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青月的神情,無情也感覺到自己似是一腳踩在麻蜂窩裡了,而且還陷得很深,陷得很深很深。
「那麼,」無情也不由自主提高了聲調,問,「鐵布衫是誰?!」
青月公子端詳著無情,眼神和臉容都大惑不解:「你真的不知道?」
無情只有承認:「不知道。」
林青月詫異已極:「這普天之下,客棧之中,疑神峰上,就只有你最不該不知道!」
無情納悶極了:「我只以為鐵布衫就是聶青。」
青月公子望定無情,彷彿要把他剖析、分解,要看透他的內心:「他真的沒有告訴你?」
「他?」無情更如墜五里霧中,「誰是他?他是誰?」
「鐵布衫呀!」
「鐵布衫?」
無情如果手可以活動,一定在抓頭髮:「他為什麼要告訴我?」
「好,我告訴你,」青月公子正色道,「如果不是裝作得太成功,就是我太易受騙了。」
無情只覺一個頭比兩個大。
──鐵布衫,就好像一種外家功力一般,如一襲以鐵鐫布的衫,攻不進,打不入,無情透視,弄不明白:
鐵?布?衫!
看見無情的迷惘神情,加上地底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更加奇急,林傲一道:「好,我來告訴你,鐵布衫就是追命。」
無情怔住了。
──追……命?!
「對,」林青月死盯住無情,說,「你的三師弟,江湖人聞名喪膽的三捕頭:崔略商──我早聽說他和你是學了吳鐵翼在郿縣耍的那一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兩人內外奧援,聲東擊西,你堂而皇之,大剌剌的打道上山,崔二爺卻靜悄悄的先行潛伏在客棧,一明一暗,相互照應,是不?」
無情愣了半天,才歎了一口氣,答:「你要我說真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林傲一道,「我已把真話告訴了你,我當然不希望聽到的是假話!」
「你的想像忒真豐富!」無情道,「可惜沒有這回事。」
他苦笑又說:「如果有,我斷斷沒有可能不比你先知道的。」
對這個答案,林青月也並不意外。
「剛才聽你說鐵布衫居然是聶青,」青月公子也歎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對鐵布衫,只怕你也瞭解不比我們多。我以為有追命把守在客棧,你才會大膽上山闖,所以才令我信了大半,在客店裡不敢妄動。」
「我也一樣。」無情喟然,「我以為有聶青在鎮守綺夢客棧,他身手好,對小月又有好感,加上小余,老魚,還有機靈的羅白乃,以及戰鬥力強悍的葉老四,純厚謹慎的何小二,就算敵手再強,也暫可應付──」
林青月道:「所以你現在很擔心?」
無情同意:「擔心。」
青月公子嗤笑道:「我看,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無情坦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沒啥好擔心的。問題是:你是怎麼知道那鐵布衫是追命的呢?」
林傲一答:「也是聽人說的。」
無情追問:「誰說的。」
青月公子猶豫了一下,只不過是一下子,還是回答了:
「張切切。」
無情倒吸了一口氣:「是她!」
「怎麼了?」
「我想也是她。」無情道:「綺夢第一次入猛鬼廟的時候,就有張切切。胡驕在廚房裡自戕的時候,也只有張切切在身邊。就算是引路要你沐洗的,也是她。」
林傲一冷笑道:「聽來,你一早已經注意到她了。」
無情道,「我是一直留意她。這個計劃如此龐大,周到,而且神出鬼沒,沒有內應、內奸,是決計辦不到的。」
「她原是我們的人。」青月公子沉聲道,「也是她向我告密:她發現追命便是鐵布衫。如今看來,她也靠不住。」
「看來,我是信錯了杜小月,」無情道,「你好像也信錯了張切切。」
這時,一陣腐屍般的臭氣襲人而來,有人呻吟了一聲,一時間,滿洞遍穴裡都似有人在呻了一聲吟,只不過不似嘯聲那麼淒厲而已。
「鐵布衫已死在這裡,恐怕已一段時間了。」青月公子也苦惱地道,「那麼,在客棧裡的鐵布衫到底是誰呢?」
這也是無情所憂慮的。
林傲一好像也看出無情的思慮。
「你真幸福。」他說,「你已經不必再思考這個問題了。」
無情好像沒聽懂,問:「為什麼?」
「因為我就要殺你了。」青月公子也歎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只好留待我們自己去找出答案來,或者,你自行下去陰曹地府問鐵布衫吧!」
無情神色不變:「你要殺我?」
青月公子冷然道:「到這個地步,我還能讓你活嗎?」
無情的神色似乎也有點寥落:「我們好像還談得蠻好的。」
林青月帶點無奈:「我要問的,你都答了。」
無情目光閃動,問:「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
「不。」林傲一長歎道,「四大名捕,永遠有他們活著的價值,只不過,對我們而言,是你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其實,不是你要殺我,」無情試探道,「是你的同夥來了,他們決計饒不了我。」
「儘管你也有猜錯的時候,但我不得不承認,」林青月眼裡流露出一種惋惜之情,「大多數時候,你的推斷都是對的──雖然我仍不明白,你已知曉我是誰,為何還是躲不過我的突襲。──還是太輕敵些了吧?嗯?不過,」他越說越是惱憎,握著拳頭叱道,「我在殺死你之前,還是不明白你為何明知故犯,令我實在他媽的沒癮極了!」
無情垂下了頭,用一種極之低沉的語調,說:「也許,那是為求尋找真相,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什麼?」
青月公子聽不清楚。
也聽不明白。
「他是說,」有人卻替無情作了解說,「他不惜犧牲,也要知道我們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說話的人在無情的背後。
無情身上穴道已封,無法回頭。
所以他無法看見來人。
但來人還未開聲前,他已經知道了。
他甚至可以「聞」到來人的腐臭之味,而且,不知怎的,忽地背後一涼,耳根一寒,全身發毛,雞皮疙瘩,一齊炸起,連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速,彷彿要自喉頭裡躍將出來,連後發也豎起了好大的一綹。
只因為「有人」已來了他後頭,悄沒聲息地。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人」,但這樣的「人」,來的還不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