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沒有動,甚至連看都懶得看。
他背後卻驀然出現一個人,一個文人,一個幽魂一般的人。
這個人一直就在李沉舟後背,但李沉舟在,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這人一出來,「刺」地打開摺扇,向火爐一扇,立即有一團水霧出來,掩熄了火焰。
火焰一滅,他又退回到了李沉舟的背後。
李沉舟甚至連動也沒有動過。
章殘金、萬碎玉全身蓄力欲發的功力,卻因李沉舟全然未動,不動就是最佳的守勢,也是最住的蓄勢,李沉舟就算一出手即殺了蔡泣神,總算也有隙可襲,而今巍然不動,章,萬二人,凝聚全身功力,旨在一擊,對方卻破綻全無,一時滿腔真氣,無處可洩。
「砰」地一聲,兩人站立之地,四分五裂。
就在這兩大高手將真力宣洩的剎那,驀然眼前人影一閃,赫然竟是李沉舟!
兩人此驚,非同小可,猛運內力,「殘金」、「碎玉」掌,同時劈出!
李沉舟一個翻身,飄然落回荒草石上,端然坐下。
他嘴角多了一絲血絲,直淌了下來,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
然後他前面的烈火神君蔡泣神,眼睛瞪得老大的,撫胸倒了下去,這一倒下去,就永不再起來。
眾人再回望,章殘金,萬碎玉二人已不見,這兩人適才所在之處,只留下兩灘鮮血。
章殘金、萬碎玉是昔年朱大天王創幫立道時所設的「七大長老」僅存的,兩位當日圍攻燕狂徒之際,七大長老中「三棍一棒」祁十九、「東贏扶桑客」諸序中、「冷拳」居正、「塞外神卜」卞曉風全被殺死,「別人流淚他傷心」的邵流淚重傷被擄,獨有章殘金、萬碎玉二人逃出生天,其功力之高,也可想而知。
今日李沉舟被圍於峨嵋之巔,朱大天王特命章殘金、萬碎玉來對付李沉舟,以蔡泣神吸住李沉舟主力,其他的「六拳」、「五劍」等,不過是派去尋找「無極先丹」之下落。
章殘金、萬碎玉的「碎玉殘金掌」,一直是獨門絕學,也是武林中掌法中的至尊寶,朱大天王本以這兩大長老之力,加上圍剿的四大掌門和各門各派高手,以為穩可殲滅李沉舟,但李沉舟用身後的人,一舉滅火,使章、萬二人,自行消去真力,再迅快無及地猝然出手,先殺烈火神君,再傷章、萬二人。
章殘金、萬碎玉畢竟並非浪得虛名,也各擊中李沉舟一掌,李沉舟是負了傷,章、萬二人不敢再留,立刻就走。
李沉舟淡淡地道:「我不斬來使,但對刺客,又另當別論。」說著又溢出一些血,顯然受傷非輕。
眾人見李沉舟一出手間,便殺了蔡泣神,趕走了萬碎玉、章殘金,簡直神乎其技,大部分群眾,情知不敵,紛紛退走,一時間走了幾乎一半的人。
至於四劍叟,眼見蕭秋水與李沉舟居然似熟人般的,而李沉舟在舉手投足間,竟然就殺了「雙神君」中的烈火神君,又打退了章、萬二長老,簡直匪夷所思,看得連眼睛都直了。
李沉舟收回兩隻手,把手指一隻一隻,逐漸屈了起來,看著自己發白的拳頭,低聲地道,「章殘金,萬碎玉,名不虛傳,好厲害的掌力,但他們中了我的拳頭,已活不過今天。」
四大掌門:木歸真,端木有、九九上人、饒瘦極,以及儲鐵誠等,眼見李沉舟也不知怎樣的舉手投足間,便在自己等面前,殺退了三大高手,一時也為之變色。
這時場中躍出一人,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扶著蔡泣神的屍體,一臉怒憤之色,怒視李沉舟,李沉舟淡淡地道:「你還是不要妄動的好,朱大天王的人盡喪在這裡,對朱大天王來說,不啻是個經不起的打擊。」
雍希羽冷笑道:「你中了章、萬長者的掌力,已是強弩之末。」
李沉舟一笑,「那你可以試試看。」
雍希羽抬頭看李沉舟那深湛的,遠漠的,深情而又空負大志的眼神……他經戰無數,十蕩十跌,向無畏懼,而今一見李沉舟雙目,竟失去了出手的勇氣……他歎了一聲,咬了咬唇、道:「朱大天王本來要蔡神君來,是要告訴閣下一件事。」
李沉舟笑道:「同時也命他能殺我就殺掉;有萬,章二位高手在,蔡泣神當然嘗試,一旦殺了我,應該七十二水道的副總瓢把子,那非她莫屬了。」
雍希羽無言,李沉舟又道。
「她既嘗試失敗,亦己死了,朱大天王的話,你代說,也是一樣。」
雍希羽恨恨地抬頭,狠狠地道:「天王說:閣下是陸上龍王。他是水道天王,至於誰是人王,誰是天皇,還要請閣下過去一趟,引證引證。」
李沉舟道:「很好,朱大天王早有與我決戰之心,他約的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雍希羽答道:「天王說:憑李幫主身手,其實無須選擇任何時間,任何地方。」
李沉舟大笑道:「好,你告訴朱大天王,李某人一定會去,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
雍希羽突然低頭,竟向李沉舟叩拜。這下大出人意表,就在雍希羽叩首下去的當兒,於背項間驟然射出兩道墨黑的水泉,直噴李沉舟。李沉舟沒有動。他背後立刻噴出兩道白色水泉,恰好抵住墨色水柱,四道水牆,半空落下,灑於地上,立時冒煙,岩石並作吱吱焦裂之響,雍希羽瞇起了眼,瞪住李沉舟背後那人,恨聲道:「水王」?!
李沉舟背後的人冷冷地道:「正是。」
眾又嘩然,原來李沉舟背侍的那人,正是名動天下「八大天王」中的「水王」鞠秀山。
只聽李沉舟淡淡說:「柔水神君你莫要再出手了,再出手就活不回去傳達消息了。」李沉舟一直好似是個很溫和的人,用很溫和的聲音說話,但這平淡溫和的一句話,卻令柔水神君雍希羽深心感到顫驚。
李沉舟揮灑間殺退朱大天王的兩名長老,更誅殺了烈火神君蔡泣神,懲罰了儲鐵誠等人,真是君臨天下。本來得知風聲,在此剿襲李沉舟的群眾,大部分鬥志全消,只留待觀望,部分己公然撤退。
若是單為了捕殺李沉舟,這些人早被懾伏,知難而退,但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為《忘情天書》而來的,這是武林瑰寶,誰能得之,便可擁有昔年第一大豪楚人燕狂徒之武功造詣,有誰能不動心?所以留待不走的,大半都是為了這一本足可令人捨死忘生的奇書。
只聽華山一叟饒瘦極冷笑道:「李沉舟,要我們走可以,只要交出忘情天書,我們立刻就走。」
普陀山九九上人也接著道:「這忘情天書也不是你的,你武功又那麼高,何需窺奪此書……還是交出來,讓天下有緣者共睹,不是大家都好麼!」
九九上人這般一說,正說中大眾心事,群豪紛紛叫好,高呼響應,宛若雷動。
泰山木歸真情知李沉舟武功超群,以一敵一,斷無生理,但若大家都豁了出去一擁而上,就算李沉舟武功再好,也雙拳難敵千手、當下大聲道:「若這廝肯交出來,便是罷了,如若不交,咱們一齊上,對付這等奸惡之輩,無須講究江湖道義,殺了為民除害便好!」
天台山端木有陰陰一笑道:「是呀,他武功再高、也沒有用。當年燕狂徒就是給我們一擁而上,便殺得落荒而逃,生死無蹤的。」
這一番說下來,眾人又群情火盛,信心大增,紛紛聒噪不己。
只聽一人怒叱道:「好不要臉!昔日十六門派攻殺燕狂徒,哪有出過力,都是跟著後頭走,真正出手的,是權力幫的四大護法,哪是你們這班鼠輩!」
說話的人是「刀王」兆秋息,因憤懣不平而漲紅了臉。忽又聽一個聲音吆喝道:「胡說八道!圍殺燕狂徒,權力幫只是幫腔作勢而已,真正殺傷燕狂徒的,是我們天王的長老,我們七大長老都因此役而犧牲其五,居然輪到你們來認功不成?!」
大聲說話的人是「四劍叟」中的斷門劍叟,李沉舟偏了頭,向蕭秋水低聲道:「這人倒蠻有膽魄的。」
蕭秋水中心一凜,只覺李沉舟在這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中、依然悠閒自若,談笑自如,還能觀形察色,臧否人物,心中大是佩服。
只聽一人冷笑道:「你們權力幫中爭權奪利,鬼打鬼,人殺人,自家的事,當然跑在前邊,朱大天王跟燕狂徒是兩派對立,此消彼長、自然拼老命,那又有什麼可說的!」
這發話的人是華山神叟饒瘦極。「柔水神君」雍希羽回罵了過去:「你們十六門派,就算俠義相助麼?!當年你們若不合力殲滅燕狂徒,燕狂徒就會把你們逐一滅了,你們是為了苟圖安命,才趁這個熱鬧,居然在打殺中還落於人後,真是丟盡了顏面!」
饒瘦極怒吼一聲,正長身而出,天台山端木有為人卻極有城府,阻攔道:「天王的人聽著,我們此番來峨嵋,一是為誅殺李沉舟,替天下除害,二是為求使武林至寶《忘情天書》,能重見天日。我們在此胡罵一通,同室操戈,不是中了敵人的計?」
眾人一聽,大以為然,一時又擺成陣勢,圍向李沉舟。兆秋息冷笑道。
「好哇,所謂武林正道人士,居然與朱大天王的人『同室』起來了!」
在李沉舟背後侍奉的「水王」鞠秀山也揶揄道:「豈止『同室』,簡直『同流』。」
端木有卻臉色不變,笑嘻嘻地道:「就算『合污』又怎樣?『下流』又何妨?如果必要,昔日我們黑白二道圍攻燕狂徒,不是同樣『流』、同樣『污』!」
這時忽有一提雙短戟的大漢朗聲道:「端老老大,萬萬不可,所謂,盜亦有道,我們聯朱大天王以制權力幫,總有一日,養虎為患、更何況又毀壞了我們持正行俠的原則……」
這人一說話,即有幾人附和,蕭秋水認得此人,這漢子是湖南一帶的豪傑,也是少年創幫立道,仗義匡正,快意恩仇的俠士,外號「銀戟溫候」,姓唐,名潔之,跟唐門可沒有任何淵源。
端木有溫和地笑道,「唐老弟,這你可有所不知了,我們今番為的是《忘情天書》,只要李幫主肯交出來嘛……一切都好商量,我們跟朱大天王的人既然敵愾同仇,為何不『並肩作戰』?」
「銀戟溫侯」唐潔之道:「不對,我們今番來,為的是殲滅萬惡之權力幫,再聚眾瓦解朱大天王的組織,怎可本末倒置,為求奪寶而來?」
唐潔之這一番話,說得很多人低下頭去,蕭秋水心下更大是讚賞。端木有些哭笑不得,道:「唐老弟年少,不知江湖事,並非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死牛一邊頸就可應付的。」
唐潔之正色道:「漢賊不兩立,江湖上同聲共氣的事,我也懂一些,只是有些原則,卻顛撲不破,此乃大節也,大節不可稍移。」
部分武林人士,當真懷一腔熱血而來,聽得唐潔之一番話,激起了任俠心腸,不禁聳然動容。
饒瘦極知道場面不易控制,向唐潔之招手低叱道:「你,小兄弟,過來,來……」
他是想制止唐潔之說下去。但就在這時,驟然精光一閃,端木有一招手,一支蛇錐七寸長,全釘入唐潔之心胸之中。
唐潔之猝不及防,仰天而倒。他的弟兄急忙扶持,紛紛怒叱。
皆變了臉色,九九上人鏟杖一掃,掃倒了幾人,這些人顯然都不是這四大門派的掌門之敵……
蕭秋水霍然立起,對端木有這等所謂名門正派的人惱極,眼見唐潔之的一名義妹正衝了過去,端木有肥短的手一拿,己抓住了她的脖子,蕭秋水忍無可忍,宛若見到他的弟兄受辱一般,貫力於手,一把抓落了堅硬的岩石,呼地全都以「浣花劍派」三大絕招之一:「漫天風雨」的招式發了出去。
端木有見蕭秋水內力居然如此之強,砂石挾劈空呼嘯之聲,飛擊射來,忙甩掉那女子,全神以待。
就在這時,李沉舟手中的茅草猝然射了出去!
射至一半,茅管分裂為三。
端木有正想撥開砂石,突覺左右肘俱是一麻,正要退避,「跳環穴」又是一痛,「噗」
地跪倒,蕭秋水的砂石,等於都打在他的臉門上。
茅管雖輕,卻後發而先至。
砂石經由蕭秋水的手上發出去,以他此刻的內力,是何等驚人,端木有臉上頓時一片血肉模糊,仆地而歿。
這時眾皆嘩然,木歸真的聲音越眾人之聲傳來:「這浣花劍派的人做了權力幫的走狗!
不要放過他!」
很多人喧嘩呼叫:「蕭秋水殺了端木有!蕭秋水殺了端木有!」更有人大呼:「蕭秋水殺了端木大俠!蕭秋水與白道中人為敵!」蕭秋水一時百口莫辯,怒極嘯道:「唐潔之的命呢!難道被端木有白白殺了,便是活該?」
此刻他功力十分充沛,一旦大呼,把全場噪音壓了下去,但七八件兵器,己向他攻到,蕭秋水十分憤怒,一時忘了閃躲,李沉舟在旁邊用袖子輕輕一劃,已把來襲的人都迫了回去。
這時唐潔之身邊的弟兄,匡護著唐潔之的屍體,搶了過來,站在蕭秋水的身旁,其中一人悲聲道:「蕭大俠,我知你向來正義,請你替我們大哥主持公道。」
蕭秋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蕭開雁那邊已跟人打了起來,蕭秋水感到既連累二哥,又使浣花劍派聲名受污,罪孽深重,但又分辯無從,一時為之氣極,只聽李沉舟端然道:「在武林中,通常都會如此,他們說你是什麼,你便是什麼,不由你分辯的。」
蕭秋水突然站了起來,倒立一會,翻了三個觔斗,雙拳空擊了兩下,嘴裡隨便拉了個調,唱了幾句小曲,但臉色平和,重新端坐下去,面對李沉舟。
這下子輪到李沉舟莫名其妙,摸摸鼻子道:「你在幹什麼?」
蕭秋水道:「我要促使自己不致於太過拘泥於這件事中。」
李沉舟眼睛裡有春水般的笑意;「好,很好。」
蕭秋水道:「反正別人怎麼看我,我還是我。」蕭秋水也笑了,笑意像春山遠處:「難道給他們說了,我就不是我麼?」
李沉舟眼睛裡更有欣賞之意。「哪有的事!要是這樣,我早變成了天下第一怪物了。」
李沉舟「君臨天下」,自是在江湖上,武林中被揣測最多的神秘人物,如果真如傳言,不變成三頭六臂,也非成了畸人不可了。
蕭秋水不理眾人喧嚷,望定住他道,「你的人,不像你的部下、左常生,康出漁,屈寒山這幾人都十分卑鄙、狡詐。」
李沉舟點點頭道:「我也十分狡詐。」
蕭秋水道:「可惜他們簡直不義。」
李沉舟眼神又有了那種空負大志般的蕭索:「但在另一方面來說,他們是盡忠。」
蕭秋水道:「這也是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李沉舟一哂道:「其實大英雄,真豪傑,也沒什麼由己不由己的,只是我們這等世俗人,才拋不開名、利、權欲,不由己也是活該的!」
這時兆秋息已率七十二童子護守著李沉舟等,李沉舟卻繼續與蕭秋水對話,宛如未覺一樣。
蕭秋水沉思了一陣,接道:「屈寒山雖然卑鄙,但的確忠心,」他望著李沉舟說:「我就是為他所托來見你的。」
李沉舟雙眉一揚,道:「哦?」
蕭秋水道:「屈寒山死了。」
李沉舟的眼神頓時黯淡了下去,俯首看自己盤膝端放的手心。
重複道:「他死了。」
蕭秋水隔了一會兒才說:「他是為了爭奪『無極先丹』才死的。」蕭秋水說完了之後,定定地望著李沉舟,想觀察這位當世人傑,聽得這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丹藥時,有什麼表情。
沒有表情。
一點表情也沒有。
李沉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蕭秋水接道:「他搶奪『無極先丹』,是為了送給你,那時他遭受烈火、柔水、五劍、六掌的襲擊,已斷一臂,但堅持要送交這禮物給你。」
李沉舟緩緩地搖首,眼神也不知道是怒哀,還是憂鬱!「無極先丹」確是罕世之寶,但為它而死,實是不值的。「蕭秋水望定他道:「屈寒山獲得它時已重傷,生恐朱大天王的人追殺,所以用人質來威脅我,要我把丹丸交給你,並希望你收丹藥之後,能下山一趟救援他。」
李沉舟問:「他在哪裡?」而沒有問:「現有丹丸在哪裡?」
蕭秋水深心感動,正色道:「他把仙丹交了給我,就給人殺了。」
李沉舟一抬目,神目如電:「誰殺他的?!」
蕭秋水道:「六掌。其時只剩五掌,後來也給屈寒山殺了一掌,現在四掌都不在了。」
李沉舟問:「為什麼?」
蕭秋水答:「給殺了。」
李沉舟緊接著問:「給誰殺的?」
蕭秋水緊接著答:「蛇王。」
李沉舟緊迫盯人地問:「兩條蛇王?」
蕭秋水間不容緩地答:「老人與少女。」
李沉舟長呼了一口氣,道:「這兩人窺視先丹已久。」
蕭秋水心下更是佩服:李沉舟觀人於微,知「蛇王」等早有叛意,顯然已有戒心。
這時群豪一聽「無極先丹」之下落,紛紛都停了手,引長脖子來聆聽,無疑《忘情天書》、「無極先丹」都是十分吸引人的事。
蕭秋水又道:「你沒看錯,蛇王奪取先丹,後來少的殺了老的,女的又被我和唐方所殺。」
「唐方」李沉舟欣賞地笑了,「就是最近時常跟你一齊闖江湖的女孩子。」
「是的。」蕭秋水眼前彷彿幻起了臉色蒼白的唐方,受傷的唐方,不覺憂心怔仲起來。
李沉舟也看了出來,關懷地問:「蛇王把唐方怎麼了?」
蕭秋水怒哼地道:「咬傷了。」李沉舟「嘎」了一聲,蕭秋水接道:「後來給唐剛接回唐家療毒去了。」
李沉舟吁了一回氣,道:「這裡總算離唐門不遠……以唐家堡的運毒手段,要治療蛇王之毒,當無問題,問題是趕得及……」
那邊群豪,只聞二人又不談「無極先丹」,早已待不耐煩,一人暴喝道:
「喂,小子,無極先丹究竟在哪兒了?!」
其他的人也七口八舌,紛紛追問,生恐問遲一些,無極先丹便會飛了似的。
這時蕭開雁也已回到場中,到了李沉舟、蕭秋水的圈子之內;李沉舟也不去理會那些人,逕自道:「你說得對,我部下中,本領是夠高了,但品行良莠不齊,像蛇王這等劣行,更使權力幫聲名萬劫不復。」
蕭秋水冷冷地道:「權力幫本來就萬劫不復。」
李沉舟臉色變了變,旋又笑道,「你的話太武斷。」
蕭秋水斷冰融雪地道:「我說真話,」李沉舟冷笑道:「沒有了權力幫,單就仗這些貪名好功的君子,天下會更好嗎?」
蕭秋水道:「不會。」
李沉舟笑了,問:「所以說——」蕭秋水切道:「但有了權力幫卻更壞。」
李沉舟臉色變了。
蕭秋水坦然道:「他們是你的部下,你的部下品德良莠不齊,那便是不對,你要負責此事。」
李沉舟道:「不錯,我應該負責任,但你也領導過一眾兄弟,當初,組織一旦擴大,不可能事事控制得宜,你也不可能人人兼顧,樣樣皆管。」
蕭秋水斷然道:「不能管,就該放棄。」
李沉舟沉默。然後他抬頭,他說:「你知道不知道,這十幾年來,惟有你一個人,敢對我這樣說……」
蕭秋水望定他,真誠地道:「便是因為這樣,我才說的。」
這時旁邊的人都為蕭秋水捏了一把汗。以李沉舟的個性與武功,殺蕭秋水乃舉手間事而己,而蕭秋水居然敢如此一再頂撞他。
群豪更是奇怪納悶,本見蕭秋水坐於李沉舟身側,認定他們是一夥的,尤其是蕭秋水誅殺端木有後,更以為無訛,卻是兩人針鋒相對起來,各持己見,完全不像是同路的。
良久,李沉舟靜靜地道:「柳五厲害。」
蕭秋水道:「哦?」
李沉舟喟息道:「我是讚他好眼光。他沒有看錯你。」
蕭秋水道:「哦。」
李沉舟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又有說不出的譏誚與倦意:「你知道他怎麼說?」
蕭秋水默然。
李沉舟自己說了:「他說像你這種人,能收入權力幫,便趕快收了,如若不然,則趕快殺了,多留一天都不可以。」李沉舟認真地道:「柳五是世間人傑,他這樣說你,是重視你。」
蕭秋水也感動:「我怕他太看重我了。」
李沉舟疲倦地笑了笑:「你名不見經傳,武功又差……」他忽然用一種很冗長也很特異的聲調說:「不過。他並沒有看錯。」
李沉舟眼色一暗,道:「但是,他還是看錯了。」
「他看錯的是我。」蕭秋水不明白。李沉舟解釋道:「因為你雖可怕,我卻不殺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時,再來殺你。如果為了一個人將來可能是他的敵手便要先殺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這樣子沒信心的人。」
李沉舟又說:「現下武林兩個最出風頭的年輕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皇甫高橋;我不殺你們,除非他先殺了你,或者你殺他之後。」蕭秋水沉思良久,良久沒說一句話。他沉思的時候,顯出一種猶如千古悲哀萬古愁般的壓力,連浮躁不安的群豪,一時也未敢干擾。然後他說話了。只說了一個字。「謝。」李沉舟很慎重的聽了這個字,然後很沉重的應了一句,只有兩個字:「不謝。」
蕭秋水肅容道:「我謝是謝你再讓我有一次機會。」
李沉舟笑說:「其實你知道我是李沉舟,便不必謝我,縱敗了也是我自找的。」
蕭秋水道,「你知道我是蕭秋水,便一定會謝你,你不用推辭。」
蕭秋水年紀雖輕,但與天下第一大幫幫主李沉舟坐在一起,談笑自若,絲毫不見失度或失措。
李沉舟忽然又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是不是?」
蕭秋水截然道:「是。」
李沉舟:「那我們還是不是知音?」
蕭秋水毫不考慮道:「是。」
李沉舟雙掌與蕭秋水對掌一拍,大笑道:「可惜無酒,否則為了這個『是』字,可以大醉三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