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將軍夫人還在我們手上;」「宋紅男」說,「我們現在有條件跟你談條件。人質還在我們手上,你得放了我再說。」
鐵手道:「凌夫人並不在你們手上。」
「宋紅男」這倒奇了:「我既能在此地冒充宋紅男,她不是落入我們手中還會落在誰的手上?」
鐵手道:「就是因為你們能在此地假扮成宋紅男,宋紅男自然不會落於你們手中。」
小老媽子、甩甩和給制住的「宋紅男」面面相覷,還是由「宋紅男」乾笑道:「這我就不解了。」
鐵手道:「你們既然來對付我,當然就是大將軍的人。你們能在此地埋伏,當然要得到大將軍的允可。宋紅男是大將軍的夫人,大將軍怎會把她任由落於你們手裡?他要殺妻害子,我不稀奇,但他一向妄尊自大,決不會把夫人交由你們處置的。」
甩甩苦笑道:「看來你該改行去當巫師。」
鐵手道:「為什麼?」
甩甩道:「你猜的事倒挺準的。」
「宋紅男」道:「那你不妨猜猜我們是誰?」
鐵手想也不想,就道:「『袖手不旁觀』溫小便名動天下的『割袍斷袖』和『小辮子神功』,瞎了的也可以認出來。溫門才女溫情的『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落英腿法』,連我三師弟追命都讚口不絕,何況溫女俠還精擅於『一丸神坭』!今日有幸會上。至於『老字號』溫家製毒高手『小字號』的溫吐馬,善於易容狙殺,更是稱絕武林──卻不知大將軍寵信的溫辣子和閣下的胞弟溫吐克也來了沒有?」
三人瞠目相顧。
這回輪到溫情(小老媽子)道:「我看你還是當相師好。」
鐵手笑道:「看來我沒有猜錯。」
溫情道:「是沒有猜錯,但卻做錯了。」
鐵手道:「哦?」
溫情卸去化妝。
這妝扮只使她變老。
她抹去化妝就像抹去歲月的痕跡:
──要是歲月真的如此輕易抹去那就好了。
她只有一雙伶俐的眼完全沒變。
貝齒照樣照耀著年輕,就像未淬過血的白刃。
就是因為她的笑目和皓齒,以及嘴邊翹翹微彎上的笑意,使鐵手更加斷定:他們是假冒的。
──大將軍如此好色,是決不會放過自己家裡「小老媽子」如此姿色的女子!
溫情邊揩去化妝,動作很輕柔,很靈,很活。
然後她就是活脫脫的一個美人。
她的特色就是活。
──無論風姿、眼色還是笑意,她就是很靈很活。
絕對是一個生香的活色。
她一邊卸妝,一邊說:「抓住吐馬哥,對你沒啥好處:既然將軍夫人是在大將軍手裡,你也無法拿吐馬哥交換她。你要是殺了吐馬哥,老字號上上下下都不會放過你;如果帶著他跑,至少我和小便還有吐克哥、辣子叔都會纏定你了。你這是自找麻煩。」
鐵手看了看他手上的人。
皺了皺眉。
看似「頗有同感」。
「說得很對,」鐵手道,「我也別無所求,但只要問三個問題,你們回答了,我就放了他,怎麼樣?」
溫情靈黠地道:「只三個問題。」
「三個,」鐵手伸出了手指,「只三個,不多也不少。」
溫情實行討價還價:「你先問一個,我答了,你得放了他,才問第二個。」
「先答兩個,我就放他。」鐵手倒是討價還價得爽快,「不過,你們不可以說謊。你知道,我當捕快多年了,說的是不是真話,我倒有八成把握分辨得出來,我可不想下殺手,別迫我!」
見鐵手如此爽落,溫情倒防衛起來了:「『老字號』的內情,我可不能透露。」
鐵手笑道:「我沒意思要知道溫家的事情──大師兄負責收集武林世家的資料,或許還會比較有興趣。」
溫情臉上一熱,又補充道:「『大連盟』的箇中內幕,我們知道的也不多。」
鐵手道:「你們不知道的,我不會問;要是真的不知道,那只要答不知道就可以了,那也是一句實話。」
溫情用一雙靈巧的眼波端量著他:「你好像很不喜歡作假?」
鐵手道:「我只是討厭虛偽而已。」
溫小便忽道:「人在世上,誰不虛偽?」
鐵手道:「所以我才喜歡真實的東西。」
溫吐馬怒道:「要問的還不快問,你以為我現在很風涼快活?」
溫情又補充道:「回答問題,只是要你放人;你放人不代表我們也放你一馬。」
鐵手笑了起來,「你真認真。」
溫情嗔得沉住了臉:「認真一些兩無怨懟。」
鐵手笑道說:「這樣的性子,我很喜歡。」
溫情臉上一紅,板著臉孔道:「我不需要你來喜歡,你有問題,快問,有……那個……就快放!」
她畢竟是女孩兒家,在陌生男子面前還真說不出那個「屁」字。
「好,我問。」鐵手道,「凌落石夫人宋紅男,現在在哪裡?」
「好,我答。」溫情道,「大將軍已不放心宋紅男,他知道朝天山莊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宋紅男,於是著楊奸把她押出山莊,送往四分半壇。」
鐵手立刻放了溫吐馬。
溫吐馬怔住,一時還會意不過來。
鐵手道:「因為你的答案我很滿意。你不但回答了凌夫人在哪兒,也道出了大將軍不放心把宋紅男留在山莊的原因,更說明了是誰押走將軍夫人,既然這樣,我應先放了溫兄。」
溫情用水靈靈的眼波睨向他:「這樣,你就不怕我其他的問題都不回答了。」
「你可以不答,但我照問;」鐵手道,「你們在這兒截擊我,是大將軍安排的還是你們自行佈置的?」
溫情居然偏了偏頭,巧心巧目地轉了轉,才嫣然一笑道:「好,姑且就答你;我們才沒那麼閒空在這兒候你,大將軍神機妙算,他算定你們不甘罷休,但反擊的方法只有幾個,這是其中必下之著……」
鐵手聽了,一向沉著的他,眼神似也有點急。
但他還是問:「我向知道溫辣子稱絕武林,行事飄忽,他為何要來幫大將軍冒趟這趟渾水?」
溫情嘻嘻一笑:「你猜我答不答你?」
然後又笑眼問溫吐馬和溫小便道:「我答不答他呢?」
溫吐馬揮了揮麻痺酸痛的肩臂,道:「情姊自己拿主意吧,對死人回答問題,等於讓他在牛頭馬面前做個分明鬼。」
溫小便束起一雙袖子,也說:「情姊已答了他兩個問題,大可不必再耍他了,又不是他手上囚犯,他問咱就非答不成!」
他們兩人都反對溫情再跟鐵手妥協。
但語調中也都聽得出來:溫吐馬的年紀輩份比溫情大,溫小便在老字號得寵也年少氣盛,但都以溫情馬首是瞻,不敢得罪溫情。
「好,我就答你,」溫情卻巧笑倩兮調皮地轉向鐵手,「但我也得先考考你。」
鐵手道:「我一向很蠢,考我是讓我出醜。」
「不考你腦袋,」溫情笑得水靈水靈的,道,「考你膽量。」
鐵手苦笑:「我只有黃膽病。」
溫情伸出了一隻手。
右手。
右手又伸出了一隻手指。
食指。
食指尖而纖細。
好美的手指。
──看指尖可想見這手指主人心思之巧之靈。
之活之妙。
她的手指慢慢移前。
很慢。
慢慢。
其實有點漫不經心。
慢慢。
她的手指捺向鐵手的鼻子。
鐵手的眼也不眨。
但神情有點尷尬。
「我的手指將碰上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好大,又高,鼻頭多肉,我想碰碰。」她眼裡的水光閃靈閃靈的,「你當然知道,我是『老字號』的人,溫家的女子,我渾身是毒,是沾不得的。」
鐵手望著愈移愈近的手,苦笑道:「我知道,我也記得。」
「你可以避開,」溫情的神情也不知是狠辣多些還是促狹多些,反正她是笑嘻嘻地道,「可是,這樣我就不會告訴你我們助大將軍的原因。」
鐵手看看她的手指,微微笑著。
他沒有避,他只很注意她的指尖。
──由於指尖太近了,他的雙眼珠子也難免有點「鬥雞」起來。
指尖只差五分,就要觸及鐵手的鼻尖了。
溫情斜睨著鐵手,認真地問:「你不怕?」
鐵手道:「你的手指像是會跳舞──跳舞的指尖!」
溫情的手陡地加快。
手指在鼻尖上輕輕一觸。
就倏地收回。
收手時像是舞蹈裡的一個手勢,然後她說,「好,我告訴你,大將軍跟辣叔要合作大事。」
鐵手道:「所以在事成之前,老字號的人決不能讓大將軍受到傷害?」
溫情一笑:「這是第四個問題了。」
鐵手一拱手,揖道,「對不起,告辭了。」
慍情冷笑道:「你以為你說走就走得成嗎?」
馬廄裡的馬匹,踢著蹄子,不安地嘶鳴著。
鐵手遊目一瞥全場:「除了『老字號』溫家居然和『蜀中唐門』聯手,這個陣營確實令人震驚之外,」他穩如泰山地道,「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離開這裡。」
溫情一聽,倒抽了一口涼氣:「好眼力,還是給你發現了。」
溫小便卻抗聲道:「誰說我們溫家要與唐門聯手?『老字號』一向獨力解決天下事,用不著旁門別家相幫!」
鐵手淡淡笑道:「那麼,唐仇不是唐門的人嗎?」
溫小便馬上就提出反駁:「唐仇自己跟你有仇,何況,她也一早給逐出了唐門!」
鐵手恍然道:「來的果真是她。」
他跟唐仇三度交過手,對這奼女頗感頭疼。
溫吐馬向溫小便叱道:「多嘮叨什麼!」明顯的,溫小便給鐵手三言兩語試探出埋伏者是誰來。
溫小便這也感覺到了,但要改口己來不及,當下老羞成怒,罵道:「混帳!我殺了你!」就要動手。
溫情卻拉住他的袖子,只輕輕的一扯,溫小便便止住了攻勢。
看來,他是不敢拂逆溫情的意思。
溫情眄著一雙美眸,凝注著誠意和執著:「你有多大的力量,對付大將軍的黨羽,還有我們?四大名捕又有多大的能耐,能解決蔡京手上勢力,還有大連盟、危城軍、老字號、暴行族、朝天山莊、天朝門、萬劫門、四大兇徒、妙手班門、三十星霜的實力?你是敗定了的。」
鐵手笑道:「我沒有什麼力量,我們四師兄弟也沒啥能耐,不過,我們只為一點公義、一點道理、一點良知而戰,我們又何須怕敗?我們既無所求,只求盡心盡力,縱失敗又有何憾?再說,據我所知,危城軍隊不見得全聽命於凌落石,大連盟早已人材凋零,四分五裂,暴行族本不足患,萬劫門只一味俯從,妙手班門另有所圖,三十星霜自顧不暇,朝天山莊我已來了,四大兇徒早已和我們交過了手,天朝門不外如是,至於老字號……也不見得人人都支持凌落石的所作所為,只不過互相利用罷了。」
溫吐馬忿而叱道:「情姑好意勸你,你卻這般討死怕遲,那好,我這就成全你吧!」
他突然剝掉了外袍。
裡面的衣服,竟有一個大大的「毒」字,也不知是拿什麼事物嵌上去的。
鐵手笑道:「人說在江湖上,最難辨忠奸,因誰也沒在頭上鑿字。是忠是奸,要自己體會。你倒是名符其實,一目瞭然。」
溫吐馬驟喝:「找死!」他痛恨鐵手剛才制住了他,使他在溫情面前無臉,更惱恨鐵手諷刺他這一身的「毒」。
──「老字號」溫家,每個成員都有不同方法煉毒、藏毒、施毒和解毒,只不過溫吐馬的使毒法子比較沒有保留一些,這就是他之所以平時愛喬裝打扮的原因之一:既然是絕招太過張揚,面目就盡可能虛飾一些,好讓人拿捏不定、測不准。
他本待動手,溫情玉手又是一攔。
溫吐馬強行止住。
到這時候,鐵手也明顯地看出來:
一,三人之中,這溫情最不欲與他交手。
二,三人中,溫情既年輕又是個女子,但顯然其他兩人都很聽她的。
所以他朗聲道:「我暫未想死,也無意找死,既然將軍夫人不在這兒,我就向各位告辭了,得罪之處,尚祈見諒。」
溫情卻道:「走不得!」
鐵手道:「為什麼?」
溫情道:「我們不想跟你動手。」
鐵手道:「我也不想。」
溫情道:「我不想殺你。」
鐵手道:「我更不想。」
溫情道:「你只要留在這兒兩個時辰,我們就可以不必對你下殺手了。」
鐵手道:「你不這樣說,我已要走;你說了,我更是非走不可了。」
溫情嗔怒反問:「為什麼?」
鐵手道:「因為這樣顯示了有比我生命更為重要的事,正等我挽救。大將軍既然算準我們之中有人來這裡,其他的行動,恐亦難逃出他的計算。所以,我更加要走。」
溫情冷笑:「你最好不要走。」
鐵手道:「我不得不走。」
溫情玉臉翻寒:「你走我就動手。」
「那是我最不願意的,」鐵手浩歎了一聲,「但我還是要走,而且非走不可。」
開步走。
向門口。
──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