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仇正說道:「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做。大快人參,對你也一樣重要,我放了她,不見得你就會給了我──」忽聞一聲微弱的低嗚。
突然。
天
空
掉下一
物。
正落在唐仇和趙好之間的
棺
槨
裡。
一觸即發。在十數丈外的鐵手和鳳姑看不清他們兩人是誰先發動,因為天色已太黯了。但只不過是一剎間的功夫,兩人已動手三招,棺槨碎裂,趙好身旁那半弧型的丈內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給毒死了,唐仇背後丈內範圍的軟硬事物都給轟平了。
然而李鏡花仍沒有死。
她仍在唐仇手上。
大快人參也並未毀。
它仍在趙好手中。
──點落在棺槨裡只是一顆谷粒。
趙好的右拳擊出。
唐仇以左手握住。
兩人的手再也沒有縮回來。
太黯了:以致看不出兩人的臉色。
可是唐仇身上的衣飾明顯地迅速地在老化。
皺了。
窄了。
有些甚至給獵獵的風吹走了,像刀切一般削成片片翻飛,消失在暮夜裡。
露出來的膚色很白。
白更顯夜色的黑。
夜色以黑的顏色使雪膚更令人動心。
趙好身上的衣服在霉爛中。
那像泡在腐蝕的沸水裡,還發出了臭味。
那臭味迅速融入夜色裡。
夜色也臭了起來。
就像是一個死老鼠組合而成的夜。
就算是夜色愈來愈濃,但誰都可以看得心知肚明:
他們兩人已動上了手。
唐仇用毒。
趙好使的是「老拳」。
鐵手忽然瞪了鳳姑一眼。
鳳姑有點臉熱,但鐵手看不見她臉上的酡紅。
夜色來得太快,就算是鐵手和鳳姑距離那麼近,也互相看不清楚。
可是鐵手心裡清楚。
一清二楚。
──那一聲低鳴,不是鳥叫,而是鳳姑撮唇輕嘯。
那鷿鵜立即把嘴啄上所夾的事物掉落下來。
──這一下,雖只是小小的變故,無傷大雅,但卻使早已箭在弩上的唐仇和趙好,互以為對方已動了手腳,所以立即發動了攻勢。
鳳姑這一招很厲害:
趙好、唐仇自是非打成不可。
可是很危險。
──李鏡花很可能成了犧牲品。
所以鐵手很不高興。
他認為人命是最重要的。
──他一向不允可任何人作為完成一件事的犧牲者,就算為愛犧牲也說不過去。
他很不同意鳳姑這樣做。
不過鳳姑已經做了。
她是個江湖上的女人。
──江湖上的女人如果還要在江湖上立得住陣腳,第一件事就是當機立斷,在重大關頭時下手至少得要比男人還狠。
一個人在風波惡人情薄的江湖上有著太多原則,就是讓自己有太少的機會──鳳姑看透了這一點。
──雖然不可以不擇手段,但必要的犧牲和必要的險,總是要付出和冒的。
不過不知怎的,她總是有些愧對那充滿男人氣息的漢子和他那正直坦蕩的目光!
她自認為自己是越來越無情的她,竟仍跨不過感情上對長孫光明的情關,而又越不過理性上對鐵手的理路。
她覺得自己很失敗。
她喜歡自己能夠成為一個越來越無情的女子,這樣才不會有太多的傷心,太多的失望,還有太多的人會認為自己不近人情。
但她卻不能控制自己:情懷日益濃烈的不幸趨向。
奇怪的是:棺材店裡的人全走了出來,沒點燈是自然的事。
但米鋪、布莊也沒點燈。
燈火全無。
烏雲密佈。
天色黑得那麼快。
天色暗得只有黑沒了天色。
夜本身就是一種天色。
天的顏色本來就不一定是光明的。
由於這麼夜,這麼黑,兩人的武功又這麼的高,兩人動手的情形,一般人是幾乎完全看不到。
可是殺氣和毒力,是誰都可以強烈地感受得到的。
鐵手、鳳姑、宋國旗、余國情等四人內力高強,目力過人,還勉強可以分辨戰局。
──可是,若再晚一點怎麼辦?
──還能看得見嗎?
──尚能辨物否?
這時,忽聽唐仇低聲說話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四周都有強敵伺伏?」
她的聲音有點抖。
不是怕。
而是疲。
──原來那麼清脆好聽的聲音,竟有點「老」了起來。
趙好沒有回答。
唐仇又說:「那我們還自相殘殺作甚?」
她的語音在顫。
不是冷。
而是累。
──唐仇顯然要比趙好理智些。
──事實上,遇上事情的時候,女人大都要比男人冷靜點。
半晌,夜裡,黑中,紅頭巾的趙好才說了一句話。
一句只有一個字的話。
「好。」
他的聲音沒有顫。
也不抖。
沒有累。
更不疲。
但只是無力──一種幾乎連說話的力量也失去了的無力──唐仇確不好鬥,她的毒更是難防,何況趙好還要護住李鏡花。
卻在這時,咿呀、砰彭連聲,米鋪布莊,一齊亮燈,十餘火把,數十兵刃,迅速掠出,即布成陣。
火光熊熊,火聲嘶嘶,風嘯獵獵,人馬浩蕩,各把麥丹拿、鍾森明尤其是唐仇、趙好還有李鏡花全包圍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