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雙冷電也似的眸子,正自灼灼有光地瞅著這個抖索的老人。
也為這兩句話,使白如雲把欲擊而出的雙掌,又收回來了……
這一個怪俠,一生之中,做任何事情,就從來沒有猶豫過,從來沒有良心不安過。
可是這一霎那,他竟會感到對這老人,不忍下手了。
他望著這白髮的老人,見他正自四下地張望著,雖有一雙瞳子,卻無異盲目一般。
金風剪伍天麒說了半天話,不再聽到龍勻甫的回音,不由又開始心寒了。
他伸了一下脖子,啞著嗓子道:「勻甫……勻甫……」
白如雲一聲不哼。
果然伍天麒馬上臉色又大變了,白如雲見他翻了一下凸出的眸子,聲音加大了:「勻甫……老天!你怎麼不答應我呀!唉唷!可坑死我了……」
「勻甫!勻甫!……」
白如雲眨了一下陣子,心想:「唉!這老傢伙心裡還是惦念著那龍勻甫,對於我只是一份可憐的心而已。」
伍天麒叫了半天,沒有人回答,他膽虛地又坐下了,流著老淚,自言自語道:「這孩子是怎麼啦?……剛才不是還給我說話麼?怎麼這一會兒……老天,他可死不得呀……」
他說著,用手在唇邊作了一個喇叭口的形狀,提起了丹田之氣,大吼道:「勻甫!勻甫!」
白如雲胸有成竹地冷冷一笑,他偽裝著龍勻甫的嗓音道:「鏢頭,我在這!」
金風剪伍天麒先是一喜,後又一怔,他奇怪的是怎麼龍勻甫對自己會改了稱呼,呼自己為「鏢頭」了!
可是那聲音一點不錯,確是愛婿龍勻甫的口音,白如雲學得維妙維肖……
伍天麒擠了一下兩道濃眉,咳了一聲道:「咳……咳……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那白如雲死了沒有?」
白如雲唉了一聲道:「準死了……你老放心吧!」
伍天麒卻相反歎了一口氣道:「唉,我不是不放心啊!」
白如雲冷冷地道:「你老人家難道不希望他死?」
伍天麒咂了一下嘴,雙手連搓,道:「不是的……不是的……賢婿,話可不是這麼說,唉……你……你怎麼不過來呀?」
白如雲黯然道:「我的鞋掉了!我在找鞋!」
伍天麒點了點頭道:「我說呢,找著沒有哪?」
白如雲忽然流下兩滴淚來——這是奇跡!
他不由黯然想道:「我的心是太狠了!我不該把龍勻甫打下澗底去!」可是他又自解道:「這也不能怪我,誰叫他用劍砍我?我只是用鐵旗把他寶劍捲飛了,他自己就掉下去了,這又怎麼能夠怪我呢?」
這樣想著,他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足下一點,如一陣風也似,已到了伍天麒身後,伍天麒不由嚇得一陣哆嗦道:「誰?誰?」
白如雲用手往他兩肩上一搭道:「不要怕,是我!」
伍天麒網著嘴,心想:「這小於下手可真重。」
當時低聲道:「輕著點!輕著點!」
自如雲哼了一聲,一語不發,一反右腕,已把這金風剪伍天麒挾在了腋下,身形一縱已出去了五六丈,足尖已點向了另一座石峰。
伍天麒不由長長地歎了一聲,道:「唉!……賢婿,你這一身功夫可真是了不起……可真愧煞老夫了!」
白如雲每聽他喚一聲賢婿,內心就如同刀紮了一般,由不住一隻右腕向內一收勁,這麼一來,那位老爺子可吃不住勁了,苦了。
當時痛得砒牙咧嘴,差一點又喊出了聲,白如雲哼了一聲道:「老爺子,你委屈一點,這路可難走,等下了這座石峰,就好走多了!」
金風剪伍天麒為了表示不在乎,還於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遂只覺耳旁疾風呼呼,似騰雲駕霧一般地不時起伏縱躍著,他內心不由暗道:「龍勻甫這一身功夫,可真是太難得了,女兒能嫁此人,此生也是無憾了!」
他想著,不由咧著嘴道:「賢婿!我們這是往哪去呀?」
白如雲哼了一聲道:「先下去,我們再說。」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突然想起一事,口中哦了一聲道:「你可知我遇見誰了?孩子!」
白如雲心中一直在想著處理這老頭子的方法,對他的話並沒有回答。
伍天麒哼了一聲又道:「說出來你一定不信……那失蹤武林好幾十年的琴魔哈古弦,竟會在這裡出現了。」
白如雲不由一驚,暗忖:「這老東西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當時不由皺了一下眉,說道:「有這種事?」
伍天麒嘿嘿笑了一聲道:「我騙你幹什麼?……他還有個閨女,倒和萍兒長得差不多,也怪標緻的……」
白如雲怔了一下道:「他們人呢?」
伍天麒在白如雲腋下搖了搖頭道:「你和白如雲正在打的時候,他們爺倆還在崖邊上看呢!這一會兒也不知上哪去了?也許還在上頭呢!」
白如雲哼一聲道:「你和他們說話沒有?」
伍夫麒幹著嗓子笑了聲道:「怎麼沒有?他說的……那哈古弦自認不凡,居然不跟我說話,倒是他那女兒,叫什麼……小敏來著,她還有點禮貌,告訴我說,她和萍兒是結拜的金蘭之交,我正想再好好向她打聽一下萍兒的下落,不想他父女雙雙走到崖邊去了。」
白如雲不由心內自語道:「如此說來,那龍勻甫是沒有死了。」
當時不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金風剪伍天麒頓了頓才又道:「白如雲這小子,可真有辦法,看樣子那哈小敏對他也挺鍾情,一口一個小雲哥地叫喚……一個勁兒地為他擔心……唉!誰又會想到,他竟會有這種下場,這也只怪他作惡太多,才有今日下場……」
白如雲這些日子裡,最怕聽到的就是哈小敏的名字,每一次聽到這名字,總會令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又像是有無限的內疚。
他腦中不由默默地想著:「青萍也走了……那個姓龍的生死未明,我卻把這老傢伙帶到哪裡去才好?唉!唉!白如雲呀白如雲!你狂傲一生,自認每行一事都有深意,此一刻恐怕連你自己,也不明白你是在做些什麼了?」
「你是變了……變得心軟了……」
他似有一種莫名的傷感,突然他把抱著伍天麒的那只右手的中指一緊。
伍天麒方自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打了一個呵欠,竟自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幽幽地醒了過來,卻覺得自己,睡在一個非常舒適的軟榻之上。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吃了一驚,連忙翻身坐起,敢情天已經大亮了。
他不由奇怪,為什麼自己會睡在一座陌生的竹樓之上?
伍天麒捶了一下頭,跳下地來嚷道:「怪呀!這是什麼地方?」
只見自己所睡的房間,全是純綠的青竹編成,略一走,即發出「吱吱」之聲,連連顫抖不已。
再看房內擺設,床椅几案,全是一色翠綠,看起來十分爽目。
左面牆上懸著一把胡琴,一管竹簫,還有一隻漆黑的大葫蘆。
翠綠如玉的平滑案上,置著精緻的文房四寶,尚有一五弦瑤琴,平置案上,並有一形質奇古的三足小鼎,此際由鼎內正自幽幽地飄散著一股清香的檀香味兒,青煙裊裊,顯得十分寧靜。
金風剪伍天麒是一介武夫,哪裡見過如此情調,不由怔了一怔,心說:「這是什麼地方呀?如此精緻!」
由不住又走了幾步,四下又看了看,竹案旁邁是一個竹根的大筆筒,其內斑管如林,靠牆一長排書架上典籍平列,縹緗千帙。
窗前一綠竹小桌,上有茶具,旁列四翠色石鼓,另一寶物,有四尺見方的樹根雕成的矮桌,設圍棋,線格就劃在桌面之上,並有二細竹絲編成的小簍,盛著棋子,子分黑白二色,俱是光華閃閃,想知是上好美玉。
伍天麒打了一下嘴,暗忖:「妙呀!妙呀!」
不由又走了幾步,見湘簾高卷,竹門半啟,不由信手推開,立刻撲面吹來了一陣桂子香味。
目光及處,四周竟是一片湖澤,碧波紋紋,方圓範圍何止百千丈。
油澤盡頭,繞栽著儘是高可參天的翠竹,微風之下,吱吱連響,水面上倒影裊裊,景致之佳,生乎僅見。
伍天麒這才發現,自己處身這座竹樓,竟是位處湖心,四岸並無堤橋可通。
老爺子吃了一驚,忖道:「勻甫這孩子怎麼把我弄到這麼一個地方來了?地方是真好!
只是怎麼來的呢?……」
金風剪伍天膜,皺著兩道白眉毛,不由踱出了門外,見正樓門前,懸有一方翠匾,上書:「碧月樓」。
三個斗大的字,抹以朱紅,頗有古意,兩旁支柱上,尚刻有一副對聯,寫的是:
祟山峻嶺茂林修竹
晨煙暮露春煦秋陰
字體作龍蛇飛舞,筆法蒼勁,古意盎然。
伍天麒雖是粗人,可是平生卻喜書法,手下尤其是寫得一手好魏碑,看到此不由歎了聲:「好字!好手勁兒。」
不由又走近了一步,低頭仔細地端詳了起來,這一注視,才看出了柱上字體,每一筆都深及寸許,並非一般雕鑿,分明是用內家指力刻畫而成,伍天麒口中喃喃感歎道:「好指力……這是誰寫的?」
可是當他目光再一下轉,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觸目處,敢情還有三個小字在下頭呢!那是:「白如雲」。
金剪手伍天膨口中低低地啊了一聲,心裡想道:「原來是白如雲寫的……我怎麼會到這地方來呢?」
諸君一定對這座小樓不會陌生吧?這正是白如雲昔日用以幽禁伍青萍的那座竹樓,如今佳人已杳,燕去樓空,卻想不到又用來幽禁她的父親了。
金剪手伍天麒不由忙走近室內,推開了另一扇門,有扶梯可攀而下。
伍天麒再也顧不得一級級而下,只一飄身,已落在了樓下,竹樓發出了吱吱一陣響聲,搖晃了半天,足見此老輕功是差了點勁兒!
樓下擺設似較樓上尤有過之,只是伍天麒可顧不得品評了。
他匆匆地由一條翠綠的細窄地氈上走出,來到樓邊,想找一條可通岸邊的路。
可是他失望了,非但沒有一條堤可通四岸,就連一條飛索也沒有。
伍天麒狠狠地又跺了一腳,心想:「奶奶!我又不會水,這可糟糕透了,龍勻甫這小於也真糊塗,把我弄在這地方,怎麼他自己也不來?」
想是這一腳用力太猛,這小竹樓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伍天膨嚇得趕快扶著牆。
一個人皺著眉,發了半天愁,最後歎了一口氣,心想:「光愁也沒有用!我還是上去吧!」
這一次他再也不敢逞能了,小心一步步上了樓,忽然他心中一動,暗想:「我愁什麼?
這地方挺舒服的,龍勻甫既把我安置在這裡,哪會不管我?說不定這一會兒他是找萍兒去了,一會兒他就帶著萍兒來了……」
這麼一想,他不由又樂開了。
當時推開了門,走進室內,見一邊桌上有茶具,就手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咕嚕一聲喝了個乾淨。
一個人又走到門外,怔怔地看著白如雲寫的那副對聯,心中卻在想道:「唉!可惜了這孩子,文武全才……就這麼死了……」
他不禁又搖了搖頭,一個人背著手,這裡看看,那邊望望,只覺目光及處,幾乎是無處不美,湖面上風光絕妙,就似「海市蜃樓」一般!
金剪手伍天麒愁懷一去,也不禁發了些雅興,口中噴噴連聲,還連打了幾下嘴,這才想起了一闋詞,只見他歪著脖子,口中哺喃念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最後吐了一口氣,心情像是鬆快多了……不管這闋李清照的《如夢令》,是否和此時觀感相襯,又正好他就會這麼一首,任何時候,只要雅興一發,他就會順口念了出來。
誰說人家是粗人!人家會念詞!
金剪手伍天麒這一想開,倒也不憂不愁,把這碧月樓四周走看了一遍,這裡翻翻,那裡看看,消磨了不少時間,看看日上中天,並沒有一個人來。
這一來,這位老爺子可又急了,心想:「勻甫這孩子這件事做得可是太糊塗了,見了面我是得說他幾句,哪有把我老人家擱在這,連問也不問一聲……」
當時一睹氣,又往床上一例,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心說:「這好!女兒還沒嫁過去呢!
已經待我如此了,要是真嫁過去了,那還得了?」
看看近晌午了,也該吃飯了,老鏢頭從昨晚到現在是水米不打牙,由不住肚子裡咕嚕嚕叫了起來,伍天麒長歎了一聲道:「也該吃飯了……唉!勻甫這孩子!」
當時一翻身,下了床,又走到窗口往外望了望,水面上金蛇跳躍,哪有一個人的影子。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苦笑了笑道:「這好!沒死在白如雲手裡,倒要餓死在龍勻甫手裡了,他可真孝順我!」
想著,踱著八字腳,走到了竹案邊,一屁股坐了下來,見案上有一古琴,順手模了一把,發出了一陣琤琮琴弦之聲。
伍天麒把袖子一卷,正想彈它一曲《雨打芭蕉》,不想手方往弦上一攏,耳中卻聽到了一陣水響之聲,不由心中一喜,忙自站起身來,跑到窗口,向外一看,果見一葉小舟,由不遠處柳萌下,分著浪花兒,直向這邊駛來。
那小船可說是小巧已極,兩頭尖兒,分拂著柳絲直朝這邊劃來,隱隱似聞得嘩嘩水響之聲。
老鏢頭手搭涼棚,向那小船仔細一看,才看清了船上一前一後,立著兩個白衣少年,因距離稍遠,又有柳絲遮住,並沒有看清二人是誰。
須臾,小船漸漸駛近了,伍天麒不由心內一動,咦了一聲,又揉了一下眼睛,仔細又看了看,自語道:「這不是那兩個小畜牲麼?怎麼會……」
原來目光望出,來者正是白如雲赴會的隨身一雙小童兒。
伍天麒心中自然吃了一驚,但是他仍然細細觀察一會兒工夫,二小的船已駛近到這竹樓之前,約有五丈左右時,小船在水面上打了個轉兒,竟自停住了。
金鳳剪伍天麒心想,原來不是來我這裡喲!
方想把窗子關上,耳中卻聽見,那船頭童子回頭高叫道:「北星!就在這裡停下吧!」
那被叫北星的小童兒,撲通一聲,把一枚鐵錨推落到水中,卻學著那船頭童子的口音道:「南水!就在這裡停下吧!」
他說完了這句話,卻皺著眉毛,往碧月樓看了看,伍天麒一時好奇,倒想要看看這兩個小鬼搗些什麼鬼,遂見那南水由船板上提起了一個小竹籃,回頭對北星道:「我們過去吧!
你可要記住,在生人面前不要丟人!」
他說著話,只微微一彎雙膝,竟施出輕功中的上乘身訣「海燕投礁」,「嗖!」的一聲,已落向了那座碧月樓,那竹樓連一些聲音都沒有。
伍天麒不由張大了眼珠,心說:「這白如雲真了不起,連他手下一個小童兒,都有這種身手,看樣子定是來找我了!」
想著又見那北星呆呆地看著南水後影,吞吞吐吐地大聲道:「我們過去吧……你!你要小心記住,在……生人面前不要丟人!」
伍天膨不由一怔,心想:「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正想把窗子關上,卻見那北星,吞吞吐吐說完了以上的話,又伸出右手,在自己後腦上拍了一下,臉紅脖子粗地哼道,「我……我不丟人……我不丟人!」
遂見這北星,也是一拱背,並沒有見他上肩有什麼動作卻如同一枝水箭也似,直縱到了「碧月樓」下。
伍天麒忙把窗子一關,轉身又到床上躺下,心中由不住暗暗奇怪道:「這兩個小東西,好好到這裡來幹什麼?……他們一定還不知道白如雲已經死了吧?……」
一念未完,卻聽見門外有入輕輕地敲了兩聲,道:「老先生起來了沒有?」
伍天麒口方「哦」了一聲,卻又聽得另一個低啞的口音,小聲重複道:「老……先生,起……來了沒有?」
金風剪伍天麒口中道:「起來了!起來了!門外是哪位?請進來吧!」
接著竹門「呀!」的一聲打開了,進來了兩個白衣小童,正是南水、北星。
二人進來後,為首的南水朝著伍天麒略微彎了彎腰,道:「你老人家的飯來了!」
他說著舉了一下手中的竹籃,不想身子一歪,似乎被身後的北星推了一下,跟著北星卻從他身後搶了出來,對著伍天麒鞠了一躬。
伍天麒不由怔了一下,北星抬起頭來見伍天麒正盯視著自己,不由面色訕訕,吃吃道:
「你的飯來了!飯來……了!」
說完了這句話,又退後了幾步,站在南水身後,臉色微紅地左右看了看,樣子顯得十分忸怩不安。
南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把手中竹籃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金風剪伍天麒奇怪地看了二小一眼,點了點頭道:「二位是白如雲的管家吧?咳!咳!
其實你們沒有什麼罪,今後放心,好好在這裡住下去,老夫翁婿決不會虧待你們!」
他說著走到桌前,很自然地把竹籃打開來,一面又捋著唇邊短胡道:「是龍少爺叫你們送來的吧!他現在在哪?找著青萍沒有?」
北星南水不由怔怔地對看了一眼,俱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南水點了點頭,道:「是少爺叫我們送來的……早上我們來的時候,你還沒起,把飯放在桌子上!」
他說著用手在一邊桌上指了一下,不想一回頭,卻見北星嘴皮子正嚅嚅欲動,知道他老毛病又來了,不由重重在北星背上拍了一下叫道,「北星你看誰來了?」
北星不由一驚,當時忙轉過身來,卻沒有看見一個人,不由回過頭吶吶問道:「誰?你說……誰來了?」
南水咧著嘴笑了笑,並不答話,只把目光轉向了伍天艘。
金風剪伍天麒,眼見二小諸般怪異,不由也弄了個莫名其妙,見南水笑,他也嘿嘿地傻笑了兩聲,一面心中大大懊喪,自恨自己真笨,方才不注意一下,白白餓了一上午。
他還以為南水口中所謂的少爺,是指的龍勻甫,當時聽過了還點了點頭。
揭開了那竹籃,見其中四色佳餚,一碟火腿冬瓜丁,一碟黃炒栗子雞,一碟辣子肉丁,還有一碟醋拌小黃瓜,一小瓷罐雞汁冬菇場,另有一大盤花卷兒,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
伍天麒不由嚥了一口唾沫,當時也顧不得再說話了,慌不迭一屁股坐下,伸手拿了個花卷兒,一口咬了一半,一橫眼,卻見南水、北星,正自以奇異的目光看著自己,不由臉一紅,嘿嘿笑道:「你們都吃過了麼?一塊坐下吧……」
南水這才驚覺,笑了笑道:「我們吃過了……老先生請用吧。」
北星少不得又照樣學了一遍,金風剪伍天麒不由瞇著眼看著北星笑了笑,北星被他看得十分張惶,一張臉,更是紅透了頸。
伍天麒見狀不由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
北星更顯得忸怩不安了,嘴皮動了半天,才汕汕道:「我……北星……」
老鏢頭咬了一口花卷哼了一聲,咧嘴一笑道:「北星?……嗯……沒事愛學別人,有意思!有意思!」他又喝了一口場,轉過臉來問南水道:「你呢?」
南水彎了一下腰,說道:「小的叫南水。」
他說這句話時,唯恐北星又學,一面狠狠地在北星腿上扭一下,不想北星負痛,一時脫口大叫了起來,金風剪伍天麒不由一怔,慌問道:「怎麼啦?怎麼啦?」
南水忍著笑說道:「他抽筋是老毛病了。」
北星紅著臉用手一指南水道:「什麼啊?……你……」
南水連連使著眼色,北星到口的話,竟是不好說下去,心中不由在想:「南水這傢伙在搗什麼鬼?等會兒出去,得給他點厲害看看!」
當時翻著白眼直看著南水,伍天麒不禁也被逗得直樂,心想白如雲收的這兩個小鬼,倒是滿有意思,當時因肚子太餓,也顧不得再看他們,逕自狼吞虎嚥了起來,一口氣吃了四個花卷,方自拿起第五個,正要向口中咬去,無意間,卻見二小正自虎視耽耽地看著自己,滿臉吃驚稀罕之容。
伍天險不由臉又一紅,乾笑了兩聲道:「嘿嘿,我是餓了一點,……二位要是沒有事,請便好了。」
南水用手扯了北星衣服一下,雙雙朝著伍天麒行了一禮,南水轉過身來,把早上送來的食籃提在手中,向伍天麒道:「那麼我們就走了,少爺說,這裡藏書很多,老先生要是悶,可以看看書,消遣,消遣!」
伍天麒嘴裡哼了一聲,北星又照樣說了一遍,不想方說了一半,已被南水拉了出去。
隱隱尚聞得二小在外爭論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伍天麒耳中聽到了一陣嘩啦水響,不由到窗口一看,二小竟自划船而去,二小在船上,尚似仍在爭吵著,尤其是北星結結巴巴,指手劃腳地在說個不休,南水卻是飛快地用竹篙點水而去。
伍天麒看到這裡,不由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這真是一對怪人,和白如雲一樣的怪。」
想到了白如雲,老鏢頭又少不得發了一會兒怔,心中由不住歎道:「白如雲死得也太慘了,這麼一個文武全才的年輕人……唉!」
可是轉念一想,白如雲這人也是太狂太驕傲了,也又狠又毒,自己眼見他殺死那麼多人,他竟是一點測隱之心都沒有,想到這裡,老鏢頭不由咬著牙,狠狠說道:「死得好,該死!」
然後他又走到桌前,繼續吃他的飯,一盤十個花卷,被他吃了個精光,四個碟子也都見了底,還喝了大半路子湯,這才摸了摸肚子道:「差不多了。」
於是,整整一下午,又在這小樓上消磨過去了。
金風剪伍天麒平日是好動的,脾氣又沒有耐性,這短短一下午,可已經把他憋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心中暗恨自己真傻,中午南水、北星送飯來的時候,怎麼竟忘了問他們,為什麼龍勻甫要叫我住在這裡,我又不是罪人,怎麼不能出去走走?
當時愈想愈氣,更暗恨龍勻甫沒有禮貌,一整天都不知來看看自己。
這麼一個人,一會兒躺躺一會兒坐坐,氣起來罵幾句,看看又到了黃昏時光。
夕陽西下,紅霞漫天,水面上萬紫千紅,那柳紅斜陽深處,更給人以綺麗的幻想。
時有微風,飄送些野火和桂子的香味,獨處在小樓之上的伍天麒,也有些飄飄之感,更不禁長袖引風,有了幾絲寒意,他皺著眉暗想:「天又黑了,莫非龍勻甫那孩子,把我忘了麼?怎麼他不來看看我呢?」
想到此,他再也沒有興致去觀賞湖面譎麗旖旎的風光了,把小窗關上了一半,走到那列書架之前信手抽出了一本書,只見書面上寫著「水月吟草」。
四個精勁的草書,寫在鵝黃的紙簽上,再貼在一張布面書皮上。
伍天膨坐下去,隨便翻開一篇,只見內中並不是木刻的,竟系人書寫的。
那似乎是一首歌詞,寫的是:
「悠悠天地心
淒淒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悵望白雲處
回首恨依依」
伍天麒心中一動,不由把書面翻過來看了看,果見有一行小字,寫著「白如雲手著」。
老鏢頭心中不由一驚,暗想:「這白如雲倒還真是一個雅土呢!別的不說,只這一筆小字有多麼俊!」他又翻回到那首歌,仔細念了一起,忖道:「由這首歌詞中看來,這白如雲真似無限悲恨,因之大有憤世之概,他一定有一段極令人同情的身世……否則他不會寫出這種歌詞來……」
想著又隨便翻了幾張,見是些詩句,細一辨讀,無不激昂慷慨,擲地作金石之鳴,豪情逸興發揮盡致,就連伍天麒一介粗人,也不禁都看呆了,不由一篇篇讀了下去,念到妙處,忍不住嘖嘖有聲。
最後一闔書本子,閉上眼低低道了聲:「這白如雲,是鬼才。」
不想這一闔書,卻覺得由扉頁內,輕飄飄飄下了一物。
伍天麒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張素箋,上面寫滿了字脅,伍天麒拾起來一看。
那箋上卻是一筆桃花小篆,和白如雲手筆迥然有異,伍天麒不由眨了眼,放遠了距離,再一細讀,這一下可把老人家嚇了一跳。
只見他「呼啦」一下由位子上站了起來,睜大了眸子,驚疑道:「什麼?……是萍兒寫的……」
原來那是一首七言絕句,寫的是:
白雲深處曾為客,
青萍隨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餘恨;
長憶天邊一抹紅。
伍天麒扣了一下頭,細細地又辨讀了一番,黯然點了一下頭,忖道:「一點不錯,這是萍兒的字……她的字是這一體的,我認得……」
「她怎麼會寫這麼一首詩的呢?這孩子……」
老鏢頭一時可糊塗了,再看這張素箋,似被圍握過,又小心打開來,所以皺得一場糊塗,看起來十分吃力!
伍天麒喃喃地又念道:「白雲深處曾為客,青萍隨波任浮沉……」
一時忍不住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氣得哼了一聲道:「這白雲不是指的白如雲麼?……為客,居然自以為是客人,好糊塗的丫頭!」
伍天麒一時臉都氣白了,又重重地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發出了「啪!」的一聲。
他又順腿踢翻了一張桌子,氣呼呼地恨聲說道:「青萍隨波任浮沉……好丫頭,你就捨著清白的身子去浮沉嗎?他娘的!」
罵到恨處,這伍天麒連髒字也順口而出了,「通!」一腳把一張桌子,又踢飛了。
一霎時這老鏢頭火可大了,只氣得臉紅脖子粗,頭上青筋暴露。
他似仍然怒氣末消,順手把這張素箋握成了一團,一轉身,就想把它丟在水裡去。
可是一轉念,他卻把它收在懷裡。
他臉上帶著一陣冷笑,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道:「這丫頭要是真的和白如雲有什麼暖昧之情……哼,她就不要活著見我了,我們伍家,可不能出這種不要臉的敗類……」
想著,又找回了那本書,仔細地翻了一遍,並不再見任何紙片,順手丟在了一邊。
這一會兒,他腦中簡直是亂得一塌糊塗,長歎一聲,又坐了下來,順手又掏出了那紙團兒,打開了細看了看,這一次,那臉色果然好多了。
他細細地低聲念道:「多情自古空餘恨……」
於是他心中不由又想道:「看這最後兩句,這丫頭似還明白……雖對那白如雲有了感情,倒似明白大體,也許不致做出什麼丟人的事情來……」』想到此,恨恨地歎了一口氣,不管如何,女兒既有這一番心意,根本就不能原諒,老鏢頭一手握緊在左掌重重地迎擊了一下,忿忿地想道:「哼,哼!見了面我非教訓她一頓不可,好糊塗的東西,你也不想想你爹和你未婚的丈夫,為了你都急成瘋子了,嘿,你倒在此談清說愛……好丫頭,你可真氣死我了……」
他歎了一口氣,又想道,「這首歪詩,幸虧是落在為父我的手裡,要是落在龍勻甫的手裡,丫頭……那可好了,娘的,你們婚也別結了,真是糊塗極了!」
老鏢頭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冷戰,當時暗暗慶幸,幸虧自己無意中發現了,要是落在龍勻甫的手中,那簡直是不堪設想了。
當時忙把這張素箋揣在了懷中,又把白如雲的那本《水月吟草》放回原處,經此一來,他哪裡還有心情再去看書。
金風剪伍天麒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一轉,緊緊皺著兩道濃眉,忽然他想到,在「一賢廳」,見到白如雲時,白如雲曾說自己女兒走了。
如今再由女兒這首詩上看來,似乎是真走了。
這麼一想,他不由又吃了一驚,怔怔地想道:「她會上哪去呢?她要是走了,那我們在這裡還找個屁呀!」
當時愈想愈覺有理,不由暗想等龍勻甫來了,就告訴他趕快離開這裡,青萍一定不在這裡,她走了,說不定已上雲南去找我去了。
想到此,不由一心只盼望龍勻甫快點來,果然他耳中又聽到一陣划槳之聲。
伍天麒忙又跑到窗口,卻見中午所見的那艘小船又來了,只是船上只站著南水一人,想是又為自己送飯來了,伍天麒不由失望地歎了口氣!
卻聽見那南水,一面操舟,一面唱著小曲子,口中唱的是,「打槳操舟我在行,
日出日沒各一趟,
要問哥兒名和姓,
南水午夜放光芒,
……」
聲調婉轉,卻是十分高亢,從南水口中順口唱出,更是娓娓動聽。
金風剪伍天麒見他那種悠閒的意態,不由十分感歎,暗忖:「看人家一個小童兒,已是如此不凡,怪不得主人是人中之俊了。」
南水順口唱出了自編的小調,又在原處把小舟定住了,伍天麒不由揮了揮手道:「喂,小哥兒,唱得不錯!」
南水一抬頭,見伍天麒正憑欄看著自己,不由臉一陣紅,尷尬笑道:「老先生你不要笑我……我又給你送飯來啦!」
他一面說著,一面至後面拿起了一個小籃子,舉了一下。伍天麒不由嘿嘿一笑道:「北星沒有來?」
南水搖了搖頭,道:「我們忙得很,我來送飯,北星還得侍候少爺,他沒有來了。」
伍天麒點了點頭道:「你為什麼不把船划過來呢9」
南水似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少爺大概是怕你老人家逃跑吧,反正他關照,船要在六文以外停下!」
他說著,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已如同一縷青煙也似,突然拔空而起,跟著一抵足尖,已輕飄飄地落在了樓角之下。
他一面抬頭對著老鏢頭一笑道:「我就上來了!」
說著提籃而入,金風剪伍天麒此時可笑不出來了,原因是南水那句話把他說怔了。
「怕我逃走?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勻甫這孩子還要把老夫軟禁起來不成?……這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
伍天麒可是愈想愈糊塗了。
正自緊鎖著一雙濃眉在發愣,南水已經推門進來了,笑嘻嘻地把小籃子一故,道:「你老快趁熱吃吧,蟹黃湯麵餃,小米稀飯,包管對你合胃口……」
說著一面把中午的食具略一收拾,鞠了一躬,轉身就要走。
伍天麒不由咳了一聲道:「南水!你先別定,我有話問你!」
南水回過身來,露出了一雙小酒窩,笑嘻嘻道:「老先生有話請說!」
老鏢頭猶豫地摸著下巴道:「少爺找著青萍姑娘沒有?」
南水似頗驚異地搖了搖頭道:「青萍姑娘已經走了好幾天了……少爺今天前後山轉了一天,也沒找著。」
伍天麒啊了聲,見南水說了話,轉身又要走,不由一伸手接道:「你先別走,我還有話!」
南水又笑瞇瞇轉過身來,老鏢頭皺一會眉,只見他臉色紅暈暈的,半天才道:「你這會兒回去,見得著你們少爺不?」
南水點了點頭,答道:「當然見得著咯!」
伍天麒微微冷笑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南水!你見了他,煩你告訴他一聲,你就說老夫要見見他。」
南水搖了搖頭道:「恐怕不行,他很忙!」
伍天麒不由眼一瞪,雙手拍了一下,恨聲道:「很忙?很忙也叫他來一趟!」
他聲音很大,似乎很生氣地往起一站,大聲對南水道:「你就對他說……」
或許是他又發覺不應該生這麼大氣,遂又把嗓門壓低了,作出一種和藹的表情道:「你就對他說,老夫有事給他談談……叫他無論如何來一趟,說是有關小女青萍姑娘的事,叫他來一趟,知不知道?」
南水揚了一下俊眉道:「是關於青萍姑娘的事?」
老鏢頭投好氣地哼了一聲,南水不由喜道:「好!我就替你老說一聲,可是少爺來不來,小的可不敢擔保!」
老鏢頭本已平下的大氣,聽了這句話後,不由立刻又征住了。
他一拍桌子道:「一定得來,你就說這是我的命令,你還要代我問問他,老夫犯了什麼罪,要把我關在這裡?這是他用來對未來岳父的態度嗎?嗯?」
南水見他發起火來,眉發皆豎,不由嚇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皺著眉鞠了一躬道:「你老別動氣,小的就照著你老的話傳上去就是了,他來不來,可不是小的管得了的!」
說完這句話,連忙轉過身子,下樓而去。
金風剪伍天麒等南水走後,尚似餘恨末消,忿忿地說道:「那龍勻甫要是不來,明天我可真要罵他了,大不了女兒不嫁了!」
一個人氣呼呼地坐了半天,這才稍微把氣消了一點,鼻端嗅到一陣香噴噴的味兒,老鎳頭擠了一下鼻子,肚子可不爭氣,又咕嚕地叫了一聲。
老鏢頭一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餓,肚子一餓,什麼也都不要談了。
此時肚子一餓可就顧不得生氣了,把籃子一揭開,端出了兩大盤場面餃,香噴噴地冒著黃油,伍天麒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不由嚥了一口唾沫,心中卻想:「想不到這深山野居,竟能吃到這種東西……」
遂見籃邊一橫格內,尚有一小瓷壺,伍天麒心想:「這要是一小壺酒,可就好多了!」
想著端過鼻端一嗅,竟是一壺上好花彫,金風剪伍天麒不由咧嘴一笑,嘴對嘴,先來了好幾大口,長歎了一聲道,「好酒……好酒!」
心中可不由想道:「這龍勻甫雖然辦事欠通,可是對老夫的飲食一道,卻是十分注意,侍候得很周到……」
想著不由心情歡悅,遂一口口大啖了起來,一口氣吃了四十五個蟹黃餡的湯麵餃,喝了三小碗小米稀飯,又喝了一小壺酒,這才醉醺醺地走到窗口。
只這一霎那,天可已經大黑了,一輪明月如玉盤也似地高懸天空,灑下如雪如霜的月光,水面上銀蛇亂顫,真是好一番夜色。
老鏢頭已七十多了,平日酒量並不大,今日想是喝過了量,又經湖風一吹,不由有些醉眼朦朧了,此時眼見如此絕妙景致,不由心胸豁然開朗,雙手一托領下銀髯,引吭高唱道:
「金烏墜……玉兔升……黃昏時候,歎,光陰一去不回頭……」
方自唱得起勁,卻見遠處水面上馳來一葉小舟,竟是奇快無比,一霎那,已駛近樓前。
老鏢頭不由一征,也不唱了,卻見船尾船首各立著一個白衣童子。仔細一看,老鎳頭認出了那是南水、北星,二小各著一身雪白長衫,被夜風吹得前後飄揚,船尾尚似立著一個儒衣少年,只是此時正在回首說話,伍天麒沒有看清此人面貌。
隨著那小船,竟在湖心停住了。
老鏢頭不由張大了一下眼睛,當然酒也醒了一大半,心中不由一動,忖道:「莫非是勻甫來看我了麼?……只是為什麼又好好地停在湖心做什麼?」
心中方自奇怪,卻見那儒衣少年,倏地拔身騰起,用「巧燕躥天」的身法,竟自拔起了四五丈高下,月光之下,直如一隻凌霄大雁。
最奇的是,這人並不是落向船頭,卻自向水面上直落下來。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口中哦了一聲,心說:「這可糟了!」
卻見那騰空之人,在空中一折腰軀,雙手向外一張,發出了呼嚕嚕的一陣疾風之聲,竟是輕飄飄地仍向水面上落了下去。
伍天麒不由一瞪雙眼,心想:「好傢伙,這是人是怪,竟敢往水面上落!」
想像之中,那人已落向了水面,只見他雙手平伸,身形一高一低,竟是在水面之上飄浮不已。
伍天麒眼都花了,心想道:「這一定是龍勻甫了,別人誰會有這種功夫?好小子,無怪他打敗白如雲,敢情竟有這麼一身好輕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那人在水面上立了一回,試了試勁頭兒,才見他猛然轉過身來。
新月之下,伍天麒見這人,竟是面上帶著一方純白的人皮面具,只聽他口中此道:「你們守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遂見他雙足在水面上一陣划動,竟是快如箭矢,直向碧月樓邊飛馳而來。
金風剪伍天麒幾乎看傻了,武林之中,輕功各有奇異,水面上施展的也有好幾種,如「登萍渡水」、「婿蜒點水」、「海燕掠波」、「八步凌波」、「燕子三抄水」……等,最奇異的是「達摩老粗一葦渡江」,都可算是極上乘的輕功絕技了。
可是這些功夫,不是只能穿越短距離,就是需借助於水面浮物,憑一口丹田回轉之氣,只能一氣使喚,已是很難能可貴了。
可是眼前這人,竟能在水面上作長距離踏波而行,這要不是眼見了,簡直是從來也沒聽過的奇事。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一時張大了嘴,幾乎都合不攏來了。
其實,這渡水少年,並非神人,腳下也有借頭,只是一節節極小極細的枯枝而已,少年手法迥異,深夜裡更不易為人看出罷了。
伍天麒方自怵目驚心,只覺得當空衣襟飄擺,那人已如一隻大鳥也似,輕飄飄落在了樓前橫欄之上。
金風剪伍天麒,這一近視此人,愈覺其長身玉立,英氣蓬勃,一雙眸子,神光四射,身上那件湖綢長衫,被夜風吹扯起老高,那種飄然意態,真彷彿是畫中仙人一般。
伍天麒不由大吃一驚,方要出聲喝問,卻見那人皮面具下俊口微啟,曬然一笑,露出如貝的一口細齒,朗聲道:「伍鏢頭見召,後輩敢不從命?不知有何急事,在下洗耳恭聽!」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大吃一驚,一連後退了幾步,此道:「你是誰?是勻甫……麼?」
這人雙手一拱,嘻嘻笑道:「在下白如雲,為你老人家請安!」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只覺得頭皮子一陣發炸,那剩餘的一些醉意,全部醒了一個乾淨,「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卻只見他用著抖顫的手一指白如雲,道:「胡說……白……如雲……已經死了……你是人還是鬼?」
這人向前走了一步,冷月之下,這人那方人皮面具閃閃放著陰濛濛的光采,再加上那一雙灼灼的光瞳,更是形同鬼魑一般。
伍天麒別看是平日膽力驚人,可是到了此時也不禁髮根發炸,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兒,脫口大吼道:「你……站著!」
白如雲哈哈一笑,笑容一放道:「老不頭不必害怕,晚生正是白如雲,朗朗乾坤,何曾有什麼鬼?」
金風剪伍天麒眨了一下眸子,又後退了一步,臉上變色道:「你……你不是死了嗎?
你……」
白如雲哈哈一笑,又向前走了一步,不想那老不頭,突然厲聲此道:「站住,你要是再走近一步,可怪不得老夫要無禮了!」
這老人說著話,競自把後背上的那一對金剪撤了下來,左手往剪柄上一搭,叮噹一聲脆響,已把一雙全剪分了開來。
可是他臉色一片蒼白,全身陣陣地冒著冷汗,已是嚇了個不輕。
第一是,他親耳由龍勻甫口中聽說,白如雲已翻落澗底,那是萬無活理。
第二,方才白如雲水面展技,已令此老心中疑為神鬼,再加上星月之夜,就連這位膽力驚人的老鏢頭,也不由嚇了個魂飛魄散,雖經白如雲解釋,也難以令他確實相信了。
此時老鏢頭雙剪在手,膽力似乎大了一些,他目光灼灼地在白如雲身上一轉,厲聲道:
「老夫在武林縱橫一世,可從來不相信什麼妖孽鬼魂……你究竟是什麼玩意?還不快快與我退下!」
白如雲見伍天麒競自一口咬定自已是死了,不禁弄了個啼笑皆非。
當即曬然一笑道:「不是鏢頭叫我來的麼?何故又要叫我退下?」
伍天麒抖瑟了一下,道:「我是要見龍……勻甫,可不是要見你……你到底是誰9」
白如雲冷笑一聲,用著冷峻的口音道:「實在告訴你吧!那龍勻甫已經翻落巖澗,如今生死未卜你老要見他,可不容易了!」
伍天麒怔了一下,斥道:「胡說,掉在澗底的是白如雲,怎麼會是龍勻甫?」
白如雲狂笑了一聲道:「好個不明事理的老鏢頭,你既一口咬定是我死了,我倒要現出面目來給你看看了!」他說著,伸出手往面上一扯,立刻現出了英俊的面容,伍天麒不由口中啊了一聲,差一點雙剪落地,那張老臉,更是一陣發育,冷汗涔涔而下。
白如雲揭下面具,那張俊逸的面容之上,卻是沒有一點笑容,此時冷笑道:「伍天麒,實在告訴你吧,那救你回來的是我,可不是龍勻甫……」
他說著話,臉色更是肅然,自有一種神威,伍天麒身子一動,白如雲卻又用著冷峻的口音道:「你認為是龍勻甫,那是我學他的口音……」
金風剪伍天麒這才突然大悟,不由一陣急怒,氣得口中厲哼了一聲。
可是白如雲,說完了這幾句話,臉色反倒顯得十分和藹,他那俊逸白暫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片笑容,柔聲道:「其實,我本可以置你死命的……可是伍鏢頭,你也許還能活下去……」
方說到此那金風剪伍天麒早已忍不住,只聽他厲吼了一聲:「小賊欺人太甚,你納命來吧!」
這老人一想到女兒失蹤,愛婿既死,這都是眼前這個怪人一手造成的,自己又何忍獨生。
當時不由熱血一陣上衝,一抖手中雙剪,擰步躥身,已來到了白如雲身前。
只見他赤紅著雙眼,一抖金剪,右剪是「桃開一枝」直點對方前心,左剪卻以「大鵬單展翅」之勢,畫起了一片光華,更向白如雲腹肋上猛揮了過去。
這種一招雙式,突然間卻是威猛無比。
白如雲曬然一笑。
也不見他如何閃躲,那伍天麒雙剪,竟自遞了空招。
金風剪伍天麒自知,以本身武功要和白如雲相較,那簡直是以卵擊石,可是到了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金剪落空之下,這位老鏢頭猛然一個擰身,把身子轉了過來,卻見白如雲冰寒著臉色,雙手前負,像是沒事人兒似的,站在眼前。
伍天麒大吼了一聲:「小賊!你還往哪裡跑?」
他猛然左剪用「橫掃千軍」,直向白如雲攔腰斬去,同時右剪卻暗施「孔雀剔羽」,候地向後揮去,他所以如此,含有深心,暗忖白如雲如再施故技,閃身於後,那麼自己這一招「孔雀剔羽」也定能出奇制勝。
可是眼前這個怪人,卻有一身鬼神難測的功夫,伍天麒這種連環雙剪的運用,不能說不快了,可是雙剪一抖出,依然是空空如也。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一個「怪蟒翻身」,身後依然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