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聲長號之後,又三聲長嗥。
——第十八個了!
冷血心中默念著這個數字,眉字間的殺氣在四周驚恐的眼神與凌厲的兵器中巡造,冷血的身形也展動著。
十名單衣劍又逼了上來。
冷血並沒有正面交鋒,卻掉頭就跑。
他一面跑,揮劍殺了兩人,在呼喝及追殺聲中,他在桔林裡穿插,忽如夕照映在葉上的光彩一般消失了。
「在那裡!」
「追!」
「不,在這裡!」
一條人影在另一個方向疾閃。
「殺!」
「到底在哪裡?」
「不要讓他跑了!」
「哇!」一聲慘叫,一名單衣劍攢入原來地底埋伏處,忽被一道劍光開了膛。
另二名狙擊手返身欲救,忽背後一道急風,兩人未及回首,已血湧如泉。
待大家圍攏掩至時,敵人已消失了蹤影。
「嘩!」又一聲慘叫,遠處一名負責截斷桔林邊緣的單衣劍捂胸倒下。
當眾人衝殺而至時,另三名狙擊手相繼倒地,一條灰樸樸的人影疾閃不見,在殺氣騰騰血腥風暴的桔林中,人就像被踩踏過多汁的青桔,毫無價值。
一名單衣劍大叫道:「不要讓他逃出林去——」他仗劍衝出,只見茫茫平野,日已西沉,暮際掠起一陣不祥的陰影,卻毫無敵人落荒而逃的蹤影。
這時「刷」地一劍,自樹上疾插下來,沒入他的頭頂。
兩名狙擊手高躍撲擊,但卻在半空才落下來,咽喉各射一道血泉。
人影似大鳥一般掠起,但一名單衣劍手劍上已沾了血跡。
人影在暮色中一沉一伏,灰狐般的在鬱鬱林間忽再消失。
眾人又過去搜索,那名劍上沾血的單衣劍手卻汗涔涔下,大叫了一聲:「大家靠在一起,別分散!」
這些都是在沙場中久經陣戰的好手,立時布成了局勢,往桔林中間退守並肩,一個退得稍遲的狙擊手,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背後脊椎給刺了一個洞,血汩汩流出。
暮色更濃了,桔林裡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只有搏鬥的汗水,血液的腥風,拚死的殺氣。
他們得知自己布下的陣勢,已給冷血衝散。
現在桔林變成了他們的陷阱與埋伏,冷血反過來在暗處。
他們必須要結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樣無常的敵人逐個搏殺。
他們暗底裡點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單衣劍,二十一名狙擊手,幾乎已死傷近半。
暮色漸織著紫色的夢衣,四周的視物已漸不清,只有黑暗的輪廓,則是如何應付那神出鬼沒的仗劍的敵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還會遠麼?
「點火!」發號施令的單衣劍手顫抖的聲音裡充滿了生平首次領略被狙襲滋味的惶怖。
夜色隨血味而深濃,麈戰未休。
二
小珍眺望著即將來臨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天穹近山處,有一顆發亮的星子,不知為什麼的亮著。
習玫紅向郭竹瘦笑罵道:「你怎生得這愣性兒,哪有敬女兒家喝酒的?我們不喜歡喝酒,要敬嘛,就敬茶來。」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來。」說著走到後頭去。
小珍橫了習玫紅一眼,沒好氣道:「哪用喝什麼的?你把他使來使去,可沒頓飯好吃。」
習玫紅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著天邊的晚霞,夕照像一個歲月不饒人的多情女子,遲暮得如許艷麗。
習玫紅用筷子敲一敲菜盤,發出「叮叮」二響。「喂,我未來的小嫂子,你又發什麼癡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聽。」
風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氣薄涼得像可以敲出脆音來。
習玫紅皺眉聽了一會兒,說:「是風聲。」
小珍癡癡地道:「還有。」
習玫紅又傾聆一陣:「沒有了。」
小珍水靈似的眸子又投向遠方:「好像有人在叫我們。」
習玫紅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這時郭竹瘦已走了出來,端了兩杯茶,一杯給小珍,一杯給習玫紅,他自己卻拿了原來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舉杯道:「我敬……」
習玫紅笑啐道:「怎麼那般多禮?喝就喝嘛,有什麼好敬的!」
說著,仰著脖子,便要一口盡了杯中茶。
三
——第三十四個了!
冷血的心裡默算著,他估計敵人只剩下單衣劍五名,狙擊手十七名。
他搏殺的主力,是向單衣劍下手。
他必須在他體力、精神仍盛之時,將首要大敵除去。
雖然敵手剩下二十二名,但他絲毫不覺得輕鬆,原因有四:
第一,吳鐵翼還未出手,甚至連出現都還沒有出現,這個恐怖才是他的頭號敵人。
第二,習玫紅此刻只怕是真正跟那可怕的殺人者在一起,安危不知,他必須要從速解決掉這些人,前去救她。
第三,二師兄鐵手那邊與唐鐵蕭格鬥,毫無聲息,而唐鐵蕭顯然是個比這三十八名狙擊手與十二單衣劍加起來還更可怕得多的對手。
第四,他血已流了不少,精神體力也在他極度消耗的身體軀魄中溜失。
他念及這四點,心中大亂,速爾背後刀風陡起,他來不及招架,一劍反刺了出去!
「噗」的一聲,他的劍確然是刺中一個人的身體,背後的刀風也立時凝結了,但是面前兩道劍風同時湧至!
他已及抽回嵌在人體的劍。
怪叫一聲,向前撲出,躲過兩劍,滾入桔林之間。
那兩名單衣劍緊躡猛刺,冷血一面滾動著身體,一面雙掌齊出,拍在桔桿上。
嘩啦嘩啦,桔樹的枝葉和桔子一齊向兩名單衣劍手驟雨般打了下來。
兩人以為是厲害的暗器,一面身退,一面招架,手忙腳亂,招架得來,冷血已不見。
兩人張望片刻,正欲招呼其他的人來搜索追擊,忽兒一人覺得背後一涼,胸口已突出一截劍尖來。
那單衣劍手攸見自己胸膛竟凸出一截劍來,那種感覺可說是詭異至極,他臉上的神情也怪到極點。
他的夥伴聽到異響,轉過身來,由於夜色深沉,他看不清楚他夥伴胸前的劍尖,只看到同伴臉上詫異的臉容,不覺呆了一呆。
就在他稍呆一呆的瞬間,腳下被人一勾,一個蹌踉,撲到了他同伴的身上,「嗤」地一聲,嵌在他夥伴胸前的劍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死亡的痛楚令他啞嘶半聲,但死亡的恐懼令他另半聲已發不出聲音來。
冷血拔劍,劍尖等於從他們兩個人的體內抽拔出來。
卻在這時,火光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圍。
三個單衣劍手,左手火把,右手劍,六隻瞳子發出仇恨的異芒。
十六名狙擊手,殺氣騰騰的封住了他一切進、退,任何可作移動的方位。
他在桔林外開戰,殺入桔林找掩護,但中伏受傷,後易明為暗,在黑黝中伏殺了不少對手,卻在此刻,他又陷入敵人的正面包圍中。
這種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戰陣,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陣。
冷血握劍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臉四處傷口的血,已染濕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四
夜色沉沉。
飛鉈仍在飛旋著,在呼嘯的山風中發出各種不同的尖嘶,黑鴉枯枝般的分裂著鐵手的神經。
鐵手站在橋上,宛似一座山,輕似一片羽毛。
他們已僵持了好一段時候。
——最終總是要出手的。
鐵手望定唐鐵蕭雙眼中的鬼火,腳下的霧寒越來越濃重。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唐鐵蕭瞥見鐵手眼神忽掃向自己的下盤。
他的飛鉈立時飛襲出去!
往鐵手的上盤飛擊過去!
這破空的飛鉈,少林不忍大師曾用「金剛不壞神功」摻「大袍袖」捲住,但飛鉈裂袖而出擊斃不忍大師。天山義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擋住飛鉈一擊,但飛鉈裂盾而出擊殺義老人。大內帶刀侍衛統領婁鷹野以「少陽重金剛手」的功力運千斤桿杖砸開飛鉈,但仍給飛鉈斷杵而去,擊死婁鷹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義烈金刀魂」之稱的大俠莊復諧能以「神州旗」捲住飛鉈,但飛鉈仍破旗而出,擊倒莊復諧,莊復諧亦從此一戰不起。
而今這一記飛鉈,破空、裂風、碎夜,斬臉而至,飛擊鐵手。
鐵手如何?
五
一道石槳,劈擊冷血頸部,擊了個空,那臂力甚巨的狙擊手,尚未來得及第二擊,便已給刺了一劍!
只要刺中一劍,不必再刺第二劍,這是冷血的劍法。
因為太少人中了他一劍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記蜈蚣鉤,傷勢相當不輕。
連那使石槳的在內,地上又多了五具狙擊手的屍體。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撲擊那三名單衣劍手中的火炬!
只要滅了火,對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佔了便宜。
只是這三名單衣劍手不但武功高,劍法也好,而且人也極為機警,他們閃動著,避開冷血鋒銳,僅在冷血忙於應敵時,他們才乘機刺他冷劍。
冷血衝前,疾刺那名首先揚聲要大家靠攏上來的單衣劍手。他出劍時披髮而起,汗水滴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猶似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劍狂。
那單衣劍手架了一劍,迅速沒入己方的人叢中,冷血追擊,殺了一個狙擊手,正想逼進,忽覺眼前一陣泛白,跟著一陣天旋地轉,他一個蹌踉,幾乎跌倒,及時以劍插地,支撐著幾已將生命之火都拼耗而盡的身體。
他宛似一頭受傷的獸,在火光的嘲笑中掙扎求生。
人影晃動,火光中不住有兵器擊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驟然拔劍衝起。
劍猛拔而起,泥塊猛罩射其中一根閃動的火炬,火炬頓滅。
冷血如沖天而起的披髮神祇,劍往下削,「噗」地一聲,一支火把被削斷落地。
眾人怒吼驚呼,一個單衣劍手提著最後一根火把,叫道:「護著……」
他剛叫了兩個字,冷血的劍已刺入他的嘴裡,同時間,有七八名狙擊手已掩至冷血後方。
這時那單衣劍手嘴裡噴出來的鮮血,已淋滅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這一暗使得掩殺而來的狙擊手心裡一寒,有兩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開去。
他們剛一退開,慘呼迭起,剩下的五個狙擊手中只有二個蹌踉而退,其餘三人已在這剎那間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劍綻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擊手,兩名單衣劍手,都可以聽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熾,原來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燒著枯葉,火勢很迅速的蔓延開來,未幾整座桔園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對手,仍在對峙之中。
六
飛鉈遽打而至!
鐵手的眼睛沒有看飛鉈,但他用耳朵聽。
在夜色裡飛鉈雖沒有形跡可尋,用耳辨識反而清楚!
飛鉈直取鐵手臉門!
鐵手右手憑空一抓,捉住飛鉈!
飛鉈沒入鐵手手中。
但飛鉈雖在鐵手手裡,飛鉈的力道只給鐵手的手勁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破膛裂肺!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鐵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飛鉈的巨力本將鐵手右手反挫,回擊自己前胸,但鐵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穩住了飛鉈後挫之力。
飛鉈只有一個。
鐵手卻有兩隻鐵一般的手。
鐵手已捉住飛鉈、等於穩住了大局。
卻就在這瞬息間,唐鐵蕭像黑魔一般衝了過來,雨傘一招,傘尖「奪」地刺進鐵手的小腹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