松友忙推杯而起,欣然歡呼道:「儒聖夏候前輩來了,大家應該一齊出去迎接!老朽猜想他必替我們帶來什麼珍貴的消息呢!」他首先向廳外走出。
眾人一聽是四聖之一夏侯恕前輩來臨,都一齊離席出迎。
夏侯恕仍是一襲黃衫,銀髯紛飄,態度極為儒雅。
松友等都一躬到地,竹友卻懷疑莫非是這位儒聖和自己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但夏侯恕身上卻不見那只辟寒犀。
荀際也長揖到地說:「在下長孫隱者之徒荀際,參謁夏侯前輩,上次竹友別墅中未及向您多多領教,只不知空亡老魔已否伏誅?」
夏侯恕大步走入廳濤館中,皺皺眉道:「難難難!空亡老鬼機詐狠毒,真是個難對付的傢伙!」
他又向松友道:「潘老弟,凌老婆子返回冷翠谷,不見了那話兒,氣得不知該怎麼辦好,你不該在這當兒去撩撥她!」
松友臉色微紅,慷慨激昂地道:「潘桓不肖,不克繼掌崑崙門戶,但先師彌留之言,始終不敢忘懷,本派世傳寶物,豈容他人久據!」
夏侯恕歎息道:「直到如今,這件公案,彼此都堅持一種成見,老夫也難以判斷誰是誰非。凌老婆子已探知消息,只怕不久就要來此大興問罪之師呢!依老夫看來,現下荀小俠繼承隱者老兄的遺志,此物不妨交他拿去前往大冰巖應用一下,以免群魔捷足先登,覬覦玄門劍訣!屆時老夫再替雙方調停一番吧!」
松友尷尬地回答道:「前輩遠來,且請稍進薄酒三杯,容潘某仔細向你陳明。可惜辟寒犀已被一不知名高手劫去。說起來崑崙一派栽到家了,我更是慚愧難堪。」遂向夏侯恕略述應來激戰蟄龍,以及莊中發生的變故。
夏侯恕瞟了雲貞小涵所佩的毒龍角一眼,笑說:「荀小俠克紹箕裘,隱者後繼有人,也可含笑九泉了!毒龍角功用很多,老夫厚著臉皮,想暫借一隻毒龍角派派用場,未知荀老弟肯否賞臉?至於劫走辟寒犀之人,待老夫替潘老弟參詳一下!」
松友忙把那張字條呈與儒聖過目。
荀際欣然應是說:「毒龍角原有四隻,前輩暫用無妨。」
遂把小涵身上的龍角,解下一隻雙手遞與儒聖。
雲貞悄悄在後面扯了他一下衣襟,荀際暗說:「你怕什麼,我怎會把你的一份也送給別人。」不由回眸一笑。
但小涵也遞來一道眼色。
荀際情不自禁,握住小涵的柔夷,回答了她一個熱情洋溢而微帶歉意的微笑。小涵卻搖了搖頭。
她心說:「荀大哥,你真太老實了,夏侯恕無緣無故借這毒龍角做什麼?分明正邪各派高手,都想爭取劍訣,你卻坦直待人,只怕到了大冰巖,凶險正多。」她不禁為心上人懸起不少心事。
她暗說:「崑崙掌門,原是個表面一派虛偽的偽君子!」
夏侯恕把那字條上的枯枝標識,看了又看,又低頭沉思了一陣,面上微微掠過一道陰影,卻雙目注定荀際道:「荀小俠,恕老朽有句冒昧不入耳的話,奉勸一下老弟。此去大冰巖情勢非常險惡,而且可能是那位百年以前的武林怪傑,拿走潘老弟的辟寒犀,若真是此人活著未死又存心搜取劍訣,目前連老朽在內,舉世可說無人是他的敵手!」
荀際卻斬釘截鐵,毅然堅決地道:「玄門至寶,晚輩誓必完成先師遺志!任何艱難凶險,絕無畏避之理!只不知前輩所說這位怪傑,究是何等人物?」
在座眾人,也都神情大震。
百年以前的武林高手,當然不孤道婆、松友等也沒資格見上了。夏候恕又說得那麼嚴重,更加使他們惶惑生疑。
不孤道婆呵呵笑道:「夏侯前輩,不必賣弄關子,請詳細示知,以免潘老兄寢食難安,若果真此人武功高不可測,那崑崙一派,也只有自認晦氣!」
竹友慷慨陳詞道:「不管此人功力如何高深,本派同門勢必向他討還公遺!」
夏候恕搖搖頭皺眉歎道:「當年隱者之師,和這位陰山枯寂老人,拚鬥了三天三夜,結果還是輸了一招。事後隱者的令師,休養運功三月,才恢復了原有功力,枯寂老人未下煞手,只把他打敗了,贏得他一句諾言!在座諸位小弟弟妹妹,別說見上這位異人,恐怕連枯寂老人這個名字,也無從聽人說及呢?」
雲貞不由笑問道:「難道白鬍子老公公,當是你也在場?」
這句話卻把眾人,逗得都笑了起來。
不孤道婆示意雲貞,不要胡亂說,她問道:「當時隱者的師傅,答應了他什麼諾言呢?」
夏侯恕道:「她說得不錯,應該說明,當是先師孤直翁是惟一在場目擊拚鬥結局的人。說來也很平淡,枯寂老人不過意欲創立陰山一派,讓廣成玄門掌門人,首先承認他門下是武林第一流正派,如此而已,足見枯寂老人心性如何光明純良了。」
小涵插口道:「奇怪,現在武林中又沒有陰山這一派呀!」
夏侯老人又道:「枯寂老人,不願以力服人,他性情非常孤潔,卻不幸生平所收兩個門徒,一個不幸運功走火入魔而死,另一個卻性情偏激,中年因愛妻遭邪派人物傷害,受了重大刺激精神失常,黑白不分,濫施殺戮,被枯寂老人囚禁起來,不知所終。目下武林十二魔中的陰山雙厲,正是這個精神失常者的徒弟。」
「因此,枯寂老人,心灰意懶,隱居大青山,從不出世。不知這次卻為什麼起了貪心反和後輩爭奪玄門劍訣!」
松友一聽,宛如一盆冷水澆頭,枯寂老人功力出神入化,曾聽崑崙派上世師長談及過一次,此人在當時可稱舉世無敵。
他暗暗歎了口氣,他知道辟寒犀是無望收回了。
夏侯恕卻向荀際豎豎大拇指道:「荀老弟志堅鐵石,殊令我這書獃子大為激賞。但是老朽不幸猜中了,果真是枯寂老人出世,那老弟也地不能和他抗衡的!況且星宿海群魔大會,三陰玄風、七陽金霞,以及邛崍派人,共奉空亡叟為盟主,正召集天下邪派同道,計議把守住玄陰冰川入口,和明春前往少室奪取武林信符兩件陰謀。還有紅黃二教喇嘛,和他們攜手合作,勢力非常浩大,所以這次有少數正派人物,遭受他們的暗算呢!」
他這篇話,說得眾人無不赫然變色。
夏侯恕壽眉一揚,又慨然歎道:「可恨崆峒派人竟賣身投靠,混入這個邪派大集團之中,殊為八大正派之辱。所以老朽對這件事,也大為頭痛。」
不孤道婆冷笑說:「鐵心婆子倒行逆施,我看他們還有何面目,再見武林同道!」荀際這時,心裡卻非常沉重。他仔細考慮著。
首先他打算把雲貞小函勸令折回西寧衛等候。
其次,他為正派人士擔憂,自崆峒山遇見巫山雙隱、青城三秀,以及近日碰上的天台二仙,都很可能要上大冰巖。
此外,如崑崙三友,近在咫尺,也決不能無動於衷。
可惜正派人士,還各自勾心鬥角,不能精誠團結!
其勢將被邪魔之流,各個擊破,喪命崑崙山下!
夏侯老人借得了一隻毒龍角,已心滿意足。
他不相信荀際能有長孫隱者當年那麼高的功夫。雖說把蟄龍震斃,但蟄龍早已身被重創,未見得就是青罡掌之功。
他心說:「且看你有沒有本領,沿玄陰冰川爬上大冰巖吧!」因為這條常人無法飛越的天險,即如崑崙三友也力有未逮,爬不上去的。這的確可以考驗出荀際的道行火候,夏侯恕只小飲數杯,立即起立告辭。
他臨走時,倒很誠懇的勸三杯和不孤道婆等,切勿冒險前往大冰巖,免得與群魔發生血拼。依他的意見,須待明春決定了武林盟主,再糾合各派,和群魔一決雌雄,這時力量尚未集合起來,只有吃虧的。
夏侯恕走後,崑崙三友便告退席,他三人去內室詳密計議去了。枯寂老人功力究有多麼高,他們不能預測。
固然那種截空封穴手法,十分特殊,但也是乘人不備暗中下手,不能據以判斷此人功力高出所有武林人士。
荀際首先提出他的意見,請不孤道婆護送雲貞、小涵回西寧衛或逕赴河州衛等候。雲貞擲起小嘴道:「荀哥哥,難道我們就沒一點用處,完全拖累你麼?譬如三陰玄風門、七陽金霞門四大天王,我們也對付得了的。」
小涵卻笑道:「荀大哥打發我們回去是應該的,但是怎可辜負不孤道長和御風前輩相助的盛意,而且你也不能謝絕人家呀!」
御風子慨然道:「群魔亂舞,正是正派人肩頭的責任,老夫也義無反顧!大冰巖千年難遇的武林盛會,荀小俠正應帶挈雲妹妹、涵姑娘見識一番,武林兒女,誰不把生死置之度外呢!況且我看你只身前去,她們絕不會放心。」
不孤道婆也朗聲大笑說:「夏侯老頭,只怕也動了貪念。正派人士紛紛雲集崑崙,老身不難遊說他們,使他們同心合力,共除群魔!」
說來說去,都有一篇理由,荀際再想不出拒絕她們的話。
雲貞才轉嗔為喜道:「荀哥哥,你那種掌法,可稱天下無敵,難道還保護不了我和涵姐姐?再說也應該我們見見世面呀!」
正說時,聽得山莊竹籬門外一陣喝叱之聲。
小涵側耳一聽,欣喜驚叫道:「啊呀,我師傅來了!」她嬌軀一長,離座縱了出去。
自後院走來張季直於化龍兩個少年,他倆欣然過來說道:「家師們有些瑣事,亟待辦理,讓晚輩們來代敬諸位酒!荀小俠萬里西來,就請在山莊稍候半日,家師們把瑣事料理完畢,當親自奉陪歡敘!」
崑崙三友,不終席而去,頗有些不近情理之處。
荀際正為震斃孽之後,發現梅友所用的暗器,也是梅花形,心晨狐疑不決,若非儒聖蒞臨,把話題忿開,他早忍不住要嚴詞責問崑崙三友了!
御風子為人心思細密,到湯谷距大冰巖不過一天路程,三友突然避去不出來陪客,他猛然醒悟了其中蹊蹺。
三友弄來辟寒犀,無疑就是想爭奪劍訣,荀際功力絕高,他們很可能是想捷足先登,另覓捷徑,直左大冰巖去了!
御風子冷哼一聲,向荀際丟個眼色道:「主人既然無暇敬客,小俠要事在身,何必留此打擾人家!好在毒龍珠、龍角正好是探擊大冰巖的利器,何不——」
她話音未了,幾個崑崙派弟子,已迎入三位武林婦女。
當前正是華山一奇凌姥姥,身旁伴隨著修羅寒萼和小涵,凌姥姥滿臉嚴霜,鳳目含威,盛怒不解。
她仍然大聲喝道:「快叫崑崙三友出來答話!老身找上門來,搪塞也搪塞不過去!」幾個崑崙派弟子,也都面露不悅之色。
於化龍搶步走出,迎著凌姥姥一躬為禮道:「家師和衛師叔三師姑,追趕搶走辟寒犀的敵人,確實不在莊中,凌前輩請暫息怒,您不信就請在敝山莊坐候!」
華山一奇圓睜雙目,冷笑怒喝道:「老身還有要事,誰耐煩在你們崑崙派老窠裡久候!快說,三友是從哪條路走的,只要老實說了,不幹你們後輩的事!」
凌姥姥一眼望見廳中她們五位,不由笑道:「幸會幸會!荀小俠也來崑崙了,老身正要找你呢!」
荀際慌忙離座施禮,不孤道婆御風子也和凌姥姥歡笑問好,冷萼穿著一身綠衣,欣然縱至荀際身旁,她看了雲貞一眼。
雲貞卻天真地叫道:「冷姐姐,奇怪你見了荀哥哥,面色也不冷了。」
荀際怕冷落了冷萼,忙一把握住她的手,笑說:「萼妹,昨夜有了一件新發現,回頭再詳細查問明白,崑崙山下群魔如雲,你何必這麼遠跑一趟?」
冷萼道:「際哥,你替我擔心麼?」
荀際點點頭道:「當然凌前輩照料之下,是不會出亂子的,可也難說遇上了總不免一場激鬥。」冷萼笑說:「我隨老姑媽來此,正是為找你!?
荀際茫然說:「為找我?是不是你們已找到了葉天賜。把那件公案,查問明白?我希望你和她,誰也不是兇手!」
冷萼面色一怔。搖搖頭說:「葉天賜鬼詐多端,逃匿無蹤,一時怎麼能把他找到!姑娘找你另有正事,際哥,你怎麼連她(指自芳蕊)也不懷疑了?」
這時,凌姥姥盛氣未消,仍向於化龍逼問不止。
於化龍急得頭上冒出汗珠來,卻不敢說出三友長輩走去的方向,只滿口必恭必敬的,胡亂用話支吾著。
不孤道婆挽住凌姥姥的手道:「老姐姐,你還用追問嗎?一定是去了大冰巖!我報告你一件可喜的消息,辟寒犀他們也保不牢,恰好昨夜被人搶走,再者荀小俠功力驚人,竟煉成了數十年絕跡武林的青罡掌——」
凌姥姥噴嘖稱奇說:「奇怪,他師傅生前,還未澈悟這種玄妙手法呀!」
凌姥姥雙目注視著荀際,這少年正熱烈地被三個絕世姿容的女孩子簇繞著,他昂然而立,宛如玉山照人。
他把三個女孩子,都應付得芳心欣慰。
不過,雲貞和冷萼,從這時起,都隱隱由她而互相生了敵意。但在荀際面前,她們不忍立即決裂使他不下了台。
彼此都不曾表示什麼,她們所急欲爭取的,只是荀際的愛!冷萼也明白,荀際對於雲貞、小涵,印象一樣的好。
顯然荀際的意思,是不許她們之間起衝突的。
因為荀際又把勸芳蕊的話,向冷萼勸了一遍,荀際並且勸她不可與所有正派人士為敵,伸報師仇,應只限於少林崆峒兩派掌門。崆峒派參寥子已斃於荀際掌下,那麼冷萼只有向少林廣諦禪師討還公道了。
冷萼以脈脈含情的眼波,暗示接受了他的勸解。
凌姥姥歇了些火氣,方才向荀際道:「各方高手,已爭先前往大冰巖,你還在這兒叨擾三友的水酒,豈不坐失良機。老身此來,正為收回辟寒犀,助你一臂之力!」凌姥姥眼中注視著這少年,腦中已幻出當年隱者的英姿。
她不勝感慨的,輕輕低歎,她彷彿也恢復了她青春時代的熱情和活力,她眼中三個女孩子,都是無比的幸運兒。
因為再沒有別人,和她們糾纏,而荀際又如春風化雨,一視同仁,武林中將傳下來前所未有的佳話。
御風子一躍而起,說:「姥姥說得極是,我們立刻上道吧!倘若找著那個拿走辟寒犀的枯寂老人,合眾人之力,未嘗不能把原物奪回的。」
凌姥姥瞪目詫道:「什麼?枯寂老人?」
御風子把儒聖所見,推斷為陰山枯寂老人的話,略述一遍!凌姥姥突然長歎一聲,無可奈何的神色道:「但願不是他!」
眾人也都為之感到惶悚,以凌姥姥的功力,尚且如此畏懼枯寂老人,這位高齡怪傑,當然是曠世無倫的好手了。
雲貞卻相信她的荀哥哥,打得過什麼枯寂老人,她撅撅嘴說:「枯寂老人,又有什麼可怕?只怕他也不是荀哥哥的對手呢!」但荀際卻心裡非常掇怙,他從無挾技自負驕人之念。
崑崙門下眾少年,不敢恕慢,恭謹地把客人的馬匹牽過來,列席恭送出山莊以外,他們一行七騎,揚長而去。
仍由前峪出山,沿著崑崙山麓而西。
這夜,他們一行馳至鄂陵海南岸,天已入夜。
昨夜通宵不寢,小涵和雲貞都在馬上呵欠不已。
於是找個半山崗地勢避風之處,支起三面帳篷。
華山一奇帶著小涵、冷萼、雲貞依在不孤道婆身旁,三個帳篷都不算大,三角形紮在一堆,中間燃起熊熊的柴火。
一來避那惡毒的蚊虻,二來燒烤些野味供餐。
三個女孩子也幫忙動手洗剝打來的山羊野兔等物,高崗下面,遠遠可以望見茫茫一白的湖水,瀰漫無際的草原。
他們所奔馳的地帶,當時尚很少有人跡出沒,原始的森林,隨著丘陵陂陀,高下相接,距星宿海尚有一日路程。
雲貞看年鮮血的烤肉,饞得口裡嘖嘖噓噓。
冷萼正和荀際並肩席地而從,喁喁交談。
小涵半躺在一條羊毛氈上面,把頭伏在師傅懷裡,凌姥姥盤膝而坐,用手輕輕撫掠她的秀髮,關心地問道:「荀公子到了小龍淵才知道你是個丫頭,他對你怎樣?」
小涵不勝嬌羞,把頭在姥姥身上亂擦,咯咯笑說:「我們早就認識了,還不是一樣的談談笑笑,師傅,你怎會問出這種話來!」
凌姥姥笑嘻嘻道:「涵丫頭別鬧!你的性子很豪爽,幾時又跟著雲小妞兒學的扭扭捏捏。你不說我也明白。不過早晚應該先告訴父親一聲。」
雲貞走了過來,媚態地笑說:「荀哥哥也喜歡涵姐姐,他把她比作一朵出水自蓮呀!」
凌姥姥老懷欣慰,知道荀際是如何地看得起小涵,不由伸手把雲貞一拉,說:「雲姑娘,你也坐下談談。」
雲貞卻身子一陣搖晃,被她拉得一屁股坐下去,笑問:「姥姥您那只辟寒犀是什麼樣子?和這毒龍角相比如何?怎又會被崑崙三友搶了去?」
凌姥姥眼巾閃出一片異樣光彩,直直注視著寂黑的夜空,悠悠一聲輕歎,道:「孩子們你們不要小覷辟寒犀,只怕它本質之堅還在毒龍角之上呢!」
她又忿忿說道:「太白山與終南山脈相連,老身碰見了東海孫老頭,他告訴我曾見松友潘桓這廝,自冷翠谷中走出,背著一捆東西。」
姥姥又道:「冷翠石巖,洞門布有機關,當年他……」
她不知要說些什麼,倏又嚥回話去,歎氣說:「若早把此物相贈,也不致他五上崑崙手而回了!」
姥姥自顧自白如雪,她心靈上的負擔,卻突然化為虛寬,她又喃喃自語說:「應該送給這少年,以了宿願!」
凌姥姥又細問荀際如何掌斃金霞子,她點首沉思道:「難得荀公子能澈悟玄門曠世絕學,那老禿頭明春諒也不能討得好去!」說時,姥姥面上皺紋,綻開如同花瓣。
雲貞又渾渾噩噩的問道:「姥姥,我們都敬重、喜歡荀哥哥,而且誰也不願離開他,姥姥您一定也喜歡他的,他一直就不藏私,把各種本領都傳授給我,否則我的武功還是個不得其門的門外漢。您看,冷姐姐也和他說得多麼親密!」
凌姥姥卻腦中觸想起七十多年的舊事,她老眼角竟漸漸發潮,快沁出來星星淚花,但她面上仍然掛著微笑。
她回憶著她自己的青春時代,但是她缺少了溫馨的享受,她在瞿曇長老封無理取鬧的阻攔之下,以至於今天。
她又想:「冷萼的性情過於冷酷,若非荀際春風浩露般的溫馨,溫暖著她,她一定不會和小涵雲貞和平友愛相處下去吧!」
雲貞不明瞭姥姥一顆枯木死灰的心,又恢復了少年人的活潑愉快,她卻和小涵打打鬧鬧,廝扭不已。
雲貞理理鬢髮,拉起小涵說:「半天她還在呢呢不停纏住了荀哥哥,你還不過去陪荀哥談談心。你比我強,又懂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小涵笑道:「那你是佩服我了!不過現在我們不要撞過去,冷丫頭和他闊別兩月,讓她和他多說一陣體已話兒!」
雲貞道:「奇怪,怎麼我和荀哥哥就沒有體已話可說呢!我只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我猜她是求荀哥哥傳她兩手兒。」
小涵笑得打跌道:「傻妹妹!一天就知道磨著荀大哥學大本事,別的你全不懂不成?別人可和你不一樣呀!」
雲貞好奇心起,道:「那等我往那邊溜過去,聽聽她說的是些什麼?」
正說時,突然高崗下面,黑烏烏的森林中,達達達馳過一片雜亂的馬蹄聲,眾人立即神色一震。
御風子輕步一閃,縱至崖邊,探頭向下面窺視。
他們三座帳篷,雖遮敲了火光,卻依舊在夜空中泛起一道亮光,原是瞞不住人的耳目的。從下面走過的人,遠遠就可望見。但是下面四五匹馬,卻並沒停下來,仍然疾馳而過。
御風子彷彿看見一個矮胖的身影,在林間一閃。
馬蹄聲已漸行漸遠,聽不清晰,這一群人已遠遠離去,他才放下了心,走回帳篷中間火堆旁邊,皺皺眉說:「這一群人來得蹊蹺,為何深夜奔走?莫非是那一群魔頭,攔截正派人士?但這兒又不是西寧衛西來的正路呀!」
不孤道婆翻翻眼珠道:「可惜你沒追下去,看明白是些什麼傢伙!」
御風子笑道:「只要他們不來騷擾,何必這麼快就打起來,留些精神在大冰巖上用吧!武林中盛傳前往大冰巖,須先經過一條玄陰冰川,地勢險絕插翅難以飛越,老夫倒想先見識見識!」
不孤道婆笑道:「在場的人,只怕除了凌姥姥,就只有荀小俠有此功力,攀得上去!那一群魔崽子,也只能在下面搖旗吶喊而已。」
這兩位武林老手,正在輕輕議論。
忽見荀際大喝一聲,似發現了什麼,身形天矯無倫,黃影一晃,已電射般飛入左邊一帶密林之中。
荀際這種舉動,頓使眾人起了一陣紛擾、騷動。
凌姥姥也站起身來,冷笑喝道:「何方朋友,承看得起華山凌波,就請出面一會!」
御風子和不孤道婆,也騰身而起,向右邊一帶縱去,展開了搜索的行動。但四周靜悄悄的只野風颼颼吹過,並無一絲異樣聲息。御風子和不孤道婆找了一陣,沒發現什麼敵人,就又重行返回帳篷中間。
轉眼之間,荀際的身影,已凌空飛落。
眾人都驚問他發現了什麼?
凌姥姥卻笑說:「只怕少俠碰上那位朋友了。」
荀際大為佩服凌姥姥功力之深,在數十丈外他和人密談,竟逃不出她的聽覺之內。他欣然笑道:「不錯,剛才正是干蠱婆婆,特來向我們報告消息的。」
雲貞詫異說:「那她人呢?怎麼不和我們一起行動?」
荀際道:「毒婆子人很機警。她碰見了百毒同門神毒叟,仍以邪派人的身份,參加星宿海群魔大會,替我們做臥底工作。這次她探得兩件重要消息……」
凌姥姥哦了一聲說:「毒婆子改惡向善,難得難得!只不知她探來什麼消息?」
荀際也讚歎毒婆子非常能幹,道:「她跟隨喀爾巴圖和另外兩位紅教好手,正是前往朝陽谷,對付崑崙一派,奪取辟寒犀。路經此地,喀爾巴圖望見這裡的火光,頗為懷疑,她自告奮勇上來一探。於是和把她們的陰謀告訴了我。空亡叟正集合群魔之力,遍佈椿卡,截擊天日一奇徐拙叟,分為兩起兒行事。」
「所以大部分人馬,都隱藏在大冰巖下面哈里流茲阪附近,大會中她假裝和鐵心婆子言歸於好,惡魔也已離開星宿海,山下椿子倒無足重視,崑崙三友也已潛往大冰巖,他們一派的基地和門徒,恐難免一場大禍臨身了!」
御風子淒然變色,道:「崑崙一門,只剩下些無辜後輩,還不讓這些魔頭給毀了?老夫義不容辭,必須星夜趕回援救他們脫險!」
他目光注視著不孤道婆,露出求助之意。
荀際又道:「昨夜那三位——微塵子戴文新等,也正是他們派出的先頭哨探,卻不料都喪命在四角蟄龍爪下!」
凌姥姥心存怨忿,冷笑道:「崑崙三友,做事那麼荒唐無理,憑他們三個的能力,也要想大冰巖的劍訣!我們此去力量不可分散,不過……」
她沉吟了一下,因為武林正派人士見危不救,是說不過去的。她只好說:「御風老弟,你說什麼?喀爾巴圖尚非殘暴不仁之流,諒不會為難崑崙一派的幾個後輩吧!」
御風子慨然道:「待我再趕回朝陽谷,應付喀爾巴圖一下!」
荀際本想追下去,替隱者伸報仇恨,懲戒喀爾巴圖一番,但他估料喀爾巴圖必會趕往大冰巖,那時天道好遠,就在大冰巖上,討還公道不遲!而且爭取劍訣刻不容緩,他不敢再轉回朝陽谷,貽誤了先機。
荀際默默不說什麼。不孤道婆歎口氣說:「喀爾巴圖功力非同泛泛,御風老弟你一人前去,未必接得下來,也罷,老身陪你走一趟!」她又向凌姥姥道:「凌大姐,千萬不要讓她們三個女孩子,輕身涉險攀登大冰巖,我們隨後趕來照料涵姑娘們就是了。」
雲貞撅撅嘴,低聲笑向小涵說:「別理這老道婆,她還要照料別人,她連那個黑臉老頭都打不過,荀哥哥一定會帶我們上大冰巖的。」
小涵忙說:「老年人的話,總有些道理,你別太任性了。」
於是互相約定了會晤的地點,就在大冰巖玄陰冰川附近地帶,不孤道婆和御風子,匆匆牽馬下崗。疾馳而去。
他們望見御風子等兩匹馬,向東隱沒入荒草密林之中。
次晨,一男四女,又風馳電掣般向西疾馳。
當晚到了星宿海,山丘羅列,水泊點綴在低窪地帶,密如繁星,雖當盛夏,氣候尚不十分酷熱。
一路行來,竟未遇見群魔派出來的椿卡。而正派人物也未出現,草原上野獸出沒,奇禽翱翔,風光分外清麗。她們張起帳篷,在晚風裡燒烤野味充飢。
這兒已是崑崙山腳下面,丘陵起伏,地形非常複雜。她們都存著戒心,輪流著在高處守望。
荀際和雲貞,並坐在一條青石上面,遠望著四面白茫茫的水泊,天下映著鮮艷奪目的晚霞,人在圖畫之中!
雲貞把嬌軀緊緊偎依著他,笑說:「荀哥哥,你說我現在的本領,可算得武林一流的好手麼?」
荀際搖搖頭說:「你看如何比法,譬如四聖一魔,我還不準能打得過他們!至於崆峒四子、武當七真,碰上了你也將就對付過去。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雲妹切不可自負!」雲貞撅撅嘴,微露不悅之意。
但是她又向下面兩座帳篷附近,望了一眼,只見小涵冷萼二人,正仰首望著她和荀際,指指戳戳不知說些什麼。
雲貞突然一絲寒憩,襲上心來。
她蛾眉一蹙,呆呆看著荀際。
荀際充滿熱力的手,熱辣辣的握住她的柔夷,笑說:「妹妹,你發愁什麼?」
雲貞歎了口氣,道:「她們,她們也都對你那麼好,我擔心——」
荀際問道:「你擔心什麼?」
雲貞笑歎道:「我真擔心,終有一天你會不理我,疏遠我,卻跟她們……」她說著眼圈一紅,不勝幽怨。
荀際不勝憐惜,不由把雲妹妹一把攬入懷中。
他心想:雲貞首先屬意於我,伏牛頂以及幾個月來投懷送抱,肌膚相親,若不為橫梗著黃起風,我早就該表示愛你之意了,你又何必擔心!這是溫香入懷,雲貞嬌羞怯怯的一副美麗的花靨,湊近了他的面前。
人非木石,孰能無情?
荀際以堅決的語情,類似盟誓的口氣道:「我的雲!不錯她們也都很可愛,但是我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是我最可愛的妹妹!除非你應允,我絕不——」
雲貞喜得芳心突突亂撞,驚叫道:「真的麼?我也永遠如此,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荀際享受著她無比甜蜜的愛意,點了點頭,他的話音也低得有些模糊了,又道:「你還不信,落暉晚霞在上,我可以發誓!」
雲貞嗤的一聲嬌笑,一顆頭已鑽入荀際懷裡。
荀際卻似遇上什麼難題,囁嚅著喃喃自語:「但是,她,她們呢?我能辜負她們麼?」
雲貞微嗔道:「荀哥哥,你這人太好了,我也不忍使你為難,只要你真心愛我——當然涵姐姐人蠻爽快,我決不多嫌她,就是白姐姐、冷姐姐,我們可以照舊在一塊兒玩,我只求我自己獲得幸福和滿意,也願意你獲得更多的快樂!」
荀際見這小妮子毫無嫉意,更深深感動。
於是他雙手捧起她的芳頰,熱烈而激動地深深給了她一個長吻,天上的晚霞,顯出更嬌艷的色彩。
正照耀著這一雙沐浴在愛河中的男女少年。
遠處一個狹長的水泊岸邊,突然激風如箭,兩起兒武林如手,追逐而至,響起了一片喝叱和掌風金刃交錯之聲。
下面小涵已遙遙送來一聲長嘯。
荀際和雲貞也都從綺夢情濤中驚醒過來,雲貞從他懷裡跳起來,驚詫道:「魔崽子們不知和什麼人拚鬥?我們快去看看!」荀際也跳起身來,抬眼向那邊望去,只見人影翩翩劍光閃閃。
荀際拉著雲貞,身形一展,已如電射一般,飛落下去。凌姥姥也正手搭涼篷向水泊邊遼望,她歎了口氣說:「可歎崆峒門下,為虎作倀,他們這一套少陽劍漢也還算煉得純熟,但卻變成八大正派中的敗類了!」
荀際眼力甚強,雖在黃昏光影朦朧中,仍能看出是四個勁裝少年,圍著個蒼鬢老人惡鬥,另外一起兒,也是四個醜惡而魁梧的漢子,分持鐵柱怪傘、銅琵琶等,和個手持長劍的老人廝殺在一起。
荀際囑咐雲貞們不必過去,他獨自前往那邊看看。
凌姥姥含笑點頭說:「不過是幾個魔崽子!諒來他們還未發現咱們,就請小俠去接應一趟,如是正派中人遇險,救出來方是正理。」
凌姥姥吩咐冷萼、小涵把燒的火堆撲滅,以防意外。
荀際身法極快,一轉眼間已跳過一帶土丘,來至水泊岸邊,卻見正是崆峒小四傑甘小虎等,聯劍圍攻朝霞子。
另外是七陽金霞門的四大天王周鍾動等,把朝雲子團團圍住搏鬥。魯玉向馬三立等喝道:「朋友們不要放過這兩個老鬼,他們膽敢和本派作對,又和峨嵋派人一鼻孔出氣,還敢來崑崙山亂衝亂撞,不給點顏色看看那還得了!」
朝霞子卻怒喝道:「崑崙乃天下名山,爾等難道就霸佔住,不許別人遊覽不成!休仗著空亡老魔嚇人,再不知自愛,老夫可要開殺戒了!」
朝霞子手中劍陡然一緊,舞起了一團劍花,凌厲無比.一隻劍封、架、格、攔之外,還能分點小四傑的空門要穴。
崆峒小四傑,劍法也十分老辣,功力只略遜巫山雙隱一籌,但四人聯手合攻,無形中已聯成了一匝劍幕。
朝霞子有攻有守,但想衝出四人的劍陣,卻頗為不易。那邊朝雲子單劍應付四大天王,也現出十分吃力。
荀際忽聽身後,衣袂帶風之聲,嘯嘯而來。
扭頭看時,卻是雲貞這刁鑽姑娘,她笑嘻嘻道:「荀哥哥,我也來看看熱鬧場面!」又皺皺眉說:「怎麼都這般不濟,招法鬆懈,出招遲慢,不像是名家過招呀!」
荀際不忍掃了她的興頭,只得告訴了場中雙方人物的姓名來歷,和功力的高下,並說:「看許你看,可用不著動手,巫山雙隱,也列不上一流好手呢!」
雲貞卻欣然批評場中交於人的失著、緩著,道:「荀哥哥,早知是這些下三流角色,我才不高興來看呢?」
荀際用強壯的手臂,把雲貞腰肢攬住,微笑道:「巫山雙隱,本領不算壞,不過好漢敵不住人多罷了。」
正說時,自南面密林中湧出來四位奇形異狀的人物。
前行的玄衣獰怪老叟,正是邛崍派首領玄默老人,身後隨著崆峒派的冷陽子,和另外兩個獰丑無倫的瘦長高挑身材漢子。
兩個漢子,一個白衣翩翩,一個黑衣黑帽,他們嘴裡低低吼叫著,呼嚕忽刺,宛如狼嚎虎嘯,聲音至為淒厲。
荀際認得這兩個魔頭,正是陰山雙厲,白厲薛瑤,和黑厲墨琪。雙厲分提四稜童子磐,獨指佛手杖。
玄默陰魔望了望場中被包圍的巫山雙隱一眼,怪笑傑傑,大聲喝道:「七陽門朋友,崆峒老弟們,不必理這兩個無名小卒,網開一面,讓他倆夾著尾巴滾吧!我們還有要事,和這種人動手,真是毫無意義!」
四大天王和崆峒小四傑餘怒未息,卻都收了招勢,呼哨一聲,一齊退了下來,巫山雙隱也喘吁吁收了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