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殺大權
殺死了「菱角」胡成才之後的紅色根輪、橙色臍稜及綠心印記的蒙臉漢子,立即收拾了一下現場,並迅速離開,隱身於暗月暗夜之中。
未幾,這燒得殘破零落的顧家大宅,又來了「不速之客」。
也是三人。
他們當然就是陳劍誰,戴洪華和雷柏明。
他們顯然是來遲了一步。
不過他們顯然也並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結果,人才有「幹下去」的動力。
如果事事都知道「結果」。做下去的意願也不會那麼強烈了。
試問,如果知道結局是失敗的時候,你還會那麼勤奮、拚命嗎?就算預知結果是成功,那也失去了許多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提心吊膽精益求精的樂趣。
世人喜歡算命看相,那是因為相學術數始終是一種預測:既是預測,就不一定會有百分之百的準確。這跟專家預測股市、樓價起跌是一樣的。如果每有判語,一定精準,那麼。一早就知道自己生命裡的生死榮辱了,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只怕就沒多少人敢伸出手掌提借時辰八字要人算命了。
人多怨相師判語不夠精確,殊不知縱是命理大師,亦只能提命運的大致輪廓,提點趨凶吉避凶之道,而不能也不該作鐵口判定存亡成敗——這才是個人努力修為的留白處,也是命運軌跡的轉換餘地。
陳劍誰是第二次來顧家大宅「紅毛拿督」。這時,神壇已遭回祿之災,給燒得七零八落了。他這次來,會面對什麼命運?
他能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還有那在囹圄之中的,他夥伴死黨們的噩運。能不能因他的努力奮戰而改變呢?
你說呢?
一進人「紅毛拿督」的範圍,陳劍誰就皺了皺眉頭:
「嗯?」
戴洪華馬上警覺起來。
「怎麼了?」
陳劍誰忽然伏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冷沉的說。
「該掏出槍來。」
「哪有這麼嚴重——」雷柏明幾乎要笑出聲來,看陳劍誰那麼「生人不生膽」,怕得畏首藏尾的樣子,加上他上衣口袋整整齊齊的夾了八支筆,十分可笑,那似傳說中的「英明神武」:「對方不過是個啞巴。」
他挺身就走忽然給絆了一下,跌入陳劍誰懷裡。
他這回可是一怒拔槍,指著陳劍推,斥問:
「幹什麼?」
陳劍誰無奈的攤了攤手:「不幹什麼。你既然心口繡了個勇字,那就帶頭走吧——總算還是拔了槍就好。」
「帶頭就帶頭,怕什麼!」
怕當然不怕,只要一個普通人有槍在手,他的腦子通常也會大上三倍半!
——更何況他是在警界屋建殊功擁有生殺大權的雷何警官。
他原姓何,但後從母性雷,所以有些人仍稱他為「何警官」這有兩個姓氏的警官,一直很得當地鄉紳議員的鍾愛。屢屢保他陞官升職。宮運亨通。
暗月朦朧。等到進人胡成才坐守的房間裡,勉強可見啞僕仍支頭在桌上打盹,雷柏明得意的笑了起來:「你看,我都說沒事的了,他還在做春秋大夢哩——」
說著按亮門旁的燈掣,向胡成才叫了一聲「喂——」驟亮的強光刺目,三人都瞇起了眼睛。
陳劍誰迅速遊目打量了一下房裡的情形,忽叱:「小心!」
戴洪華一個箭步,上前去一搭胡成才肩膀。
胡成才應聲倒地。
戴洪華連忙跳開,拔槍。
雷柏明這回可真的變了臉色。
陳劍誰背靠牆角,退到門邊,抄起了一包放在桌上的「三槍標」火柴盒子。
胡成才已經死了。
他的雙眼幾乎突出眼眶來,身上總共有三個彈孔,都打在要害。
雷柏明駭然叫:「他……」
戴洪華脫下了帽,拿在手上,頓足:「咱們遲來了一步,兇手才走不久。」
陳劍誰到這時候,反而沒有作聲,留在原處,似在思考什麼。
他在思考什麼?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生殺大權」卻已落在別人手裡。
槍口裡。
他們一亮燈,在房裡的方位一覽無遺。」
窗外有六雙眼睛,一支槍,槍嘴正向著這房裡的三人。
一支槍,不可能同時射擊三人。
在這國家對販毒和販賣軍火都極為嚴刑峻法——這兒吸毒的人太多,而且也絕對不能亂,一亂就不可收拾了,不判重刑是不行的了,所以,不是有很多人可以、能夠、有辦法擁有槍械。
就算有,也不敢胡亂公開使用。
這三個蒙面人手上有一把槍。
現在,房裡已亮了燈。
窗口敞開。
槍咀正向著其中一個的頭顱:
雷柏明。
紅色根輪的漢子跟其他的人一樣,都是埋伏在「紅毛拿督」外面一個絕好的隱蔽之處,他在催促持槍的綠心大漢:「要動手就請快一點吧,給他們發現了就麻煩了。」
綠心印記的那人卻不以為然:「他們發現了又怎樣?他們能鬥得過我們?頂多只多費些事而已!」
橙色臍稜的漢子說:「就算是多費事,也沒必要嘛!」
綠心印記的漢子,卻已移轉了槍口。
現在槍咀正向著戴洪華——
他的頭部。
房裡的三人。當然完全不知道他們自己的「生殺大權」,已完全操縱在他人手裡。
三人中,似是陳劍誰說的話最多。
最快。
綠印、紅輪、橙稜三名漢子都不諳「唇語」,不然的話,也許便可以理解陳劍誰在這時候說的是什麼了。
許是因為陳劍誰說話太多吧,綠印漢瞧他不順眼吧,槍口又慢慢移轉了。
現在。槍嘴是向著陳劍誰。
正瞄準了他的頭。
只要綠印漢一扣扳掣,陳劍誰的頭殼就即時給這一顆子彈穿透,射爆。
綠印漢似已下了決定。
他決意先殺陳劍誰。
他的食指慢慢發力。
他要扣動扳掣。
就在這時,突然,燈滅了。
2、綠色之心
眼前驀地一片黑暗。
——誰都大概有過這樣的經驗:原本在幽暗裡仍亮著一盞燈火,就一定會分外的明亮、奪目,一旦遽然熄滅,那麼,那一時間感受到的黑暗。必倍甚於原來。
這時候的情形,也是一樣。
房裡忽然一片漆黑。
綠印漢頓失所依。
但他反應極快,手指一扣,「撲」的發了一槍。
他在那一剎間根據原先陳劍誰站立之處發槍。
——除非陳劍誰能在驟暗的同時移開原來的位置,否則,他這一槍必然命中。
果然。
他聽到悶哼的聲音。
還有人倒地的聲音。
橙色臍稜的漢子喜說:「得手了。」就要過去。
綠印漢一手扯住了他。
在黑暗裡,橙色臍稜感覺到這個一向身經百戰的義兄之手,好洋。
「小心。」
「怎麼?」
「他已先一步發現了我們。」
「不是已擊中了他嗎?」
「就算是,裡面的人有槍。」
「有槍怕什麼,我們……」
綠印漢表示要他噤聲。
紅色根輪的漢子卻低聲說:「我潛過去看看。」他舉了舉手上握著的事物。「我有這個。」那是一枚手榴彈。
綠印漢點點頭:「你要小心點別炸錯了人。一有風吹草動,先給我暗號。」
他的聲音有點抖,也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害怕?
——難道這顆綠色的心,是一顆顫抖的心?
——對他兩位結拜兄弟而言,這義只闖蕩江猢、殺人放火、無所不為,今晚要干的也只不過是小把戲而已,何以竟這般異常?
紅輪、橙稜漢都沒有問。
這不是發問的時候。
而是行動的時機。
——世上有的是太多的人,在平時不好好的充實自己,在該行動的時候,老是發問、觀望,甚至老是批評人家的行動,以致自己錯失良機,空自蹉跎。
人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通常人最浪費的,也就是這個。
靜。
寂。
無聲。
紅色根輪的漢子,像一條蛇般的伏地匍行著,很快便到了房間之前。
然後他發出一種低微的輕啷之聲。
——這跟蟋蟀磨翅的微響完全一樣:會有研究昆蟲專家學者將他叫的聲音錄了音,也分不出真假。
他一路潛行過去。
房間裡,沒有聲音。
他不敢貿然越過門檻去,
他左手握住一枚手榴彈,右手握住一把鋒銳的刀。
他在等,
等待時機。
時機,它總是會來的,問題只是,時間來的時候,你在不在?準備好了沒有?
對紅色根輪大漢而言。他在等待。趴在那木板屋門口,握著一枚手榴彈。等著機會來。
——手拿一枚爆炸力奇巨手榴彈的人,就算未必能大獲全勝,但抱著敵人一齊死的優勢。總是有的。
只是屋裡的人知道不?
要是知道了,又有什麼打算?如何應付?
等待是漫長的。
就在這時,紅色根輪隱約聽到一種輕極微極的細響:
——那就像是兩雙蚱蜢在磨著腿子。
聲音太小,以致如果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人,便完全聽不出來。
可是這紅色根輪漢子卻有。
他馬上警覺了。
卻也在此時,刷的一聲,有人在房裡劃亮了一支火柴。
3、彩色根輪
機會來了!
有火光就有人。
而且是敵人。
由於劃亮火光之處是死角,從綠心漢那兒望去,只看到光,卻不見人,無法發動正確的攻襲。
可是從紅色根輪漢這兒,卻能。
因為他已到了門口。
他立即發動。
火在。
人必在。
他一刀就錠了過去。
他認準了火光。
——敵人果然沉不住氣,只要一點火,人必在火旁。
他的刀就要那人的命!
刀是不能要人的命的。
除非是人要人的命。
因為刀沒有生命,不能要人的命。
刀是人使的。
人有生命。
只有有生命的人才會要人的生命。
用他的刀。
可是人使刀也不一定就能要了敵人的命——當他那一刀落空時。
這一刀就是這樣:
落了空。
他一刀擲空,「篤」地指入牆板。他從聲音中警覺那一刀已錠空。
同一剎間,他只覺眉心一涼,也發出「奪」的一聲。
——難道……
他警駭欲絕,伸手一摸,就碰到一件金屬事物……
——不是刀……
——不是針……
——像是……筆……!?
(荒謬!自己怎會死於筆下的呢!?)
他一想到「筆」字,忽然腦門一黑,仰天而倒,這時,血水才自他傷處流落到鼻溝來。
陳劍誰沒有死。
是他發出了那一支筆,刺入紅色根輪漢子的印堂。
他一進入房間,看到死人,就覺得那是一個圈套。一個計劃。
——旨在引他們人甕。
兇手剛走——不,其實兇手可能根本沒有走:那麼說,他們開亮房裡的電燈,等於是把自己當作是敵人靶子。
他馬上注意到窗戶是敞開的,雖然隔著窗紗。可是那不礙著什麼事。
——敵人清楚他們的位置,然而自己卻不知道敵人在哪裡。
所以他人立刻向戴洪華和雷柏明作出警示。
而且立即熄燈。
在按熄燈掣的同時,他已閃到一旁去:果然牆上「啪」的一聲,他已經避過了一次生死大劫。
他立時伏下。
靜候。
——沒有動靜。
但敵人肯定仍在。
所以他要找出敵人的位置——連敵人在哪裡也不曉得,是斷斷無法反攻的。
因此他突然點亮了一支火柴。
——此舉果然引來突襲。
刀光一閃,敵人也因而暴露了他的藏身之處。
陳劍誰立即擲出了他的「暗器」:
筆!
一筆釘入紅色根輪大漢額前,結束了對方的性命。
紅色根輪大漢迄死不明白,他那一刀因何未能命中?
他沒想到的是:
陳劍誰不是用手劃著火柴。
而是用腳。
他用靈活的腳趾劃亮火柴,人早已扳橫樑,竄到了半空中,紅色根輪漢子以為是手,發刀的角度自然必致失誤了。
他的刀一失誤,陳劍誰飛身而下。半空中擲出了他的筆——要了他的命。
陳劍誰一聽他筆插入硬物的聲音,就知道他已擊中目的了。
他輕飄飄的落了下來。腳步比貓還輕。
然後他發出一聲輕哨,竟做了一件事——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做件事、去做這件事。
那也本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競選在這時候做,如同找死。
他竟去按亮電燈。
開燈!
燈一開。他的位置就必然暴露。
——難道他不知道敵人不止一個嗎?
——難道他忘了敵人手上槍正在搜尋目標嗎?
他瘋了、傻了、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4、藍色咽喉
燈乍亮,綠心印記的漢子立即射擊。
著!
就在這時,陳劍誰在燈下閃了出來,手一動,「嗖」的一聲,一物疾錠了出來。
「噗」的插入他的咽喉裡。頂在他的下頷間。
可能是因為力注於筆太烈太猛之故,筆裡的藍色墨汁爆裂了開來,這一下子,喉裡流出來的,先是大量的藍色墨汁,才到紅的鮮血。
那橙色臍稜的漢子驚叫了一聲,但反應已夠眼明手快,一把抄住綠心漢子槍,「砰」又放了一響。
這對戴洪華又遽冒了出來,對他也放了一槍。
兩人都沒有命中。
橙色臍稜的漢子看見綠衣漢子喉裡格格有聲,已不能言語,橙稜漢一咬牙,對他連開了兩槍,然後又向屋內開了兩槍,覓路就走。
忽爾,前面黑忽忽的人影一閃。
橙色臍稜的漢子又立即放了一槍,那人伏了下去,他還特再開槍,但槍膛裡已沒有子彈。
他身上也沒有子彈。
子彈在綠心漢那兒。
他轉身想走,但一支槍已指著他的額頭。
他登時再也不敢動一動。
持槍對著他的,是當地刑警裡出類拔萃的人物。
戴洪華!
——他在橙稜漢注意力給引移之際,已潛近這兒,活捉此人!
戴洪華帶著點老友相見的口吻說:「我剛才那一槍。不是射不著你,而是不想射殺你。
你知道,我要留活口。」
橙色臍稜的漢子身子似乎想動了動,戴洪華立即喝住:
「我剛才不射你。怕射死你。我們要引你把子彈打完。現在我大可還是不殺你,但用子彈粑你射得動彈不得。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你要不要、想不想試試?」
橙臍漢子只好搖頭。
那伏在地上的人又站了起來。
這人正是陳劍誰。
——剛才,他用胡成才的屍身去按亮了燈掣,同時為他擋過了一槍。
他在窗外的敵人射擊時,往發槍之處第二次擲出了他的「神筆」——在外面是那麼稱呼他的筆,而他自己則戲稱為「死神之筆」——格殺了綠心漢子。
綠心漢子死的時候,喉嚨都是藍的。
最後才淌出了血水。
陳劍誰和戴洪華把人押回屋子裡去,肅掉他臉上的黑布,並在他身上搜出幾雙手銬。他們就先用兩隻手銬把他雙腕反鎖在椅背上。
那人長相也沒有什麼特別,但看扁口扁鼻,不過臉卻很長。
戴洪華說:「果然是你。」
那人不發一言。
陳劍誰問:「他是誰?」他衣袋只掛著六支筆。
戴洪華如數家珍:「毛念行身旁有八個行藏古怪、身手詭奇的保鏢。這八個還是結義兄弟,合稱『八卦』,各有各的本領。剛才擲出刀子的那個,善用鋼絲箍殺人,排行第六,他們叫他做『老表』。紅色根輪就是他的印記。持槍的排第五,人稱他作『表哥』,綠色心記就是他的標記。這人排到第八,這兒的人都叫他作『表弟』,他擅以手銬作武器,橙色臍孔是他的印記,那天你在張家外遭槍手伏襲,你還擊並格殺了的殺手,就是這『八卦』的老四,代號是『表叔』。」
陳劍誰聽了倒是好笑;」怎麼這些記號都這麼怪。」
「對這些異行任人而言,卻不為怪呢!」戴洪華斥問「表弟」:「這啞巴是不是你們殺的!?」
「表弟」繃著臉冷笑,仍有恃無恐,悲憤多於害怕的樣子。
「你是替毛念行做事的人,」戴洪華說:「你今晚出現在這裡。做這種事,他也脫不了關係。你定是乖乖的說出來好了。不然,殺人的罪,你一人能承擔得起!?」
「表弟嘿笑:「你們還是擔心自己好了。毛氏一族和第九流的人可是你這小小的警官能惹得起的!你賺多少錢一個月?你上頭有幾個是我們公司包下來的?你的命值多少錢?哼,不自量力!」
陳劍誰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倒篤定得很的樣子。怎麼?警署裡和『馬打寮』中,有很多你們的人吧?他們會罩住你吧?你就下怕他們殺了你滅口?」
「表弟」傲然:「我當然篤定。大禍臨頭的是你們,我驚都沒驚過!」
戴洪華怒而起,反手就給他一巴掌。「你敢串阿叔!?我把你打得半殘不廢的才送警團!」
「表弟」吃了一巴掌,眼中爆出仇火恨焰,咬牙切齒的說:「好囉嗦!再不出手,難道要等我給折騰死了才甘休麼!要動手,就請動手早一點!」
他這句話很怪。
當戴洪華和陳劍誰省到這句話的奇怪之時,要反應之際,卻已遲了。
因為一支槍已指著戴洪華的頭。
持槍的人是;
雷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