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水等在眾人的歡呼中上了岸,已見到鄧玉函笑望著他。
鄧玉函的肩上也掛了彩,雪衣一片紅,但神色間若無其事。
「我本不想殺他,可是他想殺我,我只有殺他。」
「我把他交給你,也是想要你殺他,因為他斫繩毀船,手段太毒,實留不得,你也不必難過。」
「死了」
蕭秋水向鄧玉函一下子把話交代清楚,放聲道:「請問,適才我在此地借用一龍舟,現在擱淺在『九龍奔江』那兒,煩船主把它起出來,多少費用,在下願意賠償。」
只見一枯瘦的中年人走出來道:「少俠哪裡話。諸少俠冒險犯難,仗義除害,本鎮的人尚未叩謝大恩,區區破船,又算得了什麼?」
蕭秋水一笑,身旁的那員外倒也知機,接道:「喂,老鄉,你的船我買一艘新的給你,就當是這幾位少俠贈送的。」
蕭秋水笑笑,看看那員外,也不想再耽下去,左丘超然道:「大哥,我們還得看看熱鬧哩。」
旁邊一位貧家少年討好地接道:「諸位若要看熱鬧,今日午時本鎮龍舟,噓噓,十多條龍舟,嗚嗚哇哇咚咚的,很好很好看的唷,諸位一定要去看……」
蕭秋水笑道:「謝謝。」那員外怕蕭等走後,又有事變,急道:「壯士……」蕭秋水心裡好生為難,生來便愛自由自在,而今救了這船人,又不得不照顧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這邊老叟卻道:「蕭少俠若有事務,可以先自離去,護送那員外的安危,老朽擔了便是。」
蕭秋水畢竟年輕,愛玩喜樂,忍不住謝過老叟。老叟呵呵而笑。那員外有些遲疑,囁嚅道:「這,這……」
蕭秋水拍拍那員外的肩膀,笑道:「這位老前輩,武功比我們加起來都好,你不要擔心。」
於是別過眾人,一行四人,心情暢快地趕到「五里墟」去。
秭歸賽龍舟,是百里以內的第一件大事。
午時一至,旗炮一響,萬眾矚目以待的龍舟大賽,即將進行了。
民眾紛紛在岸上搖著不同顏色的彩券,指指點點。
原來比賽龍舟,本為紀念屈原投江。可是數百年來,因龍舟大賽吸引了不少人下賭注,所以興起了一種行業,賭十色龍舟。
每年龍舟出賽前都要經過嚴格甄選,幾經淘汰過後,剩下的只有十艘,出賽的十艘各塗上不同的顏色,打著顏色的旗號,哪一艘獲勝,也等於那種顏色中獎。
大家所下的賭注,通常也會很巨,以一賠十,有人以此一夜暴富,但卻無數人因而傾家蕩產。他們要下賭注,只先到「金錢銀莊」去買十色彩券,中了以彩券去兌現贏款便可以了。
這一帶地方,民風純樸,但賭風甚盛。多少人弄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越來越富有的只有「金錢銀莊」,還有縣大爺,和一些公差捕頭。
蕭秋水等初來此地,自然不知道這裡的情形,但見人手一疊彩券,心中納悶,又見人山人海,甚為熱鬧,也不以為然,一齊擠在人堆裡看熱鬧去。
龍舟每十二個人乘一艘,共分兩排,主右槳五人,主左槳五人,另外在船梢擂鼓掌舵者各一人,合併一十二人。
一般來說,划船不比其他競賽,長江水急,不是氣力很大的人就可以勝任的,一定要熟悉水性、富有經驗、精明幹練的船夫,才能乘舟如飛。
所以練過武功的人,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大家都非常看好紫、綠二色,園為這兩艘船的人,無不是有數十年舟船生活,而且精勇有勁,尤其是綠色這艘。
未開賽前,總是有一番酬神戰,八仙過海,鳴放鞭炮,舞獅舞龍等,然後一聲禮鼓,繼響不斷,岸上的人也把粽子拋到水裡,密如雨下。
最後在河南那端,豎起一顆特大的粽子,裹著彩旗,迎風搖晃不已。岸上的人一陣歡呼吶喊,知道壓軸戲要到了。
河南的那顆粽子,便如采青的搶炮一般,誰先抵達那邊,揮旗的人一手搶過,便是優勝者。
人們鼓掌的鼓掌,吶喊的吶喊,終於一聲炮響,十艘張弦待發的龍舟,一齊飛出!
十艘龍舟如十支急箭,破浪而去。
開始的時候,十艘龍舟幾乎是平行的,水流又急又猛,到大粽子那兒,是相當驚險的。
可是不消片刻,十艘龍舟便有了個先後,有五艘落在後面,而前五艘幾乎是平行的。
不久之後,綠、紫二色已搶在前頭,尾隨的是藍、白二色。另一艘又被甩在後面。
岸上的人躍動吶喊不已!
「綠舟!綠舟!」
「紫舟!紫舟!」
也有些人在喊:「白舟!白舟!劃!劃!…」
但沒有人喊「藍舟」。因為藍舟上的人,都是虛應故事,但卻又偏偏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所以根本沒幾個人購他們的彩券。
上萬個人在岸上大呼大叫,這場面實在熱鬧;蕭秋水等雖沒有買什麼彩券,但也握拳捏掌,瞧得十分興奮。唐柔更像小孩子一般,叫破了嗓子,哪裡像平日江湖上聞之生畏的唐家子弟氣派?
這時灘險流急,四舟離目標不過數丈,就在這時,綠舟與紫舟忽然地,奇跡地,幾乎是同時地慢了下來。
這一慢下來,白舟與藍舟就立即越過了它們。
可是離目標尚有丈餘遠時,白舟的人忽都停手不劃了,藍舟便輕而易舉地,奪下了粽子,搖晃晃的,擺舟駛回這岸上,其他數舟,也無精打采地劃了回來。
這一下,不單蕭秋水等大為納悶,岸上上萬民眾,紛紛跺腳怒罵吶喊,把沒中的彩券丟得一地。
蕭秋水與唐柔對望了一眼,心裡好生奇怪。
鄧玉函瞧著沒癮,左丘超然說要走了,這時那群藍衣大漢趾高氣揚地上了岸,蕭秋水忍不住瞥了一眼,這一眼瞥過後,便決定不走了。
原來其他顏色衣服的船夫上了岸,都垂頭喪氣,藍舟船夫上了岸,卻給一班藍衣人圍著,隅隅細語,神情十分崖岸自高,但沒有任何民眾上前道賀。
有些人輸了錢,還放聲哭了起來。
蕭秋水瞥見的是:剛好從停泊的綠舟上來的一名中年船夫,他黝黑滄桑的臉孔上,竟禁不住掛下兩行淚來。
這一看,蕭秋水哪裡還忍得住?便非要去問個究竟不可了。
蕭秋水和唐柔馬上就走了過去。
這名著名心狠手辣的唐門子弟,竟也是菩薩心腸。
蕭秋水如行雲流水,滑過眾人,到了中年人面前,中年人猛見眼前出現一白衣少年,背後還有一華衣少年,不禁一怔,正欲低頭行過,蕭秋水卻長揖道:「敢問這位大叔——」
這中年人怔了怔,彷彿心事重重,但對這溫文有禮、清俊儒秀的青年人,卻仍忍不住生了好感,當下止步道:「有什麼事?」
蕭秋水道:「大叔剛才是綠舟上的好手。偌百餘丈的江,大叔多換過三次臂位。歇過一次槳,實在了不起……」
中年大漢倒一驚,隨後一陣迷茫,別的不說,單只同舟便有十二人,動作快,穿插亂,氣氛狂,怎麼這年輕人卻對自己換過多少次手都瞧得一清二楚?那是好遠的距離呵。」
蕭秋水頓了頓,忽然正色道:「敢問大叔,為何到了最後終點時忽然放棄了呢?」
那中年大漢一怔,這時隨後跟上來了一位也是綠舟出來的黑老漢,看見中年大漢與兩個神俊少年對話,不禁大奇,拍了拍中年大漢肩膀道:「阿旺,什麼事?他們是誰?」
阿旺一聽蕭秋水的問話,臉色已沉了下來,小聲道:「我不知道。」這句話像是答那黑老漢的,也像是回答蕭秋水的。
蕭秋水小心翼翼地:「我們沒有歹意,大叔你放心,只是心中不解,為何讓藍舟獨佔鰲頭,請大叔們指點迷津而已。」
阿旺仍不作聲,黑老漢卻注視在蕭秋水幾人的臉上。蕭秋水等見他們行動古怪,更是好奇。
阿旺道:「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少惹麻煩。」說著轉步要迴避蕭秋水他們而過。
左丘超然大感奇怪,道:「麻煩?有什麼麻煩?」
黑老漢卻審察地道:「你們是他們派來試探我們是否服氣的?」
蕭秋水道:「他們?他們是誰,什麼服氣不服氣?」
黑老漢終於恍然道:「你們是外省來的公子少爺吧?」
蕭秋水:「我們確是外省來的。」
黑老漢搖頭道:「各位小哥有所不知,這種事情你們還是少沾為妙,否則,只怕活不出秭歸哩。」
阿旺卻道:「黑哥,不要多說了,禍從口出,唏,還是走吧。」
蕭秋水等猶自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時只聽一陣大喝,五六名藍衣大漢排開人群,走了過來,為首的一名粗聲粗氣地喝道:「王八烏龜,劃了船不回家,在這兒剪舌頭,嘀咕些什麼?」
阿旺偷偷地拭了眼淚,低頭道:「沒說什麼,沒說什麼。」黑老漢卻板著臉孔,不出一聲。
藍衣大漢卻用手推推阿旺和黑老漢,一面道:「咄,咄,不說什麼,你兩個老鄉巴還不趕快滾回家去,留在這兒蘑菇些什麼!」
這一推,阿旺是逆來順受的,黑老漢可火了,手一扳開對手的掌,氣沖沖道:「要走我自己會走,不用你推!」
藍衣大漢抽回了手,「嘿」地一聲,道:「哇呵呵,你這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啦,窮發瘋呀?」
阿旺嚇得連忙擋在兩人中心,扯住黑漢的衣袖哀求道:「大爺,大爺莫動氣,我揪他回家便是。」
沒料藍衣大漢一拳衝來,阿旺被打個正中,鼻血長流,藍衣大漢「桀桀」怪笑道:「要你來多事!看我今天不收拾這黑煤炭,叫他娘生錯這粒蛋——」
黑老漢本是火爆脾氣,見阿旺為自己挨了揍,怒從心起,不管一切,一聲大吼便出拳打了過去。藍衣大漢卻是會家子。
一刁手就對住了,進身一連三拳,「蓬蓬蓬」打在黑老漢身上,不料黑老漢身子極為硬朗,挨了三拳,居然沒事,反而一拳捶過去,捶得這藍衣大漢金星直冒。藍衣大漢雖學過功夫,但平日仗勢欺人,哪有人敢與之動手,所以甚少鍛煉,繡花枕頭,挨了一拳,嗚嗚呀呀地叫了一陣,雙手一揮,向身旁的那六七名大漢呼道:「給我宰了他!」
那五六名藍衣人居然都「霍」地從靴裡抽出牛耳尖刀,迫向黑老漢,阿旺嘶叫道:
「別,別——」
看熱鬧的人雖多,個個人咬牙切齒,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但誰也不敢助黑老漢一把。
這時忽然走出一個人,正是蕭秋水,擋在黑老漢面前,冷冷的道:「你們是誰?為何可以隨便殺人!」
藍衣人只見眼前一閃,忽然多了這樣一個白衣少年,不禁大奇,一聽他開口,才知道是外鄉人,那藍衣大漢獰笑道:「你問閻王老子去吧。」
一說完,五六道刀光,有些刺向蕭秋水,有些刺向黑老漢,有些刺向阿旺。
這時忽然見一人大步走了過來,抓到一個人的手,一拎,刀就掉了,再一扳,執刀的人手臂就給「格勒」地折了。他一面擰一面行,看來慢,但霎眼間七名藍衣大漢,沒有一個關節是完好的。
那藍衣大漢痛得大汗如雨,嘎聲道:「你是誰?為何要折斷我們的手?」
左丘超然道:「回家問你媽媽去吧。」順手一鉗一扯,這藍衣大漢的下巴臼齒也給扯垮,下顎掛在臉上,張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蕭秋水淡淡笑道:「你們走。要是激怒了我們南海鄧公子,或者蜀中唐少爺,你們還有得瞧呢!」
藍衣大漢不作一聲,臉色登時如同死灰,互覷一眼,沒命地奔竄而逃,一哄而散,全場頓時連一藍衣人也不剩。
這時只聽一人喝道:「什麼事?打架嗎?不准鬧事!」只見一人排開人群,走了過來,身穿差眼,頭戴羽翎,只是二級捕快的裝扮。
鄉民一見此捕快到來,竟也有些尊敬,打躬作揖,紛紛叫道:「何大人好!」
何捕頭一一回禮,走到黑老漢等人面前,打量了蕭秋水諸人一眼,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
黑老漢到現在還呆住了,他實在想不出這懶洋洋的長個子竟能隨隨便便地就能使七個人的手臂脫了臼。
阿旺卻道:「何大爺,我們又遭『金錢銀莊』的人欺負了。」
何捕頭頓足道:「唉呀,你們怎能跟他們作對呢,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蕭秋水一聽,便知道事情大有文章,於是道:「現在事情已鬧到這樣,旺叔,黑叔,不如把事情詳告我們,也許我們可以替你們解決,否則,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何捕頭翻了翻眼,沒好氣地道:「你們外鄉人,哪裡知道厲害,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還是快快的回鄉去吧。」
蕭秋水傲笑了一下,他知道像何捕頭這種人,是需要唬一唬的。誰知道唐柔也有此意,這個靜靜不作響的白衣少年,忽然一揚手,三支小箭就不偏不倚,齊齊釘在何捕頭的翎帽上,何捕頭嚇得目瞪口呆,唐柔細聲笑道:「我是四川蜀中,唐家的人。」
「唐家的人」四個字一出口,何捕頭的口更是合不起來。三百年來,又有誰敢惹上蜀中唐家?
忽然一道白芒一閃,劍已回鞘,何捕頭三絡長髯,卻落下尖梢的一截,白面書生淡淡地道:「南海鄧玉平的弟弟,鄧玉函,便是我。」
何捕頭畢竟也是在外面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聽到海南劍派鄧玉平,大風大浪也變成風平浪靜了。
左丘超然隨手奪過黑老漢本來拿著的一根要用來對付藍衣大漢的船槳,雙手一扳,「劈啪」一聲,臂腕粗的堅硬木槳,全部折斷為二。左丘超然懶懶地道:「『殭屍擒拿手』的二郎折棍法,你要看哪-種擒拿手,我都可以演給你看。」
何捕頭忙搖手道:「不,不必了。」
蕭秋水也笑道:「我姓蕭,何大人要不要驗明我的身份?」
何不頭笑道:「哦,無須,無須,小的姓何,單名昆字,不知蕭公子等俠駕到,真是……」
阿旺這時悄聲道,「若蕭公子等真要知道此事真相,不如先到舍下一趟,定當詳告;但願蕭公子能為我們除此禍害,此處談話,只怕不便,」
蕭秋水等人互望一眼,道:「好。」
鄧玉函忽然道:「何捕頭。」
何昆忙陪笑道:「有何指教。」
鄧玉函道:「如果你沒事,請隨我們走一趟,這些地痞生的事,有官府的人插手,比較好辦。」
何昆忙俯首笑道:「我沒事。我沒事!」
鄧玉函道:「那就去一趟。」說罷轉身隨阿旺等行去,何昆只有俯首跟著。
一行人到了茅舍,阿旺的老婆很是驚訝,阿旺支開了她,要她到外面天井洗衣,黑老漢卻是常客,所以端茶出來,眾人謝過,然後開始談入正題——
原來秭歸這一帶,數百里內,最有勢力的要算是「金錢銀莊」——
「金錢銀莊」不單止是金錢銀莊,還開有賭場、妓院,還有一些更加見不得人的行業:諸如販賣奴僕、殺手之類的組織——
沒有人敢惹「金錢銀莊」的人,因為他們的後台便是名震天下、威揚九州的:「權力幫」湖北分舵——
聽說「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也在此駐紮,因為這地盤為他們賺了不少錢,他們用錢,買到了連官府也不敢惹的地位,加上人手,合起來就是權力——
金錢,地位,加上人手,合起來就是權力——
這裡的人都只有敢怒不敢言。像這次賽龍舟,「金錢銀莊的人要爆冷門,賺大錢,於是其他各舟的人都事先被警告:讓藍舟奪魁,否則性命難保——
而且一有張揚,當誅全家。鎮裡的人哪敢不乖乖聽命?以金錢銀莊的人愈來愈富有,附近數鄉窮人和死人也愈來愈多——
待龍舟賽後,阿旺、黑老漢等信用全失,也不會再有人願意僱用他們,這些後果,金錢銀莊才不管——
聽說在賭場若贏了大錢,當天晚上自然就會在回家的路上失了蹤,可是,被人連哄帶騙上賭場的人,也越來越多——
自從金錢銀莊多開了家妓院後,附近的少女失蹤案件,也多了起來。
「這些,唉,官府的人不理,報到衙裡先抽二十大板,久了也沒有報案。官家拿的是權力幫的錢,也就是我們替權力幫熬的血汗,才不管我們的事哩。只有少數幾個官爺們,像何大爺、張大爺等,還敢為我們說幾句話,抓幾個人,別的就不用說了。」阿旺搖頭歎息道。
「說來慚愧,我們也是受夠了壓力,抓到的,也只好抓幾個嘍囉而已;有次我抓了個金錢銀莊的小頭目,當天晚上就被三個人伏擊,腰上挨了一刀,從今之後我也是少惹這些麻煩了。」何昆也搖頭歎息過。
左丘超然臉色凝重,道:「你們可知主持這兒事務的金錢銀莊莊主姓什麼?樣子如何?」
何昆想了一陣道:「誰能見過他?我家青天大老爺也只不過見他一二次,而且是黃金白銀送去好幾次,才得一見哩。至於姓什麼……好像是,哦,對了,好像是姓傅的……」
蕭秋水、左丘超然較為見識廣博,互望一眼,失聲道:「鐵腕神魔傅天義?」
鄧玉函、唐柔初闖江湖,傲慢不群,不知就裡,於是問:「傅天義是誰?」
左丘超然向何昆問道:「在金錢銀莊內,傅天義的手下中,可有一位姓程的?」
何昆「咦」聲道:「對呀。這人是掌管金錢銀莊的財務,據說向來只只賺不虧,故人人喚之『秤千金』,什麼生意只要經過他一秤,錢財就會滾滾而來。」
左丘超然道:「對。『秤千金』的名字,另從早已忘了,但『秤千金』卻是傅天義手下四名要將之一,另一人姓管………」
何昆拍腿道:「傅天義在金錢銀莊的管理人就是姓『管』的、人人都叫他做『管八方』。」
左丘超然道:「這『秤千金,和『管八方』都是傅天義手下兩大功臣,但更難應付的是其他兩人,一名叫『兇手』,一名叫『無形』,這兩人才是真厲害角色。」——
凡是干博天義這種事業的,除了要有像「秤千金」那麼善於管財的人,以及像「管八方」那麼善於管理的人才外,當然還要有兩種人——
殺手和走狗——
殺手就是「兇手」。什麼人不聽話,或者與之作對,「兇手」的任務便是:殺!——
走狗卻是「無形」的。他不會事先讓你看出他是走狗。可是他比「兇手」更陰險,更毒辣更防不勝防,因為走狗是「無形」的。當你發現他時,他已把你賣掉了——
「秤千金」姓程,「管八方」姓管,可是「兇手」和「無形」,卻連知道他們的姓氏和名字的人也沒有——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敵人。
蕭秋水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不是怕難。
對手越強,他越喜歡與他對抗。
他對這些鄉民,只有敬愛和尊重,就算他們顯示那一下子武功,也是針對會武的何昆捕頭,而不是不會武功的民眾——
正如知識也是一樣。就算是學識淵博,但應該用在濟世扶弱,就算要表現,也只是對那些有知識、自傲自炫的人面前炫耀,而不是拿來愚弄群眾自高身價——
否則的話,有知識的人豈不是比沒有知識的人更卑下?——
所以蕭秋水等很尊重阿旺、黑老漢等,他們也有權說話,有權划船,有權掉淚,如果他們的權力被剝奪,他們自會傾力替他們爭取——
也許做這些事,看來很傻,不過他們是專做傻事的——
包括以前替一位焦急的母親找回她遺失的孩子,他們翻山越嶺、披荊斬棘地找了整整七天七夜差點連自己也迷失掉——
包括為了讀到一篇志節高昂、浩氣長存的好詩文,忍不住要在三大以內,遍訪好友,也要他們能在適時同賞——
對於這件事,也是一樣。
只是,只是他們所面對的,卻是最大的困難。
對手是權力幫。
天下第一大幫。
無論是蕭秋水,鄧玉函,左丘超然,或唐柔,未出門之前,都被吩咐過類似的話。
「千萬不可惹上權力幫。」
「萬萬不能與權力幫為敵!」
蕭秋水暗地裡咬了咬牙,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那麼怕權力幫。
他心中在想,反正這一趟出門,吩咐的是媽媽,爸爸沒有說過,一切干了再說。
因為如果是蕭西樓說的話,他說打斷你一雙腿,絕不會打斷一雙手臂的。
可是孫慧珊則不同了。
母親都是疼愛兒子的,有時候是近乎溺愛。
何昆畢竟是吃了幾十年公門飯的,看見他們都沉靜了下來,也看出他們的為難,當下安慰道:「權力幫有多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連少林、武當都要忌之三分的,諸位少俠武藝過人,但又何苦招惹他們?不如想個辦法托人去說個情,憑諸位的家世,權力幫也不致多生是非,說不定與諸位一筆勾銷,而且放過阿旺叔等,唉,這也是委曲求全之法吧?」
蕭秋水沒有作聲,可是心裡面有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願意。
他現在最樂意的事莫過於從這裡開步走,直走到「鐵腕人魔」的跟前,把他的雙手打斷——其他的結果,他才不管。
可是他又確有所顧忌。
就在這時,後面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呼!
阿旺的臉色立時變了,他認得出這聲音。
他老婆的聲音。
唐柔平時文靜靜的,現在卻忽然動了。
一動如脫弦之矢,飛射而出。
他快,鄧玉函更快。
他的人已和劍合成一體,衝出茅屋!
還有那懶懶散散的左丘超然,此刻變得何等精悍矯捷,只聽一陣衣袂破空之聲,左丘超然已越頂而過,落在天井。
但是有一個人已先到了那裡。
正是蕭秋水。
他比誰都快捷,因為他最直截!
他是破窗而出的。
這「四兄弟」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天井中。
他們站在一起,彷彿世上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將他們擊垮。
天井的院子裡伏倒著一個婦人,頭顱浸在洗衣的木盆裡,木盆的水已染紅,木盆裡的衣服都變成了殷紅。
他們只來得及看見人影一閃。
他們立刻追過去,但人影已隱滅在竹林裡。
竹林密集錯綜,也不知道多深多遠,四兄弟一呆,就在這時,茅屋裡傳來阿旺的第一聲慘呼!
蕭秋水猛止步,叫道:「糟了!」
繼而茅屋裡又傳來黑老漢的第二聲慘呼!
四人的身形也立時展動,才出得竹林,茅屋裡已傳來第三聲慘叫,那是捕頭何昆的。
蕭秋水人到屋裡,屋裡已沒有站著的人了。
蕭秋水一直由腳底冷到手心裡去。
阿旺死了,眉心穴中了一下鳳眼拳,震斷腦脈而死的。
黑老漢也死了,心口中了一下重擊。
何昆倒在地上,蕭秋水眼睛一亮,衝過去,扶起了他,只見何昆在呻吟著,按著腹部,十分疼痛的樣子。
蕭秋水大喜道:「他還有救……」
只見何昆緩緩睜開了眼睛,艱難地道:「藍……衣……人……是……金……錢……銀……莊……的人下的……手……幸虧我擋……擋了一下…………而……你們就……就……就來了……」
蕭秋水的臉色變了,天下再厚的牆,也阻擋不了他掃平權力幫的鬥志,他大聲叫道:
「我要去金錢銀莊,你們誰要先回?」
唐柔第一個大聲道:「我要去!」
鄧玉函聲音冷得像劍,「去!」
三人同時望向左丘超然,左丘超然懶洋洋地道:「吃屎狗才不去!」
金錢銀莊。
金錢銀莊本來是個熱鬧的地方,可是今天並不怎麼熱鬧!
今天本來是極其熱鬧的日子,因為今天金錢銀莊剛剛在龍舟賽上刮了一大筆。
可是自從上午十幾個膀子垂著不能動的藍衣大漢回來後,櫃檯裡的「秤千金」就放下了金秤。
他放下金秤,拿起了鐵秤。
人人都知道,當「程掌櫃」也放下金秤的時候,就是不做生意的時候,但另做一件東西:做買賣,殺人的買賣!
下午的時候,四位公子,走進了金錢銀莊來。
偌大的一所銀莊,就只有七八位顧客在交易。
這四個人走進後,就一直走到櫃檯前。
這四個人把手伸出來,蕭秋水,鄧玉函交上去的是佩劍,唐柔交上去的是三顆鐵蒺藜,左丘超然交上的是一雙手。
左丘超然一身邋裡邋遢,一雙手洗得很乾淨。
練擒拿手的人,無不愛惜自己的一雙手的。
唐柔的鐵蒺藜和一般無異,只不過上面多了一個小小小小的字,小小小小小小的一個「唐」字。
這一個字,便足可叫人嚇破了膽,這顆鐵蒺藜,立刻和其他的鐵蒺藜不同了。
別的鐵蒺藜也許打不死人,但這粒有「唐」字的鐵蒺藜,卻是連沾著了也會死人的。
唐門畢竟是江湖中暗器之霸!
蕭秋水交上去的劍,也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劍鞘上,多刻了一個「蕭」字。
但是自從蕭家練劍後,別的姓蕭的劍手,誰都不敢似蕭西樓一般,把姓氏刻在劍鞘上。
鄧玉函的劍也不特別,只是多了一塊看來什麼顏色都像的佩玉!
這塊佩玉,是當代最負盛名的海南劍客鄧玉平的信物。
僅此而已。
這已夠令人膽喪了。
這四樣東西一交上去,那四個櫃檯上的人立時頓住了,臉上立時繃緊,連笑也笑不出來。
幾乎是同時的,這四人推動座椅,立即就要起來!
他們的反應已夠快了,但是四兄弟更快。
但聞「嗆」的一聲,兩柄劍已同時出鞘,因為同時,所以聽來只有一聲劍鳴。
蕭秋水的長劍,馬上抵住兩名掌櫃的頭,劍身鋒銳,冰一般的貼在皮膚上,那兩名掌櫃的脖子不禁起了一粒粒雞皮。
左丘超然的右手,已扣在另一名掌櫃的脖子上,這掌櫃連絲毫都不敢動。
唐柔卻連動都沒動,只是把三顆毒蒺藜拿起了其中一顆,抬頭望著這掌櫃,這掌櫃已是魂飛魄散,不敢再移動一步。
四名掌櫃都怔在那裡。
金錢銀莊中四五名先換碎銀的婦女與男子,不禁大吃一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走過來看熱鬧;場子裡的八九名藍衣大漢一見這等情形,紛紛拔刀,怒叱暴喝,卻投鼠忌器,不敢走上前來!
蕭秋水笑道:「四位想必是權力幫中的金錢銀莊分舵裡有頭有面的人物,但我們找的不是你,冤有頭,債有主,叫你們的當家出來。」
四人自是顫抖,說不出話來。
只聽一人哈哈笑道:「我就是當家的,不知欠你們什麼債!」笑聲震動了整個錢莊,連櫃檯的鐵柵也震得嗡嗡作響起來。
蕭秋水道:「可是程大老爺?」
只見一人自櫃檯內側大步而出,大笑道:「區區人稱『秤千金』是。」
蕭秋水道:「我想請你秤樣東西:」
「秤千金」笑道:「什麼東西?」
蕭秋水道:『人頭!」
「秤千金」道:「什麼人頭!」
蕭秋水道:「你的人頭。」
「秤千金」「哦」了一聲,「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一歇,然後道:「少年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蕭秋水道:「『金錢銀莊』。」
「秤千金」道:「你可知道『金錢銀莊』的主人是誰?」
「『鐵腕人魔』傅天義!」
「秤千金」道:「很好。那你又知道傅爺是誰?」
蕭秋水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其中之一地魔。」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些什麼人組織的?」
蕭秋水道:「權力幫!」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不知道權力幫的地位名聲實力?」
蕭秋水道:「天下第一大幫!」
「秤千金」道:「那還想怎樣?」
蕭秋水大聲道:「除此禍患!」
「秤千金」忽然仰天大笑,道:「你既然已知道這些還敢與權力幫作對,我殺了你也好向蕭老頭交代。」話一說完,雙手一揮。
蕭秋水,唐柔,左丘超然,鄧玉函忽覺背上被利刃抵住,他們手都在櫃檯之上,反應已遲,只好不動,那四名掌櫃蹺凳而去!
原來用尖刀抵住他們的,是那四名看來只像典當東西的婦人。
蕭秋水等人根本就沒料到這些人是喬裝的。
「秤千金」大笑走近,搖著鐵秤,道:「憑你們的道行,要跟大爺我作對還差遠呢,還說什麼打垮權力幫!」
蕭秋水沒有作聲。
「秤千金」笑道:「你們四人,誰最不想死的,只要說出來,我可以最後殺他。」
誰知道「四兄弟」還是沒有作聲。
「秤千金」笑道:「那我要先殺一個人試試了。」
就在這時,蕭秋水背後的婦人,額上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一顆鐵蒺藜。
她立即便倒了下去。
蕭秋水的劍馬上抽回,刺穿劍抵鄧玉函背後那婦人的咽喉。
鄧玉函在蕭秋水出劍的同時出劍,也毫不理會後面的刀刃,一劍貫穿了刀抵左丘超然背後婦人的前胸。
而唐柔背後的婦人,也忽然間倒了下去!
她的雙眉間,也多了一樣東西。
一顆鐵蓮黎。
「秤千金」撲近時,那四名掌櫃抽出刀來之際,那四名婦人已成了死人。
這只不過剎那間的事!
這四名兄弟的配合如此無間、迅速、天衣無縫。
唐柔放在櫃檯上的三粒鐵蒺藜,只剩下一粒了。
「秤千金」望了一眼,好不容易才說得出聲:「看來以後抓到唐家的人,還是先殺了再說。」
唐柔溫柔道:「可惜唐家的人是抓不到的。」指指桌上又笑道「這一顆是留給你的。」
剛才刀抵四人背後時,這四人都不能動。
可是唐家的暗器卻只要手指一動就可以發出,有時候甚至連動也不必動也能發出。
而且想要折射,回射,反射,直射都可以。
唐柔發出了兩顆鐵蒺藜,先解了自己和蕭秋水之危。
蕭秋水立即救了鄧玉函,鄧玉函也立刻救了左丘超然。
四人一氣呵成,等「秤千金」要出手時,他們四人八雙眼已盯住「秤千金」。
「秤千金」苦笑道:「四位要不要談生意?」
左丘超然道:「剛才大老闆又為何不談生意?」
「秤千金」強笑道:「什麼時候?」
左丘超然悠然道:「我們被刀抵著背後的時候。」
「秤千金」苦笑道:「那是個誤會,那實在是個誤會。」他在那一刻看出這四位少年的身手,除了這左丘超然尚未動手,也不知是何派之外,縱然以一敵一,他也無必勝的把握。
沒有把握的事,他是從來不會輕易做的。
蕭秋水忽道:「大老闆要談生意?」
「秤干金」道:「我是生意人,當然要談生意。」
蕭秋水道:「好,那麼我們就來談生意。」
「秤千金」道:「不知蕭少俠要談的是什麼生意?」
蕭秋水道:「剛才那樁。」
「秤千金」呆了一呆,道:「是哪一樁?」
蕭秋水道:「人頭那一樁。」
「秤干金」小心翼翼地道:「蕭少俠指的是……」
蕭秋水道:「你的人頭!」
「秤千金」苦笑道:「在下的人頭不賣。」
蕭秋水冷冷道:「那我就割下你的狗頭。」
「秤千金」臉色一變,忽聽一人朗聲道:「我也要買人頭,你們四隻小狗的人頭。」
只見一人金衣金服,碩大無朋,大步行來,手裡拿著根金剛杵頓地轟然巨響,左丘超然道:「管大總管。」
那巨人大笑道:「正是我管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