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麼好?」江芷想到這裡,著實地煩惱起來,這種事也不能當眾解釋,她趕快把這朵花收起來。
整個飯莊子的人,都在喁喁私語談著這件事,因為有「三姑娘」之稱的梁金花,在江湖上名聲太響了,大家聞其名而不見其人,乍然聽說進來的這個絕色佳人,就是傳說中人,自然難免引起一陣議論。
情形不同的是,今天在座的還有幾位六扇門裡的人物,那就是「一條棒桿」趙鐵松、「鐵翅鷹」孫化、「粉面金剛」胡大海這三個人。
六扇門裡的朋友,耳朵比誰都長,江芷一進來,大家這麼一指點傳說,哥兒三個頓時就洞悉了一切。
「一條棒桿」趙鐵松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低下聲音,道:「看見沒有,梁金花上咱們地盤兒上來啦!」
瞇縫著一隻小眼,矮瘦個兒的「鐵翅鷹」孫化,樣子卻顯得很堅強。
他臉上變著顏色道:「江陵不是轉來一份公事……」
黑大個子的趙鐵松立時以手指按唇,要他輕聲一點。
「這可是咱們哥三個露臉的時候了!」趙鐵松低著喉嚨道:「拘捕公文我見了,通風報訊擒獲者白銀一百兩,親自拿交者白銀三百兩。」
「啊!」那個叫「粉面金剛」胡大海的也俯下身子道:「這麼辦,頭兒,我回去叫人去,這裡你們先穩著她。」
趙鐵松冷笑道:「用不著,用不著,那麼一來,可就不光彩了。」
「鐵翅鷹」孫化壓著嗓子道:「可是聽說這個點子棘手得很咧!」
「一條棒桿」趙鐵松冷哼道:「既敢動她就不怕她,怕她就不動她,你們兩個要是怕事就回去,看我一個人辦她。」
孫化一笑道:「頭兒這是什麼話?咱們三個還分彼此嗎?好歹總在一塊呀!」
「粉面金剛」胡大海摸著身上道:「我這裡還帶有蒙汗藥,是專為捉『牛頭鬼』那個老混蛋用的。」
「那好極了,」趙鐵松點點頭道:「正好用上。」
說話的時候,就見幾個夥計各捧美酒食物往雅座裡面送,趙鐵松一時心血來潮,道:「叫劉掌櫃的過來一趟。」
正好「鐵膽」劉義向這邊看著,「粉面金剛」胡大海伸手相召,劉義就走了過來。
來到了面前,劉義抱抱拳道:「三位大爺賞光了。」
趙鐵松冷冷一笑道:「怎麼,有了貴客,忙不過來啦?」
劉掌櫃的一笑道:「什麼話,趙大爺你老是常客了,多包涵,多包涵,再來兩個菜,算兄弟請客好不好?」
「鐵翅鷹」孫化一笑道:「請客不敢當,掌櫃的你坐下來好說話!」
「是是!」劉義拉把椅子坐了下來,才發覺到哥兒三個臉色都不太對勁兒。
「劉老哥子!」趙鐵松冷冷地道:「咱們交情怎麼樣?」
「那還用說嗎,一句話!」
「好!有句話問問你,」趙鐵松道:「剛才來的那個姑娘是誰?」
「是……」劉掌櫃的頓時面色一變。
「是梁金花吧?」「粉面金剛」胡大海森森地笑著:「大掌櫃的你可別急,姓梁的在兩江是犯了大案子的人,緝捕公文,已發遍了長江九省,掌櫃的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公然招呼這種懸緝的要犯?」
這個大帽子扣得好,「鐵膽」劉義霍然為之色變。
他到底是老江湖了,一隻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哈哈一笑,低聲道:「胡大爺這話說的……我們開館子的人還管得了這些嗎,誰有錢就賣給誰不是嗎?」
「你胡說。」趙鐵松的臉可就拉了下來,說翻臉就翻臉。劉掌櫃的臉也就掛不住了。
「老劉,話可是你說的!」趙鐵松道:「有種你上堂跟我們大人這麼說去。走,我們走。」
說著就挪屁股,劉義一看這個茬兒不對,趕忙用肘子壓住了他的胳膊,堆出了一片笑臉:「開玩笑,趙大哥,兄弟的事大哥你還能當真?大哥你抬抬胳膊,小弟我可就過去了。這些年,兄弟孝敬三位大哥的還少了嗎!」
趙鐵松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因為有交情,我們犯得著還跟你打招呼嗎?」
「是……」劉義小聲道:「這位梁姑娘是『混江七龍』關照下來的,我敢擋駕麼?」
孫化冷笑道:「『混江七龍』算什麼東西?老子一樣收拾他們。」
「你們大爺當然不怕,可是我……」
「好了!」趙鐵松道:「什麼事都別談了,現在告訴你,這個姑娘是通絹的要犯,今天我們可就要動她。」
「現在?」劉義嚇了一跳。
「不錯,」趙鐵松道:「就是現在,還得讓你幫個小忙,事成論賞,當然少不了你這一份。」
劉掌櫃的臉色焦黃地道:「這個妞兒,可不是好惹的啊……聽說『混江七龍』哥七個今天在她手裡都吃了大虧。」
「這個你就別管了。」
「粉面金剛」胡大海冷笑著說:「你只要穩住她就行了。」
「這一點包在小弟身上了。」劉義拍著胸脯,顯得很夠義氣的樣子。
「還有,」趙鐵松把一包蒙汗藥遞了過去,說道:「這玩藝兒,你給她下到酒裡去。」
「這……」劉義為難道:「沒見她要酒呀!」
「想法子讓她喝。」
「咳……」劉義接過來訥訥道:「萬一這件事要是傳到了混江七龍耳朵裡,小弟這條命……」
「跑了她,你這條命一樣保不住。況且這件事,誰又會知道是你幹的?」
劉義思忖著,咬了一下牙道:「好吧,我試著辦,成不成可就別怪我了,三位老哥可得兜著點兒。」
說罷欠身離座。
「鐵翅鷹」孫化雙手在腋下一探,已取出了一對匕首,往桌子上一擱。
「粉面金剛」胡大海卻把一根用來鎖人的鏈子由後腰上取下來,放在桌子上。
兩個小夥計,奉了掌櫃的關照,低聲下氣地沿桌子通告,怕事的人趕快付錢走人。
過了一會兒,人就走了一半。
靠裡間的那位長髮窮書生,還在一杯一杯地灌他的老酒,夥計傳話,他是壓根兒就不聽,拿他也沒辦法。
掌櫃的劉義,遵照趙鐵松的囑咐,親自托著一壺酒向屏風走進。
江芷正在用飯,見狀搖搖頭道:「我不喝酒。」
劉掌櫃的咧嘴一笑,說道:「這是小號的一點敬意,是南邊來的,道地的『女兒紅』。」
江芷一笑,說道:「可惜,這滿桌的菜,只有我一個人吃,掌櫃的同來一用好不好?」
劉義哈腰笑道:「三小姐恩寵,小的不敢!」
說著滿滿斟了三杯酒,平置桌面。
他雙手恭捧一杯奉上道:「三小姐賞臉。」
江芷微微一笑,道:「梁金花一個女寇,也值得掌櫃的如此上待,難得。」
劉義雙手捧著杯子,由不住面泛不安,口裡囁嚅著說道:「好說,這長江九省,誰不買三小姐的賬……三小姐,這杯酒……」
江芷接過來,眼光一掃,由屏風的空隙向外看出去,發覺到有點不對,但只見眾食客紛紛步出,食堂形成一片真空。
她心裡動了一下,拿著杯子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有。」劉義已經有點心驚肉跳。
江芷目光向杯中一注視,頓時起了疑心,她雖不擅酒,卻也發覺到酒中十分混濁。
她把這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卻另外拿了一杯,推在劉義手中,微微一笑道:「劉掌櫃的敬酒,一定要喝,但請掌櫃的自己先乾一杯,先乾為敬,對不對?」
劉義頓時神色一變,道:「這個……小的不敢。」
「不敢。」江芷右手向下一沉,突地向上一翻,已用巧妙的拿穴手法,不偏不倚,正好拿在了他的「咽喉穴」之上!
「咽喉穴」乃是人身致命的大穴道,一經拿住,頓時氣機不通。
劉義發出了一片悶哼之聲,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嘴,江芷就在他張嘴的一剎那,把手內的一杯酒揚手潑出。正好澆到了他張開的嘴內。
江芷手指一鬆開,只聽得「咕嚕」一聲,順著他喉嚨嚥了下去。
劉義大吼一聲,嗆得一連串的咳嗽,反身就往外跑。
江芷這裡轉身抓劍的當兒,只聽得「砸」地一聲大喝,正面的一扇屏風,整個地被踢翻倒地,面前一列三人,當前怒立。
為首之人正是樊城的三班大捕頭「一條棒桿」趙鐵松,左邊是「鐵翅鷹」孫化,右邊是「粉面金剛」胡大海。
為首的趙鐵松一聲狂笑道:「梁金花,你好大的膽,這樊城地面上,豈是你這女賊隨便來的?識相者束手就擒,老爺們在堂上給你幫個口德,要是膽敢拒官抗捕,你是罪加一等,準死不能活。」
江芷心裡一驚,這才知道面前三人竟然是樊城地面上的官人,居然把自己當成了女寇梁金花,真正是一錯再錯,看來真是扯不清了。
她思忖著這個罪名可是不輕,手裡拿著的劍,忍住怒火暫時沒有拔出來,打量著面前的三個人,她冷冷一笑,道:「這是從哪裡說起?你們三個是什麼人?」
「一條棒桿」趙鐵松朗笑道:「梁姑娘,光棍了一點就透,咱們哥兒們是幹什麼的,你還會不知道麼?」
說著亮出了腰牌一晃,又收起道:「在下趙鐵松,這位是孫化,這位是胡大海,就在六扇門裡當差……梁姑娘,我們知道你手底下很有兩下子,可是如今捉拿你的公文已傳遍了幾省,你早晚是逃不開的,何必呢。」
三個人分三個方向,小心地戒備著,「鐵翅鷹」孫化手裡是一對匕首,「粉面金剛」胡大海卻把一串如意鎖鏈子,在手裡玩得嘩啦嘩啦響。
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只聽見「撲通」一聲響。
掌櫃的「鐵膽」劉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已裡咕咕嘟嘟地直向外吐白沫。他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喝下的蒙汗藥生了作用。
江芷冷冷一笑,道:「不用說,一定是你們想要他在我酒裡下藥……嘿嘿,害我不成,卻害了他自己。」
說到這裡,右手一振,「嗆啷」一聲,已把寶劍抽了出來。
三名官差,見狀吃了一驚。
因為三姑娘梁金花的大名,他們是久仰了,對方如無傑出的武功,在江湖上焉能闖得如此大名?這時見她拔出了劍,三人情不自禁地大為緊張。
「鐵翅鷹」孫化冷笑道:「梁金花,你還敢殺差拒捕麼?」
江芷紅著臉,怒聲道:「你們憑什麼當我是梁金花,我姓江,根本不姓梁。」
趙鐵松哈哈一笑,道:「梁姑娘,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我們不認識你,可認識你那朵『翡翠解語令』!雖然你現在收起來了,可是我們剛才都看見了。」
江芷氣得喘了一口氣,道:「那是我揀來的。」
「揀來的?」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趙鐵松哈哈大笑起來,孫化、胡大海也相視大笑。
「揀來的?」趙鐵松笑聲一斂,臉扯得比弔客還長:「梁金花,你這番話去騙騙三歲的小孩吧!鎖。」
「鎖」字一出口,胡大海倏地翻了個觔斗,快同旋風般地已欺身近前。
這傢伙不愧是一干捕,鎖鏈子玩得熟極了。
在他身子一滾的當兒,鎖鏈子「嘩啦」一聲脆響,蛇也似地向著江芷脖頸上套下來。
江芷向旁一閃身子,右手一把抓住了鏈梢子,掌中劍貼著鎖鏈子向外一展,其快如電。胡大海慌不迭地向後就倒,嚇得抓著鐵鏈的手也鬆了開來。
江芷一招得勢,就覺得背後左右兩側疾風撲到。
趙鐵松在左,孫化在右。
趙鐵松施展的是進步打虎掌,雙掌一前一後,是用「扣掌」的打法,直奔江芷背後「志堂穴」;孫化的一雙匕首「螳螂捕蟬」,直扎向江芷右後腰上。
江芷冷笑聲中,身子向前猛一殺腰,倏地一個快翻,卻把掌中鎖鏈,施了一招「撥風盤打」。
只聽得「嗆啷」一響,鐵鏈子纏在了孫化的一雙匕首之上。
孫化向後一用力收刀,江芷一聲叱道:「去!」
鎖鏈子一掙,孫化矮小的身子,就像球似地被摔了出去,「嘩啦!砰!」一大串響聲,又摔塌了一大扇屏風!
由於摔出的勢子十分猛烈,孫化的頭又撞在了一面方桌的桌角上,卡嚓!一聲,桌子散了,他老人家頭也破了,人也昏了。
江芷一伸手,就制服了兩個,想不到對方公門中人,竟是這等不濟!
她本是無心之過,對方是公門中人,卻不宜過份開罪,這時一見闖了禍,趕緊開溜,足下一點,「颼」一聲,躍出了大許以外。
「一條棒桿」趙鐵松大叫一聲,自後撲到。
他怪聲叫道:「好個潑辣女人,你想跑麼?」
聲出人到,人到手到,右手向外一抖,卻把一卷丈許長短的白綾子抖發出手,隨著他的右手向後一收,那條白綾子像是一條怪蛇般的一個急拐,正好束在了江芷的右腳之上。
趙鐵松這一手功夫,堪稱得上是武林一絕。
江芷一時大意,竟吃他纏住了右腿。
趙鐵松右手一合,合兩手之力,用力地向後一拉,用力地拉動這條綢帶子,江芷的身子硬繃著紋絲不動,雙方一挺一拉,較起力來。
這時一旁的「粉面金剛」胡大海,卻掄起一張八仙桌,忽悠悠地直向著江芷身上砸過來。
面前人影一閃,像是一雙鬼的手一樣,那麼輕飄飄沒有絲毫聲音地抓住了桌子,又輕輕地放了下來。
那時情景,簡直就像是在變魔術一樣的。
桌子丟出來,沒有發生預期的聲響效果,已經很突然了,更妙的是又輕飄飄地回到了原來之處。
劍光一閃,江芷已揮劍斬開了緊緊纏住右腿的白綾。她縱出的身子,有如一道閃電,直向門外遁去。
江芷外號「玉流星」,可見身法是如何的快了,可是這人卻比她快得多。
真實說他是「人」,真不如說他是「鬼」,說是「鬼影子」,應該是更恰當。
就在江芷正要閃身出門的一剎那間,面前已多了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個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歲,長頭髮,國子臉。一身白衫。江芷不認識這個人,可是「一條棒桿」趙鐵松和「粉面金剛」胡大海卻是面熟得很,忽然想起來,這個人不就是一直坐在牆根喝悶酒的那個傢伙嗎。
「那個傢伙」還是真厲害,只一伸手,已拿住了江芷的寶劍劍身。
他拿劍的姿態很怪,僅僅靠「拇、食」兩根手指頭,而且只用二指的指尖——也就是說指尖上那兩截過長的指甲尖兒。
指甲尖兒是拿在對方的劍槽裡,上下動不易,可是前後拉卻可。
江芷只覺得那只持劍的手上一陣發熱,這種情形,與那一日在江邊與啞巴秦雙波動手的情形很相似。
只是這位主兒,看上去好像比那個啞巴還要厲害。
江芷一驚,道:「你是誰?」
長髮人瘦削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陰森的冷笑,道:「俠道不可棄,王法必須遵。姑娘你犯了法,就得接受國法制裁,欲圖逃脫,卻是不可。」
這番情景,倒使得趙鐵松和胡大海兩個人怔住了,他們插不上手。
江芷揮了兩下劍,前後用力地推卻了一下,才吃力地把這口劍抽了出來。
長髮人只用一雙柔裡帶剛的眸子瞪著她,目光裡帶著深深的告誡意味!警戒著她不可再輕易出劍。
江芷左手猝出,向長髮人的肩上就推,「噗」一聲,擊了個正著。
長髮人身子被擊得一連串地搖晃起來,那副樣子簡直像一個不倒翁。
只這一手功夫,就足以驚人。
江芷內心歎了一聲苦,可就知道自己今天碰見了厲害的主兒,只怕眼前再想退身已是不能了。
她倏地轉過身,撲向另一扇門。
長髮人幻成的鬼影子比她更快,依然如故地攔在了她眼前。
江芷連用「燕去十八般閃避」身法,一連轉換了六七個方向。
長髮人幻成的鬼影子,也跟著一連變換了六七個方向,每一次都較江芷更快上一步地攔在她眼前。
江芷忽然歎息一聲,退後一步。
她苦笑著道:「你的武功,確實高強,只可惜你認人不清……你實在是認錯了人!」
「你是說你不是梁金花?」長髮人冷笑著搖搖頭,道:「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江芷長眉怒挑道:「我姓江,不姓梁,我本來不是梁金花,你為什麼認定我是?」
長髮人銀睛很快地在她身上一轉,冷笑道:「第一,你身佩『翡翠解語令』;第二,『混江七龍』為什麼要請你吃飯;第三,梁金花之美天下知名;第四……」
「第四是什麼?」
江芷氣得睜大眼睛,簡直是不知怎麼辯說才好。
「第四麼……」長髮人徐徐地道:「梁金花在江南就托人買過我的馬!」
「你的馬?」
「不錯,就是你現在騎的這匹馬!」
「我騎的馬?」江芷如墮五里霧中,大聲地道:「這是我在四川花了五十兩銀子買的!」
「五十兩?」
長髮人發出一串低沉的冷笑聲,道:「這匹鵝毛黃只值五十兩?一千兩銀子也不嫌多呀!」
「那……你是……」
她腦子裡忽然想到了關駱駝所提到過的那個病書生,不禁愣了一下。
「哦……」她訥訥地道:「這麼說,你就是那個生病的秀才了!」
長髮人冷冷地道:「你已經不打自招了。」
「我自招了?」江芷氣急敗壞地說:「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用不著再裝了!」長髮人冷笑道:「不錯,我一直是在生病,在江南,你差人送了我二百兩銀子,我很感激你……我的病也可以說是好多了……本來我很感激你,可是你卻暗中偷去了我的馬!這一點……我對你失望透了,不得不對你重新估價。」
江芷氣得發抖道:「我送你二百兩銀子……偷了你的馬?不……你弄錯人了!」
「不錯!我可能弄錯了你的人!可是我卻不會弄錯了我的馬!」
長髮人面上帶著冷笑,捏口吹了一聲長哨。
果然,拴在路側的那匹「鵝毛黃」發出了唏聿聿的一聲長嘯,四蹄跳動著,遙相呼應。
「一條棒桿」趙鐵松,由後面大步上前,向長髮人說道:「這位大俠,好本事!人贓俱全,還有什麼話好說?來呀!」
他招呼胡大海道:「鎖上她。」
胡大海就要上前,長髮人冷叱一聲,道:「慢著!」
胡大海被他一叱,真不敢動了。
長髮人冷冷一笑,道:「我二十歲出道江湖,如今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生平從沒做過一件昧心之事,也沒濫殺過一個好人……」
說到這裡,一雙眸子來回地在江芷面上轉著,冷冷一笑道:「看樣子,你很不服氣我……我看你面相不惡,絕不似一個壞人,姑娘!你還不甘心受綁麼?」
江芷輕歎一聲,道:「我可以請教你的大名麼?」
長髮人沉聲說道:「你不應該不認識我……」
一旁的「一條棒桿」趙鐵松嘿嘿一笑道:「你老的大名是……」
長髮人微微搖頭一笑,道:「你們不會認識我的,我叫齊天恨……人稱『千里追風俠』便是。」
這「千里追風俠」五個字一入在場各人耳中,使得每個人都為之一驚!這個人他們早就聽說過了。
尤其是江芷,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曾經為自己講過一個故事,敘述一個忠義的俠士,在沿海抗殺倭寇,曾在三天之內,連斃頑寇三百零九人,於是沿海居民,把此人奉為神明,贈送了他一個外號——「千里追風俠」。
這個俠客是唯一蒙皇上恩寵賜召的武林中人,據說其武功已入化境。
又聞得聖上曾經賞賜了他一個四品軍功的武官,囑他操習沿海百姓,以為御倭的義團,可是卻被這人婉拒了,這個人的種種傳說太多太多了。
江芷的眼睛大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
「一條棒桿」趙鐵松後退一步,抱拳行了個禮,道:「原來是追風大俠,在下早有耳聞,失敬……失敬!」
胡大海也恭敬地行了一禮。倒只有江芷,用又欽佩、又委屈的眼光打量著他。
「千里追風俠」齊天恨微微點頭,道:「我已多年不履中土,在苗寨住了十幾年,難得你們還記得我這個老朽。」
趙鐵松一笑道:「大俠功在邦國,誰又能忘懷?」
追風俠齊天恨苦笑了一下,並未回答,他的目光又轉向江芷道:「小姑娘,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行為,已經太過分了。我以前輩之尊,本來不打算過問你,可是你可知道,當年令師鶴道人與我誼屬深交,這件事我不能不問。」
江芷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既然老前輩認定了我是梁金花,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齊天恨冷冷地一哼,道:「你還要狡辯麼?」
江芷含著淚,訥訥地道:「你會後悔的。」
齊天恨後退一步,向著趙鐵松道:「拿了。」
趙鐵松嘻嘻一笑,先向著齊天恨抱了一下拳,才走向江芷,抱抱拳道:「姑娘委屈了。」
江芷把手裡的劍和鏈子嘩啦一聲摔下地,雙手一伸,閉目待綁,絲毫不再抗拒。
趙鐵松趕忙拾起鎖鏈把她綁了起來,又要去鎖她的雙踝,追風俠卻道:「不必,她既甘心受綁,決不會再跑。」
趙鐵松苦笑著。道:「只是這姑娘的輕功……」
齊天恨搖搖頭道:「她不會跑。」
胡大海這時慌不迭地跑出去道:「我去招呼一輛車來。」
齊天恨輕輕一歎,目視著江芷,道:「湖廣按察為官清正,與我有數面之交,官司我代你打點,死罪或可以免,活罪卻是不能減……好在你年事尚輕,幾年牢獄之苦,足可以消磨你凌人的銳氣,對你大是有益。」
江芷只是頻頻苦笑,有幾次想與他分辯,話到嘴邊,臨時忍住。
這件事解釋也是多餘無用,不如順其自然的好。
但聞得一陣轆轆車輪之聲來近,胡大海雇了一輛馬車來到。
是一輛有頂子的載客馬車,一直馳到了門前,胡大海躍下車座,大聲道:「怎麼樣,帶過來吧!」
江芷望著這位認定自己是梁金花的老前輩點點頭,苦笑了一下,遂自行向馬車前行去。
看熱鬧的人多極了,裡三層外三層,把厚德福圍得水洩不通,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那個叫「三姑娘」的江湖大盜被拿住了,這個熱鬧豈能錯過?
江芷乍見此等情景,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這一瞬間,她真想哭。
她用含著淚的眼睛,回頭看著追風俠,喃喃地道:「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到那一天,我不會原諒你。」
說了這句話邁步登車。
迫風俠慢慢走過來,立在車前。
由他的表情上看來,他的心情並不愉快。
趙鐵松抱著拳道:「齊大俠也來一趟吧!」
齊天恨搖搖頭道:「不必。」
這時兩個夥計,把滿臉鮮血、尚在昏迷中的「鐵翅鷹」孫化抬著走過來。
齊天恨見狀道:「且慢。」
他走過去看了看孫化的傷,用孫化身上的衣裳把他傷處的血拭了拭,見傷口已然自凝,點頭道:「不要緊!」
一隻手在對方前胸上按了一下,孫化果然長吸了一口氣,醒了過來,一看這麼多人嚇了一跳,定了一會兒神,才算明白了一切,趕忙上車,眼睛卻狠狠注視著江芷,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樣。
趙鐵松向追風俠舉手為禮,道:「齊大俠還有什麼囑咐麼?」
追風俠冷著臉道:「梁金花犯了國法,自有國法制裁,你們卻不可虐待她,我如果知道她候審期內有什麼不對,莫怪我手下無情。」
趙鐵松面色一變,連聲道:「你老人家這還用得著關照麼?衝著你老人家我們也得破格看待她。」
追風俠冷笑道:「也用不著破格看待,只要不欺侮她就是了。梁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說沒有?」
江芷冷冷一笑道:「我再告訴你,我不是梁金花。」
說完氣餒地閉上了眸子,追風俠怔了一下,馬車就在這時向前移動了。
看熱鬧的人一擁而上,偎著馬車看,車子跑,他們也跟著跑。
追風俠的一雙眼睛,盯視著車去的背影,閃爍的眸子裡,含蓄著一種難解的迷惑!
一陣馬嘶之聲,那匹鵝毛黃得得地跑到了面前,人馬久別重逢,自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之情。
追風俠撫拍著離失數月的愛馬,卻把先前的一點疑惑之心打消了個乾淨。
襄陽府所有的人都驚動了。
這幾天,不論是茶樓酒肆,大小街巷,到處都聽見在談論著同樣的一件事——梁金花被捕了!
這件事像是一道閃電,一聲迅雷,一時之間,已傳遍了整個江湖,當真是不脛而走,人們繪影繪形地談說著這件事,說者帶勁,聽者動容。
好像不過是幾天以前的事,「厚德福」的掌櫃的「鐵膽」劉義,像狗熊似地被一杯蒙汗酒就給灌倒了,可是,曾幾何時,就像今天吧,他卻又顯得健朗得很,而且比誰都要話多,擅談極了。
由他嘴裡,好像梁金花那個女寇是他擒的,要不是他設計穩住了粱金花,什麼追風俠、趙鐵松、孫化、胡大海,門兒都沒有。
在他自己嘴裡,他的本事大啦,真是足智多謀,允文允武,「瞄頭不是一眼眼」也!
「厚德福」和往常一樣,座客常滿,由於出了「梁金花」這麼一檔子事,它的名聲可就更大了。
劉掌櫃的滿面春風,左右奉承,儼然是個大忙人兒。
在當中座頭上打了個轉兒,又在左面那一桌子上,講說了一陣子,他才轉向裡間。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招呼著他道:「劉老闆,你過來。」
聲音嬌脆動聽極了,只是有點冷,聽在人耳朵裡,令你打一個冷顫。
劉義先站住腳,再偏過頭來看看。
就在靠著牆角的一個座頭上,有個一身紅衣的年輕姑娘坐在那裡。劉義心裡一怔,由背影上看過去,還真有點像前幾天的那個梁金花,劉義已被梁金花嚇破膽了,現在一看又是個少女,禁不住有點兩腿發麻。
所幸那個人不是梁金花——在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劉義已經看清楚了她的臉。
劉老闆在看見了她的臉的一剎那,心可就樂了——那是一張令人乍見就喘不過氣來,美艷到極點的臉盤兒。
在劉老闆的記憶裡,也只是那個梁金花的姿色,才能夠與此女一比高下,太美了。
在樊城這麼美的姑娘,太少見了。
劉老闆先前的恐懼之感,早就跑得沒有影了,雙腳可就不由自主地挪了過去。
這位姑娘挺高的個頭兒,瓜子臉,柳葉眉,白中透紅的一張嫩臉,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每一顧盼,似含有深深的情意,卻又令你不能逼視。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裙,一件同色的八幅披風擱放在一旁座上,潔白如玉的一隻手下,壓著一個杏黃色的長布包兒——憑著劉掌櫃的經驗,只一眼就可以斷定出來,裡面包的是一口寶劍。
這一個發現,頓時又使得老闆心裡一寒,有點不大敢親近。
他裝出一副笑臉道:「這位姑娘,是你叫我麼?」
「是我。」紅衣少女的眼睛向下注視著:「我想跟你打聽點事兒。」
劉掌櫃的咧嘴一笑,說道:「什麼事呀?」
紅衣姑娘微微抬起頭,道:「你過來一點。」
劉義向前挪了幾步。
紅衣姑娘冷笑道:「你怕什麼,我也不會吃人,你坐下來。」
劉義嘿嘿一笑,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姑娘有什麼話就直說……在下知無不言。」
「好!」那姑娘冷冷地道:「聽說,你們抓住了一個叫梁金花的人是不是?」
劉掌櫃的一笑,鬆了口氣,心說我當是什麼事呢!
想著點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那個梁金花,是江南來的女強盜,無惡不作。」
紅衣少女點點頭,卻冷笑道:「無惡不作,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劉義一笑道:「姑娘笑話了,強盜還有好的呀?」
紅衣少女冷冷地道:「先不說這些,請你把那天的事說一遍給我聽聽好不好?」
劉義皺了一下眉,這件事他不知道已經說了幾百遍了,對方要不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他才懶得再說一遍。
舔了一下嘴唇,道:「是這麼回事,五六天以前,那個叫梁金花的姑娘到我這店裡來吃飯……」
「慢著。」紅衣少女冷笑道:「是有人訂好了酒席,請她來吃的吧?」
劉義怔了一下,心說:「你比我還清楚呀。」
當下點頭道:「不錯,是有幾個人訂了酒席。」
「那幾個人是誰?」
「是……」劉義顧忌著不便出口。
「是『混江七龍』那幾個人吧?」
「是……不是……嗯!姑娘你怎麼會知道?」
「是聽外面傳說的!是不是?」
劉義點點頭道:「不錯,是有這麼回事。」
「這麼說是『混江七龍』和你串通一氣,事先安排好了要陷害梁金花?」
劉義臉色一變,連連搖著手道:「我可沒這麼說啊……決不是……這話可不能亂說,萬一要是傳出去,申屠當家的不找我算賬才怪呢!」
紅衣少女道:「這麼說申屠雷並沒有存心害梁金花?」
「絕對沒有。」
紅衣少女點點頭,道:「這麼說完全就是你的意思了?」
劉義神色一變。
紅衣少女一笑,道:「你放心,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不過問問罷了。」
劉義才面色和緩下來,道:「是這麼回事,衙門裡的趙捕頭和孫、胡兩位都在,我們幾個聯合,就把她給拿了下來。」
「只你們四個?」
「對……對呀。」
紅衣少女搖搖頭道:「不對吧!好像還有一個人吧?」
劉義臉一紅道:「姑娘不提我倒是忘了,是有一個人,他幫了一手。」
「這個人姓什麼?」
「姓……好像姓齊。」
紅衣少女面色微微一驚,冷冷一笑,說道:「高高的,瘦瘦的,頭髮很長是不是?」
「不錯,」劉義一驚道:「姑娘認識這個人?」
「聽說過!」她微微一笑道:「這個人,大概還住在貴棧吧?」
「是……是的。」
劉義不得不吃驚,因為她什麼都知道,清楚極了。
「還沒請教小姐芳名?」
「啊!」紅衣少女一笑道:「我也姓梁,巧得很,倒是和梁金花同姓。」
「梁姑娘是住在……」
「就在貴棧。」
說完,站起身來,留下了一錠挺大的銀子,姍姍地向裡院走進去,劉義瞧著她的背影,心存費解,卻把手裡一對銅珠搓得嘰哩呱啦亂響。
月夜,清風,燭影闌珊。
幾條快速的影子,由院牆外翻了進來,一共是六條影子,在亭子裡略一聚首,遂向裡院棧房行去。
為首一個是個矮壯的漢子,一臉的鬍子,身後一個高瘦的漢子,還有幾個人,都是熟臉一一好像就是那一日江芷在漢水渡船上見過的「混江七龍」。
本來是七個人,一個受傷還沒好。
六個人輕車熟路,來到了這片靜院唯一的一間客房門前站定。
為首的那個矮胖漢子——申屠雷輕咳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房內一個女子聲音道:「進來!」
申屠雷應了一聲:「是!」
他輕輕地推開門,一行人魚貫步入。
室內亮著一支長腳的燭台,那個穿紅衣服的標緻姑娘,正倚靠在一張太師椅上,太師椅上鋪設著紅緞子的墊子,這房內的一切,都顯得十分考究。
雖然是客居的旅邸,她的住所也是那麼豪華,一點兒也不將就。
申屠雷、高瘦子、黃發人以及三個衣衫各別的漢子,一進門排成一列,以申屠雷為首,深深地向那個紅衣姑娘行了一禮。
申屠雷惶恐地道:「卑屬今早才接到由巡江第七舵轉來的手令,知道令主駐馬在此,井有要事商量,特率眾弟兄前來參見。」
紅衣少女輕輕嘿了一聲道:「申屠雷。你也是老江湖了,這一次你怎麼會幹下這麼糊塗的事?」
申屠雷歎息道:「卑屬是見那女子身上帶著令主的『翡翠解語令』才會犯下錯認之罪。」
紅衣少女皺了一下眉,道:「算了,嚴格講起來我也有錯,一時大意竟會把信物失落,想不到為此,而生出了如此風波。」
申屠雷哭喪著臉。道:「那個姑娘冒充三姑娘的名字,活該咎由自取,只是令主的名譽卻為此受損,說來皆是鐵膽劉義那老小子的罪過,卑屬只聽三姑娘吩咐,要如何處置這個無義之徒。」
紅衣姑娘顯然才是真正的梁金花。
這時聽完申屠雷一番話後,一隻手端起一隻白瓷的小蓋碗來,喝了一口茶。
她搖搖頭一笑道:「劉義不值一說,倒是有一位棘手的人物不好對付。」
申屠雷一怔道:「誰,只要令主吩咐下來,卑屬一定設法把他給剪了。」
「這個人只怕不容易。」
一提起這個人來,梁金花美貌的面頰上,立刻現出了一片愁容。
不過她勉強抑制著,淡淡一笑,道:「這個人先不要談,我想你們來看我,主要是談一件關於餉銀的事情,是吧?」
申屠龍點頭道:「正是為這件事。」
「說下去。」
「這筆餉銀是由都指揮使衙門負責護送,提押到湖南洞庭。數目很大,足足有十幾大車。」
梁金花含笑點頭道:「長江十二舵目前正缺銀子,這筆錢倒是用得著。」
申屠雷咧著嘴道:「是呀!不要白不要。」
梁金花哈哈笑道:「話不是這麼說,這個消息你知道,人家必定也知道了,你知不知道還有什麼人也踩上了盤子?」
申屠雷道:「令主顧慮得很有道理,但是湖廣黑道上的幾個人物,透過令主的傳聲招呼,卑屬相信是再也不會有人膽敢橫加插手。」
梁金花道:「這件事我來之前,已經關照下去了,問題是現在外面風傳我被擒入獄,只怕那些有心劫銀的人、又將活動了。」
申屠雷皺眉道:「這個……」
梁金花冷笑道:「無論如何,這批銀子我是志在必得,你只令手下人,從今天開始,務必要仔細地盯上,確定了時間之後,直接去見巡江第七舵的吳舵主,要他全力支持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