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關,北進,鐵手晝夜趕路,在七天後抵達青龍山,直上龍虎塔。
山東神槍會的總壇坐落在千佛崖,但訓練新銳高手、秘密殺手的「一言堂」卻盤踞在龍虎塔。
「山君」孫疆就在這兒坐鎮。
鐵手不熟關東地形。
可是劉猛禽卻熟。
他就像回到自己的家。
鐵手本意是要撇開這個人,因為他不止不喜歡這個人,也不想有朱月明的心腹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到頭來還是沒有辦法。
因為他要劉猛禽帶路。
他一到山東,就先去「一言堂」。
他要先見到「挫骨揚灰」孫疆。
他想先瞭解最新的情況。
可是他只見到了一個咬牙切齒、恨得入心入肺入骨入髓的人。
──見到了這麼一個痛恨得連幾乎身上每一條頭髮也在恨的人,他只奇怪恨的力量那麼強大那麼劇烈,可是這樣一個老人卻沒有因而暴斃恨死?
或許,就是恨的力量使他活下去的吧?
總之,見到這個老人之後,他更加迷惑了。
──為什麼他會那麼恨?
不只恨拐走了他女兒的徒弟,鐵手發覺他恨的包括了他的女兒,甚至還是老人自己。
「你來的正好,你替我殺了他!」
這是老人的命令。
「他?」鐵手道,「我是捕快,只抓人,不到必要關頭,決不殺人。」
「捉住他也好,」孫疆厲笑道,「活抓回來,我整死他。一寸一寸地整死他。」
鐵手忍不住問:「他畢竟是你親信弟子,又替你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你就這麼恨他,不給他一點活命的機會?」
「我豈止傳藝於他,他本來是個海獸,我還把他像狗一樣一手養大,可是他卻反咬一口……」老人氣得山搖地動也似的,「我只有一個女兒,他也敢──」
鐵手忙道:「也許,他只是挾持令愛以自保,並沒有傷害她……」
「胡說!」
老人氣得一掌拍在搖椅龍頭扶手上,發出一聲斷喝:
「──給他擄劫了多日,你以為搖紅還嫁得出去?!」
他恨得牙齒咬得格登山響,「她若已作出羞家無恥的事,我──我剛才下的命令,是殺了他,不管他還是她,這兩個人,我都要他們死!」
鐵手怫然色變,「我說過,我是捕頭,來這兒是辦事。不是殺手,更不是你養的殺手──不該殺的人我絕不殺!」
孫疆怒吼了一聲,全身都抖動了起來,他龐大的身軀像在山腹裡炸起了一場地震。
他雙手按在椅把子上。
躬背。
俯身。
這一霎間,鐵手都以為這怒豹一般的老人是要向自己出襲了。
可是,孫疆並沒有出手。
因為一人出現了。
這人不高不大,短小精悍,劍眉星目,冷靜沉著,十分年輕,一臉嚴正,但一出現,就有一股邪味兒。
──那甚至不是「殺氣」,而是「邪氣」。
他跟一直帶有一股「死味兒」的猛禽似是「天生一對」。可偏偏又有著許許多多的不同,以致劉猛禽一見著他,全身都逼出了浸浸然的煞氣來。
不過這人卻沒理他。
他是緩緩的走過來,緩緩的走到「灰飛煙滅」孫山君與鐵手之間,緩緩的向孫疆一揖,緩緩的說:
「稟山君,三伯來了。」
看得出來,孫疆的態度馬上收斂了。
跟翰林的讀書人一祥,武林中的人物,也多分成六類:
一是挾技從政的。他們可能以一身驚人藝業當上大官、將軍,總之是以武問路,一展抱負所長。
二是就在武林上以過人技藝,稱雄稱霸,變成純粹的武林人士,像少林、武當、崑崙、崆峒、峨嵋、華山各派,甚至七幫八會九聯盟皆如是。
三是行俠濟世之士,他們以個人藝業除強扶弱,替天行道,是謂俠士之流。
四是以武逞一己之欲的盜寇奸惡。
五是將勢力結集,自組成幫派會社,以擴大自己的權力和聲望者,例如,天下幫、金風細雨樓,迷天盟、六分半堂,詭麗八尺門等皆如是。
六是清流之士,豹隱江湖,不到必要關頭,決不輕易出手,平時只注重自身的修煉,既不願同流,更無意合污。
其實這樣的分類,在讀書人亦如是,異曲同工,也並路同途。
其實都一樣,不管文壇,武林、翰林、俠壇,都是為名為利為權而結黨聯手求晉身,也都在翻雲覆雨後時不利之際悄然引退,或在黨同伐異中成了事又遭眾叛親離時求全身,到底都是一樣,團結為了鬥爭得到勝利,到頭來也為了鬥爭的最後勝利而分裂,重新組合,重頭再鬥。
「山東神槍會」也大約分成六個派系:
「一貫堂」是最重要的派系,他們負責「山東神槍會」孫家一切決策與行政事務。
「正法堂」是負責「大口孫家」的賞罰。
「得戚堂」管理「神槍會」一切外務和人事關係。「安樂堂」則負責孫氏一族的經濟資源。
至於「一言堂」,便是「山東孫家」的武力部隊;「拿威堂」負責研創訓練出「神槍會」更進一步、更獨步武林、稱霸江湖的武功絕技來。
這六大分堂中,最有實力的,當然是擁有「武力」最強大的人;也就是說,誰擁有最多高手子弟,誰說的話就最有份量,那一堂便最有號召力,最有勢力。
儘管誰都不能缺少了「安樂堂」所提供的「資源」,而「山東神槍會孫家」的對外關係也不能沒有了「得戚堂」的經營,可是,真正擁有「兵力」、「絕技」的,還是「一言」、「拿威」兩大分堂。不過,再怎麼說,一言堂和拿威堂仍得受「神槍會」負責決策的」一貫堂」層峰領袖所操縱,而也得聽命於「正法堂」的獎勵、懲罰。
這是「山東神槍會大口孫家」的內部結構,而這種內部結構也是一般勢力龐大的江湖幫會的組合模式。
──」老字號」溫家是如此,「蜀中唐門」如是,連「六分半堂」、「大連盟」、「金風細雨樓」,「象鼻塔」、「迷天盟」的組織方式也多如斯。
──孫家的人雖緊緊聯結成為」神槍會」,但也難免各自營謀拉攏壯大自己的實力。
孫疆在「一言堂」裡就是大權在握的人物,因而,他在東北神槍會孫家裡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可是,他一聽「孫三伯」來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甚至連臉色都變了。
只聽他啞聲道:「他在哪裡?」
那很「邪」但很好看的青年沉聲道:「他們剛離『不值島』現到了『老街』。」
孫疆這才輕吁了一口氣:「那還好,他可能是去『拿威堂』,孫拔牙、拔河這對『活寶兒』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那邪氣青年冷冷地道,「我看他是來這兒的。」
「你看?」孫疆刷地漲紅了臉,幾乎一手把這邪氣青年揪到他自己的面前來,且一口把他吞下去,而他的血盆大口一張,也確能一口就啃掉任何人的半顆頭顱。
「你憑什麼看出來的?」
邪氣青年卻連眼也不眨,甚至不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只看他。
冷冷地。
平靜的望著孫疆。
孫疆揪著他,僵持了半晌,終於將自己揪住他衣襟的手指一隻隻的放開,歎了口氣,居然還用粗大的手替這青年撫平了折皺的衣襖,嘿嘿笑道:
「好,他來這兒,他應該是來這裡的,你看的,好,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然後他向邪氣青年吩咐道:「那你帶這位鐵手名捕和劉捕爺到處走一下,他們問什麼你答;他們要去哪兒,你負責。」
邪氣青年點點頭,這才向鐵手這兒望了一眼。
但他卻沒看鐵手。
只望向劉猛禽。
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彷彿都打了個冷顫。
他嗅出了對方的死味兒。
他也聞到了對方的邪氣。
然後那邪氣青年冷冷靜靜、全不熱情也毫不熱誠的將手一引.道:
「鐵捕頭,請。」卻沒向猛禽招呼。
然後臨去之前,又向孫疆附加了一句:「稟山君,孫三伯是帶同屠狗一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