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在燭火氤氳氣氛中「哧哧」地笑,像極了一隻得意揚揚的小母雞。
「我威不威風?」她得意揚揚地問白愁飛。
「威風。」
「我厲不厲害?」
「厲害。」白愁飛沉住了氣。
「你有沒有不服氣?」
「沒有。」然後才說,「我對你全無歹意,你卻來暗算我。」
「我暗算你?」溫柔「嗤」地一笑,「是你們自己小覷了本姑娘的實力。」
這點白愁飛自是十分承認。
他更承認的是,美麗女子最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就是:溫柔。
女人的溫柔可使人不加設防。
——不施設防的高手與常人無異,只怕還更容易死於非命一些。
所以他只有苦笑。
「你也忘了我是『老字號』溫家的一員,」溫柔俏皮得眼皮、眼角、眼眉兒都是喜滋滋的,「我一嗅就知道,酒裡下了『脂胭淚』。他們、大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忘了本姑娘天生有這個本領,可見你們有多忽略人啊!」
白愁飛抗聲道:「但我沒用這酒來灌你啊。」
「所以本姑娘就用『離人醉』反下在你酒裡,給你一個教訓。」
白愁飛慘笑道:「現在,我可受到教訓了。你卻是為何要這樣做?」
「我是個女子。我要的是溫溫柔柔地一起開開心心,而不是辛辛苦苦地去轟轟烈烈做什麼大事。轟烈是你們男人的事。」溫柔幽幽地道,「不管在『金風細雨樓』還是『象鼻塔』,我和朱小腰、何小河都是這麼想,也常這麼講的,只不過,你們老忙你們的事,沒把我們這些尤勝男兒的巾幗英雌,瞧在眼裡。」
「你們高興那麼想,誰阻著你來著?」白愁飛更覺莫名其妙,「那也犯不著將我來毒倒呀!」
「我毒倒你,只是為了要證明:本姑娘比你更行!」
「你行你行!」白愁飛嘿聲道,「你行行好,解了我的毒吧!」
「你真氣不足,話也說不響,對吧?」
「你是聽到的了,不必再多此一問吧!」
「那你的手不可以動嗎?」
「可以,但只運不上力。」
「那邊不是有酒嗎?」
「我這還喝酒?!」
「喝,你喝這一壺。」
「這壺酒不是有『胭脂淚』的嗎?」
「正是。」
「你什麼意思?」
「告訴你,不害你,看你這個疑心鬼!」溫柔愉快地說,「『胭脂淚』的藥力正好可以克制『離人醉』,你一喝下去,不到半刻便可恢復如常。」
「真的?」
「騙你做甚?」溫柔眼波流轉,俏巧地說,「知道本姑娘為啥不為難你的原因嗎?」
白愁飛只覺肉在砧上,心裡盤算,口裡卻問:「為什麼?」
溫柔俏俏也悄悄地在白愁飛耳畔呵了口氣,說:「因為你剛沒有真的把那些下了『胭脂淚』的酒給我喝,要不然……」
她的玉頰像兩個小籠包子,而且還是染了桃色緋意的包子。
「——如果你是那樣,我才不理你。」
然後她一擰身,抄起那壺酒,壺嘴對著白愁飛餵了幾口。
說也奇怪,白愁飛在這燭光晃漾的房中,只覺一陣暖意,彷彿源自心頭漸而湧散洋溢開來的一股溫馨,滲入了這一向孤獨的人住的孤獨的房間。
這次,吳諒、張炭、蔡水擇只在白樓子底層等候——由於剛才在留白軒白愁飛並未曾示意,是以歐陽意意、利小吉、祥哥兒、朱如是都不好將之驅逐,不過仍虎視眈眈地監視他們。
吳諒、蔡水擇、張炭三人也喁喁細語、商謀對策:
「看來,溫柔在上面似真的沒什麼危險,咱們白走這一趟,白擔心這一場了。」吳諒比較樂觀。
「我看這就言之過早了,白愁飛這人反覆無常,溫柔要對付他,只怕未夠班輩呢!」張炭則比較悲觀。
「唉。」
蔡水擇卻只歎了一聲。
張炭瞪了他一眼。
「怎麼了?」吳諒問,「有話就說嘛。」
「我看問題不在白愁飛。」
「那誰有問題?」吳諒不明白,「你?」
「不。」蔡水擇不安地搓絞著手指頭,道,「溫柔。」
張炭又橫了他一眼。
狠狠地。
一物治一物:大象怕耗子,糯米治木虱。
白愁飛著了迷藥,全身酥軟無力,好像一具機器,機簧未曾發動,便形同廢物。
但溫柔此際替他按下了機簧。
——他的「機簧」便是喝了「胭脂淚」。
「胭脂淚」的藥力正好可克制「離人醉」。
白愁飛體力正在恢復。
他也感覺到自己正在復原中。
溫柔嬌俏地看著他,好像很滿意自己的一手造成似的。
白愁飛默默運功。
微微喘息。
他現在面臨幾個抉擇:
一、照計劃進行,飛得進來的鴿子不烤熟了吃進肚子裡,實在對不住自己。
二、放她一馬,保留個好情面,將來或有大用——就像他當日禮待雷媚,到有朝一日跟蘇夢枕實力相峙時,便佔了很大的便宜。而且,她對自己這麼好,自己不妨善待她,當做回報。
三、留住她,不讓她走,但享受她美妙身子、清白之軀一事可暫緩,反正來日方長,斷了翅的鳳凰不怕它飛得上枝頭。
白愁飛正在逼出體內剩餘的藥力,只覺陣寒陣熱,時冷時炙。
溫柔忽支頤桌上,哄近身子來,婉言道:「飛哥——」
這一聲呼喚,蕩氣迴腸,白愁飛只見溫柔溫柔款款、紅唇吸張、星眸半攏、美不勝收,心頭也真一蕩不休。
「你可否答允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好了,能答應的我一定答應。」
——對公事上這麼輕柔的話,白愁飛還是第一次說。
溫柔喜上眉梢。
「不要傷害小石頭好不好?那些兄弟本都是一家子的人,你不要那麼狠心對付他們好不好呢?我知道小石頭這個人的,他決不會無辜傷害人的。你就不要對付小石頭好不好?」
白愁飛心頭冷了。
臉色冷了。
眼色更冷。
但卻笑了——至少,眉、臉、嘴都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笑容。
「你今回來——就為了這事?」
溫柔喜不自勝地道:「是不是!我都說你們本就是兄弟,沒有解不了的仇的!只要我一說,你就一定會答允我的了。」
「是嗎?」
她又哄過一張美臉來,呵氣若蘭地說:「你答應我啊?我要你親口答應一聲嘛。」「答應你,不難。你先幫我一件事。」
「好啊,什麼事,你說好了,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
「你先替我殺了幾個人。」
「殺人?」溫柔的口張成了「O」字,合不攏,「誰?」
「蘇夢枕、王小石,還有你師父、你爹爹:他已潛入了京裡,可不是嗎?」
溫柔睜大了眼。
笑了。
「你真會開玩笑。還嚇了我一跳。要是爹真的來了,就糟糕了。」
溫柔拍拍胸口。
胸很小。
但秀氣。
很挺。
白愁飛只覺一陣燠熱:「胭脂淚」的藥力本就帶有相當強烈的淫性,雖中和了「離人淚」的麻醉性,但仍殘留了不少份量的催情藥力。
「對,我是開玩笑。」
他吁了一口氣。
因為褲襠裡極熱!
勁熱!
也繃得極緊。
難受極了!
她也舒了一口氣。
笑了。
「我就知道你在開玩笑。」
兩人都笑了。
燭火微顫,滾出了一行蠟淚。
溫柔嬌喘不已。
白愁飛徐徐立起,微微咳嗽。
「怎麼了?」
溫柔關懷地問。
「沒事,最近常有點小恙。」
白愁飛微微摀住了胸,另一手撐在桌面上。
溫柔很擔心,花容失色,過去攙扶他,關切之情洋溢於臉。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越來越像了。」
「像什麼?」
「像他啊。」
「他?」
「我師哥呀。」
「蘇夢枕?!」
「你瘦了,越來越有權,而且冷酷,怎不像他?——但我知道你跟他是一樣的:外表冷傲,內心很善良呢!」
「是嗎?」
「不是嗎?」
「……是。」
「是」字一出口,白愁飛運指如風,已封住了溫柔身上的五處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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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於一九九二年九月廿六日至廿七日:溫瑞安與「朋友」社員分別暢敘酣論於「黃金屋」、星馬印、總統餐廳。
校於一九九二年十月二日:中國各路文友欲辦「溫瑞安武俠研討會」及成立「溫瑞安武俠研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