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他就用十字槍去撩開長櫃,一面詭詭的笑道:
「龍姑娘,出來吧,我從一數到十,你若不移蓮步,我就只好一槍搠進去了。」
房於珠聽了,吃吃笑道:「你想插她罷了,不必找借口了,她要是能動,早就出來了,你這人也真夠絕了。」
余華月帶點森冷的得意,一抹面頰,伸出舌尖,舐舐干唇,道:「那我就少數點好了,就從一數到三,要是三聲之內你還不出來,我就只好──」
說到這兒,不知怎的,他卻忽然生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其實誰都在倒數時間。生命,本來就是時間的倒數。心跳,一生人若只跳動一億次,那麼,多跳一次就少活一次;同樣,眨眼,呼吸,乃至睡覺、吃飯、造愛、見面,莫不如是。
見一次少一次,做一次少一次。
──他這樣為人倒數時間,但死亡或生命之神豈不是也正為他倒數生命余剩的數字?
就在他嘴裡開始數:「一……」心裡正陡然升起這時疑問之際,忽然聽到有人這樣說:
「二、三,我替你數到三了。」那聲音很尖,很銳,好像一開口就要傷人,銳氣也很盛似的,但又絕對不難聽,而且很有威嚴,好像他說出來的話,別人就一定會聽從,或者他完全不在乎別人聽不聽,又或許他已肯定到頭來沒有敢不聽會不從:
「現在從四請數到十,我要這兒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外面的人全放下兵刃,撤走,並要你保證發誓不再組合這一彪流寇,還要不許動龍姑娘一分一毫,以及留下房子珠就縛,我就放你們一馬。」
然後他還補充道:「只是暫時放你們這一次,下回要知道你們還在活動,不管毀約還是作孽,我都會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余華月一聽到這個人的語音,打從心裡頭冷了出來。
在這炎夜裡,他只覺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他不用回頭,已認得這個人的聲音。
他在這一剎間已省覺:
他以為最得意之際,就是最疏忽的時候:
他故意在「一山樹」作出「兵分兩路」,讓龍舌蘭去跟蹤,他尾隨其後追蹤了過來。
卻不料螳螂捕蟬,而黃雀在後。
他跟躡龍舌蘭,但有人亦跟在他後頭,直踩入「流氓軍」的大本營來。
──大家都忙著狙殺老蜘蛛,也顧著去對付女神捕,卻忘了還有個大淫魔:
孫青霞!
來的當然就是孫青霞!
他還是回了頭。
一個冷漠、孤獨、傲岸、決絕的臉容,手裡有劍,背負長琴。
果然是他。
他來了!
余華月在今天與他一會面,已連敗數次,每次都受制於此人劍下。
當然沒有人比余華月更明白:這號煞星的難惹、難搞、難對付了!
可是房子珠沒有見過孫青霞。
但她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
「他就是孫青霞?!」
她小聲問余華月。
余華月點頭,槍尖有點抖動。
房子珠的眼睛更亮了,彷彿連面頰都有點燙紅了起來。
「放下你的槍!」孫青霞一字一句地道,「這次我不會再饒你的命。」
余華月正想說什麼:也許他是想跟孫青霞協調、談判,甚至拿手上龍舌蘭這人質作威脅……但誰都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啥,房子珠已低聲吩咐他。
「殺了龍舌蘭!」
「什麼?」
「不殺她,他一定會救她。他們兩人聯手,豈不更可怕?!」
「……這孫淫魔不好惹得很。」
「你怕什麼?我們有這麼多人!快,殺了她,遲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
他話未說完,甚至也還沒說下去,房子珠忽然手一掣。
她不是向任何人發動攻擊。
她只是把余華月的手關節處撞了一下。
她撞得恰到好處。
余華月的手一抖、一哆,手中槍,便不由自主地疾刺了出去!
「奪」的一聲,整支近二尺長的槍鋒,刺破了木櫃,刺進了木櫃,也刺著了木櫃內的龍舌蘭!
只聽櫃內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悶響,似略掙動了一下,便沒了聲息。
大錯已成。
出了人命。
余華月本不想殺龍舌蘭,至少,他決不想在這時候當孫青霞的面殺龍舌蘭,可是,他的槍已遞出去了,他已刺入她的肉體裡,這個他完全可以感覺得出來。
他也明白他十字槍的威力。
而且還有毒力。
──櫃子裡本就沒有躲避的餘地,更何況龍舌蘭的穴道早已受制。
他是親眼看著她給詹奏文塞入櫃子裡去的:只要人在櫃裡,那就必死無疑。
他本來可不想龍舌蘭死。
至少這時候不想。
──只要龍舌蘭一死,孫青霞和他的深仇可就結定了。
而且這件事還絕不能傳出去,要不然,跟他結了不解之仇的人可太多了,也太難應付了。
所以他現在只有一條路。
只有一條路好走。
殺了孫青霞!
沒有退路了。
──沒有退路可回頭!
都是因為那一槍──其實是房子珠一撞之故!
稿於一九九六年五月廿四日至八月一日:與周斌最後相聚之浪漫日月,陰晴圓滿缺事,悲歡離合情,不負此情,不枉此生/六月十九至廿一日:殺子憾恨,苦劫加身,無語問蒼天。
校於一九九六年七月七日:遇劫驚險,意外驚喜,化險為夷,凶中反吉/廿三至廿六日:白赴港失敗,遇十數劫難,轉化數十場衝突,成為可怕、可怖、對人性絕望之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