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古代遺跡。
他知道正面對敵人全面的反擊。
而且是極其凌厲、猛烈、不留情的反擊。
局已布下。
他不得不玩。
也不能拒絕再玩。
「你有欽賜皇命在身,末將不敢逮捕你。」司徒拔道說,「不過,既然你已涉嫌幹下這件案子,我也不能任由你來去自如──這點請你體諒我們的苦衷,也請你自重。」
然後他推心置腹的說:「坦白說,我也不相信您會做出這種事來,你先且忍一忍,要不是你做的,遲早會查個水落石出。」
要是司徒拔道要強拿下他(冷血當然看得出來:今晚司徒三將軍帶來的軍士中有幾人是非比尋常的好手),冷血或還可力抗到底。
不過司徒拔道不是。
他不動手。
他只講理。
──但他一開口反而封住了冷血的一切「出手」。
冷血聽了之後,便說:「你們公事公辦,不必管我身上是否有『平亂玦』。一案還一案,如果覺得我有嫌疑,只要你們能公正公平,不冤不誣,就扣押我入牢侯審又如何!」
「哦!不!」司徒拔道卻道,「不能因為一點嫌疑就收押冷少俠的,我們會照實上報,以法辦案,冷少俠就稍安勿躁──要是清白無辜,自然會還你個公道。」
然後,他就吩咐辦案公差,點辦收集血案現場的證據等事。
同樣的,儂指乙、阿里和二轉子,本來也決不相信冷血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何況,冷血無論跟老何、老福、老瘦等任何一人都向無怨隙!
可是,這天晚上之後,情勢急轉直下,流言對冷血是越來越不利了。
各種對冷血不利的傳說,就像蒼蠅發現傷口一般,一旦發出腐味,於是都飛繞群集了。
三幾日間,街頭巷尾、都盛傳著:
這「欽差大臣」,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早已跟大將軍有了勾結。要不然,為何他來了危城一段日子了。總是雷大雨小,大將軍仍安坐家中,秋毫不損呢!
要不然.為何他涉嫌「久必見亭」血案、卻仍可逍遙自在,並不須收押在獄呢?
有人說他收了大將軍的巨款。
因為他在這段時間、揮霍無度,頤指氣使,貪杯好色,錦衣玉食,連跟他一起辦案的好友:都司監張判和幾名副捕頭,都證實有這等事。
也有人說冷血企圖入贅凌家。
他對大將軍的女兒有意思。
──老何、阿里媽媽、老瘦、老福等人,莫不是與大將軍作對的,冷血為大將軍斬除宿敵,也是理所當然。
何況,貓貓的裸屍,極可能就是冷血逞欲殺人的動機。
有些大學士,也開始不信任冷血。
他們甚至作出指責:斥冷血一直沒有好好處理他們的狀子。
──一直以來,他們覺得本來是他們發動的訴願,結果冷血一來就給壓下去了;堂堂學子,聽命於一介武夫,他們本就覺得不服氣。
何況上次危城萬民沸蕩,本大有可為的,但卻叫一個冷血暫時平息了──誰知道冷血是不是明攻暗護著大將軍?!
最重要的是:有些太學生們想借此把事情鬧大,以俾在亂局掌權,這也是人之常情,偏在此時,擋著個冷血;他們不知冷血若不出現,可能立時便殺戮,反而覺得冷血從中作梗,礙事得很。
各方面的流言,都對冷血造成壓力。
大將軍在此際反而為冷血公開辯護。
「冷捕頭是個年輕人,年輕人都難免會犯錯。」大將軍慈藹的說,「他一向公正廉明、智勇雙全,我信任他,請大家也信任他。」
大將軍這麼一說,大家就更不信任冷血了。
冷血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對方用的不是硬攻,而是軟化。
──使的不是明鬥,而是陰招。
──布的不是戰陣,而是圍剿。
最慘的是,儂指乙、阿里、二轉子因為冷血指派他們去抓雷炸雷破,才遲了赴「久必見亭」:可是冷血根本沒下這道令。
小刀和小骨,也遭冷血著人「迷倒」;當天晚上,他兩姐弟便遭曾紅軍「良心發現」,救醒了過來,並言明「不聽冷血擺佈,任由他意圖染指小刀姑娘,以要挾大將軍認罪。」
──這一來,便連官府和軍方的正義之士,也對冷血失了敬意,起了懷疑。
所有與冷血共事的人,都紛紛出來「劃清界線」,並指斥冷血的冷酷、殘毒、卑鄙等種種不是。
其中當然包括了冷血視為同道的張判,還有向來跟冷血交好的崔各田。
這時候,二轉子、儂指乙和阿里,情形也不好過。
阿里痛喪雙親,自是難過得椎心泣血。
一個人在太難過的時候自然會失去一切判斷力。
他相信血案是大將軍所為。
──偏是那天至少有一百六十人(泰半還是老百姓)在青羊宮那兒看見大將軍在燒香拜神。
當然,這種事,大將軍大可不必親自下手,不過,種種證據似乎都指向──冷血才是兇手。
阿里已失去冷靜。
「但巴旺為了送他上四房山求醫,因而送了性命。」儂指乙這時加了這幾句,「耶律大哥為了幫他來危城鋤奸,結果也葬身此地──都是冷血害人累事!」
阿里激動得想馬上就找冷血算賬。
儂指乙也嚷著要去。
──要不是有二轉子在,他們早已去找冷血晦氣了。
二轉子眼珠子一直在轉著:「冷大哥也是我們的好友,這局面,不如再看定些才出手──我們要是殺錯了人,報錯了仇,那真正的殺人兇手一定更正中下懷,得意非凡了,是不是?」
這句話有反激作用,總算勸住了兩個衝動的人。
而這段日子的小刀和小骨,已完全失去了自由。
大將軍不准他們踏出「朝天山莊」一步,理由是:不許他們跟嗜血殺手在一起!
──冷血已成了殺手。
其實,他本來就是要當殺手的。
他自知不適合當一名好捕快。
他的個性像殺手多於像捕差。
但他至多是殺手,不是「兇手」。
他沒有殺過「久必見亭」的任何一人。
不過,到現在,已幾乎人人都以為他是兇手。
大家都在懷疑他。
疏遠了他。
至此,他已完全孤立。
他知道他的敵手還在「玩」著他。
他是被「玩弄」者,他沒有辦法拒絕再玩。
除非是對方拒絕再玩下去。
──不「玩」下去的時候,這佈局就會變成「殺局」。
他反而在等這一天。
他寧願痛痛快快的殺一場,也總勝呆在這樣的悶局裡,英雄無用武之地,遭人擺佈、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