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秋待對方身形消逝,才將一枚小金劍交給羅端,向馬明珍一瞥道:“一位好姑娘,這番可要委屈你了!”
哪知馬明珍忽然神情慘戚,淚下如雨。
宋玉秋詫道:“又不殺死,不辱你,有什麼好哭?”
馬明珍淒然道:“你們以為我真是馬鳴山的女兒麼?告訴你們吧,若不趕快離開這裡,不出三天,全都沒命!”
羅、宋兩人相顧愕然,急問一聲:“這話怎講?”
馬明珍正色道:“我決不騙你們,我不過是一個比較幸運的女菜人而已!”
羅端大詫道:“你也是女菜人?”
“如何不是,女菜人個個天姿國色,形貌也大致相同,雪峰三老發現這個秘密,就把長得出色的幼女擄去,加以教養,冒充她們的後代。”
“她們這樣做,有什麼用意?”
“女菜人長大以後,充侍婢的就供他們采捕,充女兒的經用過之後,授以極妙的房中術,然後下嫁武林高手,於是天下武林人物,多半被網羅在雪峰派的門下。”
宋玉秋將信將疑道:“你怎知他們有此奸謀?”
“本來象我一類假女兒,一滿十四歲就遣送下山,但馬鳴山不知有什麼用意,卻把我留下,無意中被我深悉有關菜人的秘密。”
羅端忙道:“菜人有何秘密?”
“只要是菜人,不論男女,小腳趾甲總是完完整整一片,不像別人那趾甲分作大小兩半。”
宋玉秋“咦……”了一聲,忽又俏臉一紅,勉強笑道:“有這種怪事?”
馬明珍道:“你這位姐姐若是不信,這裡的女菜人為數不少,不妨大家驗驗看。”
羅端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怎能不信,說一聲:“信你的就是,不必多費時候了。但你說三天內沒命,是何道理?”
馬明珍道:“你以為馬鳴山答應你三個條件,他就會吃虧麼?”
“他方才不是答應了?”
“那是他緩兵之計,讓你們在這裡等死,我也一同陪葬。”
馬明珍既是供食用的女菜人被作為犧牲品,並不足為奇。
羅端怔了一怔,卻笑了起來道:“你盡放心,我們不但不會死,而且還要把這裡的菜人救走!不過我還要請問你,可曾見到兩位穿綠衣的少女一起到積雪山?”
馬明珍搖搖頭,說一聲:“真沒見到!”
宋玉秋道:“這就奇了,難道她們在路上出了岔子,還是沒有到積雪山?”
羅端道:“她們既未在積雪山出現,我們便無逗留此地的必要,先把菜人救走,然後設法尋找她們。”
馬明珍泛一絲喜色,立又轉作愁容道:“你們雖然有一份好心,但這裡的菜人卻不易救。”
“有什麼難救!”
“她們渾身赤裸,出外難以謀生,而且言語不通,教她們往哪裡躲藏?”
“你可懂得菜人的話?”
“當然懂。”
“那就行了,你向菜人說明我們的意思,然後在鎮上買大量衣服給她們穿,你就充當她們的女王,帶往別處謀生去吧!”
馬明珍大喜道:“這個方法真行,但是雪峰三老的天網羅雀,十分厲害,只怕又被她們找到。”
宋玉秋詫道:“他們只有一套窮陰凝閉的功夫,怎又多了一套天網羅雀?”
馬明珍道:“我也不知三老的功夫如何,只知他們十分厲害!”
羅端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當即取出“聖母令”,笑道:“你把這個拿去,若被三老找到,就說是寒山聖母要你這樣做好了。”
馬明珍喜道:“這聖母令是婆婆的信物,你們怎樣得來?”
宋玉秋道:“已把她殺了!”
馬明珍目射奇光,問一聲:“有這個道理?”
“誰騙你!”
驀地,牆外格格一陣怪笑,笑得三人膽戰心驚。
笑聲未落,牆頭已多了一位白發如銀、長髯飄拂、身穿羊皮長袍、體魄高大、精神矍鑠的老翁。
馬明珍一見那人,驚得芳容變色,一縱身子,投進宋玉秋懷裡,叫著:“姐姐救我!”
“休慌!你先說他是誰?”
“他就是聖母婆婆的哥哥,雪峰三老的老大馬鳴積,也就是馬鳴山的大哥!”
“這就奇了。我聽說寒山聖母是雪峰三老的新娘,怎又成為馬鳴積的姊妹?”
“這事我也不明白,敢情大家都混在大帳裡。”
馬鳴積一在牆頭現身,即瞥見馬明珍躲進宋玉秋的懷裡,又陰森森一笑道:“你這吃裡爬外的賤婢,還想有命麼?”
羅端挺身上前道:“你能夠怎麼樣?”
馬鳴積不屑地斜睨一眼,冷冷道:“當年方不平還對我有所顧忌,你這小子居然不知死活!”
羅端提足氣功,一聲朗笑聲:“自古來強爺勝祖,俱是年輕一代比上一代強,我師父縱使未能勝你,我未必就不能收你骸骨,盡管劃出道來,小爺完全接下!”
“好狂妄的小子,先接老夫一掌!”
馬鳴積話聲方落,身子也疾掠而到,漫空掌影,已向羅端罩下。
這一招,正是羅端在水簾洞見冷面婆婆用過的掌法,不覺“咦”了一聲,急施冥王掌法一招“封閉鬼關”將周身護得風雨難透。
但聞“拍拍……”一陣掌聲暴響,一道身形翻落數丈。
馬鳴積收招落地,說一聲:“小子果然有一手!”
羅端嘻嘻笑:“賤老兒!由何處偷來大羅掌法?”
“雪峰一派的‘窮陰凝閉’、‘天網羅雀’和‘絕陰手’,號為環宇三絕,無所不包,豈有剽竊大羅掌法?”
羅端“哼”一聲道:“只怕是剽竊冷面婆婆的吧!”
馬鳴積怒喝一聲:“胡說!再接我一招!”
但見他掌形一動,旋風隨起,其中夾有一種奇寒之氣,砭骨侵肌。
羅端大吃一驚,急以“九野神功”護體,施出冥王掌法精妙絕招,搶先猛攻。
對方似也不敢大意,每一掌俱以十成真力發出。
掌風交擊,雷聲降降。
絳衣仙子暗自吃驚,急急拔出寶劍,揚聲叫道:“羅郎你且暫歇,讓我來殺這老兒!”
她運起奇功,步步向前,立即有一種溫暖之氣沖和馬鳴積的冷鋒。
羅端本是以“九野神功”御寒,以致不能盡量發揮,此時身子一暖,大喜道:“玉姐姐不要幫手,我教這賊兒死得心服!”
馬鳴積忽覺“窮陰凝閉”的冷鋒散盡,側目一瞥,見一位通體赤紅的少女,手上搖著一枝閃光奪目的寶劍,緩緩而來,情知遇上克星,一步後退丈余,喝道:“宋公達要你這賊婢來和老夫作對麼?”
宋玉秋“哼”一聲道:“賊老兒要是怕了這柄火精劍,就趕快滾你的春秋大道!”
馬鳴積老臉一沉,由衣底下抽出一枝軟綿綿、黑越越的鐵皮劍,冷笑道:“老峰教你賞識我雪峰至寶!”
羅端一見對方那只墨劍既不放光,類同凡鐵,卻又有一種令人凜冽之感,情知大有奧妙,也暗扣一枚金劍和金錢在手,卻冷冷笑道:“我先教你賞識五行金劍!”
他手腕一翻,一枚金劍帶起錚嘯、勁風,電射而出。
馬鳴積似有恃無恐,哈哈一笑,等那金劍剛到,忽將墨劍一抖,幻起一個斗大的劍花,向金劍一撲。
五行金劍去勢雖疾,但在墨劍吞吐之間,風停嘯息,竟輕輕粘在墨劍的劍尖上,並未能發揮功用。
羅端成竹在胸,大喝一聲:“還有一個!”揚手之處,又是一溜金光。
馬鳴積以為仍是“五行金劍”,笑說一聲:“有多少禮物!”墨劍一振,往前一送。
哪知道一道金光,竟然出乎意外地沖破劍花,“啪”一聲響,墨劍已被震斷兩截,並疾射向胸前。
馬鳴積驚叫一聲,向側方飛縱,落往圍牆外面,徑巨遁去。
羅端一步站在牆頭,揚聲道:“賊老兒!小爺不急急殺你,莫自己摔倒了,若不替小爺找回人和劍,當心你那狗窩成了深潭?”
馬鳴積在頃刻間遁出數裡,然後發出一聲怪笑道:“好小子!老夫總會教你有得瞧的!”
羅端雖仗冥府金錢震斷對方兵刃,把對方驚走,但對於此老的功力藝業,也是暗自驚歎!
馬明珍大喜叫道:“原來雪峰三老只會吹牛,他們說墨文劍能破五行金劍,不料還是吃你的五行金劍毀了!”
羅端回到原地,揀起小金劍和斷了的墨劍,笑道:“五行金劍是先師早年行道所用,這伙魔頭已練成克鋼之寶,劍不如筆,確被他略勝一籌,似筆又不如錢,最後還是金錢萬能,把他打得抱頭鼠竄!”
宋玉秋笑道:“方才毀那妖婆,敢情也是這件東西,你這寶貝,可說是所向無敵了!”
“這也說不一定,天地萬物總是相生相克,冥府金錢若果多用幾回,難保群魔不找到克制之物,若非五行金劍被馬美珍收去四枝,我也不輕易使用冥府金錢。”
馬明珍忽然起了一種奇想,笑道:“馬鳴積這枝墨文劍,據說是雪山派鎮山的一件至寶,你不也可拿來煉一種更厲害的兵刃麼?”
羅端呆了半晌,才道:“勢、利、名位,自古來鼎足而立,金劍取勢,金錢取利,好名的人既不取勢,也不取利,敢情更勝一籌,但以‘名’來煉兵刃,怎生煉法?”
宋玉秋見他喃喃不休,忙道:“我們該去買衣服回來救人了,省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當下,三人聯袂下山,攜購來不少衣服,雖覺仍不夠用,但在這偏僻的山區,已是羅掘俱窮,只好搬運回谷,由二女將衣服、布帛撕成布片,給菜人胡亂障蔽。
一男二女在前一刻是生死之敵,一宵過夜,卻又意重情殷。
宋玉秋暗驗自己的腳趾竟與菜人相同,不覺充滿心頭一種閒愁,對菜人也格外關切。
他們替菜人另尋安身之所,教導菜人簡單的謀生之術,也教了幾招御敵防身的拳法棍法。
開了大半個月,才任馬明珍自為女王,羅、宋兩人又回到最初遇上菜人的所在。
羅端回憶前塵,不禁慨歎道:“此次西行,除了替菜人封王外,我們竟是毫無所獲,連她兩人的下落,也沒查得出來。”
宋玉秋好笑道:“你得到我,我也得到你,誰說沒有收獲?……雖一時沒有找到虹姐和雲妹,只要不落在雪峰派手裡,也能放下大半心事了!”
羅端聽她前面幾句,正把她擁進懷裡,大加慰藉,忽聽後面幾句,不禁又叫出一聲:“不妙!”急又放松雙臂。
宋玉秋原已春情動蕩,鼻息咻咻,被他忽然放手,氣得撅嘴道:“你這人怎麼了?”
“我害了她兩人了!”
“什麼?”
“雪峰派本來不知她們來積雪山,我托魔頭去找,豈不是暴露她們的形跡?”
“哦……”宋玉秋也覺得確是可慮,欲念全消,急道:“我們再去找她!”
“我打算先查探三老的巢穴,若果他們不在,再往別處尋找!”
“你我現在就走!”
積雪山麓,一處古木成林的幽谷中,隱約現出古堡的高大圍牆,裡面有十幾間圓頂、穹形的大石屋,另外,幾十間小石屋星羅棋布,散處在圍牆內外。
大石屋互相聯接,圍成一個絕大的廣場,但每一間石屋,又各有幾個進出的門戶。
這,便是雪峰派重地——傲來堡。
堡主人特選出“傲來”兩字作為堡名,當然是含有雄踞西陲、傲視來者的意思。
羅端和宋玉秋早向馬明珍打聽堡裡的情形,明知要探人“傲來堡”不啻深入龍潭虎穴。
但是,為了確知糜虹、彩雲是否落在堡中,縱是龍潭虎穴,也要探個明白。
薄暮時分,兩人藏身在一座尖峭的峰嶺,面向西天的晚霞,不時回顧峰下的石屋相對而笑。
羅端眼看“傲來堡”雄偉的氣象,不免贊歎道:“馬明珍到底是有心人,若不是她告知這條捷徑,敢情除非硬闖,另外便沒法進堡了!”
宋玉秋淺淺一笑道:“你倒是很關心她啊!”
羅端體會到話裡帶有幾分醋意,笑擁過來,輕輕撫慰一番,直到一聲淒厲的號角傳來,才驚醒這對蜜愛中的侶伴。
兩人回頭一看,但見峰下石屋中間的廣場,懸起三盞紅燈,一隊隊的徒眾,紛紛走出石屋,分作十六隊,站在紅燈之下。
宋玉秋道:“老賊好大的架子,天天擺出這座天門陣,不知要裝給誰看?”
“他這座蟻多纏死象的天門陣,確實有點用處,我們先偷學一番,萬一被他纏上,也有脫身的方法!”
這時,紅燈下喝出一個蒼勁的聲音,十六隊徒眾立即穿梭走陣。
不消多時,陣勢漸合,若非每隊各有一種服色,根本就分不出何處是門戶。
羅端凝視多時,若有所悟地“哦”一聲道:“這是由雙八卦陣蛻變而來!”接著便告之以如何走法。
這對伴侶正在計議,山下又一聲號角響起,每隊又有兩條身影站上人肩,揮刃如飛,彼此博擊。
忽然,一聲暴喝,站在肩上的人,全都跳落陣中,與走陣的人廝斗。
霎時間,劍光刀影,縱橫翻飛,吆喝的殺聲,震動山谷。
落在陣中的三十二名徒眾,左沖右突,似欲突圍而出,但每一次都被走陣人擋退。
驀地,一聲長嘯,一條身影直拔五丈,然後向陣外疾掠,但是,接著又有一聲暴喝;即見千百縷銀光升起,又把那人擋回陣中。
羅端微微蹙眉道:“那些銀光,想是冰魄神針了,在竹岔島,我曾經見有人用過。”
“厲害得很麼?”
“發時無形無聲,但覺涼風浸骨。”
“這時看那銀光,可不是有形有質?”
“敢情他們相互喂招,以另一種東西代替,以免有所損傷。”
廣場上的人,相搏將近一個時辰,忽然一聲鑼響,立即停止,然後轉回石屋,只剩三盞紅燈在空中隨風搖曳。
羅端笑道:“他們果然散場吃飯了,你我這時下去,定是乘虛而入。”
夫唱婦隨,兩條身影疾如飄風,頃刻間到達峰下,即越牆而入,旋又躍登屋頂。
雖然兩人身懷絕藝,輕如飄雪,但剛一上屋頂,即聞屋裡面一個蒼勁口音,哈哈怪笑道:“好家伙!你果然來了!”
羅端吃了一驚,急拉著愛侶一伏身子,又掠過一座石屋,卻聞一股嬌滴滴而且十分熟悉的聲音道:“來了又怎麼樣?”
“呀……”地一聲,屋門開處,一位老者飄然而出。
宋玉秋急叫一聲:“虹姐,我們在這裡!”
原來竟是糜虹、彩雲二女扮作男裝,由另一個方向進入傲來堡,這時聽宋玉秋在屋頂招呼,不禁吃了一驚,同時舉目看去。
那長老也怔了一怔,旋而哈哈笑道:“原來還另有朋友到來,何不下來一敘?”
羅端一聲長笑,和宋玉秋聯袂飄落。
二女同時驚叫一聲立即笑了起來,挨近身側。
“冬冬”一聲鼓響,石屋內外,燈火通明。
那老者斜睨羅、宋兩人一眼,抱拳當胸道:“這兩位該是和家兄、捨弟見過面的羅小俠和宋仙子了,但這兩位又是誰?”
糜虹搶先答道:“我兩人就是羅雲虹、羅雲彩。”
那老者縱聲大笑道:“原來是兩位女俠,老夫姓馬,賤名鳴石,家兄鳴積,捨弟鳴山,正在代羅小俠四處尋找二位,不料二位竟星夜辱臨敝堡,還有羅小俠和宋仙子同來,益增光彩,何不入內薄酌?”
說罷,一側身軀,作勢揖客。
羅端早見廳上設有三席酒菜,一席坐著五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席坐著八位嬌嬈妖冶的中年艷婦,另一席坐著八位年齡參差不齊的黑衣人,由那寒芒逼人的目光中,看出個個身懷絕藝。
每一席的旁邊,分立著四男四女,年紀都在廿歲上下,個個生得唇紅目朗,面泛桃花,並且各有幾分相似,情知是被擄來服役的菜人。
此時因見馬鳴石過份禮讓,想必另有奸謀,估計形勢不利,只有抱拳遜謝道:“羅某星夜攪擾,實因欲尋彼友。此時既已遇上,只好改日再登門謝罪了!”
馬鳴石微微一怔,旋又笑道:“小俠何必見外?令師與老朽兄弟交好多年,半月來雖與小俠稍有誤會,也值不得破壞幾十年情誼,而且小俠之物已經返回,何不歡酌幾觴,席終奉上?”
羅端見說五金行劍已經追回也想順便領取,再則,對方既以禮相邀,若堅持離去,未必不即時翻臉。索性裝出喜容道:“既是如此,小子也就從命了!”
那知正要舉步進廳,忽由遠處傳來,“嘿嘿”兩聲道:“好一個關門打叫花的奸計!”
馬鳴石怒道:“誰在暗處挑撥離間,若不現身相見,老朽便要無禮了!”
那人冷笑道:“我雖然和方怪物有過節,可不像你那樣使奸,八個龍宗小賤,五個冰原老魔,仍然還要……”
馬鳴山厲喝一聲,人隨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