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夫終於回答了白愁飛的問題。
他作答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白愁飛當然沒有直接問他。
他行事有一個原則。那麼多年的不得志和重重挫折、打擊告訴他:如果他要對付一個人,不到最後關頭,是完全不必要讓對方知道原來是自己。甚至到了最後關頭,最好讓對方死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幹的,這樣就算對方當了厲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話)也不會找他復仇。
所以他叫任勞、任怨去問。
「蘇夢枕的病情怎樣?」
「他病得很重,如果不是他,一般的武林高手早已死過十七八次了。」
「他的傷怎麼樣?」
「他的傷也很可怕,從內傷到外傷,有時連我也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中的毒又如何?」
「很嚴重。一條斷了的腿根幾乎完全腐爛掉了。經脈完全失調。有時候我也不明白他怎麼還能夠活著,而且好像還可以活下去。」
當任勞出來向白愁飛報告到這一句的時候,白愁飛就說了一句:「好像可以活下去不代表就可以真的活下去。」
然後他走進了動刑的地方。
他的翩然出現,使樹大夫萌起了一線生機。
他哀喊:「副樓主救我!我什麼都說了。」
白愁飛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這樣對樹大夫,太過分了。」
然後便走了出去。任勞跟上來問了一句:「真的放嗎?」
白愁飛嗤笑道:「怎能?我一進去他就向我求饒,還說他什麼都說了,顯然已知道是我下的命令。我想,任怨會比你更明白我的意思。」
果爾。
白愁飛說的一點也不錯。
——任怨比任勞至少年輕了四十歲,但手段卻比任勞更狠上四十年的火候。
——現在的年輕人,有一個傳統:就是一代比一代更狠。
任怨已經在白愁飛轉背後,就開始殺樹大夫。
他割斷樹大夫的咽喉。
他用的是一條線。
他現在已不需要再聽樹大夫的說話了。
——當然,他是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用那條韌性很強的絲線慢慢地,慢慢慢慢地,慢慢慢慢慢慢地割開了樹大夫的頸膚,切開了他的肌肉,再割斷了他的血脈,最後才鋸斷了他的喉管。
當然,直至死為止,樹大夫仍是清醒著的。
不過,據說樹大夫的神情卻很奇怪。
沒有憂怨。
甚至也沒有驚怕。
他的眼神發亮。
就像看見一朵花盛開。
——可是外面只有雪,沒有花。
這使得一向好虐殺的任怨感到很不過癮,不夠愜意。
他並沒有把這一幕報告白愁飛知道。
反正,相爺下令刑總朱月明派他和任勞來協助白愁飛,目的旨在白愁飛和蘇夢枕一決生死,其他的都不重要。
窗外是夜。
正下著雪。
——他可不認為這樣的夜晚裡會暗藏什麼玄機。
知道敵方實際情況後的白愁飛,向祥哥兒說:「向蘇樓主回話,我會在明晚參加他在青樓設的夜宴。」
這個決定,並不出奇。
出奇的是白愁飛下一個命令。
他向歐陽意意暗中下達的一個旨意。
第二個命令由於是秘密且是私下傳達的,所以沒有傳出去。
但第一個命令很快就傳到「有橋集團」的米公公和方應看耳裡。
聽完了「鐵樹開花」二人的報告後,方應看馬上虛心地向米公公請教:
「您看,他們兩人會不會在宴上硬碰起來呢?」
米公公在剝著花生。
先剝殼。
——把它捏爆。
再拈出花生。
——彷彿很垂涎。
再剝花生衣。
——細心得就像給心愛的女人寬衣。
然後才用指尖一彈,「啵」,花生落入嘴裡,像情人的一個親吻。
咀嚼。
——細細品嚐。
而且回味無窮。
他似一點也不急。
方應看也不急。
他安好如婦女,文靜若處子。
他等。
他年輕。
他能等。
——只要他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不管那是一個答案還是一個夢想),他都會耐心佈局,然後等待。
他相信收成是一定會到來。
——越是能等,收穫必然越多。
他也相信米公公一定會告訴他答案。
他所需要的答案。
——這個給當今天子御賜名號為「有橋」的老人,的確是任何絕路,只要有他在,就會有橋搭通,有路可走,確有過人之能,非凡之智。
「明天晚上是一個機會,一個重大的機會。」米公公邊吃花生邊說,「不管是蘇夢枕除掉白愁飛,還是白愁飛除去蘇夢枕,這天夜裡是良機。」
「那麼,」方應看繼續問下去,「依您看,到底誰會剷除誰呢?」
米公公瞇著眼。
他剛吃到一粒好花生。
香。
而且脆。
鹹得來帶點甜。
——這花生米一定來自肥沃的土壤吧?
「誰除了誰……誰都得要小心哪,」他突然嗆咳了起來。
激烈而劇烈的咳嗽使他撫著胸口,而且不得不再大口大口地呷了幾口酒,「……京城裡的勢力,又快要重整了……」
真是。花生雖好吃,酒雖醇,但每次吃花生後,總是給他帶來了一些不幸,難道花生吃多了,運氣會壞下去嗎——米公公越來越有這種感覺。
這種說不出、道不清、分析不明白的奇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