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和沈太公對望一眼,也不打話,即躥身而起。
大船離小船雖近,但也有丈餘遠,加上船舷高出舟子近十尺,我是誰、沈太公這一蹬而起,端的如天丸急射,迅疾無倫。
方振眉微歎一聲:如此一來,小雪留在小舟上,自己斷不可能捨棄小雪而搶登大船,便只有留守在小舟上了。
我是誰,沈太公兩人身子如鷹隼一般,急升而起,升起船首,正待撲入,忽覺江天勁風裡,尤其這黑漆如洞的船身內,湧起幾道極之怪異的幽風。
我是誰、沈太公畢竟是飽經陣仗的好手,瞬間一聲低吼、一聲怒吼,都旨在提醒對方一個字:「蠱!」
「蠱」字一出,沈太公、我是誰是閉住呼息,運功全身罩滿真氣,急撲向船艙內!
船艙甲板還有丈餘距離,我是誰、沈太公既已先拔起丈餘,再掠向船上,少不免要在甲板上運足一點,稍微借一借力。
可是兩人足尖一點,毫未著力,身子如同大石落井一般,不住下沉。
兩人心中一凜,原來這「甲板」上,既沒有木板,也沒有任何著力之處,只是一個極大而深的黑洞!
我是誰、沈太公二人平空提氣,意圖力拔而起,但身形已經下沉,力已用竭,加上閉氣在先,一口真氣調換不斷,剛要吸氣,殊料黑洞裡所發出的一陣腐霉之氣,迅即吸入二人鼻孔內!
饒是兩人功力高深,一閉之下,好像肺裡塞了一堆海藻,全身軟綿乏力。
——黑洞裡,不是海水,而是比深海更可怕的死水!
方振眉在小舟上見一黑一灰兩條身影,上拔即下沉,叫了半聲:「蠱!」即聲息暗啞,他已知情勢不妙,當下向張恨守拋下了一句話:「照顧小姑娘!」
張恨守悲歌一竭,愣在當堂,方振眉已如一隻白鳶,飄了出去。
紙鳶與鷹鷲的飛行姿態相比,當然一悠然自若一迅疾遒勁,但方振眉這一飄確如行雲流水,但速度卻比鷹隼還急!沈太公、我是誰向下沉落的時候,方振眉的身形已拔越船舷。
他立即感覺到空中有蠱毒!
對方誘他們過來本來就是圈套!
他也立刻知道船下的黑洞有劇毒!
方振眉立時吐氣揚聲,喝了一聲,這一大喝,像一很大槌子,向他迎頭擊下,使他遽沉的速度,加快十倍不止!
他及時越過沈太公,但絲毫未停,又沉越過我是誰的身子——我是誰本就比沈太公重,所以下沉得也較快——這時離船底的「死水」已經不到三尺!
方振眉遽翻掌腕,一手抓住我是誰足踝,發力一托,把我是誰在上推去!
這下電光石火,我是誰剛往上彈起,沈太公已落至方振眉處!
方振眉微一側身,讓沈太公的腳踩在自己左肩上,方振眉再運力一頂,沈太公借力猛翻,向上躥起!
此際方振眉一沉再沉,已落至離「死水」不過一尺之遙,那腥臭怪氣,令方振眉暈了一暈。
方振眉倏地雙袖如拍板一般運力擊下,雙袖所捲起之狂飆,擊上水面上,一股逆流使他輕如薄紙的身子,急升了起來!
他遽升得如此之速,令激起的又臭又腥的黑水仍不及濺在他身上!
船舷與船艙之間相距一座偌大的「無底甲板」,船艙上有一道扶梯欄杆,欄杆上有三個人。
船艙漆黑,只有一星黃火,搖晃明滅,似點在艙中,又似燃在這遙遠多風海上的鬼火。
欄杆上的三人背光而立。
左右二人,一團黑暗,誰也看不清楚他們的臉目,中間一人,在黑黝裡,眼中兩點綠火,就像站在中央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叢林裡特別凶狠的野獸。
這三個人,眼見我是誰、沈太公、方振眉一個一個地掉落下去,但瞬即又看見我是誰、沈太公、方振眉一個一個地彈回上來。
他們立刻斷定了一件事:這三個人沉落下去後還能再躍上來,全是因為一個人:
——方振眉!
所以他們只對著一個人下毒手,那就是最後才冒升上來的幾乎已舊力耗盡、新力未至的方振眉!
就算是萬獸之王的獅子,也有它荏弱的時候,一隻老虎掉到陷阱裡,跟一隻老鼠被關在籠子裡不會有太大的分別。
縱然方振眉目前處身的陷阱是為朋友而掉落的,但此際無疑是方振眉最脆弱的時刻。在敵手環視之下,任何微小的弱點暴露,都足以致命。
中間的綠火沒有動。
我是誰上騰的時候,勉強把身子一挪,撲向左艙;沈太公上來的時候,也勉力把身形一折,掠向右艙。
三個漆黑中的人也沒有動。
等到方振眉的白衣一掠上來,中間那盞綠火仍然沒有動,但左右二人,倏地掠出!
這兩人破空劃出,夾著一聲劍嘯,只因為二人在空中拔劍,而又因為同時拔劍致使只有一聲劍風。
這兩柄劍在漆黑中像兩片綠色的長蛇,偏偏劍闊不過蚊子的翅膀,在瞬息間已在方振眉的白衣前後左右閃動了二十一下。
但方振眉的身形,就像燕子乍過急流一般,劇烈抖動浮沉著,然而姿態極其優美,那四十二劍始終沒能沾著他的衣衫。
只是他的身形,不得不往正中的船艙掠去。
三人在半空一閃面過,交手已數十招,方振眉雙足落地,到了那兩盞綠火身前,對方的劍招既傷不了他,但他也脫不了凌厲周密的劍網,兩人仍在他一左一右。
方振眉足尖剛剛落地,「錚」地一聲,一柄劍在黑暗中的灼紅如香焰,已指在他咽喉上!
方振眉的身形陡地止住,僵硬。那柄通紅的劍,也倏然而止,在方振眉喉嚨不到三分處!
那對綠火霎了一霎,笑道:「好功夫!」
方振眉一動也不動,道:「好劍法!」
那對綠火哈哈大笑,但劍尖卻半點不顫:「我原本只買方振眉一隻手指,卻不料分文不需要就買下閣下一條命。」
方振眉微微笑道:「『人頭幡』幡主司空退的『碧火血劍人頭蠱』,在下總算領教了一項。」
那雙綠火猖然一盛。遂又哈哈笑道:「一項就夠了。我的『血劍』一伸,只怕你求死也難。」
方振眉卻顧左右,神色不變,道:「如我沒有弄錯,這兩位就是『人頭幡』座下四大殺手之伊賣和梅買?」
司空退笑道:「伊賣、梅買、張恨守,都是人頭幡裡的好手。」方振眉眉角一揚:「我卻知道四大殺手中又以霍冤崖為最高。不知他身在何處?」
司空退的劍又乍紅的亮起來:「你找他幹什麼?你已是砧上之肉,甕中之鱉了,我的手一動,你這生這世,就再也動不了。」
方振眉笑了,卻說了一句話:「奇怪。」
司空退冷冷地問:「你奇怪什麼?」
方振眉說:「我跟人頭幡無冤無仇,你要我的命做什麼?」
司空退道:「因為你太多管閉事。」
方振眉眼角的笑意更濃了:「因為我太多管閒事而要殺我甘心的,也確不只你這一家。只是,你本來要殺的,好像不是我。」
司空退繃緊了臉:「哦?」
方振眉繼續說下去:「你原意好像也不是要殺人的。」
司空退眼神冷似冰霜,只「哼」了一聲。
方振眉道:「你開始是要抓人的,而且抓的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可憐小女孩子。」
司空退半聲不響。只盯著方振眉,好像盯著他就可以把對方灼穿兩個血洞來。
方振眉的笑意已到了嘴邊:「我真奇怪人頭幡怎麼改行了?不干大買賣卻來擄劫一個小孤女,還為了這個小女孩子不惜殺掉我們三個人。」
我是誰在一旁怒吼著跳起來:「放屁,誰殺得了我們!」說著揮拳就要衝前。
司空退冷冷地道:「你再上前來一步,就算你還能放屁,方振眉也無屁可放了。」只見他靈蛇一般的劍,又疾然急進二分。
此刻紅如鶴頂的劍尖,離方振眉咽喉已不及一分。
我是誰立時像一根釘子被木槌打入木裡去般僵住。沈太公額上也滲出了冷汗:「司空退,你這老不死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司空退歎了一聲道:「可惜我跟你們,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
沈太公激動得結結巴巴的,「司空退,我……我跟你下跪也行,叫你做老爸也行,只求你不要殺這個我的財神爺!」
司空退「嘿嘿」兩聲地怪笑道:「你一把年紀,我可沒你這種龜兒子。」
我是誰十指嵌入了手心,齜牙道:「你敢殺他,我宰你全船!」
司空退怪笑道:「那叫誘之以利,這叫脅之以威……只是,我只要把你們的財神爺一劍穿了喉,你們兩個根本就不是伊賣、梅買和張恨守的敵手。」
方振眉忽然道:「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司空退眉一揚,綠火一霎,仍是禁不住問:「聽說過什麼?」
方振眉笑吟吟地道:「有一種武功……」
司空退不耐煩了起來:「什麼武功,快說!」
方振眉:「有一種武功能後發先至,以後發制人,以柔制剛……」
司空退沒有聽完。
他已聽懂方振眉的意思。
方振眉的意思很簡單:他還沒有死。一支劍指著他的咽喉不等於洞穿了他的咽喉。
司空退沒有再讓方振眉說下去。
他立刻出那一劍。
劍只離方振眉的喉管不到一分,他要方振眉永遠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劍刺出。只有一分的距離,可是那一分的距離,忽然多了一件東西。
方振眉的指頭。
「叮」地一聲,劍刺在指頭上。劍尖折,斷刃飛,「篤」地射入船艙上。
司空退舞起週身劍花,萬縷紅光,梅買、伊賣二人同時出劍,刺二十三,削四十一,方振眉身如白鶴,長空拔起,已悠然落足在船桅上。
只見船桅帆布上那顆綠磷磷的骷髏上,瀟瀟灑灑地飄上了一襲白色衣衫。
司空退怒吼道:「王指點將,千刀萬劍化作繞指柔……你,你已練成了『點石成金』!?」
只聽方振眉在風中傳來的語音:「可惜點是點了,石還是石,金仍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