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風!
這一聲猶如晴天霹靂,炸響在每個人耳裡!
柳大總管:
李沉舟的唯一親信!
柳五公子說完了那句後,便輕輕歎了一聲,一揮袖就飄然而去,再也不回頭。
也許他知道太禪已必死,大廳上只留下一個白鳳凰,也夠應付梁斗等人了。
這裡大局己定,他已無需費神。
應欺天雖然幾乎要出賣了他,但他也死在太禪手裡,已用不著他動手。
沒有人可以出賣他——
能不必他動手的時候,柳五公子是從不必親自動手的。
動手就得要冒險,柳隨風不怕冒險:——只不過冒的是一些有意義而且有必要之險,這樣才不容易死得太容易——
而又出名得更容易。
人生在世,本就好名。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柳五愛名。
所以他也愛美人、愛權和愛錢。
可是他在必要時,也可以殺美人、擲千金、奪大權,他要的名,無須流芳百世,但要他在世時,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在他名字之下和他這個人的光芒之下抬得起頭來——
除了李沉舟——
李沉舟是個梟雄。
而他,也許僅是個人傑——柳五在拂袖返身,走出去時,好像想到了這一些唏噓。
太禪聽到了他的名字,就死了。
死得瞑目——好像服氣死在一個這樣的人的手上。
一個真正的高手,當然是希望自己死在另一個更真正的高手的手下——這就叫死得其所,否則死不瞑目。
莫艷霞看著柳五既沒招呼就飄然而出的身形,眸子裡發著亮,充滿了欽佩、崇拜。
她進入「權力幫」,不過五年,不過她因為是他的親信,所以可以掌管一些幫裡的資料檔案。這是幫中的非常重要部分,卻歸由她處理。
她隱約查出,在權力幫創幫立道時,原有七個人,他們沒有名字,只有姓和代號:李大、陶二、恭三、麥四、柳五、錢六、商七,一共七人。他們不要名字,也許就是他們未成名前決意要做大事的決心——
也許真正做大事的人反而是無名的。
可是等到權力幫名震天下時,陶二、恭三、麥四、錢六、商七五人都聲消煙滅了。
這就是要成名付出的代價。權力幫現在威風八面,卻無人知道它昔年曾流多少血、多少汗!
現在剩下的只有李大——李沉舟、柳五——柳隨風,已經是很有名很有名的人物了。
白鳳凰不知道創業的過程是怎樣,但她感覺得出——以前那消失了的五個人,必定是歷盡艱辛的卓越人物,而到現在還能留存下來的人,更是當世豪傑。英雄好漢!
她覺得在這樣的其中一個人的部下當一名親信,是一件心服、口服.而且榮耀的事。
她希望永遠這樣。可惜柳五公子卻要她鎮守恆山。她實在無意要死守那孤寂的懸空寺,以及老朽的掌門師太——
何不乾脆殺了她,把恆山實力,全撥入權力幫?——
就像現在她想殺了這群目擊者一樣乾淨。
站在她側前方的一個少年,他背後是蕭家劍廬的「龍虎嘯天」壁圖,忽然道:「原來柳隨風是如此輕賤他的部下與親信的。」
他的聲音裡充滿著輕蔑與不屑,莫艷霞一震,只覺早晨的陽光灰濛濛灑下來,這少年飛揚的眉和深湛的眼神,竟是……白鳳凰幾乎失聲。「啊」地叫出來,稍定神來,才知道好似不是,但又怎會樣子不同的人,神態如此相似?
不過司空血等全沒有注意到這少年像誰。一方面也因為他們絕少面會過李沉舟,拜謁時更誠惶誠恐,不敢面對他,又如何得知幫主的神容?單奇傷叱道:
「大膽!敢呼柳五公子名號……」
那少年當然是蕭秋水。蕭秋水道:「我不是奴才,我當然敢。」雖然他心裡對柳五也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那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穩若泰山、形若行雲的風度……蕭秋水覺得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不過更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好像現在是處於一個山洞裡,他和柳五,一個是人,一個是野獸,一定要有所解決,也一定會有對決的一天——
問題是,如果是野獸,究竟誰才是野獸?——
如果是人,誰才是人?
但是他還是看不過眼,要說話:因為他無法忍受柳隨風如此輕賤他部下的性命——
這豈不是也很像他哥哥蕭易人?——
這是他最不同意他兄長的一點。
「雙翅、一殺、三鳳凰」,蕭秋水也知道,這都是柳隨風最精要的幹部,就像李沉舟最重要的幹部柳隨風、趙師容以及要將「八大天王」一樣——
但是而今,「藥王」死在浣花溪畔,「雙翅」之「千里獨行」左天德死於太禪之手,「冷風吹」應欺天也死於廳上,「一劍殺人」卜絕亦死在天正手裡,他居然可以不顧,沒有流下一滴淚,甚至不留下來俯首探顧,就走了,連一眼也不多看。
彷彿死人對他已經沒有用了,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是的。權力幫而今只出動了一個柳五總管,已把武林中兩大派實力的頭領消除了:
少林與武當,反抗的實力定必因此役而大傷元氣,無法抗衡,但蕭秋水更無法忍受的是,柳隨風付出的代價:
這代價是他部屬的生命——
而他毫不珍惜。
彷彿這勝利是天賜的。彷彿這勝利就是必然的:彷彿這勝利就是應該的——
可惜他不知道,柳五確是以為是天賜的、必然的,應當的,戰局若落到他柳五的身上,勝利是命定了的——
而且柳五也從不更絕不,為將逝或已逝去的人和事,多作喟歎或傷心——
他認為喟息是多餘的,傷心更無用,
可是柳五也不知道一些事——
他沒有聽到蕭秋水那聲斥呵和那時的神情,因為那時他已經走了。他認為還活在大廳上的人,已不值得他柳五出手了。莫艷霞自會為他料理——
如果他聽到那一聲責呵如此酷似幫主對他不滿時的譏誚與諷嘲,無論如何,他都必定會下手殺了蕭秋水,然後才安心走的。
可惜他不知道。
但是他離開浣花後,心裡忽然有一道鬱結,久久不能舒;好像自己有心愛的事物留在後頭,忘了取回一般,偏偏他又想不起是什麼。
但他沒有回頭。
風和日麗,天正好。
他想辦法心情好。
何況一個年輕若他的人,居然輕易殺了天下兩大門派的掌門人,為了這件事,他覺得十分開心。
其實在大廳上的敵人,就算不全殺干殺淨,他也覺得沒有關係,他反而喜歡留下活口,諒他們已為之懾伏,知道對抗下去也無用了。
何況由他們驚懼的口中傳出去,他的形象定必更為神化或誇張,他就可以更快地名揚天下。
他本來就己夠出名了。
所以他心情很好。
何況日正當中,陽光真好。
他覺得陽光就像溫柔而多情的女子的手,撫拂在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雄秀軀體上。
他相信昔年韓信斬殺大敵於沙場,必定也是這種感受。
所以他更快地忘了在離開浣花時那個鬱結。
陽光映射得最燦耀,是在浣花蕭家劍廬聽雨樓,那一片飛簷上。
閃閃發光。
像無數個含著大志氣的希望的人,在招著他們那些發光發亮的小手。
蕭秋水繼續說,而且是冷誚地說。連梁斗都感覺到他的人變了許多。本來熱情得如火,可以融化所有的冰,忽又變得冷峻如冰,可以澆熄很多烈火。
「他的部下屍骨未寒,他就走了。」
莫艷霞聽得不知怎的,心裡真有一陣寒,且由腳底下冒上來。她一直沒注意過這年輕人,現在她才注意到,這年青人,年輕得像她一般的年青人。
梁斗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蕭秋水為什麼忽然變得如此尖刻。
因為他發覺白鳳凰目如鳳般眸子中,望著柳隨風離去的門口,像那在門檻的陽光,臉上卻有了陰鬱的苦痛之色。
殺莫艷霞,迅速撤退,是他們唯一可行之路。
所以他立即就出了手。
齊公子也是老江湖,他也立刻出手。
余殺、苗殺、蘇殺、龔殺等五掌五殺也馬上出手,此時此刻,他們只有一個敵人,也是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
權力幫!
五殺撲向彭門雙虎,以及司空血、單奇傷,和被龍虎大師震得重傷的郎一朗。
齊公子和梁鬥,目標則是莫艷霞。
莫艷霞心裡雖有些凌亂,但她的武功,委實太高了。
她突然竄了起來,蕭秋水只見她背後的長髮,「法」地露了出來,她把長髮一甩,披到臉前,貝齒咬住,拂塵化了千百道暗哭激射而出!
「銻」地一聲,一道精光,莫艷霞半空擰身,拔出了劍!
她原本是白巾披髮,如同觀音大士的紗罩,但半空出劍之際,又有一種無比的決心與艷麗,好像一個美麗的女子,知道自己半空出劍是一個美麗姿態般自恃。
「叮」地一聲,刀光一沒。
刀打飛,「奪」地釘入牆上。
打飛的刀是梁斗的刀。
梁斗空手而退。
莫艷霞的拂塵,齊公子剛剛格開,挺劍又上。
「叮」地一聲,劍又飛出。
「嗤」地插入牆上。
兩招兩劍,梁斗和齊公子都空了手。
就在這時「噗」地一聲,嵌於牆上的劍又給拔了出來。
被蕭秋水拔出!
他一招「長虹貫日」連人帶劍衝了過去!
莫艷霞冷笑,反劍一壓,順劍而上,即可將蕭秋水的胸膛刺個窟窿。
可是她的劍勢只使到壓住蕭秋水的劍身為止。
一股大力,已由對方劍身倒湧了過來。
莫艷霞從來沒有遇過如此浩蕩的巨力,它消解了自己遞出去的勁力,又撞入了她的五臟六脈,莫艷霞心道見鬼,運力又催。
她不相信蕭秋水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功力。
這功力簡直不在天正大師的「大般若神功」之下。
可惜她錯了。
蕭秋水的功力,不僅不在天正之下,而且若論內力之渾厚,連天正都比不上。
也許只有武當的鐵騎、銀瓶,以及少林失蹤已久的奇僧抱殘等可以相比美。
要是她一覺不妙,立即收回功力,或卸去勁道,以奇招巧戰,不出二招,當可殺蕭秋水於利劍下。
可是她心高氣傲,沒有這樣做,反而運功相抗。
這一下來,蕭秋水功力雖純,而且沉實無比,卻不似天正的內勁之精純及運用自如,大部分都耗在應用不得法上,而今莫艷霞要震開自己,內力便自動相抗,一旦洶出,無限舒暢,幾竭力激出。
莫艷霞本以劍法、招式、變化、輕功見長,功力是較弱一圈,怎比得上蕭秋水?
這一下來。不禁臉色大變,花容失色。
但此時兩方功力,相互壓制,互相剋壓,若一方猝然收回,必被對方內勁排山倒海,連同本身內勁回攻而致死,所以莫艷霞只好硬著頭皮,苦撐下去。
內勁自蕭秋水劍尖源源而去,莫艷霞的紅唇不住抖著,身體抖著,連劍尖也抖著。
齊公子立即見出了端倪,大喝道:「此正其時,殺!」
梁斗沒有動。
他也看了出來,可是他不能下手。
如果一對一,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可是蕭秋水牽制她在先,梁斗無法作乘人之危的事。
齊公子掃了梁斗一眼,飛身而起,拔刀。
拔牆上,梁斗的刀。
他以四指握刀,一刀斫出!
他可不是梁鬥,如不殺白風凰,白鳳凰就會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殺掉,這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齊公子使刀雖不似用劍一般純熟,但一刀斫下來,刀勢已夠嚇人。
刀未至,刀風已激起莫艷霞的頭巾與雲發。
刀鋒已照綠了莫艷霞失驚的神容。
就在這時,「叮」地,聲,一劍架住一刀。
星火四濺。
齊公子變色道:「你……」
虎口震麻,刀幾乎震脫。
架刀的人是蕭秋水。
就在這時,莫艷霞一翻身,「刷」地劃了三道劍花,狠狠地盯了蕭秋水一眼,眼色裡也不知是怒是怨,「唆」地飛掠出去。
這一戰對蕭秋水來說,很是重要。
因為他看見了柳五,一剎那間,在他闖江湖的決心和有大志而無目的的歷險中,一下子,有了個前面的人,他可以去追趕,可以去超越,可以去作借鏡。
而不是榜樣,或學習的對象。他有一天要擊敗這個人,而不是拜他為師的孺慕之情。
另外他放了莫艷霞。
因為莫艷霞不是敗在蕭秋水手裡,而是敗在「輕敵」的手裡。
莫艷霞在巨颶股的功力下求掙扎,在刀光下失措,那堅強,就像唐方,只要有一絲絲像唐方,蕭秋水就不忍殺,就不願殺。
外邊日頭正好,可是唐方——唐方,你在哪裡?——
我想你,唐方。
蕭秋水的心,又隱隱抽痛起來——
那被他一劍挑開臉紗的女子……
莫艷霞發中白紗揚動……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不顧一切,放了白鳳凰。
就算再來一次,蕭秋水也會這樣做,他沒有後悔。
何況他從不殺女子。
每個劍客都有他的原則,不必問他為什麼。
有些劍客不見外人,只殺人。有些劍客只交朋友,不應酬。有些劍客只傷人,不殺人。
有些劍客只殺人,不傷人。這都是他們的原則。
莫艷霞雖沒有死,卻受了傷。
傷雖不重,但已不能再戰。
何況她也不想再戰,她立刻就走。
她已掠出了劍廬。
受傷的身子,紊亂的心。
錯愕的臉,詫異的眼神!
齊公子實在不明白這青年在幹什麼。
他沒有空問,也沒時間等,蕭秋水已垂首把劍雙手呈遞給他。
他飛快接過劍,把刀丟還梁斗——五殺與單奇傷等人那邊的戰局,還要他去料理。
何況他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蕭秋水力挽狂瀾,他和梁鬥,十招之內,就得要遭了白鳳凰的毒手。
單奇傷、司空血,郎一朗以及古同同、許郭柳跟余殺、苗殺、蘇殺、龔殺、敖殺等五人,正以一對一,打得難分難解。
彭門二虎「斷頭刀」古同同、「七旋斬」許郭柳力戰余殺、苗殺,顯然力不從心,朗一朗因被龍虎大師震傷肺腑,力鬥蘇殺,力有未逮,單奇傷獨戰龔殺,卻佔盡上風,司空血也把敖殺打得甚為狼狽。
但是曲抿描、曲暮霜一加入戰團,一個助龔殺戰單奇傷,一個輔敖殺斗司空血,局勢便扳了過來。
單奇傷、司空血等五人可謂盡失先手。
齊公子運劍飛去,權力幫本己失勢,怎堪齊公子劍光一擊?
就在這時,迎空一道劍光飛來,正好截住齊公子。
「噹」,兩劍交加,兩人各躍丈外。
齊公子前襟被劃破,他的漱玉神劍發出如玉如雪的寒芒,他森冷地注視來人。
來人是屈寒山。他淡淡地笑著,三絡長髯,無風自動,手中劍忽折為二。
他棄劍,掌中又神奇般多了一柄劍。
齊公子冷笑道:「難怪人說屈寒山雙手百劍千招萬影,果然名不虛傳。可惜……」他笑笑又道:「劍王只剩下了一隻手。」
屈寒山微笑道:「真是用劍的高手,一隻手就夠了,何況……」他注視齊公子手中劍,好像看一位美麗女子般溫柔。
「好的劍,一把就夠了。」
齊公子也看著自己的劍,神情就像一個領袖群倫的人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助手一般堅定。
「這確是好劍。如果它殺不死你,錯在用劍的人,不在劍。」
屈寒山也似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如果我死了,死在漱玉神劍下,也算值得的。」
忽然目光殺氣大現,毅然道:「如果死的是你,我將把劍與人同埋,決不再用。」
齊公子抱拳道:「謝謝。」
屈寒山垂劍道:「請進招。」
這兩人都是劍法大師,一是白道名宿,一是黑道高手,為人都千變萬化,難以捉摸。
但他們現在所說的,都是至誠的話。
他們不是對人誠,而是對劍誠。
惟誠於劍,劍亦誠於人。
所以他們才是劍中英豪。
梁斗撲出的時候,「鬼王」陰公攔住了他。
「鬼王」的武功倏忽奇幻,時似幽魅般閃動不已,正是聞者喪膽的「活殺十八打」。
梁斗只以雙掌招式在對拆著,一直沒有出刀。
一旦出刀,不知生死。
他的刀一出,敵人不死,自己便有危險。
人要出手,便得全力以赴,這樣才可能把強敵擊倒,否則留三分退路,也等於只出七分力,對方若是高手,這三分便往往要了自己的命。
一旦全力出手,不能命中,卻是連一分自保的力量也沒有了。
所以梁斗一直遲遲沒出手。
沒把握的事,除非必要,否則還是不要常常做的好。梁斗平實,他的刀平凡,但他的人更是沉實。
蕭秋水猝以深厚的內力,擊敗了莫艷霞,正想上前幫忙,卻碰上了「火王」祖金殿。
他聽說過滇邊與蒼山之役,他哥哥蕭易人及「十年會」之所以一敗塗地,祖金殿可說是禍首,誅殺祖金殿、屈寒山、康出漁等人,早是他心頭夙願。
他一出手就下重手,但是祖金殿有鑒於前,連莫艷霞尚且內力不如這少年,自己何敢攫其鋒?忙避去掌力,連用火攻。
蕭秋水武功,連康出漁尚且勝不過,如何是祖金殿之敵?但他內力深厚,潛力發之不盡,他見招創招,隨機應變,以渾厚掌力,打得攻來的火焰搖搖晃晃,幾明幾滅。
祖金殿也忌其內力,一時奪不下蕭秋水。
這時候,廳內八個戰團,打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