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劫飛劫聚集大家,說了一番話:「我們這就從鄱陽湖上石鍾山,徐兄等以『青城派』之名,拜謁龐一霸,諒他也不敢不理,待接我們進了山寨,我們便猝然出手殺了他,餘眾不足畏。」
說罷,劫飛劫如豹一般冷毒的目光,掃視眾人,兩手按在桌上,問:「諸位有什麼高見?」
關貧賤忍不住道:「這樣殺他,怎能令他心服?」
劫飛劫似聽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一陣,彷彿跟一個無知小兒說話一般地裝腔作態道:「你是要去殺人,還是要去服人、當山大王的?」
牛重山忽然道:「如此恐不夠光明正大。」
「你要光明正大?劫飛劫眉毛一挑。斜睨著眼睛冷笑道:「那你就先得把龐一霸布在鄱陽湖上『十八驚帆』打沉,然後再上石鍾山把『巍鬼九鐵衛』擊殺,再跟龐一霸決一死戰吧!」
牛重山無言。壽英眼珠轉了轉,即道:「我們聽從劫老大的意思。」
「當然,我們以劫老大馬首是瞻,」滕起義也道,並急忙向關貧賤擠了擠眼。關貧賤垂下了頭。沒有說話。
劫飛劫嘿嘿乾笑了幾聲,道:「憑良心講,以一對一,我們都不是龐一霸的敵手,必要時,先殺他兒子老婆妾侍,亂他心神再說。」
石鍾山的軍壘共有一十二處,都樹有「龐」字旗。長江挾鄱陽湖水,在石鍾山上,微風鼓浪,聲若鐘鳴。他們一行九人,自千仞山下登陸,只見山澗多石穴孔洞,那潮水拍打在巖洞內,便發出鐘鳴一般的聲音來。
他們被一腰纏藍布的人帶到山上,那人道:「稍候。」便欠身而去。眾人眺望鄱陽湖與長江,水天相連,波濤浩渺,迷漫連連,既形勢險要,又景色非凡。
關貧賤迎著江風深吸一口氣,只見湖口舟船雲集,處處人家,和氣昇平,傳說中的龐一霸暴虐百姓,看來與所見不符,心中大起疑團。
這時一個文質彬彬的儒生走過來,開始時眾下都以為他是上山遊覽的讀書人,關貧賤卻覺他有些眼熟,卻又不知在哪裡見過,及至那人直向他們走近來,眾人才醒覺,那書生長揖抱拳道:「九位來訪敝主人,主人十分高興,只是主人因有稀客,抽身不暇,請諸位他日再行駕蒞,定備水酒以侍。」
這下可謂明擺著「請人走路」,徐虛懷等心頭恚然大怒,自己等乃投貼拜山,仗以「青城」之名,竟求不得一見!這下不但沒把這幾個人看在眼裡,也沒把「青城」一派放在心上!
壽英怒極,就要發作,牛重山搶先說了:「我們九人,涉水跋山,來見龐前輩,居然拒見,難道瞧不起咱們麼!」
那書生皮笑肉不笑地嘴角牽動了一下,道:「這在下可沒說,是兄台說的。敝主確有貴客來訪,說什麼也不會見諸位的。」
那饒半月冷笑一聲,加了一句:「我是華山派饒家掌門的後嫡,龐前輩這一下,得罪的可不止武林一幫一派哦!」
書生冷笑道:「你是華山派的?」
饒月半仗著自當年「華山神叟」饒瘦極一直傳下的威望,把胸一挺,道:「失禮。」
書生一曬道:「好。」
饒月半詫問:「好什麼?」
書生淡淡地道:「那就一起得罪了。」
秦焉橫上前一步,道:「那岱宗刀派呢?」
書生冷談一笑,道!「我主人不要見客時,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樣不見!」
饒月半、秦焉橫等正在待發作,那劫飛劫忽然走前一步。向書生一揖道:「敢情閣下就是龐前輩的智囊『如歸筆』王憾陽王兄是不是?」
那書生微覺訝異,笑道:「你眼光不賴,不過,知道在下賤名,但也無補於事。」
劫飛劫卻低聲道:「王兄,我們這趟來,不是青城的事,也不是岱宗的事,而是……」
王憾陽怔了怔,皺眉道:「什麼事?」
劫飛劫湊近他身邊,悄聲道:「是平一君的事。」
那王憾陽震了一震。原來江西一帶,平一君、龐一霸齊名,但一正一邪,劫飛劫料到這二人定必鬥得厲害,所以故說是平一君的事,果爾王憾陽微微變色,返身行去,一面拋下了一句話道:「你們再等一等。」
這一等終於有了結果。
王憾陽回到山頂時,笑容可掬地向眾人道:「既是有關平一君的消息,主人破例一見。」
關貧賤本聽得龐一霸不見他們,心中較為放心,後見劫飛劫用計騙王憾陽,心裡又急又憂,而今一聽,更是沒了主意,當下見劫飛劫與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那書生王憾陽領先行去,眾人便跟隨在後,關貧賤無奈,也只得跟去。
行了幾個山丘,到了一堡壘處,四角都有腰繫藍布的大漢戍守。徐虛懷低聲向大家道:「入虎穴了。」
徐鶴齡又嚇得臉色發青,猶強笑低聲道:「要取虎膽呀!」
大家想笑一笑,表示輕鬆,卻都笑不出來。原來這干人雖心狠手辣。但畢竟臨陣經驗太少,心中著實有些慌張,反倒不如劫飛劫冷靜。
眾下來到了一處地方,四壁都砌有佛像,眾人心裡納悶,怎麼似來到了佛廟?卻見兩旁的精緻小巧的佛像漸漸成了巨大的雕像,有手執鐵傘、手揮琵琶的四大金剛等,到了後來,更有觀音大士,寶相莊嚴,香火氤氳,竟是一處佛堂。
當下蒲團上,跌坐著一個非僧非道、似僧似道的枯瘦老人。
這老人合十垂拜,枯坐不動。
老人身後之旁,還站了一個青年人,華衣錦服,態度很是拘謹。
王憾陽到了這老人背後七尺之遙,便停了下來,深深一揖,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就站在那華服青年身邊,樣貌也甚是恭敬。
眾人都心下不無惴惴,瞠目不語,忽見那老人緩緩張目,雙眼湛然有神,直強烈如炬到令人都不敢迫視的逼人光采:「諸位找我,有什麼事?」
這下眾人皆驚,劫飛劫驚問:「您是……」
那枯瘦老人,「我就是龐一霸,」
「龐一霸」不是巨無霸,原來他只是一個枯瘦、老邁而平庸的老人而已。
名滿天下,曾單身挑「矮腳虎」山寨、砍殺聶氏三惡、勇殲銅官利家的「一霸一君」中的龐一霸,竟只是一個枯瘦老頭。
這老頭雖不是巍然巨漢,可是目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武,掃視之下,猶如兩道冷電一般,就只這一掃,眾人都折了一半銳氣。
劫飛劫顫聲道:「您……您老就是……就是龐一霸?」
那老人白眉一蹙,道,「龐一霸三個字。你究竟要說多少次?」
這時在內殿走出兩個女子,臉目姣好,踱出來笑盈盈的,一為客人倒茶,一為龐一霸斟置雞湯。
龐一霸道:「她們都是我的妾侍,一個叫星若,一個叫月若。」
那兩個女子微微一福衽,又專心服侍龐一霸去了,心無旁騖。
龐一霸道:「平一君沒告訴你們我的長相麼?」
劫飛劫、徐虛懷一齊答道:「沒有……沒有……」
龐一霸沒好氣地乾瞪眼道:「你們以為龐一霸是怎樣的人?嗯!三個頭、六隻角的大怪物麼?嘿嗯嘿……」眾人又慌忙的搖首,龐一霸又冷笑道:「其實又何必否認,江湖上的人確以為我是個慘無人道的異物……嘿嘿嘿,慘無人道,再殘酷也比不上那干狗腿子,屠戮青雲譜……」
在旁的「如歸筆」王憾陽忽低喚了一聲:「主人。」
龐一霸立時打住,怔了一怔,打個哈哈道,「今早兒有人來告訴我一件慘事,所以脾氣極壞……嗯,你們這番來,平一君要告訴我什麼?」
劫飛劫等面面相覷,終由徐虛懷道:「平一君要我們告訴龐前輩……」住口不語。
龐一霸不耐煩地道:「快說,這裡都是自己人。」徐虛懷本待裝做要告密,來引開王憾陽和那青年人,便沒料龐一霸卻單刀直入要他們說明來意,登時很是為難。劫飛劫見狀不妙,趨前一步,細聲道,「是這樣的,平一君要我們告訴您……」以下的聲小不清楚。
龐一霸湊過去,問:「嘎?」便在此時,劫飛劫說了一聲:「九鬼婆婆。」
龐一霸又「卡」了一聲,但眾人卻聽得懂,這正是要下手的訊號。
說時遲,那時快,劫飛劫雙掌衝出,左拍「百匯」,右鑿「將台」,龐一霸「喔」了一聲,鼻子陡然一縮!
這一縮,躲過「百匯穴」上一擊,「將台穴」仍挨了一下,就這霎息間,徐虛懷、徐鶴齡兩劍已刺到!
但是龐一霸的雙手也陡地揚了起來,說多快就有多快,在兩人劍尖上彈了一彈,說多輕就有多輕,「叮叮」兩聲,卻令徐氏兄弟的兩柄劍,彈得疾揚了起來,「檔檔」地架住了秦焉橫砍來的一刀!
龐一霸也借這一阻之勢,疾翻了出去!
但這時壽英、騰起義的兩柄劍也到了。
這兩劍在龐一霸左右肋上,各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龐一霸悶哼一聲,兩股血泉,迸濺出來,但他也閃電般抓住雙劍,吐氣揚聲:「開!」
「啪登」、「啪登」二聲,兩劍劍身,應聲而斷!
壽英、滕起義嚇得臉無人色:往後退了幾步。這時王憾陽和那青年,一枝判宮筆,一枝娥媚鋼錐,搶了過來。
饒月半刷地拔劍,和牛重山一起,擋住兩人。王憾陽外號「如歸筆」,系因他的筆法犀利,專打人身三十六道死穴,故跟他交手的,都準備有去無回,不如早歸老家,所以外號人稱「如歸筆」。那青年的峨嵋鋼錐,看來斯文淡定,但一出手,招招式式都似和人拚命似的,跟他平時氣態大不相同!
饒月半與王憾陽交手不到十招,便落於下風;牛重山力戰那青年,兩人一個勇猛一個悍辣,卻是旗鼓相當。這邊的龐一霸閃開七八劍,一面觀戰那邊情勢,一面沉聲道,「是來謀殺老夫的?」
他生平歷盡凶險,這等刺殺的事,可謂屢見不鮮,所以他身負重傷,卻不慌亂,徐鶴齡等卻氣餒了,龐一霸走前一步,喝道:「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劫飛劫咬了咬牙,暴喝一聲:「上!」
──趁這老傢伙受傷,趕快把他做了!
──否則,自己一行九人,也難活出石鍾山!
這當刻兒,劫飛劫、徐虛懷、壽英、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莫不全力以赴。關貧賤手心冒汗,加入戰團,又覺無恥;不加入戰團,又覺自己無義,真恨不得大哭出聲來!
劫飛劫等六人兵刃之聲大作,圍著個受傷的老人,人影飛,刀劍之聲密集,叱喝之聲不絕於耳。
那邊饒月半已屢遇險招,他仗侍祖蔭,劍法少鍛煉,一旦交手,怎及得上替龐一霸穩大局的王憾陽?牛重山和那青年,兩人以膽搏膽,以命拚命,一時未分勝負。
這時局勢又大變,刀劍風聲,都變作了拳腳掌法,開始時是六人合擊龐一霸一人,而今是龐一霸以一人之力,圍困六人;六人在他的腿影掌風之下,險象環生,卻始終闖不出去。
又戰了一陣,「砰!砰!砰1砰!砰!砰」六聲,人影倏分,劫飛劫、徐虛懷、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壽英六人不住喘息,嘴角都滲出了血絲,要不是以兵器支撐著身體,早都仆跌下去了。
龐一霸卻只在肩膊上,添了一抹血口,劫飛劫的劍尖,也染了血漬。
龐一霸冷笑道:「要不是受傷在先,看你們誰活得了!」
這時劫飛劫等六人,可謂震驚莫已,龐一霸的武功,高得遠超乎他們的想像,要不是受傷在先,剛才自己等人被他的一輪急攻,哪還有命活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