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憤得狠狠的哼了一聲,一躍登枝,待取回人頭包袱,那知原掛人頭的枝上,好好一個包袱又已不翼而飛。
這事大有蹊蹺,是誰把人頭帶走?羅端真個怒極,一聲長嘯,身子直退數十丈,即見一團黑影以極高的輕功,在一條山徑上飛奔,原先那佝僂老人已失去蹤影。
他驀地驚覺那老人也是敵黨,人頭不是他盜走,還能有誰?大喝一聲,也就奮身疾追。
但那人已跑出三里開外,並且輕功不弱,縱使羅端藝業更高,一時也難追上。
兩人一先一後,電掣風馳,各以絕頂輕功追逐,不需多少時候,已走出十里開外,而兩者的距離,也已越縮越短。
山勢愈來愈險,兩邊石壁高聳,山徑僅存一線,羅端暗自著急道:「這老賊藉這地形的便利逃了!」深吸了一口真氣,接連幾縱,兩者的距離立即猛縮。
那人敢情自知始終逃不出去,忽然一聲厲嘯,從懷中取出一物拋向身後的地上。
羅端喝一聲:「由你再叫,也要打死你!」話聲落時,兩人的距離已不足三十丈。
忽然「轟」一聲價震天巨響,山石粉落,碎石紛飛,羅端身後的山徑已崩陷了一個大窟。
羅端原是看見對方拋下一物,但他恃有絕藝,並不把那件小東西放在心上,不料驟起奇變,由得他藝業高絕,也禁不住怔了怔,步速也緩了一緩,兩者的距離又拉遠了二三十丈。
羅端見敵人竟用這種歹毒的火器阻止自己,尚幸自己快了一步,否則定被炸得屍骨無存,心想:「這路太險,我只要保持一段距離,追到平陽的地方,還怕你飛上天去!」
哪知他繼續追趕不到半里,前面「轟隆」的聲音有如一串落雷,頓時煙硝漫天,山崩巖塌。
由峰頂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道:「小輩!你這回死定了!」
羅端不由得暗暗悔恨自己過份輕敵,以致敵人利用煙硝障眼脫逃。但他氣勢如虹,腳尖一點,竟直衝進硝煙裡面。在這時候,身後又是一陣「轟隆」巨響的聲音,震徹遐邇,但響聲未止,他已竄出煙硝之外。
經這連番阻礙,蜿蜒的山徑已無人蹤,千丈削壁頂端,似有人影閃動,羅端心知尚未脫離險地,依然施展輕功,疾奔數里,才見石壁向外傾斜,略有坡度。
這時一個「殺」字掠過他的腦門,心想:若不殺盡這些惡賊,也難消小爺心頭恨火!他接連幾縱,登上石壁,哪知一直走到遇上佝僂老人的地方,仍未見有人跡。
「好呀!你躲得了人,終不成連屋子也躲掉了!」
羅端一眼瞥見那座莊院,恨不得一把火燒個精光!
「喏喏!這人還沒遠去!」一個悅耳的嬌呼,自山徑傳來。
羅端回頭一看,即見走在前面一個渾身如火的女人,正是紅蜂娘子糜虹,後面跟著青靈三女。
他在追蹤敵人,正是氣惱的時候,驟見四女到來,不覺嫩臉微紅,只得招呼一聲:「你們也來了!」
糜虹眉梢微挑,目含嗔意道:「難道我們來不得?」
羅端正要請她指出回龍幫總舵確實的位置,只好陪笑道:「姐姐錯怪我了,哪敢說你們來不得,只因這一帶十分兇惡,犯不著罷了!」
諸女不知他是無心之言,以為他是天生情種,才這般關切,不覺心頭一震,粉臉各泛起兩朵紅雲。
糜虹幽歎一聲道:「我們只是不願讓你單獨送死罷了!回龍幫總舵就是前面那莊院,你幸好沒有進去!」
羅端笑道:「我正要進去放一把火!」
糜虹哼一聲道:「那你就死得更快!」
「為什麼?」
糜虹大聲道:「裡面埋有炸藥!」
羅端驀地一震。
誠然,他自己方才遭遇的事,記憶猶新,怎能不信?當下竟是默然。
飛雲看他那付神情,笑笑道:「羅相公不須懊喪,要報深仇,也不急在此時,我們找個僻靜處坐下來,還有要事奉告。」
羅端四顧無人,說一聲:「此地正好!」
四女笑出聲來,糜虹道:「看你這人武藝雖然高絕,行事怎又這麼不通?你還不知道這裡遍藏攝音的東西麼?」
羅端被她說得臉紅,茫然道:「姐姐說往哪裡?請儘管吩咐。」
糜虹道:「跟我們走!」
羅端略一遲疑,才說一聲:「好吧!走就走!」
飛雲見羅端兩手空空,詫道:「怎不帶那幾顆人頭?」
羅端恨恨道:「被賊魔偷回去了。」一面走,一面將遇敵經過對諸女陳述,不覺已走三四十里。
糜虹相好地方形勢,擇一處高地與諸女坐下,忽向羅端問一聲:「你可是前輩怪傑方不平的門下?」
羅端被問的一怔,旋道:「姐姐怎麼知道的?」
糜虹歎一聲道:「是就好了,那麼,你今後可能是正邪兩門的公敵,一切行動要特別小心,尤其是對於九大門派中人,更要隱藏自己身份,休教別人暗算了去。」
羅端聽得一驚,忙道:「姐姐的意思,可是說先師與武林前輩有過節的事?」
「你知道就好了!」
糜虹眉宇間掠過一絲憂色,接著又道:「不過,你也不必過份擔憂,正派中,不見得個個都是糊塗蟲。最重要的還是你的仇人打算請出冰原五子、雪峰三老這些著名的老魔,不但是對付你,並也對付正派耆宿一些人。」
武林怪傑當年奪下二百六十一位高手的兵刃,替羅端留下無盡的麻煩,早在羅端意料之中。但冰原五子、雪峰三老又是怎樣的人物,羅端一無所知,既是仇人請來,當然也一併算帳。頓時劍眉一豎,冷笑道:「他們懂得來找我更好,省得我不知往哪裡找他們。」
糜虹見自己好容易擒獲一名分舵主,探得這些消息,不料說了出來,人家卻不領情,也就帶著幾分不悅道:「你有多少能耐,敢說這種狂話?」
羅端一瞥糜虹臉色,驟覺自己說話過份,縱使不忌憚什麼五子、三老,但人家既是通報信總是一番好心,怎好原壁封了回去。
因此他急得又抱拳作揖道:「姐姐盜情,自當心領,但那五子、三老若真站在仇人一邊,難道羅某的大仇,武林前輩的大仇,就此輕易放過?」
糜虹道:「我不同你講什麼仇不仇的,只問你可知道五子、三老是怎樣的人物?」羅端搖搖頭。
糜虹道:「其實我所知道的也不全,還是二師姐說。」
閒雲道:「本來是你的事,怎栽到我頭上來?」
糜虹失笑道:「方纔在路上誰教你爭著說?」
閒雲笑道:「你這妮子就會放刁,看人家都急得眼睛要突出來了!」
糜虹俏臉一紅說一聲:「看你說不說?」
她猛可站起身軀,一步躍開十幾丈。
飛雲笑道:「這丫頭今天真個瘋了!」
那知一語甫畢,糜虹忽然嬌叱一聲,向側面連躍兩步,同時又有一條身形在糜虹前面直射而去。
羅端雖僅一瞥,已看出逃走那人的輕功,比糜虹尤勝一籌,若非大有顧忌,何必急急逃走?
在電閃的一剎那,羅端的「九野神功」已施展出來,但見身如箭發,在空中連劃幾個大圓弧眨眨眼即超過糜虹前面,厲喝一聲:「前面的朋友若不停步,羅某就要無禮了!」
他一面喝話,一面握好一枝小金箭待發,不料那人忽然裂帛似地一聲厲笑,身子在空中一旋,脅下展起兩張黑得發亮的大腿,向後一扇,竟是一去半里。
羅端不曾見過這種奇技,微怔之間,那人已飛出老遠,情知萬難追及,不覺慨歎一聲。糜虹恰好追到,歎道:「想不到翼龍也來這裡,若非已被回龍幫羅致,怎會一見到你就跑?」
閒雲與她師妹從後追來,叫一聲:「糜丫頭!那人是不是翼龍馮銳?」
糜虹說一聲:「不是他還是鬼!」
飛雲驚道:「聽說他有個奇怪的寶貝,能聽二三里的聲音,我們的談話,敢情全被他聽去!」
糜虹道:「他們查不出我們是誰的門下,對我來說還不要緊,你青靈四雲早已名揚江湖,當心他找到青靈上院,又多一分枝節。」
事經糜虹一說,青靈三女果然大吃一驚。
糜虹道:「咱們四人一起走!」
羅端知四女的藝業不足與那會飛的人對抗,也道:「在下送列位一程!」
糜虹笑道:「你想五子、三老才是真意吧?」
一語揭破他的心意,俊臉不禁一紅,苦笑道:「實不瞞姐姐說,當然也想問五子、三老的來歷,但要送各位一程也是本意。」
閒雲見他臉嫩得可憐,笑道:「那就一路走罷!邊走邊說也是一樣。」
一男四女向青靈上院進發,路上有說有笑,不嫌寂莫,只是陰勝陽衰,諸女笑諷聲中,時常令羅端受窘得面現桃紅,但他也趁此時機向各人打聽得五子、三老、赤龍、翼龍那伙不少的來歷,總算此行不虛。
這一天來到青靈山的地界,飛雲知道師門戒律森嚴,決不容許門人帶男子上山,忙請羅端回步。
十幾天相處,說到別離,雖不到難捨難分的地步,到底也是戀戀依依,再約見面之期。
羅端別過四女,踽踽獨行,真有不勝淒涼之感,離山腳十里,還不免回頭一望。
那知一望過去,卻見高峰及雲端的青靈絕頂,寒光閃閃,恍若雷電騰飛,凝神注視起來,辨出有人在山頂上廝殺。
羅端暗說一聲:「不好!看這種情形,莫非又是那伙凶魔到來作怪?」
但他又想到青靈道姑不准她門人帶男子上山一事,愕了半響,還不知應不應該上山援手。
忽然,他靈機一動,又自己笑起來道:「我單獨一人上山,她那禁令須奈何我不得。」
他以意行氣,展起九野神功,疾向青靈絕頂飛竄。
兩地相距雖遠,在羅端這種藝業的人走起來,也不過是頃刻間事,他才到達峰頭,即聽絕頂上傳來一個冷酷的口音道:「你難道以為青靈絕學無人能敵,大爺不過想引你那幾個寶貝緊急趕程回來,一起送死,才讓你多捱時刻罷了!」
羅端由石隙偷窺,果見一位老道姑仗著一枝青氣濛濛的寶劍,與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人打,捨死忘生。
另有一位年將及笄的少女,也捧有一枝寶劍,站在一旁,滿臉驚憂之色,卻未上前助戰。
羅端知道這老道姑定是青靈派的掌門,少女則是聞名而未見面的彩雲了,但和青靈道姑交手那人是誰?但見那人每發一招,肋下的衣服立即膨脹如鼓,僅憑雙臂發揮,青靈道姑雖有一支寶劍竟無法迫近身前。
羅端觀察半響,忽喝一聲:「馮銳狗頭!且接小爺一掌!」
隨著這一聲喝出,他已身子騰空,漫天掌影頓時罩落。
青靈道姑忽然聽得半空中一聲霹靂,以為敵方來了個幫手,驚得提氣飄身,一步躍退丈餘。
就在同一時刻,凌空掌影已罩向馮銳頭上。
馮銳窺聽羅端與四女談話,已知羅端是上代異人方不平的傳人,自忖難以匹敵,虛封一掌,一層雙翅疾掠峰下。
羅端早知馮銳能飛,所以拔起身軀,控制上空,不料馮銳竟採取向下斜飛的方法,逃出掌風籠罩的範圍,氣得這位小俠厲喝一聲:「拿命來!」
他人隨聲起,電閃般向馮銳背脊疾射。
馮銳萬料不到羅端居然離崖撲出,雖發覺背上勁風奇重,但他眼見下方深達千丈,認為羅端一擊不中,身軀必如殘星急墜,死於非命。
要知馮銳身上穿有一件天蠶絲織成的怪衣,衣下有鋼環套在腳尖,雙袖也有鋼環套在雙臂,於是一展開來,便可在空中任意飛翔。
但他這種飛翔方法,因為空氣阻力太大,已不如隻身下躍的速度來得快,何況羅端一躍而下,順便又是一掌打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馮銳感覺勁風將及背脊的瞬間,忽然發出裂錦般一聲長笑,雙臂向腿部一夾,身子即如弩箭般平射出去,然後一個「鷂子翻身」對正羅端急降的身軀射出一縷藍光。
羅端一掌打空,驟覺身子猛可一沉,即見馮銳已退出掌勁之外,正待提氣緩勢,待轉折追趕,立見一道藍光飛來,也不問那是什麼東西,急忙一掌劈去。
馮銳歡呼一聲:「小子!你死定了!」
敢情他這縷藍光,是一種異常歹毒的暗器,否則,馮銳明知羅端藝業超人,怎敢如此托大。
在這同一時候,峰頂上也尖喝一聲:「小俠,打不得!」
然而,峰頂傳來的話畢竟太遲。
羅端的掌勁何等宏厚,又何等迅速,在餘音繚繞中,羅端發出的掌勁已觸到藍光的前端。但聞「呼」的一聲巨響,那藍光竟被掌勁震裂成漫空紅星,而那些紅星又粒粒飛射回頭。
這可出乎馮銳意料之外。
他自知藍光爆裂後所化的紅星,連他自己也招惹不得,大叫一聲:「不好!」肋下生風,急忙飛遁。
羅端大喝一聲:「你才死定了!」
揚手處,一縷金光帶著厲嘯射出。
馮銳未飛出半里,破空嘯聲已震耳欲裂,驚得他一個翻身,斜滾三尺,猛見金光一閃,左臂的天蠶翅已被刺穿一個大洞。
那道金光正是羅端所發的一枝「五行金箭」,雖是強弩之末,仍穿破天蠶衣飛出三尺,然後折轉回頭。
因為天蠶衣角套有四個鋼環,五行金劍正是鋼環剋星,但聞「雪」一聲,又將鋼環斬開了一個缺口,天蠶衣頓時被風力揚起。
馮銳驚得魂飛魄散,心知四個鋼環只要斷去兩個,自己就只有墜成肉餅的份兒,忙一收翼,利用氣流滑走而去。
羅端被漫空火星阻在一邊,眼看馮銳脫出五行金劍所及的距離,自己身子也急劇降落,只得招回金劍,使盡掌勁向下面力劈幾掌,緩一緩自己的落勢,竟被馮銳取得良機逃之夭夭。
這是空前的空中廝拼,由得青靈道姑列位武林高手,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拼法。
在這剎那間,她懷疑本門絕藝在浩如煙雲的武學中能佔多少份量,不覺悲然地發出一聲長歎,回顧身畔的彩雲一眼,沉聲說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彩雲,你看人家這份藝業,更該加倍用功了!」
在青靈道姑身旁、那位年未及笄而艷絕塵世的少女,眉宇間顯出淡淡的輕愁,只說一個「是」,卻又開心地問道:「師父!後來那人空著身子落下千丈峰頭,會不會跌死?」
「那人又和什麼人打起來了,我們趕快去看,說不定可助他一臂之力。」
彩雲聽她師父說那武藝高的少年與人廝打,敢情比她師父還要心急,只說一個「是」字,立即起步飛奔,那知轉過兩個大彎,即聞有人嬌呼:「師父!」
青靈道姑目光一驚,即見三位少女已同時跪在路旁,另一位紅衣少女卻拱手而立。
那正是青靈三女和紅蜂娘子辭別羅端之後,回轉青靈。
青靈道姑認出一行四眾,也面泛喜容道:「原來是你們回來了,閒話少說,我們趕快往無憂谷幫那少年去!」
青靈三女聞言起立。
磨虹說道:「哪來的少年?」
「哎!一言難盡,邊走邊說罷!」
青靈道姑一面疾走下山,一面將翼龍來侵的事說出,最後又歎道:「貧道和那怪物交手將及千招,竟未能分出勝負,不料那少年一掌就把那怪物驚走,並還使出十分像傳說中的五行金劍,居然使怪物的天蠶衣受損……」
閒雲忍不住叫道:「那人定是……」
她忽又記起師父素來嚴厲,急又改口不說。
但這時青靈道姑竟是一反常態,笑笑道:「你說那人是誰?」
糜虹稔知青靈道姑怪癖,忙先將遇敵受傷的經過說明,再將幸得羅端施救,才不致平白送命的事相告,最後才說道:「那少年名喚羅端,原是前輩怪俠方不平的傳人,晚輩幾天在回龍幫總舵附近,還聽得惡幫將總舵解散,另請冰原五子、雪峰三老等人,聯手對付他一個哩!」
青靈道姑敢情因有人無故尋釁。氣憤在心,不覺冷笑一聲道:「這些老怪物竟是一個未死!我也該重上凌霄一次了!」
紅蜂娘子見說青靈道姑要往凌霄峰請凌霄聖姑下山,好對付五子、三老,也帶著幾分喜色道:「若前輩能請得凌霄老前輩下山,自有莫大的好處,但那姓羅的不見得領情,不如他干他的,我們幹我們的,只要暗裡照應就行!」
青靈道姑點頭道:「小妮子閱歷多了,說起話來也有幾分道理,姓羅的是年輕人總脫不了狂妄浮躁,總要教他碰幾回釘子,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糜虹猛想到青靈道姑後面不是好話,急道:「不但邪魔外道要聯手對付他,連鉤沉子和桑槐子也商議如何挫他銳氣,說起來,這小子也夠淒涼!」
青靈道姑大詫道:「那兩位老前輩也還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