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平一君和小初行去後,邵漢霄向平守碩、平婉兒道:「難得令尊如此賞臉,以美酒款待我們,真是榮幸。」
平婉兒目不抬、身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似一座菩薩像般,很是端莊守禮。
平守碩答:「今晚能邀得青城派前輩高人蒞臨敝莊,可謂蓬壁生輝,爹爹一高興,自然拿珍藏美酒以助興了──這酒藏一十二年,爹自己也還沒喝過呢。」
文征常倒是覺得奇怪:「剛喝下去的幾罈女兒紅,埋在地底,該也有數十近百年,怎麼反倒是只封十二年的酒出名?」
平守碩微微一笑道:「這正如一個刺客,殺了一百名百夫長,也不及另一個刺客只刺殺了一名知院出名。」
眾人一聽,大都變了臉色,邵漢霄等心裡想,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毋論怎麼持重,還是不免口出狂言,招惹是非。
文征常便笑說:「今日我們飲酒暢敘,也不談什麼功名大業,俗語有道:寧可吃錯東西,不可說錯話兒。」
這時徐氏兄弟慢慢向邵漢霄那兒湊過去,低聲說幾句話,臉上露出了央求之色,邵漢霄先是皺了皺眉,後笑罵道:「回去吧,我會替你們作主的了!」
兩兄弟慌忙謝過,眾人裡有些已心知肚明,有些莫名其妙。魏消閒笑了笑,忽道:「昔日龐一霸火躁脾氣,常在江溯上大罵『武學功術院』,又瞧『振眉師牆』不上眼,加上在人面前把平莊主從頭罵到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那時我就知道,這叫光著身子騎老虎,光顧膽大不要命,準沒好下場……」咳了兩聲,接下去又說:「這次教本派弟子收拾了他,算是遂了平莊主的心願,否則……就算賢侄也不會讓他招搖下去。」
平守碩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度,這回平心靜氣回答道:「龐一霸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到處罵辱我爹爹,自是天理不容。」
關貧賤忍不住向平守碩問道:「敢問少莊主,捨長房舍前輩他……」
平守碩冷冷地道,「你給他擊暈後,我和婉兒,小初,一擁而上,把他格斃救回你一命。」
關貧賤聽得捨長房已死,心中一陣惘然,這才知道平氏兄妹搭救自己,正要道謝,楊滄浪已忍不住怒火:「捨長房這種人,連自己義兄之女也敢動歪腦筋,簡直禽獸不如,死有餘辜!你還問來作甚!
關貧賤垂首道,「是。」
楊滄浪還要發作下去:「你救人不成,反為個婢女失心喪魂的,倒反要人及時救了你,不然你賤命一條丟了不打緊,還有辱師門,問你今兒還有張啥臉來見我!」
關貧賤惶愧地應,「是。」
楊滄浪可越罵越火上頭:「為師本以為人出身貧賤,尚知進取:設想到──賤種就是賤種!」他是江湖人,說的話自是重了一些,楊滄浪自己也並非沒有感覺到,只是他內心深處,其實對關貧賤甚具厚望,以為這次下山,關貧賤定會為他增光揚威,沒想到冤就冤在據那幾個弟子的稟報中,關貧賤竟如此不知自愛。
他把活說重了,心裡也未始無悔。
「賤種」無疑是太重的字眼──它深深打入關貧賤心裡,關貧賤禁不住說:「師父:您老人家教訓的是,但弟子不能見死不救,小初雖是婢僕,但她也是人……」
楊滄浪聽關貧賤公然頂撞自己,更是恚怒,「刷」地將劍拔離鞘中半尺,罵道:「你還敢駁嘴,看我不一劍把你劈了!」
祝光明,文征常一左一右,一搭一按在楊滄浪手肘之上,婉言相勸:「四師弟,何必如此動氣?」
「四師兄,小賤是牛脾氣,拗性子,他不敢不聽您的話。」
邵漢霄也道:「四師弟。這兒可是平家莊,咱們要處理派務,也不必在這兒不賞平兄的面子!」
這句話最重,由青城派當代掌門人說來,楊滄浪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徐虛杯、徐鶴齡、壽英三人各換了一個眼色,竟不約而同跪下地去。
一個道,「求四師叔開恩。」
一個說:「關師弟此行也算盡力,只是徒勞無功,懇請四師父赦免他吧!」
一個也接下去:「師弟他年幼無知,沒見過場面,得罪了師父。就請師父降罪於我吧。」
滕起義看這情形,也只好跪下,「關師弟是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人,師父請息怒。」
這下人人跪求楊滄浪,聽來倒是同門之情十分感動,楊滄浪這回面子也挽足了,便悻悻然說,「重山、勝豪都不幸犧牲了,要不然,這種徒弟我早逐之出門了!」
徐鶴齡等臉上都擠出喜容,齊聲道:「謝四師叔開恩!」
徐虛懷回首向關貧賤吆喝道:「小賤,我們在代你求情,你還不謝師父恩重如山!」
關貧賤滿心淒苦,依然做了,楊滄浪鼻子又重重哼了一聲,不去理他。這時只聽有人呵呵笑道:「青城門規森嚴,這回兒倒是親見了,老夫也要向楊兄致謝,看在老夫薄面份上饒了徒兒,哈哈哈……這酒,該我先罰飲三大杯!」
這酒一端上來,簡直醇香四溢,祝光明和文征常禁不住齊聲問:「是什麼酒?」再用力一吸,仔細分辨,酒香中還有一種淡淡的腥味,摻和在芳醇酒味裡,一點都不覺其濃,反而特別誘人。
平一君笑吟吟,並不說話,用意很明顯,是要大家猜。
邵漢霄道:「這酒嘛,是紅粉燒的味兒,但奇怪的是,怎會有這等淡淡的腥味,摻雜一起,真是醇極了,適才喝的女兒紅,也變得像水一般啦。」
平一君將酒罈子置在桌上,後面的小初,雙手棒了一大堆玲瓏剔透的小碗小杯;平一君這才說道:「邵掌門果然是此道高手!這酒是紅粉燒,沒什麼特別,但跟老夫泡製的絕活兒如此如此一摻,味道可……此酒只應天上有了!」
文征常聽得眼睛也發了直,道:「有這麼神氣!」
平一君叫小初把碗杯一一在各人面前擺好。魏消閒因內傷推說不喝,平一君也不勉強,楊滄浪見平一君興致勃勃,便說,淺嘗即止。至於平守碩、平婉兒,都不敢喝酒,平一君倒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這酒傾將出來,其味醇得像玫瑰花開盛了的殘味,但卻教人想起在蒙古草原上篝火高歌痛飲狂舞的豪情。顏色琥珀,在宮燈下晶瑩欲滴,直似在酒杯裡待不住一般地,諸人一看,真可謂酒蟲作祟,都不住吞口水,鼻子里長吸香醇之味。
平一君在各人面前倒了滿滿一杯,始拍手道:「諸位定必要問,這酒經過什麼釀製?叫什麼來著?」
文征常歎道:「平兄,您就別賣關子了。」
平一君失笑道:「不賣,不賣。諸位可聽說過『酒蟹』?」
楊滄浪對酒雖無研究,對食可是知得多了,便說:「『酒蟹』這玩意,是江南菜色,不算特別。」
平一君笑道:「諸位跑遍大江南北,『酒蟹』自然早就嘗過,不過這酒,便是用蟹浸的。」
眾人「哦」了一聲,顯然大失所望。平一君說:「但這蟹卻不平凡,就叫做阿媽蟹,形狀像只海蟑螂,在南海一帶的島上才有,而且是其中的精品,叫做『椰殼阿媽蟹』。殼作椰色,但卻透明而軟的,一千隻中難尋一隻,更且要新鮮活脫地運來,醉死在上好紅粉燒裡,用特殊的盛皿飲喝,才能算是一流的『阿媽醉蟹酒』,又叫『蟛蜞媽酒』。」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劫飛劫苦笑道,「這等奇酒,晚輩等還是第一次聽過。」
祝光明苦笑道:「別說你們,我們也算是光棍子吃大半輩子的飯了,還是首遭聽聞。」
魏消閒咋舌道:「聽平兄這樣子說來,這種酒也算得來不易,既要知道配製秘方,又要到南海孤島去才找得到阿媽蟹,還要找特種的『椰殼阿媽蟹』,更且在活跳活脫的運來浸酒,真是匪夷所思,可惜我……唉,嘗不得酒……」
平一君笑道,「魏二兄別懊氣。」
祝光明笑謔他說:「你那份,我就代喝了。」
平一君道:「這酒特色是用『阿媽蟹』浸的,使得酒味精醇,而膻腥之味變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要不是你們來了,我才捨不得拿出來待客呢!」
邵漢霄道:「平莊主今番可謂賞盡了面子!」
文征常卻迫不及待:「光說不飲,倒也不是辦法。」
平一君呵呵笑道:「酒是拿來喝的,不是拿來說的,對對對,真該喝……」
文征常望望大師兄,邵漢霄微微笑向平一君舉杯道:「這是我們青城派敬平莊主的一杯……」
平一君忙呵呵搖手笑道:「不是我不接受您邵大掌門的美意,而是要喝此酒,還需一道工夫……」
楊滄浪不禁咕嚕道:「喝這酒兒可真麻煩。」
祝光明卻笑道:「心急的人總吃不到壓軸好菜。」
平一君說:「我這酒是要點泡製的功夫。前面說過,這酒是南海荒島上,將阿媽蟹新鮮活脫的運來,浸死在陳年上好紅粉燒酒中,但飲它的器皿,也要特別不同,才見風味,諸位且看掌中杯……」
眾人見那只杯浮面十分粗糙,但令人驚異的是十分單薄,拎在手裡,跟一張宣紙的重量相若,瓷杯裡卻非常光滑,像布一般平柔,作螺紋狀,瓷杯外觀,有一種浮沉的黛綠作襯,在杯子上天然凝結而成的水狀花紋,卻滲以瑪瑙色。
眾人都失聲道:「也會有這種杯子……」
邵漢霄徐徐地道:「若我沒有弄錯,這種杯子輕若無物,外冷內熱,是東瀛『秋燒』精作,不知是否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卻在這充滿天刷漿糊,胡雲!」
平一君歎道:「邵掌門人好眼力,不錯,正是扶桑島國之『秋燒』精製。
平一君頓了一頓又說:「諸位也許會說我平老頭兒,吃飯喝酒也要賣了褲子換鍋子,窮講究來著,只是喝這『醉蟹酒』,忒也非講究不可。這酒盛到秋燒的瓷杯裡去,再溫一溫,香味四溢,醇味加倍,而且秋燒的瓷皿外冷內熱,酒溫不散,酒勁加濃,如此喝來,方才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當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燒酒,他自己卻先叫上菜,這時眾人才明白小初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這時酒給火一逼,各人雖未嘗酒,但酒意都濃屯起來。祝光明道:「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嘗便知是好的?今個兒初聞『醉蟹酒』、『秋燒杯』,可謂未飲先醉了。」
眾人哈哈一笑,這時菜已端上來,第一道上來是清蒸鰣魚。鰣魚古名玄魚,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嫩肥美,時宮中達官貴人賜宴時,夏日以冰雪護船來系指魚鮮甜美,對筵者與請筵者而言,都是奢華的菜色。這鰣魚合作兩道菜餚,一蒸一炙,清香撲鼻,文征常十指大動,道:「醇酒、名菜,平家莊確實是在人間天上。」
楊滄浪也說:「這蘆筍蒸鰣,我最愛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鰣也不差,蘇東坡詩云:『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擊來二尺餘,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為『詩經一劍』,這吟詩誦詞的味道,可誰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見笑,見笑,可惜鰣魚肉細膩而多骨刺,這個遺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嚥,自不傷口。諸位,起筷吧。」
於是眾人喝酒吃飯,可謂酒醇菜香,十分酣暢。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說:「適才祝三兄吟詠詩句,鏗鏘迭宕,好聽極了,我們這日子喝酒猜拳也沒啥意思,不如就請諸位雅號『春秋』、『尚書』、『詩經』、『禮樂』、『楚辭』來背誦名句,道明出處便算贏,不知來典便是輸如何?」
平一君貌似婦人狀,這一番話自是說得十分開心。
楊滄浪卻大大反對:「這怎行?平莊主是考究咱們來著了。」
魏消閒也道,「這些綽號,儘是江湖中人窮想的玩意兒,我們好端端的打拳掄刀,也沒念過啥書,除了大師哥、三師弟學有所長處,我們都是草包,卻給我們一些什麼四書五經的名詞,也太瞧得起咱們。」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說呀,平莊主要跟我作詩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們一腳:這個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聽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無聊。像什麼『石鍾龐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號,外人不知,一聽之下,還以為老夫是採花大盜。」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邵漢霄忽道:「平兄,怎麼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魚葷?」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腹部曾著紅袍槍,一吃魚蝦,便告癢痛,還是少吃是好。」說著夾了幾筷,邵漢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萬萬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將魚肉夾到平守碩,平婉兒碗裡,說:「你們就代爹爹吃吧。」
平氏兄妹都將魚肉下飯,一時間,席間比較沉默了一些兒。
原來大家都憶起了,昔日七人並肩與紅袍老怪冒大飆一戰,這一役委實打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最後冒大飆落荒而逃,但眾人都掛了彩,平一君尤其傷得不輕,紅櫻槍給冒大飆的「偷天換日功」倒迫回來,刺入腹腔,要不是龐一霸及時以「豹錘」斷槍,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江湖中人,幾十年交戰下來,所謂英雄老矣,尚能飯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過來,享有高名,但也渾身傷痕纍纍,在每個陰雨天裡泣痛著它的傷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著時,尚且給他們錯取了綽號,逝去後,猶有人記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戰績麼?
眾人心裡,尤其年長一輩,殺過來活過來了,也跌下去也站起來了,亦不免有些唏噓,酒更一口一口地鯨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關貧賤、劫飛劫、饒月半三人都沒有喝酒。關貧賤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貧寒之家,更無飲酒之福,喝酒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劫飛劫、饒月半本來是吃喝慣了,但在平一君這等前輩面前,卻自制力極高。平守碩屢屢勸飲,徐虛懷、壽英、文子祥等人都盡興而干,徐鶴齡因傷無法奉陪,劫飛劫二人卻推說因秦焉橫之死,沒心情喝灑。滕起義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關貧賤同樣沉落。
關貧賤卻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極愉悅的心情,正在不斷的思念著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鬢倩影裡的餘香。
這時已交一更鼓,眾人吃得飽醉,便要去解手,楊滄浪酒雖喝不多,卻搖晃著先去了。茅廁離設宴處需走過一列向有小亭的青石板道,沿途月色皎潔,兩排寂樹,開著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漢霄見楊滄浪搖晃著出去,生怕這毛躁性子的四師弟鬧笑話,便向關貧賤道:「你去看看你師父去。」他的用意也無非是要關貧賤多在楊滄浪面前獻慇勤,以免常被四師弟當出氣筒。
關貧賤應了,便輕身出去。祝光明為人心底光明,沒有什麼私己之見,剛才徐氏兄弟懇求掌門人說話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裡,便先打開了話匣子,向平一君說:「平莊主,這番敝派弟子,誤打誤撞,救了令愛,說起來是掌門師兄的得意愛徒徐虛懷居的首功,他私下對令愛又十分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地笑了兩聲,用手向徐虛懷遙指了指:「他?」祝光明點了點頭。平一君又用另一隻手指了指平婉兒:「她!……」祝光明又頷了首,心中也有些尷尬。
邵漢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夢吃仙挑,他自個兒想得甜,三師弟亂作的媒。」正想自我調笑幾句,找個台階下算了。
誰知平一君笑咪瞇地將左右兩個指頭一擺,道:「我家的黃毛丫頭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漢霄喜道:「哪裡,哪裡,我這徒兒,是上次賑濟黃河災劫徐大善人長子,他今回見了玉皇大帝叫岳父,真娶了個仙女下凡了。」
徐虛懷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弟弟徐鶴齡雖痛得臉色慘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兩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只聽平一君道:「徐少俠武藝高超,膽色過人,今年的『俠少』,諸位高徒,可以說是當仁不讓,至於徐少俠,我還希望他能在『振眉師牆』上大顯身手……」
徐虛懷大喜過望,拜道,「晚輩定不辜負前輩厚望。」
魏消閒笑罵道:「你這蠢傢伙,還叫什麼前輩麼?」
徐虛懷何等精乖,即刻順水推舟道:「多謝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長笑。魏消閒、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漢霄敬酒,其餘的小輩們如劫飛劫、壽英,則向徐虛懷與平婉兒敬酒。
平婉兒似不勝嬌羞,始終低眉垂目,耳根都紅了,一直不抬起頭來。但如此看去,還是個美人胚子。
平一君頗有感喟道:「沒想到我們近二十年來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閒善於應對,笑道:「這叫良緣締結,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們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在這一句話剛剛說完,忽黑夜中一聲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傳來的淒厲已極,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大師兄──」聲音嘎然而絕!
「砰、砰、砰」三聲遽響,五人掠了出去!
原來在這一剎那間,邵漢霄和平一君自大門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閒卻自屋頂碎瓦衝起!
關貧賤跟出去,劈面而聞到夜間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風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兒等師父,忽聽花叢深處,有人輕聲喚他:「關少俠。」
關貧賤怔了一怔,月色下,花叢中出現了一張乍嗔乍喜的臉蛋,關貧賤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彷彿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等到她,現在她來了,他有無限的喜歡。
小初悄聲說:「來,我們回琴心館去談。」琴心館在一線天之後,離這白花枯林有相當距離,距筵宴處就更遠了。」
「不能呀。」關貧賤搖頭道:「掌門師怕還在席上,我們怎能離開呢。我還要在這裡等候師父呀!」他這樣說下來,心裡雖是極端不願意,但又不得不說出來。
小初垂了長長睫毛,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關貧賤只覺熱血賁騰,禁不住上前一步,摀住小初的手,道:「我……我恨不得日日能見你「」
小初受驚似的抬起頭,那一張美臉,像在月芒下的一抹飛霜。關貧賤不敢與她的眼光接觸,又發覺自己抓住的是小初的皓腕,雪白冰涼,纖滑如綢,慌忙放了手,囁嚅道:「對不起……」
話未說完,小初的手腕,陡地反扣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跟我來。」說著拉著關貧賤就走。這時已是子夜,涼風徐徐,香風送來,關貧賤跟小初背後,疾風帶起的白色落花,飄在臉上,很是舒服,關貧賤心裡卻一片迷茫。
當然他很想永遠也不掙脫小初扣住的手;但他又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妥當。
兩人到了一線天那處,小初這才停下來,這時一線天的巖壁,剛好凸露出來,擋住了月芒,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目,只聞對方細細呼吸。月光照得巖壁一片沉灰一片亮。
小初說:「關少俠,我有很多事,都瞞著你,日後你知道了,會恨死我……」
關貧賤由小到大,幾曾給女人如此柔聲細語,當下心中感動,幾乎一腔熱血都禁不住沸溢了出來一般,道:「小初。你對我真好──」
小初沒有回答,關貧賤說,「不管你做了什麼,騙我什麼,我都不會恨你,不會恨你的……」
由於這地方的巖壁折射,聲音微微蕩著,又從對面岩石那兒傳了回來,縈迴動聽。
他見小初沒有說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見黑影中的小初不住點頭,雙肩微微上下抖動著,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在抽泣。
關貧賤可慌了手腳。他不知該不該將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別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過去,鼻際傳來令人心裡蕩漾的馥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裡輕泣、顫抖,但他不知該怎麼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說許多的話,而他一生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身體。這一刻,他比戰場上使出生死一發的一招更難決定。
終於他說:「小初,我師父大概……大概回宴了……我……我要走了……」
小初還沒來得及說話,也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關貧賤。就在這時,慘叫聲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似遠又近。那淒厲、恐懼、悲憤已極的慘叫聲,就似一個人逼著喉嚨用盡一切力量將之吶喊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