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手一招。
過了招。
鐵手沉著地走回追命身邊。
追命噤聲問:「怎樣了?」
鐵手也低聲答:「他要把毒傳入我手。」
「你是鐵手。」
「我反震了回去。」
「他著了毒?」
「不。他趁我反震之餘,在我臉上噴了一口氣。」
「毒氣?」
「是。」
「你中毒了?」
「我以『鎖眉』之法,運聚內力,封鎖了他的毒氣。」
「所以他無功而退?」
「不是無功。我也感覺不大舒服,想吐。」
「嚴重嗎?」
「沒關係。總之不能嘔出來。這時候不能輸了氣勢。」
溫吐克回到陣中。
溫辣子馬上用「毒語傳音法」問:「怎樣了?」
「厲害。」
只這兩個字後,好半晌,溫吐克還說不出話來。
溫辣子沒有再問。
他只是說了幾個字:
「做得很好,傷不要緊,要保存實力。」
然後,他就站起來。
──因為到他了。
到他出招了。
(這時候,溫吐克的感覺卻甚為淒苦。
他覺得五臟全都彈到腦子裡去了,但腦髓卻似填塞滿於肺腑之間。
──那是好厲害的內力!
好可怕的內功!)
他本來還想挺著。
他強撐著。
站著。
──但只覺天不旋、地轉,地不暗、天昏。
這比「天昏地暗」、「天旋地轉」的感覺還要可怕上一些!
所以他忍不住坐了下來。
盤膝而坐。
運氣調息。
但雙目仍注視戰局:
溫辣子施施然而出。
他的雙手一直攏在袖裡。
他是有「六條眉毛」的人。
兩條真的是眉毛。
劍眉。
兩條當然是鬍子。
濃胡。
還有兩條是鬢。
──他的鬢毛很長、很黑。
笑起來的時候,他就像是六條眉毛一起展動:是「六條」,不是「四條」更不是「兩條」。
──兩條眉毛,是誰都有;四條眉毛,武林中早已有了陸小鳳老前輩。六條眉毛,便是他自己。武林中黑道白道上條條漢子數不清,但暫時還沒有「八條眉毛」的漢子。
追命則喝酒,腳步踉蹌,甚至已很有些兒醉態。
他望天。
天上有月。
皓月當空。
──他看月亮的時候仿似還比看敵人多!
他不但望月,還叫人看月亮。
──他叫的人還是他的敵人!
「你看,這月亮多美!」
「再美,也不過是月亮。」
溫辣子剔動著六條眉毛:「我不喜歡景,我喜歡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景太隔了,不像人,可以玩。我喜歡玩漂亮的和好玩的女人。」
「我就是喜歡它『隔』。萬物有個距離,這才美。從她身上的一條毛孔去看那個女人,也不外如是:紅粉骷髏而已。」
「你很不實際。」
「什麼是實際?不妨一朝風月,何愁萬古常空。」
「說的好,枯木裡龍吟,骷髏裡眼睛。」
「請。」
「請什麼?動手?」
「不,喝酒。」
「喝酒?好!我喝!」
追命呵呵笑著,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口酒杯,遞上給他,「我可不常請人喝酒。」
「承蒙看得起。有酒有月,總有歌吧?」
「好,我先且唱一首: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溫辣子毫不猶豫,一口把杯中酒飲盡,喝完了酒,又馬上把手攏入袖中,只吟道:「你唱的有意思,我也來一首:
春花秋月夏子規,
冬雪沁人冷冽冽。
徐行踏斷流水聲,
縱觀寫出飛禽跡。」
追命撫掌大笑道:「很好很好。」
溫辣子亦拊掌笑道:「過癮過癮。」
「再來一杯。」
「你有酒麼?」
「有。」
「夠麼?」
「你要多少?」
「一壇。」
「一壇?!」
「至少一壇才夠喝,你有麼?」
「當然有。」
「在哪裡?」
「你當他有,照樣飲,那不是就有了!」
「哈哈……有意思,當它有就有,當它無便無──」
他們兩人對飲暢談,竟忘了交手的事一般,也渾似忘了身邊還有個大將軍。
大將軍忽低嘯了一聲。
嘯聲方啟,蛙鳴又此起彼落,聒噪人意。
追命飲盡一壺酒,低回地說:「木馬嘶風,泥牛吼月。」
溫辣子接吟下去,並舉杯邀月:「雲收萬岳,月上中峰。」
然後他喟然道:「我是身不由己。」
追命道:「我也情非得已。」
溫辣子道:「酒已喝過了,歌也唱過了,月更賞過了,該出招了吧?」
追命歎道:「對酒當歌,看來當真是人生幾何!」
「不,」溫辣子擲杯肅然擲道,「對你而言,是人生三角,而不是幾何!」
「為什麼?」
「因為你聞名天下的『追命腿法』!」溫辣子望定他的下盤,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獨門絕技:『三角神腿』!今兒夜的一會,要比對酒當歌足可珍可惜!不在閣下『三腳』下討教過,可真虛了此行,枉了此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