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聽林傲一乾澀地反問:「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麼?」
無情點點頭。
林傲一望定無情,一字一句他說:「因為跟你做敵人並不好受。」
無情看著他,眼色有點不同了。
林傲一說開了頭,索性把話說下去:「我還是喜歡跟你做朋友,不喜歡當你的敵人。」
無情甚至帶點同情的望著他:「你本來也是我的朋友。」
林傲一激動地道:「不,不!你是官道上,又是俠道上,打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同道,我只不過在道上截你!一開始,我們就對立,不是友,而是敵!」
無情卻平靜地反問:「為什麼呢?你不一定要在魔道上啊,你大好身手,何必作賊?何況,我跟許多大盜都成了好友,陽關道,獨木橋大道如天,各行一邊,各走各路,誰也沒礙著誰,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林傲一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你是官差,又是名俠,有哪個大盜大賊敢跟你交朋友?黑道上的好漢,給你逮著了,不入天牢也砍頭去了,誰敢與你稱兄道弟?!」
無情一笑道:「有,還多得很。」
「誰?」
「沈虎禪。」無情說到這個名字,連眼睛都亮了,「以及他的七大寇。」
聽到這個名字,林傲一也沒二話說了。
「是佛是魔,全憑一念之間。」無情道,「是敵是友亦然。」
「不對!」林傲一青筋橫過面頰,要不是全力抑制住,就在剛才的剎間,他已幾乎要發力拗斷無情的頭,「你既上得了疑神峰,就是我的敵人,一旦成敵,非死即生,所以也只有你死我活,何況,我已對你下了手,已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其實,你之所以不能放鬆下來,我也知道原因。」無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
「什……什麼?!」
對這個說法,林傲一覺得完全不可思議。
「你自己根本就在疑神疑鬼。」無情道,「你的疑慮愈多,是來自對自己的信心不足,對自己要辦的事沒有把握,跟自己過不去!」
「你沒資格勸我!」林傲一吼了起來,「別忘了,你的命仍在我手裡!」
「你激動,是因為你知道我說中了。」無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因為心懷鬼胎,自己心裡就有一處猛鬼洞!」
「住嘴!」青月公子咆哮道:「我只要知道,你第三個遠道而赴綺夢客棧的理由,是不是要追查『甩頭藍』?」
「是。」無情決然道,「我對孫老闆、習姑娘等人所見的紅粉,骷髏,白骨,飛行廟宇……如果所言非虛,那麼一概都疑是吸食了『甩頭藍』所產生的幻覺。」
林傲一冷笑:「她們又怎會吸食『甩頭藍』!」
「她們不會。」無情道,「但她們要經過橋。」
「橋?」
「獨木橋。」無情道,「獨木橋上有飄忽的霧。」
「你是說……」青月公子驚疑不定地道,「霧中有毒?」
「如果霧中散佈的是『甩頭藍』,那麼,那條就是毒木橋。」無情道,「如果中毒再深濃一些的話,足以把脖子也甩斷掉──只瞥見一些幻像,說來還不算嚴重。」
林傲一瞳孔收縮:「看來,你的確是為『甩頭藍』而來的。」
「『甩頭藍』不止在此地出現。」無情補充,「不久之前,西鎮鎮主藍元山在『金印寺』山僧噬人的兇案,恐怕跟這種毒物也不無關係。事實上,我們懷疑『武林四大世家』中一向謹慎、穩重、對愛情專一的北城城主周白字,在與南寨寨主殷乘風決戰『談亭』之前,也著過『甩頭藍』的道兒,才會做出一連串互相殘殺、自毀前程的事體來。」
無情雙目直視林傲一,發出刀刃一般的利芒:「甚至可以說,我們此上疑神峰,打大老虎在其次,探索獨木橋上的毒反而是首要任務!」
青月公子瞳仁更綠:「我們也一樣在追查本來是獨門秘方的『甩頭藍』,何故竟如此迅速的流毒於江湖……」
他喃喃道:「的確,『服了甩頭藍,一生回頭難』,你查是查對了,可惜……」
無情問:「可惜什麼?」
青月公子道:「你追查不下去了。」
無情又問:」因為你要殺我?」
林傲一道:「無管如何,我都留你不得。不過你倒可放心,『甩頭藍』一事,你死了就撒手,但這件事我倒一定不放過。這件事,我們『東北王』一刻館首當其衝,決不容事態再形惡化。不過,殺你之前,我總要弄清楚你何以知曉我的身份,否則,我總覺得……」一時說不下去。
無情居然笑了一笑,帶點倦意地道:「你不讓我活下去,一定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青月公子盯住他,好像從來就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你說話打動我也沒有用。對這件案子,留你並肩作戰,無疑如虎添翼;但讓你活過這一次,只怕我也是自掘墳墓。」
無情還遊目望了望四周:「這兒倒是一座天生的墳墓。」
青月公子沉吟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曾經當我是朋友,那在你死於我手之前,我還是要問清楚一些事情──不過你可以不答,反正你都快要死了,也無懼了。而且,你本是殘廢,但仍算是一條漢子,我也不至於會對你用刑。但我可不知道別人會不會。」
無情聽了就坦然道:「好,你問吧。」
彷彿,快要死的將是林傲一,而不是他似的。
林傲一雖有點為之氣結,但還是問:「根據你剛才的說法,你最多只以為我假冒聶鬼王,但又怎知曉我是林傲一?」
無情道:「因為你看孫綺夢的眼色。」
「眼色?」林傲一迷惑了,「我的眼色?」
「對,你看孫老闆的眼神,不知不覺中,流露出又恨又愛的情感來。」
「又恨又愛?」林傲一嘿聲道,「哼,又恨又愛!」
「是又愛又恨。」無情道,「孫老闆是個大美人,男人對她動情、動心,乃至有非分之想,都是正常不過的事。也就是說,有的人在眼裡流露出仰慕、好色,乃至妒嫉,都不出奇。奇的是你。」
「我?」
「你的眼色有壓抑不住的需求和慾望,但又有難言的悲憤和不平,所以更愈發顯得又恨又愛。」無情道,「不過,很明顯的,綺夢姑娘卻不認識你。」
林傲一點點頭。
他雖不想承認,但心裡不得不同意和佩服。
「也就是說,你對綺夢有怨,她卻對你無知。」無情笑笑,「人的眼睛常常難以隱瞞自己的感情,不管什麼顏色的眼睛都一樣。有的犬隻是綠眼的,有的貓瞳仁是藍色的,而有的小鼠眼珠還是紅色的,不過,它們看到主人和看到敵人的時候都一樣流露的是高興、快樂、畏懼、防衛的神色。連小動物也如此,何況是人。」
林傲一道:「於是,你聯想到傳說中的孫綺夢拒婚而遠赴野金鎮事件,從而想到就是我這給人悔婚的傢伙!」
「當然這還不足以證實,也不足夠。」無情道,「不過,我們卻把綺夢客棧前的土質和水質,作了些化驗,也得到了些結果。」
「化驗?」林傲一輕蔑地道,「我們不是一起研討的嗎?也不見得能驗出些什麼來,只知道那兒水質很奇特,夾雜著一些少見、罕有的物質,我姑且稱之為釩、鑽、鎵、鎳、鑭……等異物,也出現在水裡,還有些說不出名稱的雜質,有的溶解,有的不溶──但這有什麼希奇?上面就是疑神峰,峰裡有猛鬼洞,洞裡有『沙漠薔蔽』──能生長出這種『藍花神兵』來,這兒的水質。土質,不奇才怪!」
無情靜靜的等他說完,卻加了一句:「但有的化驗,你去了浴洗,我們卻找出了疑點,尋得了結論。」
林傲一忽然想到什麼事情似的,撐住了,還張大了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人。」無情道,「有人死在井裡,他是給殺害後丟入井中的。他身上還少了好大的一塊肉。」
然後他望定林傲一,一字一句的說:「看到了這打撈出來的屍體,還有她身上給咬掉的肉,我們自然大可聯想到:你嘴裡銜著那塊肉的來由了,是不?」
他像是在審犯人般說。
而且間中夾雜著一兩個突襲一般的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