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狹厭洞穴,黃泥壁上又點著油燈。
黃豆大的黃火,照在黃泥牆上、泥黃地上,昏黃一片,好像這兒就是直通酆都城。閻王殿的黃泉路上一般。
無情現在的處境,就好比真的已在黃泉道上,只等牛頭馬臉來接引。
只不過,習玫紅比他快上一步,領先而行罷了。
無論怎麼說,有火總比沒有火的好,有光也總比沒有光的好。
有光,就有希望。
有火,便有熱力。
但無情現在已經完全失去力氣。
聶青的臂膀箍住了他的脖子,並已封住了他雙臂的穴道。
他現在已接近完全沒有希望。
望到聶青低頭俯視他那雙充滿嘲弄的眼,那兩朵鬼火般得意的綠芒,他已幾近失去了希望。
無望。
聶青看著受控在他臂彎裡一動也不動的無情,彷彿很不滿意:「你令我實在有點失望。」
他把力氣稍稍放鬆了一些,無情的臉才沒那麼紅,才可以開聲說話。
可是無情並沒有說話。
他好像沒有話要說。
聶青反而有點不自在:「你沒有話說?」
無情不作聲。
聶青更是若有所失:「你可知道,我們部署了多久?花了多少人力、心力、物力?我費了多少心機和機心,才逮著了這個機會?才能使你中伏?」
無情沒有表示。
聶青訝然道:「你居然一句話都不說,任我魚肉?你信不信我一發力就拗斷你脖子,你這輩子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無情點點頭,帶點漠然。
──好像,脖子不是他似的,或者,他已失去了說話的氣力。
可是聶青卻明知不是。
他已卸了勁。
對方明明是有說話的能力──只要他肯開聲便行了。
所以聶青反而激動了起來:「你信任我,我卻出賣了你,你就一個字也不說?一句話也不罵我?!你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人氣?!你為啥不斥我是不是人?!有沒有人性?!」
依然不說話。
也不掙扎。
聶青連脖子都漲滿了青筋:「至少,你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出賣你呀?!」
這一次,無情點了點頭。
聶青氣得笑了起來:「那麼,你也得開口問一問啊!難道我還自行獻身夫子自道麼!你是當差的,你不審犯,難道教犯人自行坦白交待罪行啊?!」
看來,他是有話要說,不說還真的是不痛不快。詭異的是,他是挾持著公人,卻強迫人去審問他。
無情終於說話了。
他眼角彷彿還有點狡黠的笑意。
他的語言很含糊。
「你真的要我說話?」
聶青大喜過望,目中青光大現。
「我只怕你不說話。」
「我為什麼要說話?」
無情的聲音還是很吃力。模糊。
「因為你快要死了,」聶青見對方愈不問,就愈不愜意,「我為什麼要殺你,你連問都不問?」
無情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倒又大出聶青意外:「你就連掙扎也不掙扎一下?求我吧,說不定,我會放了你。」
無情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我求你,你就會不殺我?」
他總算是問了一句,千不情百不願的。
聶青怔了怔,乾笑了半聲:「這倒不可能。說真的,我還真不願殺你,可是,我若放了你,我們大家都完了。」
無情神色蒼白,在黃燈下成了蒼黃,不過卻不影響他的平靜:
「你既然已肯定要下手殺我了,我知道那麼多幹什麼?聽來,你還有別的同夥,你也作不了主,我求你又有什麼用?」
他的眼神很寧定。
他的神情也很平淡。
惟一比較含混顫哆的,只有他的語音。
聶青聽了,瞪住他,好像見鬼一樣。
他忍不住叱道:「我就要殺你了,你快要死了,你就連原因也不想知道?!」
無情點點頭:「一個人都快要死了,知道那麼多幹啥?」
「好,好!」聶青乾笑起來,聽那笑聲,彷彿是一件心血交熬、千淬百煉而成的藝術品,卻不受到人欣賞、遭人蔑棄一般,「就算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要殺你,難道你連我是誰也不想知道麼?!」
他兀自氣忿難平,又卡卡卡的乾笑了幾聲,彷彿有東西塞在喉管似的,但他雙目,一直盯著無情的臉,不管他笑他怒他得意時,他都雙目逼視、緊盯不放,彷彿要在無情頰上消融出一個洞似的。
只聽無情歎了一口氣,緩緩的道:
「青月林公子,你要我問──」
「問」字後面,應該是「什麼」二字。
但這兩個字並沒有說下去,也來不及說出來。
因為他已出手。
不是聶青出手。
而是無情。
無情也沒有出手。
──聶青的右臂箍住了他的脖膊,無情的手也掙動不得。
所以出不了手。
他是出口。
他出口就是出手。
──甚至比出手的殺傷力更大!
他前面幾個字,即是「青月林公子,你要我」這八個字,依然說得含混不清,但到了「問」字,卻突然清晰了起來。
不但清晰。
而且有力。
甚至斬釘截鐵。
一個「問」字,「唆」地一聲,一道寒芒,直打聶青眉心!
快!
疾!
猝不及防!
如果有光,就有希望,那麼說,有出手,能出手,就有機會獲勝,有機會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