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張五猛抬足,繩鏢本來射向張五右膝,張五這一抬腳,繩鏢必定落空!
但在突然之間,繩鏢似有生命一般,突然變了方向,射向張五左腿,就像它本來就是一直往張五左腳射去一般!
就在這時,藍三、週四、廖六同時放下肩上滑竿,分左右後三方兜截而上,藍三出掌,週四出拳,廖六出腳,分別截擊繩鏢!
卻不料繩鏢陡然一震,嗖地改了方向,哧地射入張五已抬屈的右腿裡!
張五悶哼一聲,右腳踏地,臉色蒼白,但滑竿三方失力,只由他一方獨撐,他肩負滑竿,怎麼都不肯鬆手。劉獨峰這頂滑竿,特別寬敞舒適,由四人分四方才能平衡,張五一人獨撐,自然吃力。
藍三、週四、廖六互覷一眼,都現怒容,飛掠過去原來的方位上,向息大娘怒目而視。
雲大和李二上前一步,向息大娘戟指怒道:「你!」
息紅淚一擊得手,臉色泛起了一陣蒼白,由於她稚氣的臉上,出現這一絲疲色,戚少商心裡覺得一陣無由的疼惜。
劉獨峰仍坐在滑竿上。
他一字一句地道:「息大娘,你不該傷了張五。」
息紅淚一絡髮絲,晨光映照在顏面上:「為什麼不能傷他?你們抓我,我就傷人。」
劉獨峰強忍怒氣,道:「我們是奉皇命來拿你們,奉國法來抓你們,你不束手就擒,還敢撒野?」
息紅淚傲然道:「我不管你奉的是什麼命,遵的是什麼法!我們江湖上的道義是:決不束手待斃,讓你們抓回去受折磨,至多戰死在這裡。」
她又不屑地笑道:「我也可以說我是奉天命行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不會找,要說服人,就要有理。」
劉獨峰涵養再好,也按捺不住了,長鬚無風自動:「你說我無理?」
息紅淚含笑搖了搖頭,望了戚少商一眼,悠然道:「不是。」
她接下去說:「我只是沒有見過比你更自以為是,強辭奪理的人而已!」
她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她的用意。
她的意思就是要激怒劉獨峰。
劉獨峰的武功太高不可測了,不激怒他,就不可能有機可趁,就算激怒了他,也不見得就有機可趁。
但至少不那麼高深難測。
可是劉獨峰臉肌抽搐一下,卻笑了起來:「息大娘,你自己砍腿上一刀,走吧,我不抓你。」
息大娘臉色突然變白。
然後她的話從慢到快,漸而如連珠炮般迸口而出,清亮尖銳:「劉獨峰,你這個老匹夫,你以為你自己已經很公平了是不是?你要保持自己的風度而不動怒,自己卻高高坐在別人的肩頭上,來顯示你的與眾不同!你以為讓我自刺一刀放我走便很寬容為懷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活,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你要我一再負傷,再遇上黃金麟那干混蛋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你這個老王八!你處處為求保自己清譽,做的卻是件惡事!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個狗雜種大混球?王八縮頭烏龜狗官!」
劉獨峰猛然飄起。
他的手已一探,已自廖六背上抽出一柄劍。
劍光湛藍。
劉獨峰終於動怒。
劉獨峰終於出手。
息大娘的用意便是要逼到劉獨峰離開滑竿,向她出手。
他一旦出手,必一定向她攻擊。
只要劉獨峰向她出手,戚少商便可以覷出他的劍路,從旁截擊。
她堅信戚少商的聰穎和武功。
戚少商跟她初識的時候,曾跟她師兄萬劍柔交手一招「問君何日所憶」中,揣摸到這一門武功的脈絡,而施展凌厲的劍術,使得萬劍柔的第二劍「問君何所悉」一直施展不開來。
戚少商的武功雖然不能算是息大娘平生所遇最高的,但他對武功的聰悟,是息大娘生平僅見。
她相信戚少商一定能及時找到破解之法。
劉獨峰出手一劍。
息大娘右手短劍,左手繩鏢,至少有九十六種招式,但一招也使不出來。
在這千鈞一髮生死之間,她竟使出了一招自己生平想都沒有想過,但從所有武功招式與交手經驗裡所悟得的招式,在這剎那間用上。
她使了那一招後,退了五步。
劉獨峰收劍,身子飄然回到滑竿上,劍又插回廖六背上劍鞘之中,彷彿從未動過劍一般。
他一劍刺出,戚少商竟然來不及出手。
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
劉獨峰直如未曾出過手一般。
息大娘用自創招式架住這一劍,向戚少商展顏一笑,正想說話,突然臉色倏然,只覺一股莫匹的劍氣湧來,把樁不住,連退五步,劍氣已及胸前,但劉獨峰仍在竿上,並沒有動手。
『掙』的一聲,戚少商出劍。
劍斬在空氣之中。
原先潛發的劍氣陡然切斷。
息大娘臉色蒼白,捂胸喘息,戚少商收劍橫胸,朗聲道:「好一劍『先發為虛,後發殺人』,你出劍反而不是主力,收劍後的餘勢才是真正的劍氣。」
劉獨峰含笑道:「不錯,你能瞧破我的『後發劍』,已經不容易了。息大娘以急創招法破我一招,也了不起。如你們二人未曾受傷,聯手起來,或可與我一戰。」
他歎了一口氣道:「可惜你們已經受傷,受了重傷。」
戚少商冷冷地道:「你這句話白說了。」
劉獨峰道:「哦?」
戚少商道:「你若要顧得我們受傷,就不要來抓人,既要抓人,婆婆媽媽作什麼?」
劉獨峰道:「說得好,我是不該貓哭老鼠假慈悲的。」伸手一探,掙地拔起張五背上一柄朱紅色的劍。
戚少商、息大娘互覷一眼,抱劍而立,李二忍不住說了一聲:「爺,地上很髒,要小心。」
雲大瞪了他一眼,說:「爺自會小心,省得你來說!」
劉獨峰的身形在滑竿上突然顫動起來,他的雙袖,也像鼓滿了風的帆布,這勢必驚天動地的一擊,已矢在弦上,張滿待發,滑竿之上,已發出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
突然間,兩道身形,一左一右,飛掠而起,急襲劉獨峰!
戚少商的劍,平平一劍刺出,但這一劍,是他畢身武學精華所集,他的劍才抬起,站在竿前的雲大和李二都不由自主的,被一種不算刺目的鋒芒迫得閉上了雙眼。
他們一闔眼,因十分關心戰情,所以立即張開,張眼的時候,只見兩道人影斜飛落地,地上灑落了幾點滴血,就像梅花一般鮮艷奪目。
戚少商和息大娘落下,又互望一眼,她看見他的腰間冒起一股血漬,在迅速擴散,他看見她手上的繩鏢,只剩下半截繩子,繩端的利刃已不見。
然而抬竿的四人也察覺頭上的風雷之聲,漸漸隱去。
戚少商與息大娘在劉獨峰的「風雷一劍」將發未發前,引發了它。
只聽劉獨峰歎道:「束手就擒吧。」
戚少商大聲道:「絕不!」
風雷之聲又再響起,這次風勁勢強,比上次更凌厲。
突然之間,息大娘平地翻起十六八個觔斗,她身形何等輕巧,這一連串十來個跟鬥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然後她春蔥似的十指,已發了甘七道暗器,射向藍三、週四、張五、廖六!
雲大,李二大喝一聲,正要攔阻,忽見寒光一閃,戚少商已然出劍。
雲大,李二被凌厲的劍氣逼得向後疾退!
猛然日光一黯,一人如大鵬一般,一劍往戚少商頭上刺落!
戚少商早算到劉獨峰會在此時出手,翻劍一架,兩人在電光火石間,搏了七劍。
就在同時間,息大娘那廿七件暗器,驟然合為一件,飛射週四!
週四膽寒魄散,叫了一聲,廖六急放下滑竿,兩人四掌,全力往那一道合二十七件暗器的「暗器」擊去!
息大娘身形疾閃,已欺近藍三身前,雙指直奪他雙目!
藍三猛一低頭,息大娘一足踹上,鞋尖叮地冒出一截劍尖。
藍三怪叫一聲,身子猛地一縮,在這上下夾擊當中,居然像一隻洩了氣的汽球一般,嗖地自半空疾退!
這交手不過瞬眼工夫,廖六與週四應付暗器,藍三被息紅淚逼退,撐持滑竿的,只有張五一人。
這時錚地一響,戚少商的劍,已脫手飛出,劉獨峰氣勢已盡,呼的一聲,陽光一掩,已落回滑竿上來。
息大娘身形一閃,一劍向張五刺到。
張五本已受傷,獨力維持滑竿,本已甚為艱辛,息大娘這下來襲,他實是無法應付的,但他硬拚著血濺當場也不肯放棄滑竿。
忽然陽光一黯。
息大娘的攻勢完全變了。
她放棄了一切攻勢。
她閃出了滑竿範圍。
劉獨峰才回到滑竿,馬上發覺張五遇險,足尖微一借力,急沉下降,劍擊息大娘!
然而息大娘已早先一步掠了出去!
劉獨峰一擊落空!
息大娘掠出的身形與戚少商掠出的身形交錯而過!
息大娘的短劍已落到戚少商手上。
戚少商向劉獨峰刺出一劍。
劉獨峰一震,劍團大作,本可一劍把戚少商手臂斬斷,但是劉獨峰猶豫了一下。
就這麼猶豫的剎那,戚少商的劍勢已欺入中鋒,劉獨峰再也來不及砍下了這一條胳臂。
劉獨峰回劍自保,叮的一響,戚少商的劍尖就刺在劉獨峰的劍鞘上。
戚少商借劍尖之力一點,身形又彈飛出去!
劉獨峰被這劍尖之力一壓,啪啪二聲,雙足沾地,他本仍可來得及反攻戚少商,但他雙腳才沾地,便怪叫一聲。
因為地上十分之髒,一片濕漉,他這一雙腳落地,用力稍猛,啪的一聲,髒泥濺了上來,沾濕了他的下擺,劉獨峰自十八歲以來,一直在宮廷裡養尊處優,所踏之處,莫不是白玉瓷磚,潔淨無暇,錦絹繡褥,而今一腳踏在泥上,使他怪叫出聲,身子猛往上拔,再回到滑竿上。
戚少商再閃出的時候,息大娘已逼退了雲大和李二的攻擊。
她用的是雙腳鞋尖的利刃,連環踢出,而她白玉般的皓腕,不時射出極之淬礪的暗器,李二和雲大是招架不住的。
戚少商閃到她身旁,腳步一陣蹌踉。
息大娘馬上扶住了他。
任是誰跟劉獨峰對劍,就算僥未敗死,但心神體力之消耗,非同小可。
兩人身形不過略略一頓,立即掠去。
這是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頭,再也不容喘息偎依。
他們往沼澤的方向掠去。
這時,廖六、週四、藍三已同時回到滑竿的崗位上,異口同聲的叫:「爺!」
劉獨峰皺著眉頭苦著臉看著自己衣擺上的泥漬,大喝一聲,目光暴射,手中朱紅劍破空射出,急追戚少商、息大娘!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聽到激烈的劍氣破空之聲!
他們兩個都沒有回頭。
因為這一劍的來勢,是劉獨峰盛怒之下出手的,他們根本招架不住。
只要他們停下來招架,便沒有機會逃出去。
他們仍全力往前疾奔。
但他們的身形變了。
由於他們奔行速度奇快,以致身體幾乎是與地平行的直射而出!
朱紅的劍影一閃而沒!
紅劍擊空,越過他們的身前,哧地插入土裡,餘力未消,劍柄兀自嗡動不已。
戚少商掠過的時候,手腕一翻,已拔起地上的劍。
他乍見劍上刻了兩個篆字。
「留情。」
劉獨峰大喝一聲:「追!」
戚少商與息大娘已掠入那一片沼澤地帶。
雲大和李二也跟了進去,追蹤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蹤影。
藍三、週四、張五和廖六卻不敢進去。
他們不怕沼澤。
但劉獨峰怕髒。
他們怕弄髒了劉獨峰。
在沼澤邊緣,劉獨峰道:「他們逃不了的,有雲大,李二的追蹤,他們總要自沼澤出來。他們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他這樣說的時候,眼睛有深郁的憂色,並沒有多少欣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