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沈虎禪!」
「沈虎禪這個名字,並不可笑。」
「沈虎禪這個人看來也不可笑。」
「那……那你笑什麼?」
「我在笑嗎?」
「不是你笑,難道是我在笑不成!」
「對了,便是你笑。」
「咦?這算什麼?禪?」
「不是,是我在笑。」
「我今天說的是沈虎禪的禪。」
「據說,沈虎撣那一把阿難刀,能夠天下無敵,便是因為他練的既不是魔刀,也非神刀,而是創悟了:禪刀。」
「不錯,禪刀是沈虎禪獨有,他曾在懶殘大師門下學藝,懶殘大師見他資質聰悟,骨格清奇,便導他以禪悟道,要他自己創出一套獨一無二的絕世刀法。學了兩年,懶殘大師有意試試他的功力,便把他叫來禪室,其時外面正下著大風大雪,沈虎禪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門,懶殘大師都不相應,逕自在室內烤起火來……」
「懶殘大師這樣做,只怕是別有用心吧?」
「這個當然。直到快要天亮的時候,懶殘大師才開門,只見沈虎禪直冷了一晚,全身冷得僵硬,身上臉上也沾滿了雪霜;見懶殘開門,只一笑道:『早。』懶殘大師點頭道:『很好,你受了我一夜的風刀霜劍,也不還手,更不發作,火候和耐力,算是到家了。』遂把沈虎禪請了進,要他隔著爐火,面對面的坐下來。又說:『現在到你向我出刀,我要看看你的殺氣和刀法如何?』沈虎禪右手拔刀,突然,左手掌力一吐,擊在火焰上,火舌又一卷,懶殘大師正全神貫注在沈虎禪的拔刀上,火光突然一長,髯末被燒了一小縷,心中大怒,道:
『我叫你出刀,你怎麼施暗算?』沈虎禪不慌不忙地道:『這就是我的火刀焰劍,教大師受驚了。』」
「好啊!懶殘大師又怎麼說?」
「懶殘也明白了沈虎禪的意思、知道眼前這個人已悟得刀法精要,便要把自己畢生悟刀的心法傳授給沈虎禪。」
「到底是悟刀還是悟道?」
「你說呢?」
「……沈虎禪又怎麼說?」
「你先聽懶殘怎麼說:『我這兒是數十年來悟刀法精要的心法,你受了這本冊子,日後便是我衣缽傳人,『自在門』便由你來統領……』沈虎撣接過了那本冊子,一笑,就丟進了火爐裡——」
「什麼?」
「懶殘大師也驚得跳了起來,連忙搶救,攪得讓火燒焦了幾處長衫,氣得向沈虎禪戟指大罵:『你這算什麼意思?』沈虎禪卻很平和地道:『你要我自行悟道,還教我什麼悟刀心法?我要是「自在門」的弟子,何必要承受這種不自在的東西!』懶殘一聽之下,忽然間啊了一聲,萎然坐了下來,垂首看自己燒焦了的鬍子、燒壞了的僧袍,苦笑道:『沒想到,你卻讓我悟了道。』」
「你有沒有聽說過沈虎撣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受過上屯的一蔡姓人家的恩惠?那蔡姓人家在他飢餓的時候,給他吃給他穿的,他就替這家人砍柴燒飯,打獵割禾的,以作回報。」
「看來沈虎禪大概不會在那兒待得太久吧?」
「淺水怎能容蛟龍?不過,沈虎撣一面潛修刀法,一面替那家人勞作,也呆了足有一年半的光景,有人說,他本來是留半年的,後來的一年,可以說是為了那件事……」
「慢著,那是……什麼事?」
「蔡家有一個女兒,叫做蔡嫣姐。聰明伶俐,美麗可愛,正值豆蔻年華,蔡家員外、夫人,視她若掌上明珠,平素她與沈虎禪甚談得來,笑鬧在一起,蔡家的人都信得過沈虎禪,也就沒加干涉。不料,過了半年,蔡嫣姐就有點不對路了……」
「什麼不對路?」
「她的肚子,一無比一天的大起來了。」
「嘩!這不得了!」
「這還了得!他們責打蔡嫣姐,蔡嫣狙哭哭啼啼的,說什麼也不透露誰是孩子的爸。蔡夫人見門裡出了這樣子的醜事,鬧著要去撞柱自盡,蔡嫣姐哭著求阻,才抽抽泣泣的說出沈虎禪的名字來——」
「啊,沈虎禪這太過份了!」
「豈止過份!蔡員外和蔡家的人,怒沖沖的找沈虎禪理論,還罵他禽獸不如,說他受了恩,卻恩將仇報。沈虎禪只問了一句:『誰說的!』蔡員外氣上了頭,劈頭給了他一棒子,罵道:『我女兒說的!你還抵賴不成?』沈虎禪也沒招架,亦沒閃躲,挨了這一輪棍子,血自額上滲滲而下,只說:『哦?』蔡姓人家恨極,毒打了他一頓,還是蔡嫣姐替他求情,蔡員外一時也難以取決,既不想女兒嫁給這等無行貧徒,又不想將逐斥,反逞了他的自在。沈虎禪也不離去,只細加照顧蔡嫣姐,那時候,大家都很鄙視蔡嫣姐,沈虎禪卻耐心照料著她,直至她臨盆,產下麟兒……」
「這當然了,沈虎禪總不能夠不負責任。」
「唉,這故事還有後頭呢!」
「那你還不快說?」
「如斯過了年許,有次,有個叫梁丙寅的人,高中回來,吹吹打打的,派人來說媒,要迎娶蔡嫣姐。蔡員外可一時糊塗到了家,弄了半天,才知道這梁某人是大半年前自己的家丁,後來不知為何,無故辭去,直至科舉取錄進士,光宗耀祖,才敢回來迎娶蔡嫣姐。蔡氏夫婦細問之下,才知道梁丙寅才是那孩子的爹!這一下水落石出,蔡家忙去跟沈虎禪致歉,沈虎禪聽了,只淡淡地道:『哦?』第二天,蔡員外大排筵宴,一是為女婿得了科名回來,值得慶賀,二是要向沈虎禪公開表示歉意,筵席已開,沈虎禪卻遲遲未到,派人去請,才發現人已去如黃鶴,不知何蹤了……」
「你有沒有聽過『虎禪殺薨』的故事?」
「說來聽聽。」
「『蒼屏派』和『更衣幫』同是武夷山上開家立戶的門派,彼此一直守望相助、相安無事。可是,有一日,在『晚對峰』間出現了一隻靈佑,十分罕見,於是兩派都想要奪為己有——」
「慢著,什麼是薨?」
「薨似兔而鹿腳,青色,水經注裡曾提過,這次出現的還是斑耳貂毛,更相傳是靈粑神物,難得出現。兩派爭個不休,在那只薨的洞口前鏖戰不已,死了不少好手。沈虎禪便在這時候,正要過去調解……」
「這恐怕調解不易吧?」
「是呀!沈虎禪勸解無效,『蒼屏派』的人說:薨是靈物,當然是我派的!『更衣幫』的人說:薨是神物,誰也不能將之取走!沈虎禪說,好,反正我是外人,我進洞裡看看,把他抓出來,你們再爭奪好了。他提刀走進洞裡去,果然把那只薨抓了出來,大聲問:『這是神物嗎?它保佑了誰?』兩派的人都答不出來,沈虎撣又指著地上的死者揚聲問:『這是靈物嗎?這些人是為啥而死的?』眾人又答不出。沈虎禪一刀將薨殺了,說:『得道的人便不該殺人,該殺的便不必道。』然後大步而去。兩派的人,只得一隻死了的薨,誰都不再爭了。」
「哎,這彷彿是個中當有真意……」
「欲辯已忘言。」
「聽說唐寶牛與沈虎禪初識的那一段,也妙得很哩!」
「是啊。唐寶牛年紀甚輕的時候,他的幾個朋友,都說沈虎禪武功要得、氣派無雙,為之拜服。唐寶牛聽了不服,要去找沈虎禪決鬥。沈虎禪便說:『好,可是我跟你一旦交手,不知還能不能活命,你讓我先完成一樁心願,如何?」唐寶牛答允,但又怕他逃脫,便一直盯著他。原來沈虎禪是要去刺殺方士不笑上人——」
「不笑上人?」
「對,當時朝政日非,蔡京當國凡二十年,權傾天下,欺上凌下,而又生性貪污,極盡聚斂,對民力毫無顧惜,多方侈靡迷惑徽宗,獲其歡心。其中一項,便是誘徽宗耽於迷信,妄視天帝降凡,建迎真宮,置道階、立道學、鄉道史,大興土木,不恤民情。官吏趁此取用內孥,貪得無厭,緊致盜賊蜂起,內憂外患,其中有方士林靈素等,得上寵信,美衣玉食,賜田千畝,威福盡作,倚勢虐行。不笑上人為這干人中武功最出色的數人之一。沈虎禪見國運日衰,不惜殺此人以示儆尤,以阻騙神弄鬼之惡風……」
「對,這種人該殺。可是殺了他,等於殺了皇帝的心肝寶貝,沈虎禪豈不——?」
「這就不是麼?沈虎禪日後就成了『寇』了。可是問題是:不笑上人,武功高強,足智多謀,皇帝還派了大批高手保護他,別說行刺,連接近也難著呢!」
「結果怎樣?」
「沈虎禪三次都殺他不著。後來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掘了一條隧道,直通不笑上人的丹房、才把他一刀殺了——」
「沈虎撣那時還只是一個少年人,他能夠一手殺了不笑上人,足以名動天下,但他也身負重傷,告訴唐寶牛說:『我心願已了,你可以動手了。』唐寶牛這幾個月來,跟著沈虎禪,知道他的為人俠烈,不折不撓,武功高絕,光明磊落,心儀不已,還幫他一起動手掘隧道呢。怎會跟他決鬥。」
「說來沈虎禪是點化了唐寶牛。」
「沈虎禪也點化了禪師初一呢!」
「初一是有名的禪師,怎讓他點化?」
趵突泉附近有虎患,有巨虎出沒噬人,沈虎禪聞悉,便趁月夜裡殺了巨虎,不料初一也想去收服那虎,但遲了一步,便很生氣的得起袖子罵他:『可惡!你殺人就可以,虎吃人便不可以!』沈虎禪回身一刀斫在自己的影子上,說:『這虎我也殺了。』說罷而去,初一因而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