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公子。
不是平原君,平原君廣結食客,生性豁達,文韜武略;奇謀在胸。手下有彈鋏怨魚之士,破錐自薦之才,雞鳴狗盜之徒,一曲「圍魏救趙」千古絕響。
亦不是盧生。盧生一枕黃粱,高官得坐,駿馬任騎,呼奴喚婢,出將人相,享盡鼎食玉饌之福,極盡窮奢豪華之樂,只是黃粱熟後,大夢方醒,留得警人之舉。
此邯鄲公子,乃當今之邯鄲公子。
廣結食客,多養死士,手下亡命之徒頗多、四海惡。棍,聞風來投。高官雖無,駿馬卻不少,納福養頤,卻不在夢中。
邯鄲公子之名,有口皆碑。
傍晚的時候,家家炊炒,飯館裡也好生興隆。回車巷裡飄滿了驢肉的香氣。
回車巷就是當年藺相如禮讓廉頗,將相和睦和那條巷子。
驢肉是正宗大名薰驢肉,在邯鄲一帶下館子,如果不吃驢肉,就像大姑娘上街不穿衣服一樣荒唐。
吃驢肉,當然是去「槐茂齋」。
槐茂齋的驢肉,是用一鍋據說是始皇帝贏政的父親在邯鄲做人質時,由呂不韋引著來此吃過的那鍋老湯煮出來的。
槐茂帶就是回車巷的第十七家飯館,往裡是一堵牆,堵住了這條死胡同。
肉好不怕巷子深。
槐茂齋幾個大字,很自信地站在門匾上。香味像一條繩子,不斷地把一串串食客牽到這裡來,掏出白花花的銀子,換成香噴噴的驢肉。
槐茂店的掌櫃,是個肥嘟嚕的矮胖子,朱來,人們都喊他老朱。
老朱脾氣好,軟綿和氣。
如果你不認識這位老朱,會有人給你介紹。老朱是本地人,曾經在御膳房當差,一個月二百兩銀子,皇帝,皇后、太子、公主的賞賜不算。
老朱忘不了鄉親,才由國舅說情、皇帝恩准。回來接管了這個槐茂齋。槐茂齋的生意不錯,三十張桌子,天天座無虛席。
不過,每天的第一鍋驢肉、照例要送往插箭嶺下照眉池邊的國舅府中。
這裡也有國舅?國舅就是大名鼎鼎的邯鄲公子。此人原是南關的一個市並無賴,溜門撬鎖趴窗縫樣樣都通,正家的雞鳴狗盜之徒。有一年被官府捉住,差苦役進京,不知怎地和三國舅拜了把子。拿著國舅的印信文書,回邯鄲叱五喝六,蓋了座國舅府,做起當朝四國舅來了。
國舅愛吃驢肉。
國舅府的人都愛吃驢肉。
陳癩子就坐在一副桌子上大吃大嚼,不但有驢肉,還有驢腸、驢肝、驢空心什麼的,喝一口「嘀溜酒」,吃一口肉,眼珠子始終向上翻著。
國舅府的人都是這般模樣。
特別是出了國舅府,就是天上老鴉拉尿,掉到嘴裡,也不往下看。
陳癩子練的是鐵頭功,據說腦袋上頭髮越少,功力越深。
陳癩子從小沒有一根頭髮。
看見頭上有頭髮的人,陳癩子就敢發橫,見了頭髮少的人,陳癲子就要玩命。
那年,從外地來了個禿子,稀稀落落地幾根頭髮,惹惱了這位陳大爺——國舅府的三等護院,硬把人家從樓上扯到樓下,一頭撞去,把禿子的腦袋撞了個稀爛。
以後,凡來槐茂齋的老者,都戴帽子。
陳癩子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老頭子,頭上頭髮多,居然沒戴帽子。手裡拿著一管竹竿銅包頭的「一口香」煙袋。另一個是個瘦猴一樣的跛子,吃得滿臉流油,通身大汗。
這時候,從外面進來一位公子,帶著好像兩個書僮樣的小孩。
他臉色黃黑,一部虯髯,微笑中含著一股殺氣察看滿座食客,便向陳癩子那桌走去。
只有陳癩子那桌還有空位子。
朱掌櫃慌忙伸手攔住:「客爺,請稍等。」
公子一指,笑道:「這裡不是空位子?」
朱掌櫃賠笑,道:「是。但這三位爺是國舅府的上差,不喜人打擾。」
公子道:「國舅府的人吃飯給雙份銀子?」
笑話!國舅府的人吃什麼都是官吃,從來不給錢,哪會有雙份。
朱掌櫃忙道:「銀子不銀子是小事,交個朋友嘛。」
公子笑笑,道:「國舅府的朋友,我交了。」說罷,推開朱掌櫃,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隨手一拍桌子,喊道:「店家,先來五斤驢肉,十斤好酒。」挺胸揚眉,比那三位護院還神氣。
陳癩子眼一紅,臉上橫肉繃緊,叫道:「個子,你找死?」
公於笑道:「找肉吃。」
跛子跳起來,從盤子裡抓出一塊熱驢肉,用「大力開碑手」向公子臉上摔去,叫道:
「吃個鳥肉。」
公子伸指一點,驢肉又回到原來的盤子裡,笑道:「在下從不與狗爭食。」
瘦猴一聲冷哼,一招「猿猴獻桃」把手中的酒杯向公子撞去。
公子長袖一擲,輕飄飄地,說道:「不要這般猴急。」瘦猴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跟隨公子進來的兩個書僮,沒說一句話,此時,卻連連拍掌,叫道:「快了!快了!」
陳癩子吼道:「快你娘個……」下面那個字還投說出來。便抓耳搔腮地跳起來。
跛子和瘦猴也忽然坐不住了。那從來不肯往下看的眼珠子,幾乎快擠出來砸到腳面上來。
「媽呀!咬死我了。」陳癩子一聲大叫。
兩個書僮哈哈笑了起來:.「大家快看,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這禿子準是八輩子沒洗澡,從娘胎裡帶來了這麼多寶貝。」
滿樓的食客被吸引過來,上目一看,不由得哄堂大笑。國舅府的三位真是……真是……
那個,怎麼有這麼許多。
陳癩子瘋了一樣,把個大巴掌向頭上、身上亂拍亂打。
公子笑道:「三位,說了幾句不是人的話,趴在地上碰個頭,也就算了,何必如此自責。」
還是瘦猴先明白過來,叫道:「陳爺,跛爺,是這幾個野種搞得鬼。」
陳癩子回過味來,怒道:「太歲頭上……哎呀動土,收拾了他。」
跛子的骨節一陣「咯咯」作響,大手一掄,向公子拍去,叫道:「小於,去吧。」把公於震得向窗口飛去。
滿樓之人發出一聲驚叫:「啊!……」
「啊」字未落,人們又喝道:「好!」,只見那公子連人帶椅子飛到窗口。又輕飄飄地飛了回來,剛才怎麼坐著,現在仍舊怎麼坐著,臉上的笑意更盛。
瘦猴一見,縱身上桌,施出猴拳中的狠招,向公子打去。
公子點指一彈,瘦猴從桌子上滾子下去,盤子、碟子傾翻,連湯帶肉弄了一身,嘴裡叫道:「疼死我了,哎呀……胳膊折了……腿也斷了……哎喲!」
陳癩子一見,運氣貫頂,一個光賁賁的光頭大出了一圈,由白變青,由青變黑,「咚」
的一聲,向公子胸口撞去。
公子身形一閃,連站也沒有站起,用手朝陳癩子手臂上一拍,陳癩子箭一樣向樓外射去。
「篷!」跌在巷子裡,把青石板巷子砸了個尺許大坑,蹬了幾下腿,死了。
公子回頭笑道:「店家,上菜。」
跛子和瘦猴三十六計走為上,連滾帶爬,跛子背瘦猴,下了樓去,好遠才站住,喊道:
「小於,你等著。」
公子一笑。
朱掌櫃忙走過來,道:「公子爺,你……你闖大禍了,快……」
公子道:「快上菜吧。」經過這麼一鬧,槐茂齋的食客們一個個悄悄地走了。只剩下公子和兩個書僮,還有另外一桌上的兩個壯漢。
公子和兩個書僮,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津津有味,嘴裡還讚著:「名不虛傳。」
過了半個時辰,從學橋上走來一隊人馬,吹吹打打,鞭炮齊鳴,隊伍後面一頂八抬大轎,走向槐茂齋。
執事牌上寫著:國舅府。
領先一人正是跛子,他一跛一跛的腿小心地邁著,盡力裝出很高興的樣子。
瘦猴讓兩個人架住,不知為什麼,臉上也擠著笑容。
他們很不喜歡做出這個樣子。
但是,他們必須做出這個樣子,而且做得很好。
這就叫奴才。
吹打的賣力吹打。
放炮的拚命放炮。
幾個壯漢扛過一卷紅氈,從回車巷的石板地上,一直鋪到槐茂齋那位大吃驢肉的公於的腳下。
一個五十歲上下,穿著很講究的,很氣派的人,走到公子腳下跪下。
跟來的國舅府的人全都跪下。
朱掌櫃嚇得兩腿一軟,也貼著桌子跪了下來。
當先老者朗聲說道:「國舅府總管黃三奉國舅差,恭請公子人府。」
朱掌櫃嚇呆了,這位公子莫非是王爺公卿不成?大名府尹來了,國舅府也不會這般禮請。
公子一撣長衫,說道:「帶路。」
坐上大轎,悠然而去。
巷口一片議論。
「聽說這位公子打了國舅府的三條狗,看他們還敢不敢作威作福;」
「國舅府的人挨了打,怎麼還派來八抬大轎,八成是一夥的。」
「咳!又要遭殃了。」
槐茂齋裡的那兩個漢子,替公子結了帳,走了。
轎子落地。
人頭落地;鮮血噴紅了轎簾。
跛子和瘦猴明白了,再也吃不上驢肉了。
四國舅的祖上原本做過侍郎。老侍郎鼠目獐臉,駝腰鷹背,因做了侍郎,被算命先生說成大富大貴之相。
這位四國舅倒是純種,長得也這般大富大貴,比老侍郎還富貴。
老侍郎、老侍郎的兒子、兒子的兒子都沒有生下女兒,兒子的孫子是根獨苗,偏偏做了國舅,能不是大富大貴。
大廳裡懸燈結綵,水陸全珍。
公子一邁進大廳的時候,國舅就攜手攬腕迎了上去,親親熱熱拉著往裡走,像個老朋友似的。
兩廊動樂,廳上起舞。
酒過三巡,萊過五味。
國舅一舉杯子,道:「公子,滿飲此杯。」
公子一拱手,道:「客氣。」
國舅道:「公子好身手。」
公子道:「殺雞屠狗之技,何足道哉。」
國舅道:「公子尊稱。」
公子道:「在下龍風。」國舅道:「我就不客氣了,佔個先,喊你聲老弟了。」
公子道:「豈敢高攀。」
國舅道:「老弟何處高就?」
公子道:「四海為家。」
國舅道:「愚兄府上,正需高人,賢弟可願就任總武師之職?」
公子道:「哦?」
國舅道:「總領護院人馬,訓練一干家丁,與愚兄同掌府第。」龍風公子道:「國舅不怕我謀財害命?」
國舅舉杯大笑,道:「本國舅承繼古君子之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府中死士雲集,正需要賢弟調教,何出此言。」
龍風道:」如此,小弟就虛佔了。」
「哈哈哈哈……」酒逢知己。
乾杯不醉。
龍風總武師喝得興起,叫道:「國舅,府中武師家丁何在?」
國舅笑道:「賢弟果然性情中人。」
國舅一擺手,廳上眾人一齊跪倒:「參見總武師!」
龍風道,「就這麼多。」
國舅拈鬚不語。
有人捧上一本花名冊,龍風接冊在手,略一翻看,便沉下臉來,喝道:「黑白二將?」
人群中走出兩名中年漢子,叉手而立。
「黑道神黑剛參見!」
「白日鬼白彥參見!」
「五方使何在?」
「東方使木震!」
「西方使金兌!」
「南方使人離!」
「北方使水坎!」
「中央使土合!」
一路點下去,龍風心中暗暗吃驚,一個混充國舅府,竟然有五百兵丁,編排有序,個個都是有兩下子的江湖人士。這個國舅府大有來頭。
龍風點罷,向國舅道:「本府果然藏龍臥虎之地。」
國舅得意地大笑。
龍風又把目光轉向黑道神、白日鬼,說道:「府中以哪位功夫最好?」
黑、白二將答道:「不才雖愚,卻是我等二人。」
龍風一笑,說道:「國舅,今天乃本府大喜之日,就讓他們舞劍助興如何?」
不等國舅發話,廳中一片叫聲:「好啊!」
他們不是喊一「好」,大半是起哄。這個打了陳癲子的什麼總武師,一進府寸功未立,便讓國舅爺封為總武師。看這小於細皮嫩肉,不會有什麼真本領,正好教訓教訓他,讓他摔個折胳膊斷腿,趁早滾蛋。
二將、五使、八絕、十梟年紀從三十到五十不等,有人搖著錘,有人舉著劍,也有人嘰哩呱啦地玩弄著暗器,甚至還有的用手搓著胳膊上的泥。
每雙眼睛都是一樣的目光。
似笑非笑,一百個瞧不起。
龍風總武師斜眼一瞥,至少有十對眼睛是向上翻著的。
翻得最白,最合乎國舅府標準的是黑、白二將。
國舅府,當然都是橫茬,隨隨便便在這裡混是不行的。國舅好像沒看出來,笑道:「既然如此,賢弟何不教他們幾招,也讓愚兄一飽眼福。」
龍風正色道:「兵刃相搏,不死即傷。雖然自家過招,小弟可不願身上多出幾張嘴來。」
「嗡!」廳中一片笑聲,笑得很有味道。
龍風也在笑。
隨手一指身邊的兩個書僮,道:「我這兩個童兒,曾跟我學了三五招拳腳兵刃,就讓他倆陪各位武師玩玩好了。」
廳中的人們笑得更凶了:「豆芽菜,也能上席?剁了小的,再收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兩個書僮走過來;道:「公子。我怕。」
怕!羊迫老虎,不怕才叫邪門。
龍風道:「怕什麼?」
兩個書僮道:「怕萬一失手,打死了十個八個的,國舅讓我們賠。」
國舅忙道:「不賠!不賠!」
兩個書僮道:「真的?撒謊是小狗。」
國舅哭笑不得,道:「自然算數。」
黑、白二將早巳忍耐不住,掣出兵刃,跳人廳中央。叫道:「我們哥倆陪兩位小公子玩玩!」二條喪門槊。
一柄五虎叉。
擰得呼呼帶風,嘩啦亂響。
龍風道:「國舅,這兩個小童習武不久,沒有兵刃。本府可有多餘的,賞他們兩件?」
國舅道:「需用什麼樣兵刃。」
二小道:「隨國舅賞賜。」
兵刃拿上來了,是兩把短匕首,短得不能再短的匕首。刃口好像還沒開過。
沒開過口子的兵刃如何交手?就算開過口子,兩把尺長匕首,迎戰兩種重兵器,不是要好看嗎?正是要好看,國舅府的人才選了這麼件兵刃。
黑道神的喪門槊曾經一槊打死過一頭熊。
白日鬼的五虎叉一叉叉死過一頭豹。
龍風不知道。
二小不知道。
國舅府的人全知道。
這兩個小書僮,似乎對兵刃很滿意,捧著匕首,像棒著寶貝似的。
二小蹦跳著、笑著,一個「輪碌貓」滾到廳中央,站在二將面前。
二小道:「喂!你們兩個黑呀白的,我們分不清,反正有句話要說清楚,一會兒打疼了,可不許哭。誰哭不給誰吃燒餅。」
黑道神氣得暴叫:「小鬼,我打爛你的屁股,看你哭不哭。」
白日鬼也喝道:「我敲掉你滿嘴的牙,看你還吃不吃燒餅。」
二小一笑,道:「你真想打?」
黑道神道:「我從來不玩假的。」
二小道:「好,我就讓你們先打,我師父說,武林規矩,小不欺大。見了大輩要先讓招。」
二將哪裡還受得了,槊、叉齊舉,惡狠狠地朝二小頭上砸來。
二小的刀還沒捏好,槊、叉便壓在頭上。二小「哎呀」一聲,四隻手亂抓,分別抓住了叉頭取槊桿。嘴裡還嚷著:「沒喊一二就開始,不算!不算!」
眾武師歡呼雷動。
「好槊法!」
「好神力!」
「夠勁!」
「夠味!」
「拍肉餅!」
「砸爛蒜!」
「黑兄,別便宜了這小崽子!」
「悠起來,摔它個粉碎。」
黑道神、白日鬼好不得意,聽著吆喝,眉毛尖上都透出英雄光彩。槊、叉上挑,兩個小童風箏般地飛了起來,吊在頭上打鞦韆。眾武師又是一片喝彩。
黑、白二將得意非凡,拉馬步,蹲後腿,擰大腰,運真力,雙臂一搶,帶著風聲呼呼轉了起來,想爭取更多的喝彩聲。
一圈,二圈,三圈。
六、七十圈過去了,兩人的頭上冒起了大汗,馬步也不穩了,兩個小童還沒甩出去。
槊桿、叉頭上還傳來「咯咯」的笑聲:「大個,加油,使勁。」
二人目眩耳鳴,喘息不已,越轉越慢,終於停下手來。
停手的剎那間,二小飛身而上。
辟啦叭啦一陣響過。眾武師還沒看清怎麼回事,黑、白二將已經摔倒在廳上。
黑道神黑臂高撅,一條條又寬又粗的血口子,橫七豎八地劃在上面,本來足有五十斤重的屁股,現在剩下不到十斤了。肉一塊一塊地墜在廳中。
白日鬼哇地一側鮮血噴出來,三十六顆牙齒叮噹亂蹦,撒了一地,從左腮到右腮一個直貫的血窟窿,好像長了三隻嘴,下頜骨也碎了。
又有兩個武師跳進場來,並不答話,掄拳便打。
五方使中東、西二使。
一個螳螂拳。
一個八仙拳。
二小把手中匕首一扔,笑道:「小不欺大。」互相作個鬼臉,嘿嘿一笑。
東方使的螳螂拳打出,好像一下掉到冰窖裡。
西方使的八仙拳使開,便覺撞到了火山上聽到一聲,「去吧」兩個字,兩人便飛了起來。
不是展開翅膀飛,是直直·的橫飛。就像兩根木棍飛了起來,然後又像木棍般「叭噠」、「叭噠」落在廳上。
這兩個人不動了。
在飛著的時候。他們覺得像有千萬隻小蟲爬進肚裡。把心、肝、肚、肺吃了個精光,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不!骨頭架子裡邊有小蟲在啃,「咯吱咯吱」的,像啃木頭。
可惜,他們還沒說出來,就不能動了。
心、肝、肺沒有了,舌頭自然不能動了。
能動的只有一縷鬼魂,跑著向豐都城報到去了。「萬蟲蝕骨功」。
二小沒說,他們也不知道。
邯鄲古城。
國舅府第。
總武師這三個字,陡然份量重了起來。重得像一座山。
壓塌了他們習慣上翻的眼珠。
壓彎了他們的脊樑,膝蓋。
只有國舅的笑聲依然如故,比以前更響亮了些。
邯鄲。
趙國。
平原君。
去他的吧。
論天下英雄,本國舅也。
白日鬼陰沉沉的。
白日裡見鬼是很可怕的事情。
國勇府裡,白日鬼隨時像個幽靈似的,冷不丁冒出哪個角落。把人嚇得大跳。
不過,白日鬼不管見不得人的事,玩玩女人,擲擲骰子,分分贓銀什麼的,白日也不會撞上鬼。
只要你稍微對國舅不敬,哪怕只有一點點,白日鬼便會出現。叉貫胸膛,死得無聲無息。
國舅常常覺得很滿意,白日鬼比千里眼順風耳還管用。
國舅的心情一向特別好,吃了滿滿一大盤驢肉,一條驢腸,碰到什麼得意之事,他的胃口總是特好。
白月鬼忽然問道:「國舅爺有喜事?」
國舅笑了;「你看得出來?」
白日鬼道:「不敢冒昧。」
國舅推開盤子,道:「我看得出來,是你身上看出來的。」
聽見這句話,白日鬼差點跳起來,問道:「我身上?」
國舅神色不動,道:「你的嘴,變了形,顯得格外喜興。」
白日鬼臉色都變了:「能不能不說這個?」
國舅道;「不能。一個人的徒弟,都可以讓白日鬼滿口吐象牙,那人的功夫……啊!」
白日鬼不說話了,覺得滿嘴都火燒火燎的疼。
白日鬼忍不住了,道:「我忽然想起一個成語。」
國舅道:「鬼的成語一定很精彩。」
白日鬼道:「引狼人室。」
國舅暗哈笑道:「妙哉!妙哉!正是一頭狼,引入本室。」
白日鬼道:「狼?」
國勇顯然來了興致,道:「是狼。一頭貪婪的狼,胃口很開的狼?餵飽這條狼,我每日要開銷五百兩銀子,外加美人,還有以後的將軍大印。不是府中的將軍,是能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那種朝廷將軍。」
白日鬼顯然還沒明白。
國舅道:「本府的銀子是不是很多?」
白日鬼道:「是!」
國舅道;「本府的勢力是不是夠大?」
白日鬼道:「是!」
國舅道:「一頭野狼,撞進這安樂窩裡,是不是很幸福?」
白日鬼心裡暗暗承認。
國舅道:「如果這頭狼,把跟睛盯著我盤子中的肉,而我又把盤子推給他,狼還會不會咬我?」
白日鬼不能不承認確是如此。
國舅笑了笑,忽然道:「你想不想聽戲?」
白日鬼道:「什麼戲?」
國舅頗為得意:「慾海雙殺!」
由日鬼詫道:「她們也在這裡?」
國舅道:「幫主急差而來。」
白日鬼道:「在哪?」」
國舅道:「二度梅館。」
白日鬼忍不住道:「龍風的總武師館?」
國舅道:「正是。」
白日鬼道:「二度梅館三面環水,一面是寬敞的武場,只有那裡可以出人,我們一走進去,豈不就可以看見?」
國舅道:「正因為那個地方很嚴密,很幽雅,所以才適合辦那秧事情。雙殺已經到了裡面,說不定是一場梅開二度的好戲。」
他又道:「誰也想不到,我會進去。因為這裡有一條暗道,可以從水底進入二度梅館,出口恰恰是那張又寬又大的檀木床。」
白日鬼笑了,他也沒想到。
沒想到引來的狼這麼色。
吱呀吱呀的聲響,翻滾撲跌的雜音,引得白日鬼淫火直冒。
白日鬼很嫉妒,也很開心,朝著國舅挑起了拇指。
國舅也笑笑。
一頭色狼,見了香肉動心,見了銀子動心,見了烏紗也動心。
見了真理決不動心。
狼性使然。
亙古不改。
現在,白日鬼的心情好了。
國舅的心情似乎不那麼好了,沉默不語。
白日鬼的絕技。是能揣摸出主子的意思,再按照這個意思去做好一切。
白日鬼道:「國舅爺好像還有更妙的決策。」
國舅道:「有,讓人殺我!」
白日鬼聽了,嚇得差點叫出來,國舅摀住他的嘴,喉頭憋了老粗。
白臼鬼道:「殺……殺國舅爺?」
國舅很沉靜,道:「一頭狼,不對真理感興趣,是不是表明它自己就從來沒有過這個東酉?」
白日鬼道:「正是。」
國舅道:「我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很可怕的事情。」
殺人、放火、投毒,國舅從來不害怕。白日鬼想不起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害怕。
白日鬼猜不出來,問道:「什麼事?」
國舅道:「吃肉不吐骨頭。」
狼吃肉從來不吐骨頭。
龍風已經讓人看成一頭狼。
四國舅就是一塊肉。一塊很肥很肥的肥肉,雖然他的骨頭埋得很深,面且很脆很軟。正是狼所喜歡的那種帶骨肉。
所以,國舅要讓人殺他。
要想不讓狼吃掉,最好的辦法是讓人殺。
國舅道:「我忽然想起一種人,對付狼很有效。」
白日鬼也很有興趣,道:「獵人?」
國舅笑了笑:「對!是獵人。是我們的人扮成的獵人。」
白日鬼覺得有趣了。
國舅道:「我扮成一隻虎,走進這口設好的陷阱裡,預先派出的獵人一哄而上,像要打虎似的,你說狼該怎麼辦?」
白日鬼道:「他想分一杯羹,就幫著打虎。」
國舅道:「如果相反呢?」
白日鬼道:「想得到虎的庇護,就去咬獵人。」
國舅爺笑得肥肉亂顫。
白日鬼諂媚地道:「國舅爺不怕?」
國舅道:「一頭狼,身邊一群虎,又有一大群獵人,你說誰怕誰?」
國舅又道:「況且連吃飯都有噎住的可能,套狼總要一點本錢。」
這句話,很有學問。
國舅道:「他知道你和黑道神曾是我的人,況且我重用了他,你們都很嫉妒。」
白日鬼差點嚇趴下,道:「不!……不!」
國舅笑道:「你們忌妒,是對我的忠心。」
白日鬼放心了。
國舅道:「我要改變一下,把忠心臨時變成殺心。」
白日鬼道「這樣誰也看不出來是假的。」
國舅道:「你去準備吧。我的仇人很多,你知道。要一波接一波,險象環生,越凶越好。
不過,要是有一點失手……」
白日鬼道:「提頭來見。」
地點呢?國舅道:「響堂石窟。」
白日鬼道:「石窟很神秘……」
國舅道:「我們都很熟悉。那裡山連山,窟套窟。遊人很多。我們一去,人們就發現了,就會有人出手。」
然後,就看好戲了。
白日鬼覺得計劃很周密,每一個細節都很完美,極其詳細。
只有一個細節,他不知道。
他和黑道神極有可能回不來了,躺在那片冰冷的石窟裡。因為國舅早已說過,套狼是要捨出點什麼。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當然,在四國鼻眼裡他們並不是孩子,而是奴才,一對沒太大用處的奴才。這樣的奴才四國舅不可能放在心上。
他對更好的奴才更感興趣。
龍風,不!是封龍飆笑了。
他看到了一本皇歷,是國舅讓他看的。
六月初六。
黃道吉日。
宜出門、宜郊遊。封龍飆笑笑,望著窗外,道:「風輕雲淡,是個好日子。」
國舅道:「白馬過隙,人生幾何。」
封龍飆遭:「我們該出去玩玩。」
國舅道:「賢弟果然好興致,去哪?」
封龍飆道;「響堂石窟,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去過。」
國舅道:「還是不去的罷,那塊地方愚兄早就玩膩了。」
封龍飆道:「請陪小弟一遊,可好?」
國舅道:「就依賢弟。」
國舅大聲喝喊:」命令家丁做好準備,陪龍公子出遊響堂石窟。
「國舅,請尊駕啟程。」進來的是總管。
國舅眉頭一皺,道:「黑白二將呢?」
總管稟道:「國舅爺。自從龍二爺進府,廳中比武後,就沒有看見。」
國舅恨道:「這兩個奴才,平素就心胸狹窄,容不得人,敢是羞愧了嗎?」
總管沒有應聲。
封龍飆笑道:「練武之人,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來日讓小弟賠他個禮好了。」
響堂石窟在石鼓山上的南坡和百坡。為北齊文宣帝高洋時所建。是高洋帝的避暑遊玩之地,遣萬名工匠雕鑿而成。
十棒銅鑼響,百名家丁喝。「國舅府第」的金牌高高舉起,分外耀眼。
鞭子抽在頭上,棒子打在腰間,喧喧沸沸,一片混亂,二里地外,便知是國舅遊山。
黑道神,白日鬼把身群擠在笑貌如生的菩薩像身後的縫隙裡,彎彎曲曲,像是菩薩捉來鎖在這裡的妖魂。
歡樂多姿的侍女身後,也翻著兩雙死人一樣的眼睛。
還有很多地方冒著鬼火,在煙霧裡看不清楚。
他們不必為自己擔心,他們的任務很輕鬆,只不過唱一出假戲。國舅只不過要他們混充一下,玩幾個刀花,回去就能領賞。
當然,順便宰了那個姓龍的小子更好,宰不了也沒關係。
封龍飆的心情很好。
一邊走,一邊和四國舅說著話,聽國舅講響堂石窟的掌故。
一路上,他已經第八次掏腰包,順手賞給石磴兩邊的乞丐、小生意人和孩子,像個慈善家似的。雖然每次只賞一文小錢,還捏了又捏,終是賞出去了。
現在,他又坐下來,吃了一碗曲周頁面,一隻老槐樹燒餅,又喝了一盞茶。
天氣很好,影子走在他們身前。國舅的笑聲也飄出老遠。
各式各樣的小販,在寺裡走來走去,手裡提著家付,裝著各種山貨、鮮果一類的東西。
幾個生意人正在買香紙燭馬。為了價錢和一個賣香人爭得面紅耳赤。
兩個老頭子正在曬太陽。
窟口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抱著已經睡著了的小孫孫。天氣很熱,孩子也裹得很嚴,生怕風吹著了似的。
這些人竟然不怕國舅爺的淫威,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一絲慌亂。
三個賣刀的瞎子,手裡拿著一把銅絲。一面「嗚嗚」叫著,一面把菜刀斬向鋼絲,銅絲應刀而斷。顯然,瞎子的刀很快。
封龍飆像個大鑒賞家似的,對石窟佛像的雕刻很感興趣。
封龍飆指著一尊站立在怪獸上的菩薩,道:「石獸造型奇異,口吐蓮花,又馱了這尊細腰寬肩,挺拔秀美的菩薩,十足的先朝風格,令人讚歎。」
國舅好像也頗內行,道:「極是!極是!你看這尊菩薩寬衣敞袖,豐乳玉臀,有味道,有味道。」
封龍飆看去,不由地暗笑,這哪裡是什麼菩薩,分明是飛天的彩像。那飛天是女性的,國舅法眼果然厲害。
國舅道:「愚兄走累了,你我在此小休。」說罷,便在香案上坐了下來。
驀然,一聲大喝,從飛天處響起:「四國舅,你搶我妹子,給……那個了,納命來。」
話到人到,兩把柳葉刀齊齊向國舅殺去。
國舅「唉呀」一聲,滾入香案下面,叫道:「仇家殺上來了,賢弟救我!」
封龍飆一怔,隨即冷笑一聲,抓起一根燭台,向那二人掃去。
二人見封龍飆上來,也不答話,放下四國舅,便向封龍飆砍來。
「噹」得一聲,鮮血進濺,柳葉刀已經插進胸口,刀尖透出後背,還在顫動。二人感到很奇怪。戲台上死人,怎麼回事?真刀真槍,玩了命了。
國舅在香案底下叫道:「殺……殺得好!」聲音很沉靜。
就在同一剎那,黑、白二將已經從佛像後閃出,並不出招,只是口中罵道:「國舅,我們兄弟,為你立下多少功勞,卻讓這小子騎在我們頭上,我們找你算……帳來了!」
封龍飆喝道:「今日刺客,可是你二人主使?」
黑、白二將道:「不錯,我們要報……仇。」說罷,朝香案衝去。
封龍飆一聲:「大膽!」伸手一拍,骨頭的碎裂聲響起,黑白二將全身癱瘓了下去,嘴裡喊道:「國……」嚥下氣去。
窟前的老漢,一躍而起,扯開包孩子的花布,裡面竟是一條銅人娃娃槊,一招「仙人指路」向窟中打來。
幾個賣菜刀的啞巴,也一齊叫道:「殺!殺仇人報仇。」幾把—菜刀出手,向封龍飆剁來。
封龍飆怒斥一聲,掣出一柄寶劍,白刃上十八顆黑星,好不森嚴,頓時捲起一股勁風。
「哎呀!」使銅人娃娃槊的老漢槊頭打在自己天靈蓋上,腦袋已經碎了。賣菜刀的啞巴、大大揪著一把菜刀柄,想從自己胸膛裡拔出來。吃驚地叫道:「我……我的媽喲……」
四國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香案下爬出來,伸手拍倒幾個啞巴:「你們該死!」
四國舅選定的孩子,用來套狼的乘孩子,能不死嗎?啞巴說話,是逼急了,可惜他們只說了半句,就永遠啞巴了。
不知他們有什麼感覺?感覺很不錯。
四國舅在他的國舅府中,喝了一碗燉得很好的燕窩粥。然後走到自己的書房。
不識字的人,也有書房?有。
四國舅不識字,他的書房很講究。一部部書碼在紅木架子上,很氣派。
國舅道:「有請龍總武師!」「是!」總管退了下去。
不大一會兒,封龍飆來了。顯得很疲倦,睡眼惺忪的樣子。
國舅迎道:「賢弟,辛苦了。」
封龍飆過:「辛苦!辛苦!」
書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用過分客套,但是封龍飆的「辛苦」,不知是指什麼。
國舅:「賢弟不必客氣,從今天起,這國舅府就你我共掌了。」
共掌?國舅府?封龍飆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國舅,不是四國舅,也不是五國舅、六國舅什麼的。
國舅秀開心,道:「賢弟。你可願和愚兄共創霸業?」
封龍飆道:「不是開始了嗎?」
國舅道:「賢弟果然快人。好,來人。」
總管應聲從外面進來。
國舅道:「祠堂列隊,請王爺參拜!」
「是!」總管跑了出去。
國舅府祠堂,不是通常的那種祠堂。
國舅府祠堂是建在山根下,兩扇沉重的鐵門,鎖著二個石洞。
洞中紅燭高照,燭光下是兩排執刀掛劍的家丁。
石洞的牆壁上,懸著一塊布。這塊布在香火供品的簇擁下,分外刺眼。
白天黑日旗。
白天白得慘白,黑日黑得磣人。
四國舅走到白天黑日旗下,磕頭完畢。神秘兮兮地喊道:「跪下!」
跪下!誰跪下?當然是封龍飆。
封龍飆也不含糊,唰地跪了下去。
四國舅很滿意地從香案上舉起一把匕首,舉過頭頂。
眾人一齊跪倒,大聲喊道:「白天黑日,威力齊天,獨霸武林,一統天下。」
四國舅咳嗽一聲,道:「奉三天之天,九日之日,神聖無疆,威加天下,英明絕倫幫主聖諭,龍風為白天黑日幫黑字門下冀南分舵副舵主,加賜五星白天黑日匕,形同舵主,來日有功,再行封賞。白天黑日,所向無敵!」
眾人又是一聲大喝:「白天黑日,一統天下!」喊罷,紛紛起身站好。
封龍飆一副茫然的樣子。
四國舅喝道:「龍副舵主,還不趕快謝恩!」
封龍飆忙道:「謝恩!謝恩?」
眾人一片哄笑。
四國舅道:「龍副舵主,不可如此,應該山呼『白天黑日,威力齊天,獨霸武林,一統天下』才是,謹記,謹記。」
說罷,扶起封龍飆,遞過那把五星白天黑日匕,笑道:「恭喜龍副舵主。」
封龍飆臉上不解的樣子,問道:「國舅,這是何意。」
「哈哈哈哈……!」四國舅大笑,道:「這是愚兄見賢弟武功超群,心誠至篤,所以連夜飛鴿傳書,報與總舵,經幫主恩准,你就是本幫的五星副舵主了。本幫之中,副舵主依例是四星,幫主賜你五星白天黑日匕,是幫主英明,同時也是愚兄愛才之心哪!」
封龍飆道:「國舅是……?」四國舅道:「我是靠幫主恩賜,才弄了個國舅幹幹。我便是白天黑日幫黑字門下冀南分舵舵主便是。」
封龍飆道:「參見舵主。」
四國舅道:「不必,不必。你我兄弟相稱,只要日後多為幫主效力,共圖霸業,搏個裂土封疆,興宗耀祖也就是了。」
裂土分疆,裂什麼土?封什麼疆?白天黑日幫果然有些門道。
豈止有門道。
就連這個小小的冀南分舵之地,也到處是門,到處是道。
不過,這些門,這些道全是暗的,不經人指點,是看不出來的。眼下,封龍飆就由四國舅、慾海雙殺陪著走在這樣的門和道裡。
慾海雙殺?正是。二人乃是白天黑日幫白字門下六星長老。
她們是奉幫主之命來考察封龍飆的,考察的結果,很滿意。
四國舅對她們恭畢敬,目光絕不會色,因為他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一把很鋒利的刀。
兩位六長老稍不高興,便會讓那刀落在自己臉上,那張吃飯的嘴巴兒附近。
「雙殺」很威嚴,威嚴得像塊冰。其實,心裡在笑,這一切都是那天她們兩個扭在床上,悄悄地和站在旁邊的封公子商定的。
四國舅領他們走進一個門,門中四壁蕭索。只是在一面的牆上,裝著五隻輪子,五隻不同顏色的輪子。
黑白紅黃藍,五隻輪子。
慾海雙殺道:「打開!」
「是!」四國舅很溫馴。像一隻叭兒狗。
黑輪子軋軋響過,東面的石壁緩緩打開,兵刃盔甲,整齊排列。
刀槍劍戟,斧鉤叉一應俱全,強弓硬弩,雕翎鋒利,恐怕可以武裝十萬人馬。
封龍飆很驚訝,道:「這麼多?」
慾海雙殺道:「每個分舵都有這麼多。」
封龍飆道:「難道這裡是朝廷的兵甲庫?」
四國舅道:「現在不是。」
現在不是,就是說以後是。
封龍飆喜道:「我投入本幫,看來是對的。」
慾海雙殺道:「這只是第一步,好好幹。」
封龍飆道:「我發誓!」
四國舅倒四輪子,石壁重新關上。隨著白色輪子的響動,東西石壁又緩緩打開。
「哇!」封龍飆撲進去,從一大堆一大堆的金錠銀錠上,抓起大把大把的金銀,就往自己身上亂塞。
四國舅驚道:「龍副舵主,使不得!」
封龍飆一邊裝,一邊問:「為什麼?」
慾海雙殺已經掣刀在手,冷冷道:「幫主庫銀,妄動一文者死!」
四國舅道:「兩位長老開恩,龍副舵主不知幫規,又沒有走出這間金庫,似可饒恕,請長老明察。」
慾海雙殺道:「走出一步,還有命在嗎?」四國舅忙朝封龍飆道:「賢弟,快如數放好,一文也不要動。你要銀子,本舵的費用頗多,花不完的。快,快放下。」
封龍飆顯得很不情願,道。「我只要幾塊,也不見就死了。」-慾海雙殺道:「你走出一步試試!」
封龍飆向外走了一步,四國舅的臉全嚇白了。
封龍飆忽然歎道:「銀子好,自己的命更好。」說罷,便把銀子扔了回去。
四國舅暗道:「好險!」
慾海雙殺心裡也笑:「好玩!」她們實在想不到,封龍飆這麼頑皮,和上次相見時,簡直判若兩人。
紅色輪子啟開了南面石壁,壁後面是一張方桌,上面放著一本帳簿。
封龍飆翻開看過,是冀南分舵舵下名冊,竟然有兩萬之眾。
封龍飆道:「這些人可以召集起來嗎?」
四國舅道:「可以。」
封龍飆道:「怎麼召集?」
四國舅道:「黃色輪子。」
封龍飆伸手便要去轉,四國舅忙道:「不可,此輪非有幫主九星匕不得啟用。匕到輪轉,此中積存的狼糞便會自動燃燒,從山尖上冒出狼煙,幫中弟子望煙而來,便聚齊了。」
只剩一隻藍色輪子。
藍得很可愛,像一汪水似的。
四國舅道:「這只輪子是水,水閘。轉動輪子。腳下的石壁便會裂開,就會湧上來很多的水。很多從黑龍洞裡湧來的水,一直把來襲的勁敵和這間石室淹沒,決無生機。」
黑龍洞是滏陽河的發源地。
滏陽水滋潤著兩岸的五穀,平原沃野,稻麥菽粟。
沒想到,河水還有這麼狠毒的作用。
月上二度梅館。
樓下那彎照眉池,月兒正照著彎彎的笑眉。
封龍飆在笑。
金秋菊、石亦真也在笑。
金秋菊很滿意地望著自己鏡中的俏臉,說道:「公子。你是不是已經答應把我們姐妹嫁給了宮公子?」
封龍飆不知道二位為什麼這樣問,道:「是的。」
石亦真笑道:「算數?」
封龍飆道:「算!」
金秋菊追問:「不反悔。」
封龍飆道:「駟馬難追。」
石亦真道:「如果宮公子娶了我們,我們就得陪在他身邊,和他溶為一體,是也不是?」
封龍飆道:「自然。」金秋菊意味深長地笑道:「你願意?」
封龍飆道:「賢弟願意,我當然願意。」
石亦真道:「宮公子無論讓我們怎麼做,你都同意?」
封龍飆道:「同意!」
金秋菊道:「只要封公子記著今天的話,我們姐妹就死而無怨了。小女子謝過了。」說完,二女同時盈盈一拜。
封龍飆忙道:「姑娘,不可如此,大哥我口出有信,定會為你們作主。」
石亦真神秘地笑道:「公子,我們就喊你大哥了。」說罷,甜甜一聲:「哥哥。」喊得又真又純。
金秋菊同樣喊聲:「哥哥。」
封龍飆心下無私,爽快地答應。
石亦真道:「宮公子,燕姐姐哪去了?」
封龍爽歎了口氣,把那日山中遇險的事講了一遍。金秋菊、石亦真非常著急。
封龍飆安慰道:「他們並未遇險,只是下落不明。不過,我已傳下江湖令,差人尋找了。
他們不會有事的。」
封龍飆只道雙余為宮連著急,卻不知道,這份焦急竟和他有著莫大干係。
金秋菊道:「哥哥傳得什麼江湖令?」
封龍飆道:「妹妹有所不知,現下愚兄已是一十九個門、幫、洞的掌門了。」
石亦真驚道:「真的?」
封龍飆道:「如果願做,可以做到三十六門掌門。你們可有興趣,與我分掌兩門?」
雙殺乍舌道:「大掌門哥哥,小妹不才,不敢當。」說完又是一笑,笑得那麼開心。
笑聲突然止住。
館門處,拖來一條黑影,越來越短,越來越黑,—看來像團黑痕似的。
雙殺撲上去,喝道:「誰?」
「我!」一個蒼老的聲音,進來一位老者,正是國舅府的總管。
雙殺放了一點心。
總管道:「舵主讓我給副舵手送來一罈好酒,請副舵主賞月時一飲。」說罷,把一壇「滴溜老酒」放在地上。
封龍飆拍開泥封,嗅道:「果然好酒。」說罷便運氣一吸。壇中小白龍樣躍出一條酒線,向他的口中射來。
這份內力,看得總管目瞪口呆。
封龍飆讚道:「有點意思。」
不知有什麼意思,是不是和南天星那裡的意思是一個意思。
這時候,總管覺得很有趣。沒有方纔那麼恭敬了。
總管哼道:「龍副舵主人中龍鳳,絕逸超倫,恐怕不會自甘墮落,投入達國舅府中充當奴才吧。」
封龍飆道:「黃金白銀,高官厚祿。美女老酒,哪個不愛,不愛是呆子。在下好像不是呆子,這一點總管出看出來了吧。」
總管道:「我看出了另外一點。」
封龍飆道:「哪一點?」
總管道:「臥底探路,等而殺之。」封龍飆道:「誰?」
總管道:「你!」說著欺身便上,一套丐幫八絕之一的「打狗拳法」流利使開,照定封龍飆面門打來。
「叭!」封龍飆好像還手無力,應手便倒。
慾海雙殺大驚,飛身撲來,擋在封龍飆面前,「殺花菊脂」,「碎玉石露」一齊向總管打去。
總管還想說什麼,偏偏又迷迷糊糊,道聲:「我……我……」便栽倒地下。
慾海雙殺正要上前殺人滅口,忽然,封龍飆跳了起來,神定氣閒,沒事似地說道,「且慢!」
雙殺大喜,向他撲了一步,又強停下。道:「哥哥。你沒事?」
封龍飆過:「總管送來的酒意思不大,愚兄裝出點意思哄哄他。」
意思?殺人和意思有什麼關係?「拍醒他。」封龍飆道。
二女明白了。哥哥不怕意思。
隨便塞給總管一點解藥,總管醒了。只是迷濛地醒了。
總管想拚命,四肢酸軟,想拼自己的命也辦不到。
「你是誰?」封龍飆問道。
「自甘墮落的奸賊!大爺死不足惜,只是愧對幫中兄弟。好,我告訴你,你聽好了,我便是丐幫冀南分舵舵主。打狗乞王王雲漢便是。狗賊,作惡必得悉報,洗淨你的脖子,等著下油鍋罷。」
總管大義凜然。
封龍飆哈哈一笑,對二女道:「弄醒他。」說罷,順手把桌上的茶杯翻轉,一雙筷子架在碗底上,筷頭指向自己。
總管,應該是打狗乞王王雲漢身子一動。
封龍飆道:「快,完全救醒。」
雙殺連忙塞給打狗乞王解藥,藥到生效。王雲漢從地上跳起萊,盯住封龍飆。「響堂石窟,你使用了丐幫武功?」
「不錯!」
「兄弟何方人氏?」
「十一方人,四海為家。」
「手中燒幾炷香?」
「心誠則靈,無香。」
「頭上幾重天?」
「日行萬里,無天。」
「尊名高姓?」
封龍飆再不答話,用左手捉住右腕,右手拇指翹起,高高點至眉心。
打狗乞王一見,慌忙跪倒:「冀南分舵舵主,六袋弟子、打狗乞王王雲漢參見幫主!」
雙殺一怔,哥哥竟然也是天下第一大幫派丐幫的幫主。
封龍飆道:「王舵主請起。」
王雲漢道:「謝幫主。」
起身後,急急從懷中掏出解藥,道:「方纔不知幫主駕臨,那酒中已然下了毒藥。本幫雖然禁毒,但身處險境,且是以國舅府總管身份而下,幫主見諒。」
封龍飆道:「王舵主義干雲天,為江湖正義捨身入虎穴,可敬可佩,並不犯禁。這解藥嗎,我卻不用;酒中之毒,已然解了。」
打狗乞王王雲漢道:「幫主神功。」
月,西斜了。人,談累了。封龍飆忽然多了一層心思。這絕不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
更不是為了別的事。有些事,他很快就會忘記。有些事,他卻又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