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道長畢生精究醫道與武學,不但武功極高,那「望、聞、問、切」的功夫,更有獨到的修養,他縱然乍見裴大化氣息微弱,傷勢沉重,但那裴大化眼皮上翻,白露叢出在外,瞥目之下,有救無救,他心中已經有譜了。
他俯下身軀,先探裴大化的脈息,又檢視一下舌苔,再仔細察看裴大化傷勢,只見那傷處一片青紫,胸膛下陷半分,好似肋骨已經斷了,但以白雲道長造詣之深,竟也看不出系為何種掌力所傷。
雲震看到那傷勢,卻是吃了—驚,脫口叫道:
「天辟神掌……」
只聽張鑄魂淡然接道:
「不!天辟神掌的威力沒有這等霸道,你想想看,可是那羅侯神君的『雷動萬物』掌力所傷?」
雲震想也不想,頻頻頷首道:
「正是!正是!裴老丈傷勢與晚輩一般無二。」
這話出口,眾人不覺駭然一震,但那張鑄魂仍是鎮靜如常,微一凝注,忽然目注武婆婆道:
「老前輩……」
武婆婆眼睛一瞪,冷聲道:
「什麼事?」
張鑄魂道:
「咱們中了羅侯神君『縱虎歸山』之計了。」
武婆婆怒聲喝道:
「少與老婆子打啞謎,有話明明白白地講。」
張鑄魂展顏一笑,道:
「那羅侯神君怕要躡蹤而至,晚輩想請老人家攜同玉兒,仍去和那寶兒守望……」
他話未說完,武婆婆已經冷聲截口道:
「守望便是守望,什麼這計那計的?小玉,走!」
籐杖一頓,轉身便朝坳口奔去。
張鑄魂急聲叫道:
「老人家,若是那羅侯神君現身,且莫與他動手啊!」
武婆婆腳下不停,口中哼道:
「他又不是三頭六臂,我老婆子倒要鬥一鬥。」
武婆婆乃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張鑄魂深知那羅侯神君之能,確是怕她忍耐不住,有所閃失,連忙一顧小玉道:
「玉兒快去,一遇警兆,速著寶兒回來,你要設法穩住武婆婆,千萬別讓她與羅侯神君動手,知道麼?」
石可玉頓了一頓,目光望著裴大化,好似放心不下。
張鑄魂又道:
「有白雲道長在此,裴大化無妨,你快走吧。」
石可玉無奈,應了聲「是」,轉身向武婆婆追去。
這時,白雲道長已經餵那裴大化服下顆培元益氣的藥丸,起立說道:
「他這傷勢極為怪異,肋骨折斷了五根,但內腑僅受了一點震盪,如果真是傷在羅侯神君掌下,那羅侯神君的功力,可能已達收發自如的神化之境了!」
張鑄魂緩緩頷首道:
「十八年前,他那『雷動萬物』一掌,已是威力無儔,如今再經潛修,自然可達收發由心之境。」
李元泰惶然接口道:
「這般說來,那羅侯神君乃是手下留情啦?」
張鑄魂道:
「裴大化功力有限,如非那羅侯神君另有圖謀,便是十個裴大化,此刻怕也早已飲恨而終!」
李元泰黯然神傷,道:
「那必是以裴大化為餌,遂行那『縱虎歸山』之計,唉!小弟慮不及此,倒被那羅侯神君利用了。」
張鑄魂溫言安慰道:
「賢弟不必自責,想那羅侯神君的心機何等深沉,賢弟但知仁義,一心只顧救人要緊,哪裡想得到許多。」
梅蕙仙忽然接口道:
「這不對啊!想裴大化本來是個偷兒,與俠義道扯不上一點淵源,那羅侯神君怎知李兄弟會將他帶來此處?」
張鑄魂道:
「這是我唯一不解之處,裴大化經我規勸,一心改過向善,乃是近日之事,想來那羅侯神君該是無從得知。」
梅蕙仙心頭一動,目光移注李元泰,道:
「賢夫婦日前辭去,可是一直與裴大化同路麼?」
李元泰搖了搖頭,道:
「裴大化心存愧怍,執意要去金陵尋那玉符,愚夫婦乃是奔往江西,咱們甫離此間山區,就與裴大化分了手。」
梅蕙仙道:
「這般說來,那是一個北上,一個西行,但不知李兄弟又在何處遇到了裴大化?」
李元泰道:
「事情是這樣的:兩日前,愚夫婦路過饒州,見到羅侯宮的爪牙紛紛南行,是我心覺事有蹊蹺,一路躡蹤追去。不料追到石溪鎮口,赫然見到裴大化氣息奄奄,躺在一片林木中,小弟念他向善之心甚堅決,乃撇下了羅侯神君的爪牙,雇了一輛馬車,日夜兼程,將他送來這裡。」
張鑄魂恍然一「哦」,道:
「我明白了!」
梅蕙仙訝然問道:
「師兄明白了什麼?」
白雲道長忽然接口道:
「回頭再講吧!咱們先回石室,我老道還得為裴大化動番手術,耽誤太久,於他的傷勢不利。」
張鑄魂頷首道:
「老前輩說得是,咱們救人要緊。」
雲震連忙趨前一步,道:
「李大俠,您一路辛苦,裴老丈交給我吧!」
李元泰也不客套,將裴大化交給了雲震,雲震抱著裴大化,緊隨張鑄魂身後,一行人乃向石室走去。
梅蕙仙十分擔心羅侯神君躡蹤而來,對那羅侯神君何以會利用裴大化替他引路一事,總是想它不通。在她的想法,裴大化改過向善,羅侯神君既然無從知道,就沒有理由利用裴大化為餌,何況雲震已將焦鑫事件說出,她認為張鑄魂隱居大盆山中,那焦鑫必然設法稟報羅侯神君,如此一來,羅侯神君更不必行那「縱虎歸山」之計了。
她一路行去,轉念極速,終於忍耐不住,又問道:
「張師兄,你究竟明白了什麼?講講看好麼?」
張鑄魂信口應道:
「那也沒有什麼,裴大化的行跡被羅侯神君發現了。」
梅蕙仙滿頭玄霧,越發不解,道:
「什麼行跡啊?」
張鑄魂「哦」了一聲,道:
「是我沒有講清楚,仙妹知道,裴大化念念不忘玉符之事,他這次離山,目的仍是協助雲震,找尋那玉符。」
梅蕙仙道:
「師兄是說,裴大化發現玉符在那羅侯神君身上?」
張鑄魂道:
「可以這樣說。須知裴大化本來知道玉符在那高潔手中,他大概發現高潔與那羅侯神君同行,只當兩家聯姻已成,故而躡蹤南行,意圖竊取那玉符,結果被羅侯神君看破了他的行跡,因而傷在羅侯神君的掌下。」
梅蕙仙想了一下,道:
「還是不對,那玉符是塊價值連城的碧玉,偷兒盜寶,乃屬當然之事,羅侯神君怎會聯想到你,利用裴大化替他引路?」
張鑄魂道:
「你忘了玉符之上,刻有先師的肖像麼?裴大化別的不偷,單偷玉符,羅侯神君詭譎多疑,怎會不疑及與我師徒有關?」
雲震忽然接口道:
「這樣講,玉符豈不已落入羅侯神君之手?」
張鑄魂道:
「但願我所料不中,若是不幸料中了,不但那玉符已落羅侯神君之手,恐怕不久就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殺戮。」
這話出口,眾人頓覺憂心忡忡,其中梅蕙仙與白雲道長均曾聽雲震講過焦鑫事件,知道羅侯神君不惜掀起武林殺劫,目的就是逼北道師徒現身。眼下之事,設若被張鑄魂料中,那殺戮的是無可避免了,然則張鑄魂內傷雖愈,武功未復,細數己方之人,誰是那羅侯神君敵手?
雲震暗暗忖道:我身受前輩活命傳藝之德,縱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有道是:
「有事弟子眼其勞。」那老魔不來便罷,若是來了,我縱然拼了性命,也得保護張前輩的安全,不讓他出手才是,至於雯兒與那武林中事,我也顧不得了。
一行人默默無言,轉過石室,鑽入了荊棘叢中。
那絕壁的洞門剛剛啟開,張鑄魂忽然止步,道:
「來了!」
眾人心頭一震,梅蕙仙急急問道:
「誰來啦?」
張鑄魂不答所問,卻向白雲道長道:
「老前輩救人要緊,外面的事,不敢煩您老費神……」
轉過身來,接道:
「雲震,快抱裴大化進去。」
雲震怔了一下,道:
「不!寶兒急急奔來,怕是那羅侯神君到了。」
原來眾人憂心忡忡,耳力銳減,竟無一人聽到坳口有人奔跑,張鑄魂心定神凝,縱然功力未復,他卻早已聽得清楚,此刻經雲震說了出來,眾人微一凝神,果然覺得步覆疾急,正有一人朝石屋這邊奔來。
但見張鑄魂臉色倏沉,低聲喝道:
「那魔頭到與未到,不用你管,快快進去。」
舉手一揮,逕自鑽出荊棘去了。
眾人見狀,連忙隨後跟去。
雲震愣了,怔愣中,只聽寶兒高聲叫道:
「雲大哥!那個老魔頭……」
話猶末華,聲音戛然而止,想來必是張鑄魂制止他說下去,接著,步履之聲漸漸去遠,終至寂然無聞。
白雲道長拍了拍雲震肩頭,道:
「唉!北道師徒,但知為人,不知有己,他要你留下,乃是寄望於將來,你懂他的心意麼?」
雲震驚醒道:
「但他老有家功力未復啊!」
白雲道長惑然道:
「這個我老道比你清楚,他此刻的功力尚不如你。唉!這也許乃是天意,咱們進去吧!」
話中之意,好似那張鑄魂凶多吉少,乃是有意以身殉道,雲震聽了,但覺心頭如遭重擊,激伶伶打了個冷顫。
他忽然將裴大化向白雲道長懷裡一送,毅然決然道:
「不!我不能讓他老人家涉險……」
話未說完,身軀一轉,一頭鑽出荊棘,如飛奔去。
白雲道長愣然接過裴大化,過了半晌,始才喃喃道:
「難怪!難怪!這孩子臨難不苟,重情尚義,難怪張鑄魂將他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
自語聲中,他轉過身去,緩緩踱進了甬道。
且說雲震奔出坳口,一路星擲丸跳,不循谷道而行,竟然越過一側梯田,一躍兩三丈,直向那峰巒之間衝去。
原來這片山坳極為隱蔽,四周峭壁沖天,別無通路。那坳口僅容兩騎並進,但也彎彎曲曲,不到坳口,看不見裡面別有天地,尤其是石屋之後的荊棘洞府,完全覆蓋在凸出的岩石之下,若是在山頭俯瞰,更難見到一絲痕跡。
出了坳口,是一條曲折蜿蜒的谷道,兩側是梯形殺田,綿亙六七里,才到入谷之處那株大樹之下。
由於張鑄魂等人起身在先,又是奔行而去,雲震心中著急,怕那張鑄魂與羅侯神君一言不合,立即動起手來,因此他捨谷道而不走,抄了這條近路。
他不惜損耗體力,登上峰頭,一直沿山脊奔行,果然超在張鑄魂之前,超到谷口,但他再由山上奔到大樹之旁,張鑄魂等一行人,也已到了。
這時,張鑄魂目光凝注,口齒啟動,頗有責備雲震之意,雲震見了,頓時走了過來,顫聲言道:
「前輩,您……」
他那聲音,情感濃重已極,短短的三個字,令人大有不勝負荷之感,張鑄魂心緒一陣激盪,幽然一歎道:
「不必講啦!既已趕來,那就專心應敵吧!」
話聲一落,緩緩行去,越過雲震,走過大樹,頓時又恢復穆穆棣棣,沉穩如山的氣派直向武婆婆身邊走去。
雲震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頭,一面緊隨而行,一面縱目而望。
原來武婆婆站定山道之中,離那株大樹尚有一箭之遙,她這時平拄籐杖,全神貫注在三丈以外的黃袍老人身上。石可玉旁依而立,側面看去,但見她緊張萬分,滿臉誠惶誠恐之色,好似生怕武婆婆忍耐不下,含怒出手。
那黃袍老人正是羅侯神君,他那兩側,左邊是羅侯公子、右邊是「禿鷹」魯玄,側後是「一掌公」莫成,另外那四童、四女、八俊、八姬以及三十名青衣人,散立在山道左右,焦鑫不在,衛州史文恭反而在場。
雲震暗暗忖道:怎麼回事?史文恭投到羅侯宮去啦?
他心中疑念未已,忽聽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
「張大俠,咱們久違了!」
張鑄魂抱拳一拱,道:
「久違!久違……」
武婆婆霍地轉過身來,怒目喝道:
「好啊!你叫這丫頭死命纏住老婆子,敢是要和他攀親搭眷麼?」
張鑄魂趕緊一步,微笑道:
「老前輩說笑了,先禮後兵,怎麼說得上攀親搭眷?」
武婆婆冷冷一哼,道:
「狗屁!什麼『先禮後兵』,你看看人家的陣仗?」
張鑄魂淡然微笑道:
「羅侯神君一向講究排場,老前輩見怪不怪也就是了。」
武婆婆目光一凌,道:
「見怪不怪?哼!人家可要宰你!」
張鑄魂道:
「萬一不能善了,再煩老前輩大展神威如何?」
武婆婆氣得直跺腳,恨聲罵道:
「窩囊!窩囊!」
張鑄魂微微一笑,轉過臉去,朝那羅侯神君道:
「泰山一別,匆匆十八寒暑,神君音容如昔,可喜可賀,但不知假人傳訊,駕臨大盆荒山,有何見教?」
那羅侯神君敞聲笑道:
「好一個『假人傳訊』,老夫在那裴大化身上做了點手腳,固然瞞不了你,北道之徒,的是非凡!」
張鑄魂淡然笑道:
「神君的功力幾臻化境,宇內怕是難有敵手。」
羅侯神君得意地笑道:
「微末之技,怎當得方家謬讚,賢師徒隱跡名山,精益求精,十八年來,諒必又創絕藝,老夫正是請益而來。」
張鑄魂截口笑道:
「神君言不由衷了。」
羅侯神君哈哈大笑,道:
「不錯!老夫目前確曾獲得手下稟報,說足令師徒一死一傷,不足為患。但依老夫看來,張大俠的功力並未失去,到是我那手下目力不足,上了你的大當。」
張鑄魂夷然一笑,道:
「神君多疑,張某目下的功力只有七成,貴屬……」
他話未說完,武婆婆已經一聲大吼,怒喝道:
「混蛋!你轉些什麼念頭?」
張鑄魂側首回顧,笑道:
「晚輩實話實說,免得落入話柄,沒有其他念頭。」
武婆婆渾身顫動,舉手戳指道:
「你……你……」
「你」什麼?她已氣得結口吶吶,說不下去。
這也難怪,要知武婆婆與那北道蘇鉉,情誼甚篤,她從小看著張鑄魂習藝長大,自己別無親友,就將張鑄魂當作了子侄,平日視同己出。她的性子縱然霸道急躁一點,但對張鑄魂的關愛之情,卻是濃厚無比,此刻面對不世之強敵,張鑄魂竟坦然暴露自己的弱點,豈不是授人以隙,自取滅亡?武婆婆怎能不氣?怎能不急?
只聽那羅侯神君敞笑接口道:
「很好!很好!張大俠這份胸襟,倒也令人欽佩!可惜羔羊哀鳴,自暴其形,那是活不長久了!」
武婆婆聞言之下,頓時怒火直冒,厲聲叫道:
「好啊!看誰活得久些?」
籐杖一頓,步履生風,氣呼呼衝了過去。
張鑄魂一見大急,身形微閃,擋住了她的去路,道:
「老前輩稍安莫躁,且容晚輩與他談談。」
轉過身去,冉次朝那羅侯神君抱拳一拱,肅容道:
「神君不辭辛勞,親臨大盆山,目的何在,不言可知,張鑄魂不是貪生惜命之人,白當親領教益。不過,你我動手之前,張某有幾句逆耳之言,要奉告神君。」
他侃侃而言,神態肅穆,儒雅和熙之中,另有一股懾人的威儀,武婆婆愣眼相視,不覺安靜下來,但雲震聽到「親領教益」四字,心頭卻是大震,連忙邁起大步,走了過來,緊緊站在他的身後,靜觀其變。
羅侯神君先是一怔,繼而陰陰一笑,道:
「你那些言事,老夫以往聽得多了,不說也罷!」
張鑄魂道:
「聽與不聽,那是神君的事,張某有幸與神君對敵,總是緣份,這心中之言,不吐不快。」
羅侯神君眉頭一皺,道:
「你若不嫌噪聒,你就講吧!」
張鑄魂道:
「聽說神君採納焦鑫之計,意欲發動貴屬,遍造殺孽,目的乃在逼迫敝師徒早日現身,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羅侯神君道:
「此事當真,一點不假。」
張鑄魂道:
「既然如此,目下神君已知先師見背,張鑄魂就在眼前,可謂目的已達,神君大可收回成命了。」
羅侯神君眉頭一揚,道:
「你是在為武林同事請命麼?」
張鑄魂輕輕頷首,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君不覺此舉有傷天和?」
羅侯神君冷冷一笑,道:
「老夫但知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老夫經營四十年,與令師生死搏鬥,不下二十餘次,為的就是武林霸業,豈容那些自命俠義之士,反抗老夫?」
張鑄魂懇切的道:
「神君錯了!俗語言道:『以德服人,天下歸心,以力服人,雖霸不久。』神君若能廣行仁義,一統武林,指日可待,比那妄造殺孽,徒傷陰騭之舉,順利得多。」
羅侯神君哈哈一笑,道:
「你也錯了!須知人有奴性,不加鞭撻,妄想叫他聽令於你,那是緣木求魚。老夫癡長七十二,這些事比你懂得多些。」
張鑄魂道:
「奴性是人的一面,若能諄淳導之以德,使其自尊而尊人,自能心悅誠服,忠心不二。
何況多行不義必自斃,專橫凌人,自取其辱,神君難道不曾想到一旦身受其辱,將是何等淒慘可悲的事?」
羅侯神君眉頭一聳,桀桀笑道:
「普天之下,誰人能使老夫身受其辱?」
張鑄魂口齒啟動,正擬再加說詞,不意武婆婆怒聲喝道:
「鑄魂,對牛彈琴,你嘮叨什麼?」
只聽羅侯神君笑聲轉厲,殺氣蒸騰,道:
「極是!極是!老夫是牛,牛有牛性,牛性蠻橫,張大俠,你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話聲之中,身軀前移,氣勢凌人地逼了過來。
武婆婆目光一凌,籐杖一頓,就待迎將上去。
這時雲震早已籌思成熟,但聞他綻聲喊道:
「婆婆且慢!」
武婆婆微微一愣,喝道:
「什麼事?」
雲震閃身而出,道:
「小子問問玉符下落。」
提起「玉符」,武婆婆不便置啄,放下籐杖,虎視眈眈地瞅著羅侯神君。
那羅侯神君見到雲震閃身而出,不知怎的,竟然止住腳步,鳩臉之上,神情數變,好似心念紛沓,一時拿不定主意。
雲震先向張鑄魂告了「放肆」,然後揚聲道:
「羅侯神君,雲某請問,高潔現在何處?」
羅侯神君聽他問起高潔,臉色倏變森嚴,冷冷說道:
「你問老夫,老夫問誰?」
雲震暗暗忖道:怪事!這老魔為何這般回答?莫非雯兒又生意外了?
他這樣一想,不覺又急又怒,目光一閃,峻聲喝道:
「什麼話?高潔被你虜為人質,不問你問誰……快講,高潔現在何處?」
羅侯神君冷冷一哼,道:
「小小年紀,竟也學會了裝模作樣?」
雲震眉頭一皺,道:
「什麼?雲某裝模作樣了?」
羅侯神君嘴角一抿,冷聲說道:
「想那高潔識人不多,隨同老夫南行,更非外人所知,老夫路過嚴州釣台,那高潔竟然失去蹤跡,如非你們一夥人俟機將她劫走,老夫怎會連日尋她不著?哼!如今竟來反問老夫?」
他那神態頗為氣惱,不似故意做作,張鑄魂等一干人,不覺愣怔住。
須知羅侯神君功力之高,目下堪稱宇內第一,他將高潔虜為人質,自然處處防她逃走,現下有人在他眼皮之下劫走高潔,此事寧不費人猜疑?
雲震心頭更是焦急,暗暗忖道:這事也許是真,但是,誰人認得雯兒?哪個又能不留痕跡的將雯兒劫走?莫非……莫非……
他陡然心頭一震,目光凌厲的朝那羅侯公子望去。
羅侯公子被他看得怒火上升,峻聲抗辯道:
「看我幹什麼?難道本公子會將高潔私下藏起來麼?」
雲震冷哼一聲,道:
「閣下自己明白,何須雲某多言。」
羅侯公子大步行來,怒聲吼叫道:
「混蛋!本公子但知必須取你性命!」
羅侯神君舉手一格,擋住了羅侯公子,說道:
「雲震,你不必節外生枝,高潔既然被你們劫走,那算你們棋高一著,百日之約,取消便了,用不著扯到小徒身上。」
雲震怒聲道:
「閣下昏庸之極,你道令徒是個正人君子?」
羅侯神君道:
「小徒雖非君子,卻也不敢有違老夫令諭,何況他終日隨侍老夫左右,未嘗離開老夫一步,此事非他所為。」
張鑄魂接口說道:
「雲震不必與他辨駁,他既保證高潔百日安危,日後問他要人便是,現在問他『玉符』何在?」
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
「你那『玉符』本來倒在老夫身上。」
雲震急忙接口道:
「如今呢?」
羅侯神君道:
「如今你問裴大化吧!」
張、雲兩人相視一眼,雲震一顧石可玉,道:
「小妹快去問問白雲道長,那『玉符』可在裴大化身上?」
張鑄魂心念電轉,道:
「不必去了,想那裴大化是傷在羅侯神君掌下,即使裴大化行竊得手,此刻怕也被那羅侯神君搜回去了。」
石可玉欲行又止,雲震轉臉喝道:
「聽見沒有?那玉符輾轉由雲某手上失去,快快還來。」
羅侯神君桀桀笑道:
「好啊!劫人盜符,如今復賴在老夫身上,這就是你們這些自命俠義人士的一貫作風麼?」
雲震聽得此言,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卻又不似故意作偽,不覺疑念頓生,暗暗忖道:怪啦!莫非那「玉符」仍在裴大化身上,未被老魔搜去不成?
依據雲震的性格,他心中既有此念,必定先求證實,但此刻他另有圖謀,竟而一反常態,當下冷冷一笑,道:
「哼!你想狡辯?雲某借用一句話:『你是最後握有碧玉信符之人』,雲某唯你是問。」
話聲一落,「唰」地撤出「沉香寶劍」,氣定神凝,一步步向前逼去。
張鑄魂一見大急,綻聲叫道:
「雲震回來,你不是他的敵手。」
雲震道:「前輩莫管,晚輩定要叫他交出玉符。」
武婆婆驀地撲了過去,喝道:
「叫你回去就回去,你敢目無尊長?」
身形折轉,直向雲震迎面掃去,逼得雲震足尖急點,硬生生剎住腳步,忙朝一側閃去。
石可玉嬌軀一扭,猛地撲出,一把將他抓住,道:
「快回去,雲哥哥!你怎麼也不聽話啦?」
雲震生似十分焦灼,跺足道:
「小妹放手,你不懂我的心意。」
石可玉怎肯放手,緊緊握住他的右肘,嗔目道:
「我不管你什麼心意,萬事有爹爹作主。」
雲震「曲池穴」被握,全身酸麻無力,卻又不能運用其他手法,震脫石可玉的手掌,那樣或將傷著石可玉。
他急得滿頭大汗,一時無奈,只得悄聲道:
「小妹快放手,張前輩功力未復啊!」
他這樣一講,石可玉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意,原來雲震乃是故意逞強生事,藉以搶先與那羅侯神君動手,俾使張鑄魂不致涉險。設若講明此意,以張鑄魂的性格為人,那是萬萬不會應允的,這等用心,可謂良苦了!
詎料他聲音雖低,卻瞞不過張鑄魂與武婆婆,只見武婆婆籐杖一頓,飛了過來,怒聲喝道:
「混蛋!鑄魂功力未復,你又有多大氣候?冒冒失失,獨斷專行,若有差池,你叫老婆子為你白費一場氣力?」
原來武婆婆心中也著實喜歡雲震,只是她性情暴躁,旁人但見她聲嚴色厲,火氣極大,不易感覺到那份愛意,就是此刻,她也白髮箕張,怒目而視,一副凶霸霸的模樣,但那語意之中,卻是感情揚溢,一聽就明白了。
雲震心頭一陣激盪,答不上話。
張鑄魂忽然歎了口氣,道:
「老前輩不要罵他,他乃是一片愚誠。」
活聲一頓,移目注視雲震,接道:
「雲震,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時此地,你明白其中含義麼?」
雲震渾身一震,躬身應道:
「晚輩明白。」
張鑄魂緩緩頷首道:
「你我身為武林中人,縱然不能名垂史冊,也須為後世留個榜樣,你若顧情不顧義,那要使我失望了。」
雲震但覺冷汗直透背心,顫聲垂首道:
「晚輩無知,險險辜負了前輩栽培之恩。」
張鑄魂容顏—整,道:
「錯了!那不是恩,那是我的付託。邪魔一日不滅,你的責任一日不了。來日方長,不可徒逞血氣之勇,更不可只顧情誼之私,懂麼?」
雲震驚然道:
「晚輩懂了。」
張鑄魂臉色稍霽,道:
「懂就好,往後你身繫武林安危,得要自知保重,我今日若是力戰而亡,後年重九之約,仍須你去參加……」
這話何異臨終之遺命,雲震心頭巨震,不覺惶然道:
「前輩……」
張鑄魂擺一擺手,淡然接道:
「不必講啦!你的心意我明白。總之,今日之事,能戰則戰,不能戰,管你自己逃命,不用顧我。」
這是他的決心,也是他的戰略,他縱然說得心平氣和,但那慷慨赴義的浩然之氣,亦自磅磅礡礡,充滿了整座山谷,令人聽了,不覺心頭大震。
但聞石可玉顫聲叫道:
「爹爹!您……」
張鑄魂目光移注,肅容喝道:
「玉兒,你是世俗兒女麼?」
石可玉淚如泉湧,騰身撲了過去,哽咽道:
「玉兒……玉兒……」
張鑄魂曲臂一攬,將石可玉摟在懷裡,柔聲說道:
「爹爹知道,玉兒不是世俗兒女,想當日犧牲個人情愛,向你爺爺求取『太陽丹』,玉兒是何等胸懷……」
石可玉雙肩抽搐,淚眼婆娑,哀聲接道:
「爹爹不要說啦!」
張鑄魂容顏一舒,道:
「好!爹爹不說,那你擦乾眼淚。」
石可玉果然聽話,舉起衣袖,擦拭眼淚,但那眼淚卻是愈拭愈多,怎樣也拭它不幹。
只見張鑄魂目光一轉,忽又凝注雲震,道:
「雲震,我有一樁私事托付你,你肯答應麼?」
雲震毫不考慮,躬身說道:
「但憑前輩吩咐。」
張鑄魂道:
「玉兒幼失怙恃,對你十分癡情,我將玉兒托付你,回頭若是戰事不利,你帶玉兒同走。」
他突然說出這話,那是有意將他義女許配雲震,成全石可玉一片癡情,但是,雲震聽了這話,卻似晴天霹靂,身子猛然一震,瞠目結舌地答不上話來。
忽聽武婆婆冷冷一哼,峻聲喝道:
「鑄魂,這算什麼?你是在安排後事麼?」
張鑄魂淡然應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晚輩不得不將玉兒的終身大事安排一下,萬一此戰成仁,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武婆婆大為氣惱,道:
「胡說!你將玉兒許配雲震,隨時可以吩咐,雲震豈敢不聽,你再胡言亂語,惱了我老婆子,老婆子一頓籐杖,打爛你的屁股。」
張鑄魂淡淡一笑,不予置理。
這時,羅侯神君冷眼旁觀,感覺面前這夥人情誼深厚,為了張鑄魂的安全,誰也不會顧惜自己的生命。然而張鑄魂卻是一心一意維護雲震,縱然力戰而死,也要衛護雲震脫離險境。
他倒不怕這夥人捨生拚命,獨獨怕雲震成了漏網之魚,雲震若是漏網,他那霸業,也就無法如願了。
因之,他心念電轉,忽然敞聲道:
「張大俠,老夫見你吩咐後來,就像家常閒談一樣,這份豪放胸襟,的是令人欽佩!」
張鑄魂夷然笑道:
「眼下便是一場血戰,神君何須再逞口舌之利?」
羅侯神君神色一整,道:
「不!老夫乃是肺腑之言,我想與張大俠談談條件。」
張鑄魂眉頭一皺,道:
「什麼條件?莫非神君改變心意了?」
羅侯神君微微一笑,道:
「心意縱然沒有改變,若是條件談妥,眼下這場血戰,倒是可以避免了。」
張鑄魂先是一怔,繼而滿腹疑雲,惑然說道:
「張某自知難敵神君奮力一擊,這等『螳臂擋車』之局,張某已是有敗無勝,神君竟而真要與張某談談條件,想來這條件定然十分苛刻,張某怕是難以接受。」
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
「那也未必,但問張大俠是否語出至誠就是了。」
張鑄魂心頭大怒,雙眉一軒,道:
「張某生平唯一誠字足堪自矜,不知神君何出此言?」
羅侯神君輕輕頷首道:
「這般說來,適才張大俠開導老夫,著老夫收回成命,免傷陰騭之言,的是出諸肺腑啦?」
張鑄魂微微一怔,繼而朗聲道:
「開導二字,張某不敢,神君倘能上體天心,收回成命,那當是武林蒼生莫大的福澤。」
羅侯神君舉手一揚,道:
「你慢言福澤,老夫尚未說出交換條件。」
張鑄魂又是一怔,道:
「神君請講。」
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
「老人答應收回成命……」
張鑄魂心頭狂喜,拱手齊額,道:
「張鑄魂謝過神君!」
羅侯神君道:
「慢慢再謝,老夫所提條件,你不一定能夠接受。」
張鑄魂道:
「有此一諾,勝過千萬功德,神君縱然要我項上人頭,張鑄魂也不敢稍有吝色,自當雙手奉上。」
羅侯神君哈哈大笑道:
「言重了!言重了!老夫設若要你張大俠人頭,既不敢叫你雙手奉上,也不必答應你收回成命。」
張鑄魂滿頭玄霧,雙眉深鎖道:
「神君何不明示?張鑄魂力量能及,必當遵命。」
羅侯神君雙日凝注,頓了一下,道:
「老夫所提條件,說難也不難,老夫請問一句,雲震目下不算你的弟子吧?」
事涉雲震,張鑄魂凜然一驚,頓覺事態之嚴重,遠出自己預料以外,不覺緊張萬分,心頭惶然,道:
「神君為何有此一問?」
羅侯神君淡然一笑,道:
「沒有什麼,老夫但覺雲震是個可造之材,有意將他收在門下,想請張大俠幫個大忙。
張鑄魂結口吶吶道:
「這……這……」
羅侯神君臉色一沉,道:
「這就是老夫的條件,張大俠不答應麼?」
張鑄魂頓了一下,當即整容道:
「請恕難從,雲震未行拜師之禮,張某無能為力。」
羅侯神君目光陰森,喝道:
「廢話!雲震若是已經拜你為師,老夫收徒之路已絕,何須與你空談?老夫乃是見他對你唯命是從,又屬自由之身,方始與你交換條件,請你幫個忙。」
張鑄魂搖了搖頭,道:
「這個忙張某幫不上,就算雲震已經拜張某為師,張某也只能規範他的行為是否正當,卻不能鉗制他的自由意志,神君多加原諒。」
羅侯神君忽然厲聲道:
「你是嫌老夫素行不當,不配作雲震的師父?」
張鑄魂淡然一笑道:
「神君多心了,不過,神君既然以此見責,張鑄魂斗膽批評一句,你的素行確是欠當。
須知雲震性格堅忍,為人方正,你想收他為徒,那是要徹底檢點,重新作人了。」
羅侯神君渾身顫動,牙根咬得格格直響,顯然憤怒之極,但他頓了一頓,卻自抑住滿腔怒火,大聲叫道:
「好!老夫聽你一次,你叫雲震拜老夫為師,老夫只求霸業,不傷無辜。」
張鑄魂眼見羅侯神君強抑怒火,說出這話,心頭不覺一動,忖道:這魔頭莫非真是看中了雲震的資質,立意要收雲震為徒?果真為此,雲震心志堅定,擇善固執,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讓他拜在這魔頭的門下,也許能夠影響他的性格與為人,使他逐日向善,這倒也是一條可行之路。
他熱心世務,時時以武林安危為念,又復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一旦想起「渡惡為善」
也是一條消弭殺劫之路,心思立刻活動了幾分,轉念之中,不覺將目光望向雲震,雲震見了,當即抗聲道:
「前輩可是認為羅侯神君或許有向善之日,要囑晚輩拜他為師麼?」
張鑄魂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
「善善惡惡,本在方寸之間,向善之機縱然極微,未始不可予以啟導,究竟如何,你自己考慮就是。」
那武婆婆最是急躁,聞言之下,一聲怒吼道:
「糊塗!糊塗!你怎麼將雲震拱手讓人?」
雲震接口道:
「婆婆別著急,小子自有分寸。」
話聲一落,大步行去,朝那羅侯神君抱拳一拱,道:
「神君錯愛,雲震感激不盡,雲震若能拜在神君門下,那也是畢生之幸……」
他話未說完,羅侯神君已自心頭狂喜,敞聲笑道:
「正是!正是!老夫得你為徒,何愁霸業不成?」
雲震臨機一動,淡然笑道:
「霸業須憑實力,不知神君手下,共有幾座分宮?」
羅侯神君夷然自得,手撫長髯道:
「南七北五,老夫即將成立四十……」
話猶未畢,忽見羅侯公子奔了過來,急聲道:
「師父!謹防小子使詐。」
羅侯神君目光一凌,厲聲喝道:
「為師豈有不知?站開去!」
這魔頭不知是蓄意做作,抑是當真發怒,話聲未落,反臂一揮,啪的一聲脆響,擊中了羅侯公子肩頭,將那羅侯公子震得一聲悶哼,身子退出一丈多遠,兀自拿樁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過,經此一擾,羅侯神君畢竟有了警惕之心,但見他目注雲震,臉色一霽,殷殷笑道:
「你別急,這些事,老夫日後自當一一告訴你,但問你是否誠意拜在老夫門下,傳老夫的衣缽?」
雲震並非有意刺探羅侯宮的虛實,此刻見到羅侯神君已生警惕之心,自然不會再問下去,當下淡淡一笑,道:
「這個要看神君是否有意棄邪就正了!」
羅侯神君眉頭一皺,不耐道:
「何謂正邪?老夫答應不傷無辜還不夠麼?」
雲震斬釘截鐵的道:
「不夠!」
羅侯神君雙眉一軒,道:
「你要老夫怎樣?」
雲震侃然道:
「第一:神君先行率領屬下,退出這片谷地,不得妄動無名,出手傷人。」
羅侯神君道:
「你若拜在老夫門下,這是當然之事,何須講得。」
雲震接道:
「第二:傳令貴屬,自即日起,不得為非作歹,擅殺武林同道,倘有恩怨,須憑公理裁決。」
羅侯神君一愕,道:
「這是交換條件,又加了—點細枝末節,好!老夫答應。」
雲震繼續道:
「第三:剋日撤消分宮之議,召回隱伏各地之人。」
羅侯神君霍然變色,道:
「這……這……豈有此理!撤消分宮,召回各地屬下,還談什麼霸業?」
雲震正容道:
「以力為霸,怎能不傷無辜,避免殺孽?」
羅侯神君目光一凌,厲聲道:
「不傷無辜就是不傷無辜,你不相信老夫言出必行?」
雲震眉頭一聳,道:
「信與不信,言之過早。雲震請問,若是有人反抗神君,阻撓神君一統武林,神君能夠網開一面,不與計較麼?」
羅侯神君微微一怔,道:
「反抗老夫,那是與老夫為敵,老夫怎能容他張狂?」
雲震朗然一笑,道:
「這就是神君的本性。但見你反手一掌,就將令徒擊倒在地,不管他的死活,便知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要想叫你改變心意,放棄霸業,那是與虎謀皮了。」
話聲一落,轉身行去,對那羅侯神君,再也不予一顧。
羅侯神君先是一怔,繼而目眥欲裂,怒聲喝道:
「雲震,你這般不識抬舉,當真要強逼老夫殺你?」
羅侯公子早已走回,侍立在其師側後,他連番受挫於雲震,對雲震怨恨極深,這時眼見雲震拂袖而去,激怒了羅侯神君,連忙敲上邊鼓,接口說道:
「師父,這小子戲弄於您,不能容他再活……」
豈知羅侯神君怒火當頭,雲震又在怪他對自己的徒弟無情無義,他本是性情偏激之人,羅侯公子這一接口,恰好觸動了他的怒火,不覺將一切過錯全都推在羅侯公子身上,因之未容那羅侯公子將活說完,他已舉掌猛劈,厲聲喝道:
「滾開!都是你壞事。」
這一掌真力凝注,不似先前信手一揮,羅侯公子近在咫尺,又在毫無戒備之下,頓時被他擊個正著,但聞一聲脆響,一聲悶哼,羅侯公子鮮血狂噴,身子飛出三丈有餘,「啪」的摔在地上,昏死過去,眾人,見了,不覺悚然一震。
雲震宛如未聞,大步行去,到了張鑄魂的面前,突然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張鑄魂眉頭一皺,道:
「雲震,你也用了心機啦!」
雲震垂首道:
「不!晚輩本是誠意勸他幾句,怎奈他熱衷霸力,執迷不悟,多費唇舌,那也是白費氣力。」
張鑄魂不以為然,道:
「人說苦口婆心,我看你卻是心有成見……」
雲震道:
「晚輩素抱與人為善之心,對人不敢先有成見。前輩親眼目睹,他與那羅侯公子數十年師徒之情,為想收晚輩為徒,竟而不辨是非,將羅侯公子擊成重傷。這等只逞私慾,不顧情義之人,要想勸他回頭,晚輩心餘力拙了。」
張鑄魂頓了一下,蹙眉道:
「這般講來,你無過錯,為何跪在我的面前?起來吧!」
俯下身軀,右臂一伸,就待扶雲震站起。
不料雲震向前一行,竟而拜倒在地,說道:
「不!晚輩斗膽,敢請前輩破格成全,將晚輩收在門下。晚輩此刻縱然不是羅侯神君之敵,但矢志矢忠,發憤圖強,兩年以內,誓必折服此獠,維護武林祥和之氣,不負前輩的期望。」
原來雲震跪拜在地,不是「請罪」,而是求那張鑄魂收他為徒,事出意外,張鑄魂不覺一愣,詫然道:
「這……這……」
雲震接口道:無
「弟子深知此舉有違師祖遺命,但那羅侯神君纏擾不休,況且弟子本無師承,內心悵惶。
前輩若是認為弟子尚堪承教,將弟子收歸門下,一可斷去羅侯神君收徒之念,二來可壯弟子勇往直前之氣。弟子無狀,祈前輩垂察!」
那武婆婆生來性急,心腸最是耿直,大聲叫道:
「對啦!鑄魂,你將雲震收為弟子,絕了那羅侯神君之念,要戰就戰,咱們怕他則什?」
梅蕙仙接口說道:
「張師兄,雲震秉賦過人,氣度恢宏,素行方正,心志堅定,敵前拜師,可見他除魔衛道之心。他目前縱然不是羅侯神君之敵,來日必有能力剷除此獠,你將他收歸門下,也不算違背蘇師伯的遺命。」
他倆竭力為雲震說項,促那張鑄魂將雲震收為弟子,張鑄魂礙於師尊遺命,一時仍然決斷不下。但那羅侯神君卻已氣得鬚髮俱張,七竅生煙,只聽他嘶聲叫道:
「氣死老夫子!」
嘶叫聲中,但見他右臂一圈,一掌平推,剎時勁風急襲,一股剛猛無儔的掌力,直向雲震跪拜之處湧去。
武婆婆久歷陣戰,一聽掌風疾勁,頓時舞動滕杖,雙肩一晃,霍地騰空撲出,冷冷喝道:
「氣死活該!」
她那籐杖顫動不歇,若虛若實,招式更是奇正無窮,變幻莫測,千萬杖影,罩住了羅侯神君右邊半個身軀,羅侯神君若不撤掌還手,實是難擋一擊。
那羅侯神君畢竟功力高絕,千均一發之際,但見他右掌一翻,硬生生將那劈出的掌力卸去,左臂一縮一伸,穿入了萬千杖影之中,直向籐杖一端抓去。
這種硬架硬崩的打法,若非性子暴躁,心腸狠辣的一流高手,輕易也不敢施展。因為稍有疏漏,立刻便是不死即傷之局,誰個願意將性命當作兒戲?
武婆婆見到羅侯神君使出這等兩敗俱傷的手法,心頭霍然一驚,身形一折,杖式一收,忙向一側閃了開去。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如影附形,追了過去,舉臂一揮,掌風欺然,直朝武婆婆右肩背後拍到。
武婆婆聽得背後風響,弓腰轉身,滴溜溜轉了半圈,籐杖一抖,挽起斗大的杖花,當胸戳去,口中冷冷一哼,道:
「我當你有三頭六臂,原來也不過如此!」
羅侯神君始終硬架硬打,欺身上步,右臂一探,又向籐杖抓去,左掌穿肘而出,擊向武婆婆胸腹,喝道:
「你已死定,還要賣狂麼?」
說話中,兩人閃電般對拆了二十餘招,羅侯神君掌指齊施,拳腳並用,猛惡凶狠,招拍都是殺手。武婆婆杖法固然了得,武功也極是高強,怎奈對手乃是宇內第一魔頭,況且似已決心取她性命,手下毫不留情,十招一過,她已失去先機,處身驚濤駭浪之中,一直在生死邊緣打滾。
這乃是瞬息間的事,雲震仍然跪在地上,張鑄魂深深凝注,卻是委決不下。
只聽梅惠仙急聲叫道:
「張師兄快作決斷,武婆婆遇險了!」
話聲剛落,果聞武婆婆一聲怪叫道:
「好啊!老婆子不用兵刃,一樣取你性命。」
張鑄魂舉目望去,但見武婆婆披頭散髮,籐杖已失,整個身子,被捲在漫天掌影之中,模樣甚為狼狽。
忽聽薛頌平一聲大喊,道:
「張前輩究竟如何,速作決斷,不能再因循了。」
話聲中,身形騰空而起,直向那羅侯神君撲去。
那「一掌公」莫成,本在為那羅侯公子推宮過血,睹狀之下,頃時撇下少主人,迫了上來,大聲喝道:
「好小子,救人那麼簡單?你接莫爺幾掌。」
人影疾閃,右臂一抬,倏地一掌擊去。
這邊「霹靂手」李元泰夫婦眼見薛頌平救助武婆婆無功,被那「一掌公」莫成接住廝殺,武婆婆的形勢更為殆危,當下彼此一施眼色,連袂走了出來,李元泰朝那張鑄魂拱一拱手,說道:
「張大哥,雲震是個可造之材,只要他能完成使命,便不算違令師遺命,張大哥何妨將他收歸門下,再加琢磨,成全了他的心願。」
白瑛接口道:
「武婆婆十分危急,咱們快去助她一臂之力,張大哥睿智明達,自能從權達變,不須咱們操心。」
話聲一落,當先掠去,身法靈巧已極。
李元泰連忙閃身趕去,口中說道:「今日已是不了之局,張大哥速來接應。」
張鑄魂本非優柔寡斷之人,只因事關恩師遺命,一時委決不下,如今眼見局勢不利,又聽白瑛說出「從權達變」四字,心念急轉下,不由喟聲一歎,道:
「也罷!我答應你,起來吧!」
雲震大喜,連忙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響頭,道:
「謹謝恩師破格收錄,弟子……」
話未說完,張鑄魂截口接道:
「處世唯誠,誠者格天,不必徒作誓言,今後身歸太乙門下,但願你守正不阿,永矢初志就是了。」
俯下身子,將雲震扶了起來。
這等拜師大典,就此三言兩語,草草完成,儀式之簡單,武林中怕是無出其有了。但那儀式縱然簡單,至敬至誠的心意,卻是上達蒼冥,下窮九泉,早為過往神明所共鑒。北道蘇鉉,若是死而有靈,知道這兩代精英,從此成了名符其實的師徒,怕也要瞑目含笑,胸懷大暢了,
然而,就此一刻,武婆婆已經迭遇險著,形勢更危。
原來李元泰夫婦連袂撲出,半路被那「禿鷹」魯玄與衛州史文恭雙雙截住,四人頓時纏戰兩處,殺得難分難解。
武婆婆性子躁急,籐杖一失,羞怒難當,更是不顧性命,立時掌指翻飛,一掌接著一掌,猛攻猛擊,兇猛有如瘋虎。
怎奈羅侯神君功力太高,真氣內力綿綿不絕,「天辟神掌」在他手中施展開來,當真攻守咸宜,威猛無儔,百十招過後,武婆婆不但傷不了他,反而累得真力難繼,步履不穩,在羅侯神君連串硬砸之下,此刻已是挨打之局,了無還手之力。
張、雲二人見到這等形勢,同感心頭一震,張鑄魂久經陣戰,尚能沉得住氣,雲震心中焦急,頓時形之於色。
但見他「唰」地撤劍在手,惶然說道:
「師父,武婆婆形勢危急,我去助她。」
張鑄魂微一吟哦,道:
「不,與為師聯手,共同替下武婆婆。」
雲震憂形於色,道:
「師父適宜動手麼?」
「不妨事,你我動手,可擋羅侯神君五百招,設若當真不敵,你聽為師招呼,速帶玉兒退走,不要顧我。」
話聲一頓,目光在那梅惠仙等三人臉上一轉,接道:
「玉兒照應武婆婆,仙妹攜同寶兒為愚兄掠陣,防那羅侯公子出手,咱們走。」
伸手一探,由腰際撤出一柄緬鐵軟劍,當下挺劍長身,捷如電光石火一般,直朝羅侯神君撲去。
雲震見了,立時執劍一晃,急急跟去,梅蕙仙等三人不再怠慢,各自撤出兵刃,也隨後跟去。
一代大俠,氣派畢竟與眾不同,張鑄魂到達近處,並不即時動手,反而頓住身形,朗聲言道:
「神君小心,張鑄魂師徒要出手了。」
羅侯神君冷冷一哼,道:
「屍居餘氣,你儘管出手,老夫送你歸西。」
但見他身形一轉,一掌斜劈,朝那武婆婆側背掃去。
武婆婆反臂一圈一絞,企圖絞斷他的手臂,怎奈力不從心,慢了一線,吃他掌緣掃中手腕,頓時手腕脫臼,痛徹心肺,踉蹌退了三步。
羅侯神君心腸狠毒,不肯放手,欺身上步,猛一探臂,又朝武婆婆胸前抓去。
張鑄魂俟機進擊,大聲喝道:
「神君手下留情!」
軟劍一揮,劍芒電射,陡向羅侯神君脈門刺去。
武婆婆怒聲吼道:
「留你娘的情!」
右臂一揚,腳下一蹬,又待欺身撲出。
石可玉嬌軀一晃,擋在她的身前,脆聲叫道:
「婆婆歇一歇,敵眾我寡,那邊羅侯宮的爪牙,還等您去收拾哩!」
這時,雲震業已挺劍而上,師徒兩人,劍芒電閃,將那羅侯神君圈在一片劍影之中,旁人已經無法插手。
武婆婆氣得咆哮如雷,陡地將那右腕一拉一推,接上臼骨,抓起地下籐杖,虎步生風,直向羅侯宮的「八俊」逼去。「八俊」一見,各自撤出兵刃,迎了上來,頓時又將武婆婆圍在當中,激鬥起來。
薑桂之性,的是老辣無比,石可玉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舉目環掃,但見羅侯宮的四童、四女、八姬等一十六人,將那羅侯公子圈在中央,衛護那羅侯公子運功行氣,自療傷勢,其餘二三十名青衣人,業已紛紛移動身形,漸漸逼近戰圈,大有待令出手,群起而攻之勢。
她心頭一陣緊張,不覺向梅惠仙身邊走去,低聲說道:
「梅姑姑,咱們今天怕是難以脫身子。」
梅蕙仙道:
「不要緊,若能支持兩個時辰,待那白雲道長趕來,形勢當可逆轉。」
石可玉眉頭一皺,道:
「白雲道長的功力很高麼?」
梅蕙仙道:
「與你乾爹不相上下,只他一到,脫困決無問題。」
石可玉忽然歎了口氣,道:
「我爺爺目下不知在哪裡?」
梅蕙仙移目一顧,道:
「玉兒怎的突然想起你爺爺?」
石可玉幽幽說道:
「若是爺爺在場,就不怕他們人多了。」
梅蕙仙道:
「據說你爺爺性情怪僻,不管旁人閒事?」
石可玉道:
「這也難怪他老人家,我是遺腹女,我爹娘去世過早,他老人家為了照顧我,沒有心情與人往來,久而久之,就形成目前這副性格。其實他老人家情感極為濃厚,對我更是愛如性命,他若在場,只要我出手,他是一定會出手的。」
梅蕙仙喟聲一歎,道:
「眾口鑠金,以訛傳訛,人言當真可畏!」
話聲一頓,突然急道:
「寶兒快,快去助那李大俠。」
原來李元泰仗以成名的絕藝,乃是三十六手「霹靂掌」,這套掌法剛猛無倫,具有雷霆萬鈞之威,極為損耗真力。他被那史文恭截住廝殺,史文恭掌理衢州史家一門,閱歷豐厚,年老成精,陰險歹毒,詭計多端,他深知李元泰所長,因而交手之初,避實走虛,一味與李元泰游鬥。
李元泰這人謙沖為懷,但也是個仁義剛烈的俠士,他當時一心一意馳援武婆婆,恨不得一掌就將史文恭擊退,殊不知日夜兼程,不眠不休,遠從千里以外趕到這裡,真力損耗極大,連番搶功,不但未將史文恭擊退,反而上了史文恭的圈套,陷身於膠著狀態之中,欲進不能,欲退不得。
史文恭一見心計得逞,李元泰的內力顯然難繼,頓時易虛為實,轉守為攻,招招與那李元泰硬碰硬,一絲也不留情。李元泰真力損耗過巨,已成強弩之末,先前尚能接下,此刻卻是步履蹣跚,連閃避也是力有未逮了。
寶兒聞得梅蕙仙急叫之聲,轉臉一望,立時撲去,喝道:
「老小子好狂!」
雙臂一揮,一拳迎向史文恭的右掌,一拳直搗他的胸腹,拳風疾勁,招勢兇猛,也是硬碰硬砸的架式,氣派甚是雄偉凌厲。
拳掌接實,「噗」的一聲,如擊敗革,史文恭右臂一麻,身軀迅即一轉,避開那兜胸一擊。寶兒渾渾噩噩,秉賦特異,又經鐘乳浸浴多年,與一般高手對敵,無須顧慮本身的傷亡,連日經過西門咎、雲震,張鑄魂等人指點,招式縱然難中規矩,自己的優點卻也明白,此刻與那史文恭動起手來,頓時使出天生神力,強攻猛搗,逼得史文恭連連閃避,落在下風,不得脫身。
他這裡微佔上風,其他各處並不樂觀。
梅蕙仙縱目望去,但見那「禿鷹」魯玄臨空飛擊,當真有如餓鷹攖食,時而盤旋,時而猛撲,身法輕靈,招式凶狠。白瑛的內力與李元泰一般損耗過多,但憑手中十支赤金小劍,收發自如,仗以攻敵,只能維持不敗之局,要想傷敵,卻是力不從心。
再看薛頌平,他倒是剛健矯捷,縱跳自如,招式詭異,掌風凌厲,羅侯神功,約莫已有七成火侯,怎奈莫成生性凶殘,悍不畏死,戰陣經驗又復極為豐厚,他那「天地懼焚」一掌,練得滾瓜爛熟,得心應手,隨意施展,也有驚人的威力。他此刻抱元守一,只守不攻,薛頌平要想將他擊斃而脫身,卻也甚為困難。
武婆婆含怒激鬥「八俊」,「八俊」不是她的敵手,不到三十招,已有三人毀在她的杖下,但青衣人迅速遞補,仗劍圍毆,此刻已增至一十二人,武婆婆久戰之下,內力不繼,縱然勇猛如初,那威勢卻已大減了。
梅蕙仙一圈掃視下來,唯見張鑄魂師徒,不躁不急,氣勢沉穩,任由羅侯神君咆哮如雷。
「天辟神掌」宛如冰雹雷電,漫天傾瀉,他師徒仍是此退彼進,連環進擊,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時片刻,倒也不慮傷亡。
這時夜風颯颯,繁星點點,東邊山巔,新月如鉤,那清冷的月光,照耀著這片山谷,越發顯得山谷之中,陰風森森,殺氣瀰漫,令人不寒而悚。
梅蕙仙暗暗忖道:這局勢優劣懸殊,縱能保持一時不敗,最後的結局,仍然難逃悉數被殲之危,白雲道長這久不來,等到敗像一露,趕來也將無濟於事,那時候,雲震與玉兒,要想全身而退,怕也十分艱難,我得如何想個辦法才好。
她心中焦急萬分,有意出手加入戰圈,協助張鑄魂師徒擊敗羅侯神君,又怕那羅侯公子不顧一切,帶傷參戰,倘若如此,形勢更為險惡,何況能否得手,她自己也無把握,故而踟躇不前,進退兩難。
正當她進退兩難,心焦如焚之際,忽然瞥見谷外山道之上,人影幢幢,正向這邊急急奔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足目力,凝神望去,待她看清來人是准,卻又不禁心頭狂跳,暗暗歡呼,險險叫出聲來。
原來那幢幢人影,不是敵人的爪牙,而是歸隱農、周公鐸、西門咎、一本和尚、「丐幫三老」等一干俠義之士。
他們好似聽到掌風兵刃之聲,已知山谷中有了變故,因之奔行極速,瞬息已可辨清像貌與神態。
但見那周公鐸到達近外,身形一頓,環目一掃,立時舉臂一掃,敞聲說道:
「三老費神,速布『六丁大陣』,困住羅侯宮的爪牙,倘使有人闖陣突圍,格殺勿論。」
他已看乩形勢惡劣,話聲甫落,腳下一蹬,驀地一聲長嘯,人似電光石火一般,直向張鑄魂那邊場中飛去。
西門咎一見,立即長身而起,高聲叫道:
「雲震別慌,老叫化來了!」
歸隱農長劍一領,鬚髮飄飄,也隨後躍去。
一本和尚正待起步,忽聽武婆婆大喊道:
「和尚,這邊來。」
一本和尚哈哈一笑,身形一折,撲了過去,歡呼道:
「好啊!婆婆也求和尚啦!」
武婆婆厲聲喝道:
「誰求你?滾遠一點!」
—本和尚暢笑道:
「和尚技癢,今日發發利市。」
禪杖一揮,朝一名青衣人當頭砸下。
青衣人眼見來勢兇猛,心頭一慌,舉劍去格,但聞「噹」的一聲脆響,長劍脫手,那禪杖順勢而下,擊在青衣人肩頸之間,只聽一聲慘呼,青衣人踣地不起,半邊頭顱擊得稀爛,再也活不成了。
這片刻,但見衣袂飄飄,人影橫飛,嘯聲盈耳,劍氣彌空,剎那之間,優劣之勢互易,俠義一方,精神大振,個個勢血沸騰,勇氣百倍。
只見「丐幫三老」每人率領六名弟子,人手一杖,布成三座「六丁大陣」,虎視眈眈,分別將羅侯宮的四童,四女、八姬以及一干青衣人,悉數困在陣勢之中。
這時,歸隱農奔向薛頌平,助那薛頌平激鬥莫成,莫成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從容,頓時怒吼不息,一招「天地俱焚」反覆施展,仍是險象環生,守不住陣腳。
西門咎本是一意協助雲震而來,怎奈一時插不上手,目光一瞥,見到寶兒與那史文恭激鬥不已,當下獨目一凌,閃身撲到,右臂一探,朝那史文恭胸前抓去,師徒二人,霎時與史丈恭鬥在一起,佔盡了上風。
白瑛內力不繼,一直處於被動之勢,那「禿鷹」臨空搏擊,聲勢凌人,李元泰軀體一轉,加入了戰圈,夫婦聯手,形勢即時穩定下來,那魯玄的威風,也就漸次斂束了。
這些變化,說來極慢,其實乃是眨眼鬧事,此刻尚剩丐幫幫主周公鐸無法插手,目光炯炯的站立—側,注視著羅侯神君,待機而動。
羅侯神君功力高絕,當年與北道蘇鉉半斤八兩,互有勝負,如今張鑄魂傷勢甫愈,一身修為遠非昔年可比,自然不是他的敵手。
但張鑄魂氣定神穩,不亢不躁,一柄軟劍宛若蛟龍翻騰,招式仍是精純無比,何況雲震在一旁配合進退,「沉香劍」與「修羅指」交互運用,發揮了無上威力,羅侯神君縱然功力蓋世,一時要想將他們師徒傷在掌下,卻也不是易事。
形勢急轉直下,羅侯神君本已瞧得清楚,但他素以陰毒深沉見稱,心中縱然焦急,表面反而更為兇惡,「天辟神掌」一掌緊接一掌,觀定張鑄魂全身,連綿擊去。
張鑄魂素知他的性行,一面閃避,一面揚聲道:
「神君莫躁,請聽張某一言。」
羅侯神君緊逼不捨,厲聲喝道:
「你想威脅老夫麼?告訴你,今日縱然犧牲所有屬下,老夫也必殺你!」
張鑄魂道:
「張某縱然身死,神君要想全身而退,怕也不易,何不暫時歇手,以待來日泰山之會。」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道:
「閣下想得如意。」
右臂一圈,陡又前伸,抓向張鑄魂的脈門,左臂一晃,掌立如刃,切向張鑄魂的「肩井」,一招兩式,極盡迅捷幻變之能事,張鑄魂險險被他擊中,忙不迭軟劍疾揮,腰身一扭,急急閃了開去。
忽然間,劍光打閃,劍勢上挑,雲震的「沉香」寶劍迅速刺到,逼得羅侯神君沉肩收掌,順勢一揮,推出一股掌風,將那劍勢擊偏三分。
但聞周公鐸峻聲叫道:
「三老發動陣勢,手不必留情。」
聲猶未落,又聽西門咎厲聲喝道:
「老兒好毒,留你不得!」
一時機括聲響,緊接著一聲淒厲絕倫的慘呼,沖天而起,原來西門咎恨那史文恭暗使陰手,欲置寶兒於死地,一怒之下,啟動那鋼筒的機紐,頓時一陣細如牛毛的淬毒銀針,射中了史文恭的臉面,史文恭一聲厲嚎,即時氣絕。
那邊陣勢發動,下手果然不再留情,片刻之間,但見那些青衣人往來衝突,刀劍齊揮,卻也擋不住一十六名丐幫弟子的打狗棒,衝不出小小一座「六丁大陣」,一時叱喝慘呼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令人聞之,不覺毛髮聳然,全身顫抖。
叱喝慘呼聲中,忽聽齊小冬尖聲叫道:「張前輩!小叫化抓住小羅侯了啦!」
此話一出,羅侯神君心頭一震,猛地劈出一掌,將張鑄魂師徒逼退了半步,然後身形一轉,驀地騰空撲去,厲聲喝道:
「小子,你敢?」
原來齊小冬走在最後,等他趕到,眾人已經紛紛出手,瞥目之下,但見羅侯公子運功療傷,正當緊要關頭,於是念頭一轉,悄悄掩了過去,覷個空隙,驀然出手,點中了他的穴道。
這時,小叫化一手拿住羅侯公子的右肘,一手壓在他那頂門「百會穴」上,滿臉不屑地道:
「我有什麼不敢?小叫化掌力微吐,你這徒兒頓時了脹,不信試試看?」
手掌微挺,嚇得羅侯神君連忙住足,愣在當場。
只聽張鑄魂高聲叫道:
「小兄弟不可傷人。」
身形微閃,急急奔去,朝那羅侯神君抱劍一拱,道:
「神君垂察今日之勢,對神君大是不利,何不就此歇手,一切恩怨,往後在那日觀峰頭解決……」
羅侯神君雙目噴火,冷冷斷喝道:
「你是要脅老夫了?」
張鑄魂肅容峻聲道:
「神君鑒諒!張某乃是求你信守言諾,想那泰山之會,本是神君與先師當面約定,神君怎能毀棄不守?」
他說得義正詞嚴,羅侯神君先是一怔,繼而厲聲獰笑道:
「也罷!也罷!老夫縱然足以取你性命,卻也不能不顧我那徒兒的生死,莫成,走啦!」
這魔頭說走就走,騰身就往谷外奔去,對張鑄魂是否放人,竟也不加問聞。
張鑄魂愣了一下,隨即敞聲道:
「諸位請歇手,讓他們走吧!」
群豪對張鑄魂素來敬仰,聽他如此吩咐,立即紛紛後退,歇下手來。
那莫成長長吁了口氣,奔去將羅侯公子抱在手中,舉走若飛,奔向谷口,羅侯宮的一干屬下,撇下了十幾具屍體,人人如喪家之犬,也隨後奔去,不過片刻時辰,已自走得無彰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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