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鳴風蕭蕭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黑鷹鬼見愁邊威,如果在負傷之前,或可心存不服,放手與對方一拼,只是眼前情形之下,哪裡還敢心存侈想,由是在對方這股無形氣勢沖體之下,頓時不克自持,身形大大搖動起來。

    所幸,成玉霜並非是真心向他出手,只是要他略知厲害而已。

    果然,邊威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了畏懼神采。

    成玉霜看看他微微頷首道:“邊老二,你雖然嘴裡不說,我卻是對你的來意一清二楚,白馬山莊有今日之寇少主坐鎮,未來聲勢更要高過昔日之郭大王,令兄果真心存異圖,你不妨勸他早些打消這個念頭的好,否則的話,他必當後悔無及!”

    黑鷹鬼見愁邊威怔了一下,陰森森的道:“邊某有眼不識泰山,足下又是哪個?”

    “哼哼!”成玉霜臉上帶出了一抹微笑,只是給人的感觸,卻是發自骨子裡的冷笑:

    “你也許不記得我了,只是令兄邊震,卻與我昔年有過幾度交往。”

    這幾句話,非但使得黑衣人邊威神情一驚,即連一旁的寇英傑也是一驚之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成玉霜何以會忽然阻止自己對此人的猝下殺手,原來對方之兄,即是目下聲名顯赫幾與鐵海棠齊名的黑衫客邊震。

    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自己刻下正是勢單力孤,面對大敵而未卜勝負之際,自是不宜再結交大敵,尤其是象黑衫客邊震這類極凶至狠的黑道高手,更是不宜招惹。

    這麼一想,寇英傑不禁暗自慶幸,總算當時未曾施展煞手,傷了對方性命,否則這個梁子,可就結得更深,勢將無法化解。話雖如此,有此一鬧,日後亦難望與那黑衫客邊震彼此相安。大敵未去,又來大敵,自非是好兆頭。寇英傑雖說身懷不世奇技,但絕非一般有勇無謀,所謂“暴虎憑河”之輩,這麼一想,也就悶不吭聲,暗暗責備自己遇事不夠沉著老到,對於成玉霜的有心化解,大是心存感激。

    黑鷹鬼見愁邊威乍然聽見對方報出了其兄姓名,以及一番說白之後,不禁氣焰更為消沉,只是表面上卻不得不作出一番做作:“且慢……”他冷冷一笑道:“家兄亦同在下一般,二十年不履中土,足下與家兄何能結識?這倒要請女朋友你賜告其詳了!”

    成玉霜冷笑道:“過去的事情,還提他干麼!你不妨回去對令兄說,就說當年蘆花河曾經助他一臂之力,並承他時常掛齒稱謝的一個婦人,向他出言問候就是了。”

    黑鷹鬼見愁邊威頓時神色一呆,嘴裡啊了一聲。“你……莫非足下竟是當年人稱‘玉手金花’的成玉霜女俠嗎?”

    一抹感傷,浮現在成玉霜臉上,微微一笑,她略略頷首道:“你猜對了。我就是成玉霜……難得你還知道我這個多年不曾聽人道及的綽號!”

    邊威先是一呆,繼而睜大了眸子,緊接著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深深一禮道:“郭夫人別來無恙!當年蘆花河事,如非夫人賜與援手,家兄與二弟子,必遭不測。此事家兄多年來一直道及,心存大恩待謝。邊威當時雖不在場,只是其後在五裡波,也曾與家兄見過賢夫婦一面……”說到這裡,臉上現出一番悔恨,深沉的歎息一聲道:“只恨邊威有眼無珠,居然不識恩人在場,反倒惡言相加,真正是罪過了!”

    成玉霜臉上現出一番傷感,微微搖頭,冷笑道:“過去之事,不提也罷,二十年畢竟不是太短時間,如非我細心觀查,也是認你不出來!”

    邊威恨聲道:“夫人要是早一點說出來……邊某也不至於出這個丑了!”冷冷一笑,似愧又恨的向著一旁的寇英傑瞟了一眼,只是頻頻歎息不已。

    成玉霜冷冷地道:“你既然這麼說,我倒有幾句真心話要對你說了。”

    邊威抱拳道:“邊某願聞其詳。”

    成玉霜冷笑道:“當年蘆花河事後,今兄雖是退居天南,不再身入武林,只是江湖上卻傳聞令兄有幾件難見天日的事情,不知是否屬實?”

    黑鷹鬼見愁邊威怔了一下,吶吶道:“夫人指的是什麼事?”

    成玉霜冷冷道:“太多了,就拿五年前,轟動京畿,大劫官銀,一日暴屍二十七具一事,莫非不是令兄所為!你可知情?”

    黑鷹鬼見愁邊威先是一驚,繼而冷笑道:“既承夫人見問,邊某要是謊稱不知,倒是不知進退了。不錯,有這麼一回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發些橫財,也不枉人生一場!”

    這麼率直的一口承當,倒不禁有些出乎成玉霜意料之外。只見她兩彎蛾眉驀地一挑,可是轉念之間,她隨即壓下了那股火氣:“你倒是承認的干脆!”繼而歎息一聲道:“這些事其實與我無關……只是今天你們兄弟侵犯到了白馬山莊,我這個故人卻是萬難保持緘默。令兄既有感恩圖報之意,此舉又當如何自圓其說?”

    黑鷹鬼見愁邊威神色一凝,一雙鷹目轉了一轉、吶吶道:“愚兄弟潛隱海島之初,卻也聽到了有關夫人的傳說,不知真假如何。”

    成玉霜道:“什麼傳說?”

    邊威道:“夫人既然直問,邊某也就直說,冒犯之處,萬請海涵!”

    成玉霜哼了一聲道:“你說吧!”

    邊威抱了一下拳,冷笑道:“愚兄弟聽到的傳說是郭白雲在二十年前因某一緣故,已與夫人反目,夫妻因而仳離,可有此事?”

    成玉霜微一點頭,道:“不錯,是有這件事。”

    邊威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愚兄弟更聽說,郭莊主心存余恨,將夫人手刃劍下。”

    頓了一下,他吶吶道:“顯然,這一傳說乃系誤傳了!事實上夫人如今仍然健在。”

    成玉霜臉色一片蒼白,夜色裡難以看出她淒愴極痛的表情,卻能領會出那種冷若冰霜以及怒火中燒的神態。

    黑鷹鬼見愁邊威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成玉霜總算沒有發作。良久之後,她點頭道:“這個傳說倒也並非子虛,起碼人雲亦雲,江湖上確是這麼傳說。只是,即使這個傳說是真的,我真的不在人世,又與你們兄弟有什麼相干?又何以使你兄弟動心有侵犯白馬山莊之意?”

    邊威看看無詞以對,卻發出了一聲歎息。

    成玉霜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

    邊威冷冷一笑道:“愚兄弟不過對夫人一人心存感戴而已,對於郭白雲可談不到什麼恩情,既然他這般狠心向夫人施以辣手,就不禁激發家兄一腔怒火,依家兄之意,想殺死郭白雲,以謝夫人在天之靈,也算為夫人報仇雪恨了!”

    成玉霜倒不曾料他會有此一說,頓時神色一陣黯然,一時無言以對。

    停了一會兒,她才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就不對了。”

    邊威道:“怎麼個不對?”

    成玉霜冷冷道:“當年一點小小恩惠,承令兄如此看重,倒使我感動不已。如果令兄果真心存感恩,認為那項傳說屬真,有心為我報仇,就該在聆聽之初,即刻找郭白雲出手才是正理,何以卻會在事隔二十年之後,等到郭白雲早已身故,屍骨已腐才興起為我復仇之念,豈非太也牽強附會!”

    黑鷹鬼見愁冷森森的一笑道:“夫人這話可就錯了,總之,我兄弟對夫人當年援手之恩情,念念不忘,一有機會就圖答報,這番情意是不假的。”

    成玉霜冷笑一聲,道:“我領你們這個情就是了!”

    邊威道:“家兄前因仇人勢力尚在,大內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更奉命到處對我兄弟搜索,再加上家兄所練的哼哈二氣未竟全功,是以不得不暫時固守海島,如今的情勢顯然不同了。”

    成玉霜道:“怎麼不同?”

    黑鷹鬼見愁邊威傲氣猶存的道;“如今仇人勢力似已龜縮,平江一叟海大空聞說也已丟官棄職,家兄所練功力也已大成,正可縱橫一時大展抱負,海南一島萬難對我兄弟拘束,哼哼!”雖是敗軍之將,卻也顧盼生威,說到得意時,那一雙深陷的眸子頻頻眨動,凶光迸現不已。

    成玉霜冷笑道:“所以你們打算再入中原武林,以稱霸業。”

    “不瞞夫人,”邊威獰笑一聲:“愚兄弟確有這個意思。”

    成玉霜道:“所以你們想到了白馬山莊,意圖占為己有?”

    邊威一怔,獰聲笑道:“邊某萬萬不曾料到夫人尚在人世,否則也不會有這個念頭。”

    成玉霜道:“這也罷了,那麼今後呢?”

    邊威吶吶道:“邊某返回之後,當把邂逅夫人實情向家兄稟報,一切聽候家兄裁決。”

    頓了一下,他又道:“家兄對夫人一直心懷感戴,想必這件事當會看在夫人面上有所改變,詳情是否這樣,邊某卻也不便預測!”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令兄功力深湛,二十年閉門練功,如今料必非同凡響,如果昧於自大,不知自愛,可就自取覆亡。白馬門刻下雖在多事之秋,卻也不容外人乘火打劫插上一腳,寇少主功力之高,較之當年郭白雲更有過之……”微微一笑,她又接道:“……這一點想必你應該心裡有數,賢兄弟還感念昔日情誼,就請退居事外,不要加插一腳,錯過此一事件之後,我當專程趨府造訪,向賢兄弟致謝,以全道義!”

    黑鷹鬼見愁邊威冷笑一聲,抱拳道:“豈敢!”話聲一頓,他那一雙深陷的眸子卻向著一旁的寇英傑看了一眼:“話可要說在前面,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尤其是邊某,對於這位寇少主一掌之賜,卻是不敢忘懷!話就說到這裡了,打擾之處,尚要萬請夫人海涵。告辭!”抱拳,擰身,颼的縱身而起,直向東側面一堵高壁上落去。

    顯然,他已不能恃住來時的那種身法,身子才不過縱起四丈高下,已是後起無力,頓時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一溜子歪斜,由空中墜了下來,第二次再用力縱起,才落在牆上,自此頭也不回的一徑翻越過去。

    成玉霜打量著他前去的背影,冷冷道:“看來這個梁子你們是結上了。”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剛才如非前輩臨時阻止,只怕這廝已喪生在弟子五行真力之下。”

    成玉霜苦笑道:“話雖如此,他卻也受傷不輕,也是我發覺得太晚了,想不到事情這麼湊巧,方說到邊震其人,他兄弟就來了。”

    寇英傑道:“方才動手情形,前輩當然再清楚不過,弟子即使存心相讓,也是力不從心,梁子既已結上了,弟子倒也並不懼怕,邊震果真象他這個兄弟一樣對弟子心存銜恨,弟子只得隨時恭候他的大駕就是了。”

    成玉霜點點頭道:“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好在那個邊震當年還欠我一筆人情,如能就此打消,自是最好不過,否則,這件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一切到時候再說吧。”

    天色已晚,二人略交談幾句,這才分手自去。

    靜靜的流水,在落日余暉裡交織成一片柔和瑰麗的光彩,幾只長嘴的翡翠鳥,不時的飛起又落下,發出清脆復尖銳的短鳴聲,爭著啄食穿梭於水面的那種小小的梭子魚。大片的蘆葦沿著布滿了鵝卵石的岸邊衍生著,一片碧綠搖曳在和暖的春風裡。

    天空帶著那種粉粉的紅,每一片雲都象是鑲了一道紫紅色的金邊。

    郭彩綾靜靜的倚身在岸邊的大石上,一旁樹下系著她的那匹愛馬黑水仙。自從前此與寇英傑負氣絕裾以來,這匹馬竟然無可奈何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睹物思人,每一回當她撫摸著這匹黑水仙時,腦子裡總會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寇英傑的身影,更有無限的離情別緒交集在她無可奈何的悲憤情懷裡。在幾番焚心的痛苦掙扎之後、她決計把積壓在心裡的悲痛情懷暫時拋開腦後,以便專心一意的在武術上下點功夫。

    每一回,當她觸目於父親郭白雲留贈的那冊“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時,內心就情不自禁地湧現出一種愧疚,深深感覺到無顏以對九泉下的父親。正因如此,她才下定了決心,必欲要把這套父親苦心創新的深奧劍術研習透徹。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經過數十天苦心鑽研後,她總算深有所獲。

    越過眼前這片寬闊的山谷和溪流,即可以清楚的看見千翠疊障的一脈群山。

    群山懷抱之中,那閃爍著黃金顏色的大片平原裡,點綴著數千座樓宇,那片黃金色的光華,正是由於這些樓宇的反光所致。前有大河流水,後有群山為峙,左右雙峰環抱,進可攻,退可守,好氣勢!當今名噪天下,聲震四海的宇內二十四令總壇就在此地。

    面對著遼闊的大片河水,金沙灘恰是這道主流的源頭所在。

    郭彩綾立足之處,雖然相隔甚遠,卻能把對方特殊的形勢,觀察得一清二楚。

    蒼郁的群山斜掛著百十道形狀不一的瀑布,遠看如銀河倒卷,在此刻夕陽的襯托之下,尤其五彩繽紛,美不勝收,河流溪水就是這麼形成的。

    金沙灘風雷堡——宇內二十四令的總壇所在,就這麼毫無保留的陳現在眼前。

    每一回,當她凝目注視時,總是忍不住心裡的聳動,然而面對著對方的總壇,她卻不得不忍受著心裡的激動。

    忍耐,再忍耐,終於形成了澎湃的怒火。她已經不甘心再保持寂寞,決心以實際行動,給敵人重創。

    這幾天,她已經把風雷堡的地勢摸得相當透徹,對方座落在不同出口的天、地、乾、坤四座大門,無不天險難犯。

    這四座大門,也是進入風雷堡僅有的四個門戶,每一座大門除了有巧具靈思的陣法布置以外,都由天地乾坤內四堂堂主親自坐鎮,設防看守,天險再加上人險,於是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攻防陣線,用固若金湯四字來形容毫不為過。

    宇內二十四令雖是門下弟子眾多,但是來去進出各門戶,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盤查,用以進出識別的信物,更是花樣繁多,除了有特裝的腰牌,信旗以外,還有專供自己人識別的信號暗語,是以一外來人,即使僥幸取得腰牌信旗一類的證物,也是不易隨意進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傑出高手,在高手如林的防范之下,也是無能為力,想要憑一己之力單犯獨斗,不啻飛蛾撲火,說句俏皮話,那可真是:耗子舔貓的鼻梁骨——找死。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深為了解之後,這位一身自負,獨往獨行慣了的玉小姐,也不禁暗自吃驚害怕,雖然怒火膺胸,卻不得不暫時穩住腳步,以便選擇最有利的時候,伺隙而入。

    窮則變,變則通,在一番苦忍竭慮之下,總算為她想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洩憤方法。

    今天,此刻,也就是她下手行動之時。

    一片水花由身後水道響起,緊接著,一艘金漆平底快舟,由那片眼前葦叢裡現身出現,一徑的直奔眼前疾馳過來。金色快舟上飄揚著屬於宇內二十四令總壇的專用旗幟,三角形的白底旗面上,繡繪著緊緊相扣結的二十四面金環,象征著宇內二十四令的牢結不破。金色的旗穗迎風飄舞,看上去尤其醒目。

    任何時候,這種旗幟的出現,都顯示著舟內有宇內二十四令本壇的重要人物在座。金漆的快舟,是屬為接送這類重要人物的特種交通工具之一。

    試想以宇內二十四令這等龐大的江湖組織,屬下除去本壇各重要職司以及天地乾坤四堂之外,另外再加上遍布天下的二十四令下轄九十六分舵,這麼廣泛的龐大組織,每日進出總壇聯絡公私的各職司,為數自是可觀。是以專司接送這類重要人物的水陸交通工具,自是不可缺少。然而能有資格享用眼前這類金漆快舟的主兒,除了本壇各職司主管之外,屬於外壇者,最起碼也必須要具有分令主的身份。因此,這種金漆座船一經出現,也就倍覺風采,即使在附近江面上行駛,眾舟筏一經著目,無不遠遠讓路,聽任其一舟飛馳,端的是惟我獨尊,八面威風。

    郭彩綾現時所選擇的這個地方,位當宇內二十四令與遠處江流之間的一個緩沖轉接之處。這附近河道岔分,溪流縱橫,在遼闊的綠原河洲裡,阡陌進出,兩處大江主流,就是這麼賴以銜結貫穿融匯。

    郭彩綾早已打量好了附近的地勢,此時此地出手攔劫這艘快船,實在是再理想不過,殺死對方一個人,也就等於削弱對方一分實力。

    有了這番認識,才使得她有眼前這番異動。

    金漆快舟在兩名紅衣專司舟夫的操縱之下,漸漸向眼前逼近著。

    這一帶水淺流急,且礁石特多,亂石峰嶸出水,如犬齒交錯。所幸兩名舟夫都系經過專門訓練,身手十分熟練,且對附近地勢熟悉,行駛其間,並不十分困難,然而無論如何,舟行的速度卻自然的慢了下來。

    郭彩綾緩緩的由大石上站起來,眼睛裡流露著奇異的興奮神采。漸漸地,這艘快舟越形迫近,她的神情也就越顯得緊張。

    金漆快舟在這時來到了眼前,雙方距離,看來不足五丈。兩名紅衣舟夫站在快船兩側,分別的以手上長篙,點撥著凸出的礁石,快船迂迴緩慢的向前移動著。

    就在這時,郭彩綾發出了她的第一枚暗器——銀頭小弩。那是他們郭家特殊的獨門暗器,形式奇小的弩筒,可以任意收藏在袖子裡,施出時只需揚動衣袖,以小指撥動暗器開關,即可將預藏其內的銀頭小箭發出,這種特制的小弩,每一枚不過只有手指般長短,由於弩筒內特裝的卡簧力量甚劇,是以一經發出力道極其強勁,可以六丈見准。

    眼前雙方不過三四丈遠近,郭彩綾手頭奇准,一箭正中左首船夫前心部位。這名船夫甚至於連叫也沒有叫一聲,只是突然愕了一下,驀地松脫手上長篙,一頭扎到了亂石淺水裡,遂即為疾流浪花把他墜落跌下的身軀卷沖而去。

    另一名紅衣舟夫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發覺到同伴失足墜水,不禁吃了一驚,嘴裡呼叫一聲,方自大步跑過來。驀地尖風一縷直襲腦門,這名舟夫只覺得眼前銀星一亮,唉喲一聲,登時腦袋開花,噗通撲倒在船。

    郭彩綾兩枚暗器先後得手,毫不遲疑的一擰嬌軀,海燕一般地飛了起來,極其輕飄快捷的落身船頭。

    但見艙簾掀處,颼!颼!一連縱出了兩條人影。

    二人一老一中,前者前材瘦小,約六旬左右,留有一綹山羊胡須,一身紫色長衣,後者身高七尺,身著緊身勁衣,生得面若重棗,約在四旬上下,只觀其閃身而出的動作,即可知其二人身負相當身手。二人方自現身,隨即左右擰身,電閃也似的分開來,落身在船舷左右。

    面落重棗高大的漢子,一聲喝叱道:“什麼人!”足下前進一步,目光如炬地盯向郭彩綾道:“你……是誰?為什麼毒手殺人!”

    金漆快船滴溜溜的在水面上打著轉兒。西邊落日,只余下淡淡的一抹輕紅,風在山窪子裡呼嘯回蕩著。

    鄰彩綾心裡有篤定的把握,絕不容這艘金漆快船內任何一人逃得活命,只是在動手之前,卻不得不把對方的身分摸個清楚。

    妙在對方老中二人,卻也沒有容她下船脫身之意,高大漢子話聲一落,那個留有山羊胡子的老者,已自飄身而前,落身在船首右側,會同那個勁裝大漢,呈鉗狀將彩綾夾持在中。

    “說!”羊須老人一只手摸著下巴的山羊胡子:“要是膽敢有一句虛假,立叫你斃屍當場!”

    郭彩綾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轉,冷笑道:“你二人先不要問我,先說說你們是干什麼的,姑娘寶劍雖利,卻不殺無名之輩!”說話之間,她的一只手,已緊緊握在了劍把上,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登時透匣直出,直襲向右側方羊須老人身上,後者立刻一驚,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彩綾這番做作,顯然是直覺的已經認定了這個羊須老人的不可輕視,然而在她劍氣出匣直襲羊須老者的同時,卻也沒有忽略到另一名勁裝大漢的存在,一雙剪水瞳子,卻斜乜過來,使得那個勁裝大漢也在監視之中。

    強者之所以稱為強者,畢竟不同於一般!郭彩綾的沉著神態,立刻使得對方二人大感吃驚。

    羊須老人瘦削的軀體,倏地向左面一翻,飄出三尺以外,只是那股子陰森森的劍氣,依然緊隨著他,並未曾稍離片刻。

    隨著郭彩綾前行的腳步,羊須老人仍然未能逃開分毫,兀自在嚴密的監視之中。

    身著黑衣的勁裝大漢,驀地狂笑一聲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守著我們的大門口,你還敢撒野,我看你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本令主先擒下你再說。”這漢子嘴裡雖是這麼說,臉上卻現出一番輕薄——實在是他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像郭彩綾這麼美的少女。色心既起,無形中也就削弱了他凌厲的斗志。

    郭彩綾其實只想知道對方是否為宇內二十四令中人,並非要確知對方的身分姓名,聆聽之下,她冷笑一聲,已是心裡有數。

    勁裝大漢自恃武功出眾,況乎眼前之羊須老人,尤非弱者,以二敵一,自是不把對方一介女流放在眼中。話聲一落,右手向腰間一探,霞光閃處,已把緊箍在腰上的一口緬刀拿在了手上。

    羊須老人巴不得要這個勁裝大漢來打頭陣,以便就近觀查一下眼前這個少女的路數,見狀足尖點動,迅速地向後退出一步,“徐令主,你小心了!”他一面打著招呼:“這丫頭不是好相與,有些名堂。”

    被稱為徐令主的勁裝大漢朗笑一聲,道:“副座但放寬心,卑職這一趟算是來對了,能夠討上一房美眷,也不枉虛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

    敢情他還是個沒成家的單身漢,話聲一落,手中緬刀向前指向郭彩綾道:“小姑娘,你也用不著跟我們打了,丟下你的劍,跟著徐爺自行到總壇請罪,你看見沒有?”手指向那個羊須老人道:“這位是總壇地堂的馮副堂主,人稱冷面陰差馮德令,在總壇地位崇高,有他老人家為你說情,諒可無事。”嘻嘻一笑,這位徐令主越加的顯現出一副輕薄模樣:“姑娘,徐爺可是真心護著你,你可不能知恩不報呀!”一面說,他嘻著一張大嘴,緩緩向前面偎著,全然不曾把對方姑娘的即將出手看在眼中。

    被稱為地堂副堂主的冷面陰差馮德令,似乎頗不以徐令主此舉為然,他到底見多識廣,自方才與對方少女一照面的當兒,即測知她必有非常身手。這時因見徐令主昧於無知,竟然越走越近,向著對方身邊靠去,心中不由一驚,知道不妙!待要再次出言示警,哪裡還來得及。

    原來,郭彩綾早已盤算好了出手的部位,為將對方一舉成殲,特意留心布置,不發一言。她新近方自領略越女劍術新篇之堂奧,還不曾用以試敵,正好拿眼前二人來試上一試,其中一招“大星天墜”最稱神妙。

    偏偏那位色迷心竅的徐令主,竟像是全然無知。

    其實那被稱為徐令主的勁裝大漢,豈非真的是全無心機之人!

    此人姓徐名鍾,號稱“一聲雷”,本身練有精湛內功,隸屬宇內二十四令之第十七令令主。宇內二十四令內高手如雲,門下弟子數逾萬人,能夠身擔一令之主,自非無能之輩。一聲雷徐鍾一來是想在馮副堂主面前顯顯能耐,再者也確實為彩綾美姿所迷,心想著借著向前接近之機,猝然施展空手奪刃之妙手,將對方長劍強奪在手,再以白刃相加,不愁對方不為所擒,聽任擺布。心裡這麼想著,乃借著活聲掩飾,一步步向前偎近。

    也算他命該如此,這一近看,更覺出對方少女非只是那張臉美若天人,即使全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美得恰到好處,面承玉顏,咫尺芳魂,徐鍾只覺得喉頭一陣發干,禁不住心旌大大的搖動了一下。猛可裡,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陡地由對方玉手把握的劍匣吞口處溢出,一股腦地將他全身上下罩住。

    徐鍾乍驚之下,這才識得不妙!嘴裡一聲喝叱,他驀地急翻左手,五指箕開直向郭彩綾握劍的手上抓去。

    卻是晚了一步!眼前玉人嬌軀微側,隨著一聲清叱,掌中劍有似銀河天系中的一顆流星,陡地當頭直落下去。

    一聲雷徐鍾驚惶中,始悉知自己錯估了對方的能力,劍氣當頭,如著冰露,驚魂失魄裡,徐鍾猛地抽出腰中刀,猶思將對方掌中劍磕飛。

    這個願望,不啻是癡人妄想,刀劍交鋒,嗆啷的一聲脆響,徐鍾匆促出刀,哪裡想到對方這口劍上早經貫注了本身真力,真力一經入劍即形成了所謂的劍氣,幾乎是無堅不摧。徐鍾掌中緬刀一折為二,在斷開兩段的刀影裡,一劍直落,快若流星。

    一聲雷徐鍾驚魂失魄裡,霍地向後一仰身軀,饒是如此,也難以逃得活命,躲開了頭頂,躲不開脖子,噗!鋒銳的劍尖,沿著他喉管以下,劈開了半尺許長的一道血槽,一股血箭,隨著徐鍾仰翻而起的身勢,足足噴起來有三四尺高下。緊跟著他那半截鐵塔也似的身體,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倒下來,碰通一聲大響,整個金漆快船劇烈的起了一陣子動蕩。

    被稱為地堂副座的冷面陰差馮德令,乍見此情景,也不禁嚇得面色陡變。

    “好丫頭!”嘴裡喝著,這位馮副座身軀向下面一矮,右掌聚力,直向郭彩綾劈出去。

    金漆座舟再次起了一陣子搖動。

    面迎著馮副座的劈空掌,郭彩綾飛快地打了個轉兒,借著轉動之力,巧妙的把對方掌勁化為無形。

    等到馮德令第二掌還來不及推出的當兒,郭彩綾已猝然欺身來到了近前。

    和先前一般無二,那股冷森森的劍氣,在雙方乍然面對之初,已然兜頭蓋頂的把他全身罩住。

    馮德令神色一變,兩條黃焦焦的老鼠眉毛,陡地向上一挑道:“大膽!”

    快船在疾流裡繼續轉著,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泛有紫色暗紅的天光,越加的顯得絢麗可愛,只是為陰森森的凌厲殺機籠罩著,給人以窒息之感。

    冷面陰差馮德令那張臉看來更冷了,在他雙足騎馬蹲襠式的跨立之下,轉動著的船身漸漸停止了轉動,最後終於攏向岸邊,在淺水沙石裡擱淺下來。

    “丫頭!”馮德令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郭彩綾:“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門口仗劍行凶,當真想死不成!”

    郭彩綾冷冷一笑,仍然不發一言,卻是雙手抱劍,把一雙深邃的瞳子,注定著對方,足下向前方又跨一步。

    冷面陰差馮德令登時向後跨開一步,他已經看出對方這個姑娘實在具有非常身手,是以絲毫不敢大意。就在他身形後退的同時,兩只手倏地向著後腰一探,叮當兩聲脆響,把一對黑光淨亮的“子母離魂圈”拿到了手中。

    那是一對武林中並不常見的玩意兒,一大一小兩個純鐵打裝的圈子,沿著圈鋒四周打磨得極其鋒刃,又在每一枚鐵圈之上配有兩枚小小的銅環,一經震動即形成震耳欲聾的凌亂噪音。

    冷面陰差馮德令在宇內二十四令,身當一堂副主,武功自是不弱。他素日為人自負,即使出手對敵,也很少動用兵刃,此時一上來即現出絕少施用的一對子母離魂圈,當可知把對方少女視為大敵。

    兵刃到手,馮德令冷笑一聲道:“你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中途攔道行凶,姑娘你報上名來。”

    彩綾搖了搖頭道:“我用不著告訴你。總之,你既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就罪該萬死!”霍地前進一步,掌中劍倏地掄向身後。

    冷面陰差馮德令兩只鐵圈交接胸前,獰聲笑道:“姑娘若想攻我中盤,何妨出劍一試,我看你是不能稱心如意!”

    彩綾一驚,冷笑一聲,掌中劍改交左手,冷森森的劍身,反指向對方咽喉部位。

    馮德令神色微微一變,再次獰笑道:“劍交左手,插花蓋柳,改中盤而攻頂上,固然不失高明,只是你依然占不了便宜!”

    彩綾心裡又是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這個羊須老人遠比那個徐令主要高明得多。

    馮德令一連呼破對方兩式殺手,不禁大為得意,正思出言譏諷,殺一殺對方的銳氣,忽見對方那口長劍向下一沉,驀地劍光暴射,有如倒卷銀龍,大蓮銀芒宛如撲面驟雨一般.直向著他身上狂卷過來。

    馮德令方自識出厲害,郭彩綾早已連人帶劍一並攻到眼前。

    這一劍正是新得自越女劍術中一招極厲害的殺著——浮光掠影,在漫天的刺目劍光裡,隨著她舞動的劍身,一連劈出丫兩式殺著!

    馮德令驚惶中,掌中的一對子母離魂圈霍地左右分開,叮當兩聲,俱都架住了對方的劍勢。

    論手法不謂不快,論眼光亦不謂不准,只是他卻萬萬想不到這一招浮光掠影的奧妙所在。

    隨著郭彩綾的一個疾步擰身之勢,銀芒乍吐,哧!劍尖掃處,正中馮德令敞開的右脅。

    這一劍端的不輕,足足在馮德令右脅間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冷面陰差馮德令猝然負痛,怪嘯一聲,右手的子母圈倏地撒手,足足飛出七八丈以外,當啷一聲砸在了一塊石頭上,他本人卻是再也收不住身子,一個倒栽,嘩啦一聲,倒落水中。

    水淺石多,真把這位副堂主摔了個七葷八素,在淺水裡急劇的打了個滾兒,馮德令忍著身上的劇烈痛楚再次的竄身而起,卻是再也不敢往船上落,象是一只中箭的狼,猝然改向岸上飛身縱去。

    郭彩綾哪裡放得過他,嘴裡一聲嬌叱,玉手猝揚,卡的一聲脆響,發出了一支銀頭小弩。噗的一聲,正中馮德令左後方胯骨之上。

    冷面陰差馮德令今天可真是災情重,重傷之下,哪裡還當受得住!只覺得膝下一彎,噗通跪倒在地。

    驚魂之一剎那,卻不願就此服誅,隨著他擰身後轉之勢,卻把僅余左手的一只子母離魂圈忘命般地向後揮出,嗆啷!正好迎住了郭彩綾猛厲下砍的劍身。

    馮德令僥幸接住了對方一劍,哪裡還敢戀戰,嘴裡再次怪嘯一聲,施了一招懶驢打滾,再次的把身子滾出了丈許以外。

    他遍體流血,那副模樣乍看之下,簡直就象是一個血人,身翻之處,血漬淋漓。

    郭彩綾一經出手,自不願讓對方逃得活命,當下一緊掌中劍,就要撲身上前。忽然,一艘金漆大船,驀地映入眼前。這艘大船看上去,卻要較諸馮德令所乘坐的那一艘快船氣派多了。猝然出現,不禁使得郭彩綾吃了一驚。

    冷面陰差馮德令原是難逃一死,亡魂喪膽之際,乍然看見了這艘大船,驚喜過望,嘴裡怪叫了一聲,直向金漆大船忘命般地撲了過去。

    郭彩綾哪裡依得,手揚處再發出暗器銀頭小弩,銀星一點,正中冷面陰差馮德今後背。

    馮德令連番受創之下,哪裡當受得住!足下一蹌,再次摔倒地上,卻是無力爬起。

    是時,那艘頗具氣派的金色大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這邊情形。

    馮德令懼死情急,嘴裡發出了一聲嘶叫,緊急匆忙中取出了一樣物件,向著地面上擲去。那物件圓圓地象是一個球狀玩意兒.一經撞向石塊,登時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一股五彩焰火有如正月裡玩放的花炮一般,頓時沖霄直起,足足起了六七丈高下。

    原來這玩意兒正是宇內二十四令特制的一種求救訊號,用以顯示本門中人遇難情況。五色火焰,一經噴出,歷時甚久,即使火焰熄滅,仍有大股彩煙向上升起,歷久不散,確是求救極佳訊號。

    金色大船上人,原已發現這邊有人搏斗,尚還不知如何一個情況,此刻乍見求救訊號,頓時加速向這邊快馳而來,四名舟夫各搖長槳,速度極快。

    郭彩綾見狀,倒也不懼,殺一個算一個,先把這個冷面陰差馮德令殺了再說。當時不假思索,足下輕蹬巧縱,起落之間,已來以了馮德令跌倒之處。

    那馮德令饒是如此,兀自不甘心就此服誅,啞聲怪叫著,倏地一個疾轉,左手突地伸出,施出全身之力,直向著郭彩綾面門上力砸了過去。

    出手後,馮德令鬼也似的驚叫著,手足兼施,霍地向前躍了數尺,終於因負傷過重,力道不濟,噗通跌倒在地。

    郭彩綾長劍乍揮,足下墊步,掌中劍正待一劍扎出,猛可裡,空中傳過來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郭彩綾猛然仰首,但見銀光一線,其快如電,當一聲,不偏不倚,正正擊中在自己揚起待下的劍身之上。

    顯然是一粒小若彈子的細小鋼珠。休看其細小如珠,加諸其上的內力卻實足驚人,郭彩綾那等勁猛的劍勢,竟被這枚小鋼珠撞得向一旁悠晃蕩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枚細小鋼珠出手的一剎那間,兩條人影已如同晴空鷹隼般直起當空。飆然疾風之下,一雙人影神兵天降般的已落在了眼前。

    所謂觀其面而知其人,來者二人只觀其一副不同於常人傑出儀表,已知大非凡士。

    二人看上去,皆在五旬上下,左面那人蓄留著一頭短發,面相清奇,長眉如針,伸出極長,一身鵝黃色長衫,足下是同色的一雙絲質便履,細長的一雙眸子微微上挑著,其內含蓄著炯炯神光,卻在那襲黃色長衣左上方別有一面三角標志,那種標志顯系純金所制,閃爍著耀眼金光。右面那個人,身材較左面這人略見高些,只是衣色式樣相同,頭上亦多了一頂同色的軟綾便帽,生得眉目清秀,模樣兒很是斯文,手上一柄長有尺半的描金折扇,卻在長衣左上方也同那短發人一般,別著一枚黃澄澄的三角形金牌。

    先時所發暗器,不知出自二人何者之手。總之,此二人是來自那豪華大船,當無疑問。

    觀諸那艘金色大船距離這邊少說也有十丈左右,對方二人竟然騰身起落之間,雙雙來到了面前,以郭彩綾之敏銳聽覺,一時竟然沒有察覺,不得不令人吃驚。

    郭彩綾微微遲疑,地上的冷面陰差馮德令已滾身而出,他身上多處負傷,鮮血淋漓,一副狼狽不堪模樣,身子才爬起一半,卻又雙膝一彎,坐倒下來。

    短發長眉漢子見狀眉頭微微一皺,身子陡地搶上一步,一伸手把他攙了起來:“馮副座,這是怎麼回事?”說時,這人頗具個性的面頰上,隱隱罩起了一層忿怒。

    馮德令氣息咻咻的向來者二人抱拳道:“啟稟二位堂主……這個姑娘……卑職無能,徐鍾徐令主已經遭了毒手……”說了這麼幾句,—時氣機不接,到底失血過多,登時昏死了過去。

    郭彩綾一聽馮德令口氣,才驀地警覺來者二人敢情俱是堂主身分,對於宇內二十四令的組織,她多少也有個耳聞。

    原來這個規模龐大的江湖組織,自鐵海棠這個總令主起,下設天、地、乾、坤四堂,每一堂設有正副堂主各一人,另外更設職管風紀整肅的風、雷兩處香堂,以及一個專司人事提調的“令”,這些組織都是僅次於總壇之下的一等機構,再下去才是二十四處分令,九十六水陸各舵。

    天地乾坤四堂乃是隸屬總壇之下最重要的一級單位,故此四堂堂主身分至為崇高,武功傑出更是不在話下,即使與總令主鐵海棠酬會,也是平起平坐,可見在總壇身分之隆。

    四堂堂主依順序為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眼前二人,正是其中之二。那個蓄留短發,面相清奇,長眉漢子正是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至於另一個風度翩翩手持折扇的儒者,卻是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二位堂主武功出眾,身分至尊,平素在總壇也是深居簡出,沒有特別事故,簡直難得一見,想不到竟會同時現身,卻是大非尋常。

    郭彩綾猝然聽知,自是吃驚不小!

    是時人影掠動,陸續由那艘金色大船內閃出四名藍衣少年,觀諸四人出動身法,俱都當得上高手之流,一經現身,點石撞波,一路起落,星丸跳擲般,轉瞬之間已來到了眼前。

    郭彩綾乍見對方這番聲勢,心知必將不了,當下按劍後退一步,面罩青霜,卻是一言不發。

    是時兩名弟子,已把傷重昏迷的馮副堂主接了過去,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冷峻的臉上不禁罩起了一層怒容。他冷冷一笑,吩咐那兩位攙扶馮德令的漢子道:“馮副座失血過多,速速送回總壇,這裡事本座自會應付,用不著驚動船裡的貴客,知道麼?”兩名弟子答應一聲,各自架著馮德令半邊身子匆匆而去。

    剩下的二弟子,不待分說,雙雙向著郭彩綾身前走近,卻在相距八尺左右之處,雙雙站住。

    郭彩綾冷笑一聲,她自忖著眼前形勢,似乎對自己不利,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脫身。

    卻見留著短發的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一雙細長上挑的凌厲眸子,忽地向著這邊逼視過來:“這位姑娘,你好大的膽子!”話音裡帶著濃重的一口鄂省鄉音:“你是誰家女兒,叫什麼名字?速速報來,若有一字虛假,本堂主要你立刻濺血掌下!”

    郭彩綾蛾眉一挑,冷笑道:“身為一堂堂主,竟然連本姑娘都認不出來,不如叫鐵海棠出來,他自然會告訴你我是哪個。”

    風雷手秦漁頭上那一叢短發,簌簌一陣聳動,凌聲道:“放肆。”

    一旁持扇的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忽然冷笑道:“秦兄何必與她多說,且將這丫頭拿下來回去發落再說。”

    風雷手秦漁微微點頭,後退一步,叱了聲:“拿!”

    兩名藍衣弟子聆聽之下,陡地抽出了長劍,左右同時墊步欺身而上。

    二弟子一名李威,一名黃效平,連同先前攙扶冷面陰差馮德令的兩名弟子,俱在地堂效力,是已經出師的傑出弟子。

    風雷手秦漁豈能不知以本堂副堂主身分的馮德令,尚且不是對方少女對手,落得遭重傷幾乎慘死,李黃二弟子又何能奏功。這其中當然有個緣故,一來秦漁自信有自己與歐陽堂主在旁押陣,二弟子即使不敵,也絕不至於吃虧,再者正可由對方出手路數,察知她的出身來路。

    李、黃二弟子領命之下,雙雙踏進戰圈,卻見正面的郭彩綾抱劍守一,一副以逸待勞模樣。

    須知郭彩綾冰肌玉膚,國色天姿,李、黃二弟子俱是正趨發育成熟之血性少年,是以初初一見之下,在心裡本能的即產生有傾慕對方之正常反應,以其本性,實難上來以殺手相加,只是眼前堂主有令,卻又不得不遵。

    李威嘴裡輕呼一聲:“開罪!”率先將長劍遞出。劍勢一轉,呈弧狀劃出了一輪光華,直向郭彩綾右側當頭砍落下來。

    按常理來說,郭彩綾必得出劍以迎,另一名弟子黃效平即可伺機踏入,以長劍攻其之虛,迫使對方伏首被擒。

    這是他們兩個的如意算盤,哪裡想到這個算盤可是打錯了。

    李威一劍遞出,見對方直立的身子並不移動,心裡未免動了一下,原來他早已迷失於對方嬌容,只不過是虛作聲勢,迫使對方出手還擊,自己兩人雙戰她一個,又有兩位堂主押陣,料必不會吃虧。有了這種想法,是以他這一劍才施出了十分功力,這時忽然發現對方並不如預料出劍還擊,心裡不免一虛,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力隨意轉,心裡一軟,凌厲的劍勢立刻大為減弱。

    郭彩綾其實早已胸有成竹,自不容他示威。她原想在對方劍鋒加頂之剎那,施展寸心蓮花掌直取對方心房。

    這一式手法,乃當年郭白雲親自傳授,井深為告誡,非必要時不可輕易施展,蓋因為過於狠毒之故。一招出手,對手設非事先有備,鮮能幸免,而一經中身,必死無疑。

    好心有好報,李威的憐香惜玉卻救了自己一命,郭彩綾銳利的目光,頓時察覺到了他的心情有異,空中落下的劍勢忽然勁力大減,使她頓時有所警覺,女孩子家處處比較細心,只須瞄上對方一眼,已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眼不禁使她殺機猝減,也就動了那麼一點慈心,不欲再下毒手取對方性命。

    心念一轉,玉手頻翻,纖狠玉指在幾幾乎已經接到對方劍鋒的寸許之間,倏地向上一翻,三指著力,不偏不倚的正好拿在了對方劍鋒之上。

    這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小巧妙手,看似無奇,其實手眼心卻必得恰配到十分好處不足為功。這正是當年郭白雲十二拿雲手之一,也是郭氏獨得天機的武術秘招之一。

    李威只覺得劍上一緊,卻格於自己進身的姿態,寸步難移,眼看著掌中劍在對方三指力凝之下,彎成了一張弓的形狀,臨近到自己面門之上。

    此時此刻,郭彩綾如欲取對方性命,稱得上是舉手之勞,李威只嚇得面無人色。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間,另一名少年弟子黃效平,卻由左面攻到,他眼見同門遇險,心中一急,掌中劍隨著他前跨的步子,猛然快劈出手,刷!一劍猛砍直下。郭彩綾輕哼一聲,嬌軀如風舞桐葉的一個妙轉,左腳猝起,已踢中李威後腰上,後者身子一蹌,足足摔出八尺開外,連人帶劍一跤摔倒在地。

    幾乎在同一個時候裡,郭彩綾掌中劍卻也沒有放過那個黃效平。抬腳、仰身、出劍,三式連成一體,修長的身軀向後一仰的當兒,無巧不巧的正好躲過了黃效平的怒劈的一劍,就在這一瞬,寒光乍閃,她手中長劍如龍蛇乍起,忽然翻起來,已劃中了黃效平的左肋。

    這一劍可是傷的不輕!原想是對付那個李威,卻臨時照顧了他的身上。

    這個叫黃效平的弟子痛呼了一聲,足下一陣子蹣跚,斜著蹌了出去,左肋間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兩位堂主,顯然是再也沉不住氣,尤其是那位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更認為傷了二弟子與自己顏面有關,身形一閃,頓若飄風般的向著彩綾面前襲了過來。他身形方自襲上,郭彩綾卻相對的向後退出,一進一退,象是彼此有了默契,身形雙雙落下,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這位地堂堂主秦漁臉色更見陰沉,微微拱手道:“失敬得很,姑娘莫非是白馬山莊人稱‘玉面觀音’的郭大小姐麼?”

    郭彩綾微微一怔,點點頭道:“我就是郭彩綾,玉面觀音是人家的戲稱,我可當不起。”

    風雷手秦漁冷冷哼了一聲道:“這麼說,已經作古的郭白雲老劍客,便是令尊了!”

    郭彩綾挑了一下眉毛:“廢話,這還要你來多說!”

    風雷手秦漁嘿嘿一笑,道:“怪不得姑娘有這般身手,有其父必有其女,郭大俠生前與本座曾有數面之緣,看來姑娘已得他真傳。姑娘大師兄鄔大野,亦曾來過敝幫,卻不似姑娘這般無禮!姑娘如對敝幫抱有敵意,原可上門就教,這種攔道劫殺,如同鼠輩,顯然有失大家之風,今日秦某不才,說不得要替你死去的爹爹,管教一下你這個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了!”言罷後退一步,面上神色不怒自威。

    郭彩綾見禍已闖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了出去,她原是嬌生慣養,任性慣了,這時被對方一番搶白,更不禁氣往上沖。當下冷笑一聲,嗔道:“你又是哪個,口氣這般托大!

    別以為宇內二十四令橫行一世,人人都該退避三捨,我就是不在乎,要是怕了你們,今天我也就不來了。”

    風雷手秦漁長眉一挑,正要發話,一旁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一聲朗笑,說道:“好狂的丫頭!你當是在跟哪個說話,今天要是不給你點厲害,真當是宇內二十四令沒有能人!”言罷,雙肩微聳,一股急風襲過,已帶著他修長的軀體撲前丈許。

    風雷手秦漁抱拳道:“歐陽兄且慢一步,且容我先會她一會,真要接不下來,再請從旁相助。”

    歐陽不平冷哼了一聲,面有怒容的說道:“秦堂主,卻也不要太小瞧了這個雌兒。”雙肩再晃,疾風掃過,又自退回。

    明眼人如郭彩綾者已看出歐陽不平實具非常功力,一進一退全憑足尖點勁之力,一雙膝蓋壓根兒連彎也不曾彎一下。尤其驚人的是隨著他進退的身勢,俱都帶有一股凌厲的強風,誠所謂上乘武功中的御風之木。能夠具有這般身法之人,當然大大不可輕視。

    郭彩綾原是冰雪聰明之人,她又何嘗不知對方宇內二十四令乃當今天下最為強大之黑道組織,壇下高手如雲,自己人單勢孤,勢難與對方之主力抗衡,她原意只是出手狙擊對方零散的力量,想不到誤打誤撞,居然會惹出了對方兩位堂主,先時一鼓作氣,尚還不知厲害,這時一冷靜下來。才猝然覺出了不妙,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風雷手秦漁素知這位乾堂堂主歐陽不平,平素應敵,出手奇毒,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對方非死即傷。此人尤其有一怪癖,對於年輕貌美女子更具奇特之惡感。這個因素,據說乃是由於他中年喪偶之故。他那位死去的妻子頗具姿色,夫婦二人鶼鰈情深,一旦死別,人天永隔,乃使其精神上遭受到極為重大之打擊,自此以後性情迥異,乃至恨盡天下女子。有了以上這層因素,所以風雷手秦漁深懼他猝然向彩綾出手,造成不幸。

    風雷手秦漁為人雖非正派,對郭彩綾亦無心庇護,只是對於郭白雲的不幸遭遇,內心卻深具同情,因此憐烏及屋,也就不忍心郭氏之獨生愛女就此喪生,雖然如此,他也絕無意放過了彩綾,而是打算將她擒住送回總壇,聽憑總令主發落。

    這麼做顯然有兩點用心:第一,在職責上他有所交待;第二,他深知彩綾之母成玉霜與總令主沾親帶故,就憑這一點,鐵總令主也絕不輕於殺害彩綾性命,無形中也就合了自己心意。基至以上兩點因由,秦漁才會搶先出手。

    自然,他的這番苦心,卻不為郭彩綾所知。

    她自忖目前逃走無望,也就不惜放手與對方一拼,這時見對方二人爭相要向自己出手,似乎顯示著自己性命,早已操在他二人之手中,不禁怒從心起,當時真力內聚,向前踏進一步:“你們用不著爭先恐後!”她冷冷地道,“干脆一齊上來吧,看看我是不是就怕了你們!”一面說長劍直伸出去,劍上光華銀芒吞吐,顯示出深湛功力,劍尖指向秦漁面門,儼然一副有恃無恐模樣。

    風雷手秦漁森森一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也許你還不知道我二人究系何人,我不妨告訴你吧。”話聲微停,他手指歐陽不平道:“這一位乃是職掌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堂乾堂的歐陽不平堂主,老夫姓秦名漁,職掌地堂,在我二人面前,你休想討得什麼好去,不如識趣丟下兵刃,且隨我二人轉回,聽候發落。果真不識進退,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風雷手秦漁確是用心良苦,滿以為自己與歐陽不平的名字,武林中無人不知,郭彩綾震於二人聲威,說不定不戰而退,自是上上之策。

    哪裡想到,他的這番用心卻是白費了。

    郭彩綾聆聽之下,毫無所懼,其實她一聽對方報出名號,心裡還真是害怕,只是生性要強慣了,絕不甘心向對方認罪服輸,箭在弦上不容不發,既然非動手不可,不如出其不意予對方一個厲害再說。心裡這麼想著,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陡地縱身而前,一招玉女投梭,閃出一道光華,向著正面的風雷手秦漁當心就扎。

    風雷手秦漁是沒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見狀既驚又怒,叱了聲:“大膽!”隨著他翩然翻出的身子,緊挨著對方的劍刃,滴溜溜一個快轉,彩綾這一劍緊緊擦著他的衣邊滑了過去,看來確是險到了極點。即見他右手向外一探,暗施一指神功,倏地曲指一彈,只聽得當的一聲脆響,竟把彩綾手中長劍彈得嗡然蕩起。

    郭彩綾若非用力把持住,這口劍幾乎脫手而出。饒是如此,卻也由不住掌心一陣發熱,這才知道對方果然並非浪得虛名之流。一驚之下,隨著對方遞出掌勢,猛可裡凹腹吸胸,向後挪退了三尺,不禁把一腔傲氣頓時打消了一個干淨。

    風雷手秦漁一雙鋼針似的長眉,猝然一挑,盛氣凌人的道:“好個丫頭,竟敢偷襲於我,今天卻要讓你嘗嘗厲害,莫怪本堂主以長欺幼,對你這個後生小輩沒有打過招呼!”說時,他的兩只手已經摸插於身後長衣大襟之內,陡地向兩面一分,手上各自執出一只稀罕的物件。

    那玩意兒通體精鐵打制,具有很多稜角刃口,扁扁的折疊在一塊兒,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家伙,可是緊隨著秦漁抖動的雙手,只聽見淨淨兩聲脆響,兩把家伙抖了開來,竟然是武林中罕見的一雙奇形兵刃——跨虎籃!

    這對跨虎籃,每一只都約有衙門口的紅紙燈籠那麼大小,上面有一雙手提的把柄,通體上下閃爍出刀劍一般的銀光,卻在籃邊四周挺生出十二個鋒刃的稜鋒。

    不消動手嘗試,只看上一眼已知其威力驚人,風雷手秦漁雙手執著一雙跨虎籃,頻頻冷笑不已,他一籃當胸,一籃側提,細長的一雙眸子,交織出冷厲的凶光:“來吧!”他頻頻冷笑著,“大姑娘,把你劍上的功夫盡量的施展出來,看看本堂主怕也不怕!”

    郭彩綾一見對方這對兵刃,已知不易對付,眼前情勢除了施出全力,放手與對方一搏之外,別無良策。當下,她一聲不哼,腦子裡卻思慮電轉,忽地向前一上步,掌中劍“大地沉眠”,霍地蕩出一天銀光,直向秦漁頭上落下來。

    秦漁左手跨虎籃向上一轉,卻以伸出的刃子去鎖對方的劍鋒。

    郭彩綾自然不容他的兵刃相接,臨時向下一挫劍身。一頓一挫,這其間可就大有名堂,隨著她擰轉的手腕子,修長的嬌軀霍地向右面一個快轉,掌中劍刷地射出一泓寒光,直向秦漁腰眼上扎來。

    這一劍由於彩綾的處心積慮,施展出來果然極具功力,下沉的劍鋒間以凌厲的去勢,真有魚躍鳶飛之速。

    風雷手秦漁頓時感覺出一股尖銳的劍風直透中衣,一驚之下,迫得他不得不急手招架,一式提籃跨虎,“嗆啷啷!”震耳聲中,架住了對方的劍勢,隨著他左手上撩,一招金燈照路直向彩綾頭上招呼了過去。

    郭彩綾只覺得對方跨虎籃上勁力至猛,方才一架之勢,已使得她手臂發麻,面迎著當前之勢,可不願意再貿然硬接硬架,倏地擰腰,反縱出丈許以外。

    風雷手秦漁冷哼一聲,喝道:“哪裡去!”足尖點處,電閃般地湊了過去。

    郭彩綾身子向後一偏,左手猝揚,發出了一枚銀頭小弩,“嘶”一縷尖風直襲向秦漁面部,後者跨虎籃往上一提,琤的一聲脆響,已把這枚暗器擊落一旁。彩綾雖然只與對方動了幾招。卻已知道這個秦漁武技精湛,大大不可輕視,自己如果一對一的與他奮死相爭,固然不知鹿死誰手,但她卻不能不顧忌到一旁尚有另外一個大敵歐陽不平,一個秦漁已使她難以招架,如果再加上一個歐陽不平,自是對她更為不利,況且先時被她所傷的那個冷面陰差馮德令,此刻說不定已將返回總壇,一待對方大批援軍趕到,只怕她雙肋生翅也是難以逃脫了。

    有了這一層顧慮,郭彩綾才忽然想到“臨陣脫逃”,不意那個風雷手秦漁,竟然跟蹤得如此之緊,寸步不離。就連暫時站在一旁觀戰的那個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似乎已經看出了郭彩綾的心意,身形一連兩個快閃已經攔住了郭彩綾的退路。

    他雖然暫時仍然保持著旁觀者的身分,但是卻在顯示出狠厲的姿態——決計不容郭彩綾逃開的姿態。

    郭彩綾心裡的指望,頓時為之幻滅,當下長劍一揮,叱道:“閃開!”長劍落處,幻成一道銀虹,隨著撲進的身勢,直向當前歐陽不平攻了過去。

    歐陽不平長眉猝揚:“放肆的丫頭!”描金摺扇倏地向上一揚,當一聲磕在了郭彩綾的劍身之上,雖在白晝天光之下,仍可見飛濺而出的一點火星。

    這個歐陽不平端的是好身手,緊跟著足下踏前一步,左手箕開向外一抖喝聲:“去!”

    一股凌厲無匹的風柱,隨著他的手掌遞出之勢霍然擊出。

    郭彩綾匆促之間,簡直是無從招架,急切裡,霍地向後一個倒仰,騰翻出兩丈開外,落身在一塊聳立的巨石之嶺。一個頭戴大笠,一身素黃衫的漢子,正自倚身石上,臨江垂釣。

    由於他倚身坐處,正當巨石凹處,那根長長的釣竿又是極為細小,如非彩綾落身石上,幾乎難以發現。

    此刻這一猝然發現,不禁使她大大吃了一驚。

    什麼人這等雅興?外面早已打斗得天翻地覆,死傷多人,此公竟然還能保持這份悠閒鎮定?只此氣魄己顯示出斷非常人!

    黃夜人身材甚為高大,雖然坐著,看起來也極魁梧軒昂。他一心注目著水面之上,似乎對於身側頭頂所發生之一切漠不關心。是以,郭彩綾只得由上側面看知一個大概,不由她不為之心裡一驚。蓋這釣者到底是否敵人一面尚還不得而知,果真如此,三面為敵,萬無幸理。心中一急,站在石上真有上下不得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郭彩綾身子方自縱落石上之一瞬,風雷手秦漁已自側面快速閃電般襲到。足下踐踏著水中凸出的礁石,這位地堂堂主顯然施展出武林罕見的凌波踩雲步法,颼!颼颼!颼!一連幾個起落,由斜刺裡猛然趕到了近側,陡地向上一長身,捷如鷹隼已撲向郭彩綾所立的巨石之上。

    看樣子這位堂主顯然已為郭彩綾所激怒,決心要緒對方個厲害,是以身子一經撲上,提在雙手中的銀光閃爍的一對跨虎籃,陡地同時掄起,直向對方兩肋上擠撩過去,其勢絕猛,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郭彩綾顯然由於分心足下釣者,一時沒有顧及到對方攻勢如此之猛,當時被迫得直由石上飄身而下,情不自禁落身在釣者身旁。

    風雷手秦漁緊跟著飄身追下,一眼發現了那個垂釣的魁梧漢子,不禁驚得一驚,反側間已轉出丈許以外。在他來說,黃衣釣者的出現,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須知風雷手秦漁、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郭彩綾這幾個人,都是當今武林中身手極見傑出的健者,高手臨陣,講究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樣情形之下,竟然會未能發覺到眼前這個黃衣釣者的出現,簡直是有點難以想象!

    觀諸眼前這個黃衣釣者的出現,顯然絕非偶然,由他那副處變不驚的悠然神情上判來,似乎在這裡已經盤桓了一些時候。三個一等高手,竟然會沒有一個發覺,的確稱得上怪事一宗!

    人影再閃,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從另一面閃身而前,當他猝然發覺到面前的黃衣釣者,亦不禁神色一凝,吃了一驚。

    風雷手秦漁銳利的一雙眸子,遠遠的在黃衣人身上轉著,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

    “尊駕真是好興致!只可惜你選錯了地方,”他冷冷地笑道:“還是挪挪身子,換個地主釣你的去吧。”

    黃衣釣者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嚇!好軒昂的一副相貌,濃眉大眼,鼻正口方,廣闊的天庭,襯以厚圓的地閣,尤其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在他目光注視之下,風雷手秦漁竟然情不自禁,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對方這副軒昂的面相,乍看之下,竟然給人一種天子之威,風雷手秦漁竟然莫名其妙的呆住了。

    隨著黃衣人長竿起勢,只聽得刷的一聲,一尾銀魚,已脫水而出,掠起當空。

    或許因為這尾出水的銀魚,黃衣釣者才不再理會任何人,魚兒在地面上跳躍潑刺不已。

    他抓住放入簍子裡,然後重新上魚餌,再次慢條斯理的垂竿水面,一心一意的注視向水面上,卻不發一句言語。

    這人膚色或許因為長時間與大自然為伍,色作古銅,他兩膀開闊,肌肉扎實,如果站起來,怕在七尺開外,這等神偉的漢子,即使武林之中亦不多見。

    風雷手秦漁在對方目光回向水面之後,心情為之一松。以他昔日在幫裡的威風,言出必踐!說過的話一定算數,鮮得有人敢與抗衡,他既已命令這個黃衣釣者離開,就不容他不遵。

    然而,這一刻,不知是一種什麼的感觸,忽然使得他下意識的對這個陌生的釣者感覺到一種潛在的畏懼。也許畏懼這兩個字形容得過分了一些,總之,卻使得他感覺出對方的不易招惹。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觸?可真是莫名其妙!

    秦漁心裡有了這種微妙的感觸,對於他的抗命不去,居然也就不再追究。

    他足下一連踏進幾步,目光逼向郭彩綾道:“丫頭,眼前你大勢已去,且隨本座轉回,也許尚有一線生機,否則……哼哼,就算本堂主對你有姑息之心,只怕歐陽堂主也是放你不過,放聰明一點,豈不是好!”

    郭彩綾原以為黃衣釣者系對方之人,心裡未免還有些嘀咕,這時才知道自己錯擔了心,非但如此,由方才黃衣人凌人的眼神,以及他對秦漁所采取“不予理睬”的神態上看來,很可能這個人還是一個強硬的角色。因為這裡方圓數百裡內外,無人不識宇內二十四令總壇所在,又有幾個不要命的人,膽敢跑到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門外來討生活的!以此而判,這個黃衣釣者的身分、動機,可就不得不令人有些疑心了。

    郭彩綾先時在黃衣釣者側目之際,已不禁震驚於對方那雙精氣四溢的豐朗眸子,從而也就斷定出這個人絕非是易與之輩。是以,在她走投無路之際,也就自然而然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原以為他們雙方一言不合,很可能大打出手,自己也就多了一個幫手,卻沒有想到對方卻是好涵養,竟然無睹於當前的拼殺搏斗,一心一意只在他手上的釣竿,看起來這個架還是要自己打下去,心裡未免有些失望。

    雙方既然陌不相識,郭彩綾自無要求對方為自己賣命拼殺之理。

    眼前風雷手秦漁出言逼迫,不禁又激發起她好勝之心,當下一緊掌中劍,冷笑道:“想要我不戰而屈,你是休想!有本事你們就殺了我。”

    風雷手秦漁嘿嘿一笑道:“本堂主對你已是破格容忍,且莫要不識好歹!”

    一旁的歐陽不平似乎對那個黃衣釣者十分在意,一雙明銳瞳子,自一見對方之始,即頻頻在他身上轉移不已,顯然已察覺到對方的非比尋常。這時他身子向側方一轉,重新攔住了郭彩綾的去路,手中摺扇一指彩綾道:“姓郭的丫頭,秦堂主已對你再三容忍,再不識進退,本座第一個就饒你不得!本座還不信,什麼人有天大的膽子,竟敢插手管宇內二十四令的閒事,除非是他活的不耐煩了!”

    這番活很明顯的已亮出了字號,分明是意在警告那個黃衣釣者,要他少管閒事。

    哪知話聲方自出口,耳聽得水聲一響,銀光一閃,一尾活生生的鮮魚,隨著黃衣釣者甩起的竿勢,突地脫水而起,直向著那位歐陽不平臉上飛去。

    風雷手秦漁怒吼一聲:“大膽!”跨虎籃霍向上一掄,卡喳聲中,已把那尾撲面的鮮魚鎖入刀梭之內。

    黃衣釣者這種飛魚襲面,幾近游戲,其實是絕大侮辱的動作,加諸在宇內二十四令兩位堂主身上,簡直極盡挑撥凌辱之能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對於秦漁、歐陽不平來說,莫不感到極大的羞辱,相繼怒由心起。

    風雷手秦漁再次的怒嘯了一聲,那只鎖住對方鮮魚的跨虎籃,用力的抖動了一下,決計利用跨虎籃的十數把刀刃,先將對方那尾釣的鮮魚,連同對方釣魚線一並絞個粉碎再說。哪裡想到這麼一個簡直不成問題的小小動作,卻也不能順其心願。他這裡功力內斂,跨虎籃晃搖得嘩啦啦漫天價響,奇怪的是鎖在籃內那條鮮魚,仍然在裡面活蹦亂跳不已,十數把鋒利的刀刃絞削之下,休說是一條血肉凌聚的鮮魚,就是一塊青石,也當絞成粉碎。妙哉那條鮮魚卻通體上下看來未曾傷著分毫。非但如此,就連那根細若無睹的魚線,也依然完好如初,依然緊持有力的連結在黃衣釣者手中釣竿之上。

    這番景象太奇妙了,簡直奇妙得不可思議!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原待向黃衣釣者撲上的身子,在目睹著這等詭異奇妙的情景,忽然定住不動。

    郭彩綾也驚嚇得目瞪口呆。

    現場最感尷尬,羞窘的莫過於風雷手秦漁本人了。憑他一身精湛的武技,三十年風塵歷練,走南闖北,掌中一對跨虎籃,不知毀過多少成名的英雄俠士,摘下過多少人的“萬兒”,然而象眼前這種怪事,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驚懼、震怒、羞忿一股腦地壓迫著他,使得他把心一橫,越加的要與對方這個人別別瞄頭,見個真章兒。

    由是第二次提聚真力,跨虎籃搖晃得嘩啦啦震天價的一陣子脆響。

    妙的是那尾銜結在對方魚線上的鮮魚,仍然是在刀梭子裡活蹦亂跳不己,休說是如其想象的絞為肉泥,簡直片鱗未脫,全身上下不見一些兒血漬。令人更驚嚇的是,那個倚石垂釣的黃衣釣者,卻仍然保持著原樣,端正的坐在石上,甚至於連身子也沒有回轉過來。

    這番動作太奇特了!從而使得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堂的兩位堂主打心眼兒裡起了一陣子兢驚。

    跨虎籃鎖著鮮魚,魚連著線,線又連著魚竿,魚竿持在黃衣人的手裡,這一連串的巧妙關系,使得黃衣釣者與那位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之間,形成了暫時不可分開的微妙關系。

    風雷手秦漁的狼狽尷尬與不能自己,似乎只有那位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最能體會,他二人到底是一條線上的,有著榮辱與共的切身厲害關系。目睹著風雷手秦漁的這份尷尬,歐陽不平也情不自禁的紅了臉。在一陣兢驚之後,他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手中描金摺扇倏地閱起,肩頭略傾,箭矢也似的直向黃衣釣者坐處猛然狂襲了過來。

    雖說是到目前為止,這個黃衣釣者只不過僅僅露了這麼一手,可是就這麼一手就足夠了,足夠使兩位堂主體會到來人實在是他們畢生所僅見的一位傑出高手。

    既已動手,就能分出個勝負高下。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一身武功,較之風雷手秦漁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宇內二十四令能夠身任內四堂堂主之一,當然必有過人身手。這時他身子一經撲上,手下絕不留情,掌中描金摺扇倏地掄起,夾附著一股尖風,霍地直向黃衣釣者當頭打落下來。

    對於一旁觀戰的郭彩綾來說,歐陽不平的身法實在當得上驚人二字。隨著他落下的身勢,形成了一股狂風,地面上灰沙在他身形落下的一刻,霍地四下裡飛散揚起。那一柄描金摺扇,卻是撥風盤打直下,猛厲的向著黃衣釣者當頭頂門大笠直揮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柄描金摺扇閃爍著金光的扇骨,眼看著已將擊中在對方頭頂的一瞬,那個黃衣釣者忽然身子微微向左邊偏了一下。

    身軀的移動,配合著他揚翻而起的一只左手,那種動作看起來實在並無高明之處,只是極其從容至然而已。然而,在他這個普通的動作裡,含蓄著令人驚異的功力,這一點,事實上已由歐陽不平的動作裡得以證實。

    黃衣釣者這一手“揮手斜陽”,的確含有那種像夕陽黃昏般別致的詩情畫意,然而武林中越是精妙絕倫的功力,卻每每溶於這類看似完全自然的動作中。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在對方這等從容的一個手勢裡,登時大見張惶。他來的快,去得也快。一來一去,其勢有若疾雷迅電。

    只見他下襲的身子,鷹隼般的就空一個倒折,夾附其軀的是一陣噗嚕嚕衣帶風聲,歐陽不平已落身三數丈多。憑著他傑出的輕功,犀利的見識,使得他暫時躲過了黃衣釣者那一式看似無奇的揮手之姿,只是他的驚懼與狼狽卻已在在難掩。在地上一連踉蹌倒退了十八步,才站住了身子,那張臉卻因為過於驚嚇之故,在極短的一時間,連續的變幻了好幾次顏色。

    郭彩綾雖然無從感覺出黃衣釣者的功力如何,卻能體會得出對方那種純粹溶冶於自然的出手功力,必系更為驚人!

    她忽然憶及了一句老生常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之印證於眼前這個黃衣釣者,令她大有這種感觸。

    對於那位乾堂堂主歐陽不平來說,黃衣釣者那一手揮手夕陽,確實使得他大夢初醒,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功力與對方簡直難以相比,頓時使得他愕在了當地動彈不得。

    這個架必然還要打下去,但是將要如何一個打法,卻得好好觀察思索一番。

    黃衣釣者掌退歐陽不平之後,這才緩緩的由地上站了起來,他手裡兀自拿著那根長長的釣竿,事實上他與風雷手秦漁之間的一段爭執,尚還在持續之中。

    郭彩綾原本就猜測著這個黃衣釣者,必然身材極為高大,這時在他站起來的身勢裡,果然得到證實——足足有七尺開外的高度,闊肩巨臂,襯以他軒昂的氣勢,端的是十足的一個偉丈夫。

    風雷手秦漁仍然是不死心,只是他卻是無論怎麼個使勁兒,就是割不斷對方手上的那根魚線,這使他苦惱忿怒萬分。

    黃衣釣者那雙灼灼神采的眸子,一直注視著他,莊嚴的面頰上自一開始就不曾顯現出任何表情。現在依然如此,他一只手平舉著釣竿,由釣竿漸漸彎曲的程度看起來,似乎那條魚竿上,已逐漸加諸了力量。漸漸地,那根魚竿越形彎曲……

    風雷手秦漁的一只跨虎籃,已不如先前那般搖動的劇烈了,最後漸漸趨於靜止。

    釣竿越形彎曲,風雷手秦漁的表情也越形的不自然。

    他們二者之間必然借著那根細細的釣線的橋梁,互相較量起功力來了。

    瞬息之間,秦漁己漲紅了臉,他必然已施展出全身的功力來抗拒對方釣竿上的奇大的力道。相形之下,他早已不支,只是身為一堂堂主,顏面攸關,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認輸,這麼一來,就為他自己帶來了更大的痛苦。

    黃衣釣者漸漸抬高了他的手,手上釣竿在他加諸的巨大力道之下,變成了一張弓的形狀。

    風雷手秦漁身子忽然起了一陣子戰栗,黃豆大小般的汗珠子,一顆顆由他臉上滾落下來。驀地,隨著黃衣釣者振臂揚起的那根釣竿,風雷手秦漁整個的身子,活似一條大魚般的凌空彈飛直起,忽悠悠足飛起了兩三丈高下,才又霍然重重摔落下來。

    饒是風雷手秦漁這樣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經不住這等巨力的重摔,登時雙籃出手,整個人在地上一連翻了幾個滾兒,才勉強躍身站起。

    颼!颼!兩條疾勁的人影,相繼縱落面前,現出了黃效平、李威兩名弟子。

    不知何時,那艘金漆大船已馳到了近前,兩名弟子正是由船上躍下,相繼奔向秦漁身前。

    風雷手秦漁身上已多處掛彩,過分的驚嚇,使得他面白如紙,一時真有點張惶失措,在兩名弟子扶持下,他簡直無以自處。

    這一手飛竿釣人,如非郭彩綾親眼看見,她是萬萬也難以想象的,從而也就證實了這個黃衣釣者,果然身負有罕世難能的功力。

    郭彩綾不自覺的看直了眼,猛可裡迎面清風一陣,那個高大體魄,意態昂然的黃衣釣者,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郭彩綾心中一震,只覺得在對方這等超然神威之下,自己仿佛變得極為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四只眼睛對看之下,郭彩綾忽然有所警覺的點了下頭,吶吶道:“你……謝謝你。”

    黃衣釣者銳利的目光,緩緩自現場每一個人面前掠過,凡是為他目光掃過的人,均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最後這兩道目光,才又落在彩綾身上。

    郭彩綾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因為對方直到現在為止,還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並不能因為他的出手,就判定他是自己這一邊的。

    “你……”郭彩綾幾乎有點害怕了:“你到底是誰?你要干什麼?”

    黃衣釣者看著她徐徐地點了一下頭,抬起一只手來,向著一旁指了一下。

    郭彩綾順其手指處看去,忽然發覺到自己騎來的那匹愛馬黑水仙,遠遠的拴在那邊林子裡。

    她忽然明白了:“你是要我走麼?”

    黃衣釣者黯然點了點頭,郭彩綾這才把對方看了個清楚。

    濃眉大眼,鼻正口方,約莫三十五六的年歲,可能還要大一點,在他廣厚的下顎上,衍生著一叢短而密的胡髭,根根見肉。這等神威的相貌,似乎只有在歷代帝王的畫像,或是那類自古以來武將的相譜上才得看見。在他身邊,從而使得你感到一種神威不可侵犯的拘束之感。

    他雖然沒有說一句話,然而這個手勢,也已明顯的表露了他心裡的意思,那意思是要郭彩綾趕快離開。

    金漆大船就在眼前泊岸,船上軟簾深垂,除了李、黃二弟子之外,另有四名年輕弟子侍立在船舷兩側,實在難以想象這金漆大座舟之內,除了載有內四堂的兩位堂主之外,另外還有什麼聲名顯赫的人物。

    黃衣釣者的示意,不禁使得郭彩綾心裡怦然一驚。只是在道義上來說,自己惹了這等大禍,卻要對方一個陌生人來為自己擔待,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你……你不走麼?”半天,郭彩綾才說了這麼一句。

    黃衣釣者搖搖頭,面色越加的冷峻,似乎對於郭彩綾未能即刻遵命而去,已經感覺到不快,他再次的指了一下那匹馬,用力的揮了一下手。

    郭彩綾怪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道:“好吧,大恩不言謝,我看我在這裡,實在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最起碼,你也應該把你的大名告訴我,也好使我……”話還沒說完,黃衣人已用他神威的目光制止了她下面的話,並且第三次的揮手令去。

    郭彩綾心裡是說不出的納悶兒:“奇怪,他難道是個啞巴?怎麼不說話呢?”

    心裡想著,由不住更加注意的向對方打量不己,然而即使他真的是啞巴,也萬萬不能由外表上觀察出來的。

    黃衣釣者冷峻的目光,簡直使得她無法抗拒。

    “好吧,”郭彩綾悻悻地說道:“既然你不肯把名字留給我,也就算了……反正我心裡記著你的這份恩惠就是了!我叫郭彩綾,家住興隆山,白馬山莊……以後有機會,歡迎你來玩!”

    黃衣釣者原在憤怒之中,然而當他聽到對方報名“郭彩綾”以及道及住處時,顯然臉上現出了一片驚異,那雙眸子裡由不住泛出一片異采,宛若思及故人那般的充滿了喜悅。然而畢竟他大異凡俗,長久的修為,早已使他不驚於任何世俗,一顆皎皎赤心,確能包容天底下任何人與人之間一切人事困擾。面對著這個他顯然希望能見到的女孩子,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他已明白對方的心意,然後再次揮手令去。

    郭彩綾確實也不能再說什麼了,當下,她點點頭向對方告別,隨即大大方方轉過身子來,向著那邊樹林子走去。

    現場各人,目睹著這一切,內心都不無憤慨——當著宇內二十四令內堂兩位堂主的面,如果真要聽令郭彩綾就此而去,一旦事傳江湖,那可真成笑話了。

    “慢著!”隨著歐陽不平嘴裡的一聲輕呼,這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內堂的堂主聲出人現,只是一閃,已攔在了彩綾身前:“姑娘,你還不能走。”

    一面說著,這位外貌恂恂儒者風范的歐陽堂主,倏地臉上罩上了一層青霜,那雙深邃的眸子卻直直地視向一旁的黃衣釣者:“閣下武功當世罕見,的確是高明之至!”歐陽不平雙手抱了一下拳:“這位姑娘傷斃了敝幫多人,守著敝幫大門口,要想就此一走,只怕沒有這麼容易。請閣下賞在下薄面,暫時置身事外,容在下先拿了這個肇事的姑娘之後,再與閣下全義論交,怎麼樣?”

    黃衣釣者就在歐陽不平橫身攔阻的一刻,臉上倏地罩起了一片怒容,等到歐陽不平發話完了之後,他才搖一下頭,表示不同意對方的說法。

    是時,另一面的風雷手秦漁,已拾起了一雙跨虎籃,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他雖然被對方釣竿重重地摔了一下,到底沒有傷了筋骨,少事調息之後,自信仍有再戰之力,就這麼敗下陣來,那可真是王八現眼,他自信敵不過那個黃衣釣者,可是若能將郭彩綾搶到手裡,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腦子裡一經觸及,身子快速一個旋轉,已撲向彩綾的身邊,怒聲道:“歐陽堂主,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先對付他一陣,且容我先把這個丫頭擒到手裡再說。”

    輕松的一句話,即把那個燙手的熱山竿扔到了歐陽不平手裡,歐陽不平當然也不是傻子,可是他心裡卻另有打算,偷眼向泊在一旁的那艘金漆大船瞄了一眼。

    這一眼卻帶給了他無比信心,因為他相信即使船裡的那個人涵養再好,可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絕不會逃過他的眼睛,最終他也必將會被卷入這個漩渦裡面,那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有了這個念頭,他才敢再次捋黃衣釣者的虎胡。

    風雷手秦漁話聲一完,不待歐陽不平出聲應諾,當下雙籃一舉,腳下一上步,已向郭彩綾身前襲過去。

    郭彩綾原本就覺得這麼走怪不好意思的,秦漁既然橫加攔阻,正好合了她的心意,當下長劍一挺,就要迎上前去,不意就在此俄頃之間,眼前黃衣一閃,有如飛雲一片,那個身材高大,意態軒昂的黃衣釣者,已介於二者之間。風雷手秦漁萬萬料想不到,居然第二次遭遇到了他,心中一急,大吼一聲,兩只跨虎籃交叉著直向對方身上揮去。

    黃衣釣者這一次卻是空著兩只手,連那個長竿也沒拿著,面迎著風雷手秦漁的兩只跨虎籃,他猝出右手,腳下微微向前踏進一步,又是極其隨便自然的一招。

    風雷手秦漁此生遭遇過無數高人奇士,然而確信沒有一人的出手與對方這個黃衣釣者相仿佛,從而也就拿不出一套能夠自信制勝對方的戰略,隨著黃衣釣者的掌勢,他腳下一陣子踉蹌,蹬蹬蹬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只覺得對方黃衣釣者手掌上凝聚萬鈞巨力,隨著他前進的那一步,更是含蓄著極其神秘的威力,如果不趕快退後,接下去的一招,將使他無法防范。

    風雷手秦漁早已是驚弓之鳥,然而他心裡卻十分清楚,自己聽遇見的這個主兒,武功之高不可測,簡直無法取勝,設若不迅速退身,必將要再次出丑。他腦子方自興起這念頭,待要即刻退身時,已經慢了一步,陡然間,他感覺出由對方黃衣人身上襲出來一股奇熱無比的勁道,再想退身時,哪裡還來得及!雙方乍一交接,即被那股奇熱如焚的勁道緊緊地吸住,其勢有如磁石引鐵,休想移動分毫。這真是他生平從來未曾有過的奇異感覺!自此,黃衣釣者每向面前跨進一步,那種奇熱如焚的勁道,也就更加強了一些,他的身子也就被吸得更緊。

    眼看著黃衣釣者一步步來到了他身邊,在距離他身前三尺左右站定腳步。

    秦漁在領受著對方身上那種奇異的勁道時,只覺得遍體奇熱,似乎全身的血液在對方那種勁道之下,俱都為之沸騰了。

    一時,他奇熱難耐,由不住汗下如雨。

    黃衣釣者一雙炯炯雙瞳,凌厲的注視著他,顯然已為他所激怒,情不自禁地舉起了一只手掌一一這只手掌上凝聚著無與倫比的勁道,待要向秦漁當胸擊出時,忽然他那雙眸子裡的光采消失了。

    一個像他這般功力的奇人,是絕不會輕而易舉的動手就隨便殺人的,況乎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仇恨。

    風雷手秦漁作夢也不曾想到,自己這條性命在對方轉念之間又得了生機,隨著黃衣人平推的掌勢,他身子球也似的滾了出去。

    這一輩子秦漁還真不曾這麼丟過人,偏偏一身武功,在與對方這個怪人交手時,竟是一些兒也用不上。在黃衣人奇異的武功招勢之下,他簡直就象是一個小孩子,根本就插不上手,丟人現眼在所難免。

    隨著黃衣釣者劈空一擊的掌勢,秦漁足足滾出了丈許以外,手裡的一雙跨虎籃再次脫手,臉上也多處擦破,和剛才一樣,雖然說不上受了什麼大傷,臉可是丟大了,連羞帶嚇,卻使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偏偏那位職掌乾堂的歐陽堂主,卻自信有可乘之機,驀地由身後猛襲而進。他快速的往前面一個上步,掌中描金摺扇陡地向前一探,力透扇梢骨,發出了尖銳的一股勁風,真向黃衣釣者背後志堂穴上點到。

    黃衣釣者似乎不曾發覺,他宛若無知的神態,使得歐陽不平心中大喜,一時力透扇梢,加急點出。他內力精湛,尤其擅施隔空點穴手法,此刻功力凝聚,更具十分威力,眼看著遞出的扇梢,幾幾乎已經沾著了對方的衣邊,忽然間只覺得對方身上彈出一股勁道,這股彈出的勁道,無巧不巧的正好迎著了歐陽不平遞出的扇梢,由於角度適當,雖只是一彈之力,卻可收四兩撥千斤之妙,歐陽不平這一扇子,只以毫厘之差,而錯走偏鋒,點了個空。

    這一手未嘗不在歐陽不平意料之中,一招走空之下,他身子極其輕捷的向外一閃,描金摺扇刷地張開來,卻以張開的扇面,在一個反手的勢子裡,再次向黃衣釣者的臉上揮來。

    休看這一揮之勢,其中卻暗含著幾種變化狠厲的絕招,由於那扇面質地乃系九合金絲細細編織而成,厚薄如刃,在歐陽不平內力灌注之下,簡直無異一口鋼刀,一經收合,更可以作棍棒鞭銅,間或判官筆的施展,變化萬千,端的厲害至極!

    歐陽不平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是以他一上來即全神貫注,面面俱到,惟恐不用其極,描金摺扇方自揮出,左掌一沉,點金耀波般再向對方下腹擊去。這一勢變招,施展得極為老到,看起來這位歐陽堂主決心是要致對方以死命,才會這般不顧一切的拼命施展。

    扇面,掌勢,形成兩種不同形態,而卻各具奇險凌厲殺著,彼此距離又近,黃衣釣者設非有出乎意料的奇招化解,看來簡直不能躲過。

    看到這裡,就連一旁的郭彩綾也由不住嚇了一跳,發出了一聲驚呼。

    形勢的變遷,有如電光石火,郭彩綾的這聲驚呼方自出口的同時,猛可裡,就只見那個黃衣釣者的身子霍地向後面微微一坐。

    這一式“老子坐洞”施展得真是恰到好處,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右手向上一撩,呼嚕嚕!一陣衣襟飄風之聲響起,卻已將身上那襲寬大的黃衣掄起。

    這一手端的出人意料!

    試看黃衣釣者掄出的衣面,有如漁夫撒網般的奇妙,歐陽不平恰似漁網下的一條巨魚,一迎一兜,網了個正著,隨著黃衣釣者扯大旗般的向外一甩,歐陽不平陡地被翻上了半天。

    這一手看來幾與剛才那一手“飛竿釣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力道顯然較諸那一手更要猛厲的多。

    眼看著歐陽不平飛在當空的身子,足足騰起來四五丈高下,一徑直向著眼前淺水亂石間墜落下來。

    以歐陽不平這一身傑出的功夫來承受黃衣釣者奇異的勁道,也難以在空中保持住平衡下落之勢,眼看著他翻起半天的身子,一連折了幾個凌空筋斗之後,頭下腳上,一徑直向著亂石嶙峋的河岸上倒栽下來……

    陡地,一道白光由斜刺裡電射而出。

    郭彩綾站的那個角度,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在危機一瞬之間,那艘停泊在岸邊大船的船簾子忽然嘩啦一下子揭了開來,一個形相極為怪異的長身老者,陡地自艙內電閃而出,隨著他快出的身子,右手顫處,發出了數丈長短的一根白色長綾,乍然看起來,直似白光一道,銀河倒瀉般的直迎著下墜的歐陽不平身上卷去,不偏不倚,迎了個正著。隨著那怪異老人的一聲斷喝,長綾霍地向後一收,卻已把歐陽不平下墜的身子硬生生的拉了起來。

    白色長綾一放一收,其勢有如銀河倒卷,歐陽不平原來倒栽直下的身子,經此一來,陡地再次反卷而起,飄飄然地落向一隅。

    眼看著那條白色的綾帶,有如銀虹倒卷般地又收了回去,在空中自相裹纏成為一團,落在了那個面相十分怪異的長身老者手上。

    對於郭彩綾來說,簡直是出乎意料!想不到對方這艘金漆座船之內,除了那兩位武技深湛的堂主之外,竟然還另有高人。

    這個形象怪異的長身老者,對於郭彩綾來說,顯然是前所未見,十分陌生。

    只見來人身材瘦高,兩肩奇寬,鳩首鵠面,狀似野番,稀稀落落的一小綹白發,挽成核桃般大小的一個發髻,頂在頭頂正中,一身皂色長衫,十分肥大,最令人吃驚的是,此老臉色奇特,包括他露出衣袖外的那一雙鳥爪般的怪手,都像是毫無血色,而且白中透青,臉上,手上,青筋暴露,乍然看上去,真象是深山大谷裡不見天日的山魈木客,確是能把你嚇上一跳!

    這個人的甫然出現,非但使得郭彩綾嚇了一跳,即連那個黃衣釣者在一度注目之下,也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毛。

    眼前的氣氛,似乎由於這個怪異的青面老者霍然現身,忽然顯現得一片陰沉。

    青面老人一經現身,那雙鷹鳩也似的眸子,瞬也不瞬的已經盯在了黃衣釣者身上。遂見他一雙袍袖倏地向後一甩,呼嚕嚕!風聲一響,直立船首的瘦長身軀長橋臥波般地已落向彼岸。

    觀他這一手進身之勢,似乎僅僅憑著兩袖後甩而扇起的風力使然,除此之外,甚至於連他的一雙膝蓋彎也不曾彎動一下。

    在場各人,俱都當得上一流身手,目睹如此,無不心裡有數。

    即以郭彩綾來說,也看出了青面老人這種身法,正是傳說中的輕功極上境界:御風之術。以此而判斷,這個怪異的老人,實在是有非常身手了。

    包括歐陽不平、秦漁兩位堂主在內,臉上俱都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種喜悅之色,尤其是歐陽不平,更不禁私心竊喜,甚感得計。

    黃衣釣者除了在對方甫一現身之際,略表驚異之外,一直都顯現得十分平和。這時,當他目睹著對方施展出這一手御風之術之後,英昂的面頰上更不禁微微現出一片冷笑。

    每個人的一雙眼睛,都在注意著現場的這兩個“超級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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