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譜 正文 第十章 百花奇峒
    余燕青因知雲娜不忍自己單身赴險,定要尾隨自己,更知她武功有限,如不加以阻止,到時真可能有生命危險。所以這才在施功後,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猛然撲至榻邊,點了雲娜的「睡穴」。

    這姑娘只在榻上打了個冷戰,頓時全身一陣發麻,就昏睡了過去。

    燕青見其真的熟睡了過去,這才放心大膽,把全身衣服小心整理了一下,背後那口新得來的寶劍,用絲繩把它小心的繫在後面,這才輕悄悄地把門打開,只見室外一片靜寂。

    遠遠地,只有兩個猓猓,拿著火把在走來走去,燕青因知月上中天,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自己此行使命,關係著全族人命,不由不使他感到兢兢業業,絲毫不敢大意。

    他輕輕地走了出來,待行過那兩名猓猓處時,本以為這二人是守衛的猓猓,誰知再一細看,二猓猓身前,卻有三匹野驢,俱都鞍蹬齊備,二猓猓見燕青行出,俱都伏地拜膜不已。

    燕青不由會意笑道:「我知道了,你二人是峒主命來陪我去除那大蟒的嗎?」

    他這話說完之後,不由又覺好笑,心說給他們說也是白說,

    不想二猓猓竟是這長頸猓猓族中,唯一能聽漢語之人,昔年尚在內地川邊干苦力,能說半生不熟的川語,他二人語言天才,還是昨天才被人發現的,於是被人舉之鐵花峒主身前。

    鐵花峒主不由大喜,立刻命令二人今晚去陪侍燕青除蟒,二猓一聽,不由嚇得屁滾尿流,只是峒主令出,又不能不從,只好叩首而出。

    二人一名烏雷一名昆金,均是膽小如鼠,領命而出,備好了野驢,一路商量結果,決定到時苦苦哀求燕青,請他獨自涉險,燕青既是一本領極高俠士,定然不會強令他們送命。

    烏雷和昆金遠遠把野驢備好,就在對商著計策,此時燕青一來,二猓忙跪地見禮,聞言之後,二猓對視了一言,昆金乾笑了兩聲道:「大俠客去殺妖怪,我們給你老送馬來了……」

    燕青不由又驚又喜,才知二猓競擅漢語,不由忙把二人摻起笑道:「真難得,你二人還會說漢話,好吧!時間可不早了,我們走吧!」

    二猓對看了一眼,才相繼上了驢背,燕青策騎如飛,一路向那百花峒頂極峰而去。

    二猓猓雖是心驚膽戰,可是他們早已有決策,無論如何,到了峰半,就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走了。

    三騎如飛,瞬間已馳近了那亂石峰上,忽然後面昆金發出一聲驚叫道:「大俠!請停一下……」

    燕青忙勒住韁繩,回頭問故。那昆金已由驢背上翻身而下,一面對著那另一猓猓烏雷吱哩呱啦的說了一大套,大意是罵他說:「你他媽的,真是想上去送死呀!還不下來?」

    烏雷聞言不由忙從鞍上滾下,二人在燕青馬前一跪,叩頭如搗蒜一般。

    燕青不由大吃一驚,忙由驢背上翻下,奇道:「你二人是怎麼了?怎麼好好不走了?」

    那昆金擰了烏雷一把,烏雷又扭昆金一下,一時你推我讓,誰也不敢先說。

    燕青不由看得又氣又笑,他心知二猓定是膽小不敢前去,當時不由冷笑了笑,領轉驢頭,直向山峰頂尖上疾行了去。

    二猓猓尚在你推我拉,最後烏雷咳了一聲,抖聲道:「大俠客……我們……我們……」

    誰知抬頭一看,身前只有二人自己所騎來的二匹野驢,燕青早就不知去向了。

    這一來二猓不由頓時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了身子,於是又互相責怪了一番,決心就在這附近,守候燕青歸來。

    同時在他們心目中認為,燕青是不會回來了。所以他二人認為只要等到天亮,他二人就回去,鐵花峒主問起來,就說燕青已死於毒蟒饞吻之下。

    燕青本以為帶著二猓是一個累贅,他二人既怕成這樣,正好自己一個人去,還方便些。

    他一人獨騎,一路領韁,直向這百花峒峰頂上行去。山路陡峻,亂石穿參,尤其是夜行,可真是有點令人提心吊膽。

    午夜星稀。那些雲叢,都在石峰之半飄來飄去,回頭下視,更覺山路崎嶇,同時山風又起,吹得燕青全身汗毛根根豎立。

    燕青因覺這條山路,他曾走過一次,倒也不十分心驚,一直行到了那山口岔處,才把坐騎放慢,但覺山勢豁然開朗,一目所望,儘是陡峻的危崖大石,如蠶卵也似一起一伏,接連數里之遙。

    行到此處,是非要下來不可了,燕青下了驢背,把這匹野驢牽到一座大石之後,小心地繫上。

    此時山風更大了,呼呼之聲不絕於耳。余燕青不知如何,心中卻也泛起了一絲寒意,他不知這怪蟒到底有多大,不過由它食量上看來,這東西定是一自己平生未見過的大怪物。

    就算他本領再大,可是像這種毒物,他一生之中,還從來沒有遇過,此時深夜星稀,自己獨自一人赴險,弄個不好,這條性命,可就得賠上了!

    這麼一想,余燕青哪能不嚇了個目瞪口呆?不禁感到猶豫起來了。

    什麼事都是這樣,不想一點事都沒有,愈想可就顧慮愈多了。燕青想著這件事,一時反倒舉棋不定了。要依著他本性,他真想馬上就轉回去了。

    可是當他想到,自己曾在人前誇過大話,又接受了鐵花峒主的請求,又收了人家這口劍,如果一無所成的就回去,那可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這麼一想,他膽子不由突然又加大了不少,一個人低頭想了想,決心豁出這條命不要,也定要把這畜牲給除去了。

    燕青想了一陣,這才仰首山上,隱隱尚聞得風聲之中加著有人悲號之聲。

    因距離太遠,那聲音已經聽不太清楚,可是燕青卻知道那定是大石上,那兩個猓猓所發的哭聲,雖然二猓猓和燕青並無絲毫交情,又系化外野民,可是人皆有不忍之心。

    二長頸猓猓這麼一啼哭,愈發增起了燕青同仇敵愾的決心,當時再也不猶豫,展動身形,一路兔起鶴落,直向那大石處輕登巧縱了去。

    一盞茶之後,他已可看見那塊平圓的大石了,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二猓猓早已哭了個聲盡力歇,尚在有氣無力的喘叫著。

    余燕青又往山尖石溝各處看了看,並未見有絲毫異處,這才仗著膽子,用「燕子飛雲縱」的功夫,三個起落,已縱過了那大石之旁。

    此時二猓正在淚眼對視而泣不成聲之際,忽見黑影一閃,俱以為是怪物來了,各自驚叫了一聲,竟自嚇昏了過去。燕青不覺好笑,先抽出劍,想把二人手腳上繩索斬斷,放下二人來。可是轉念一想,又把劍收回去了。環目向四下一望,果見有十數個竹簍,列置在大石附近,燕青縱過去,提起一簍看了看,鼻中已聞到一股極濃的桐油氣息,他知道時間已經不多,自己如果不快點佈置,說不定那大蟒就要來了。

    想到此,他不敢再略為遲疑,就手打開了竹簍頂蓋,雙手舉起竹簍,幾個縱身已出去了八九丈之遠,遂又行到這石峰之邊。

    向下引頸,只見望不見底的深澗,流水之聲淙淙不絕,可想知其下定有伏泉,那蟒蛇或許不是從下面上來的。同時這石壁峭陡如削,如說那條蛇是由下面上來的,似乎不大可能。

    燕青為了斷這蟒蛇歸路,於是沿著這山澗附近,把那一大簍桐油沿澗潑了一周,這才又回去持了一簍,又潑了一遍。

    最後把石溝上下,通用桐油給潑上了,一時怪氣薰天,隨風益濃。

    燕青看看差不多了,這才一路飛縱撲返原處,果然鼻中已聞不到那股桐油氣息,只是再往澗邊行達數丈,那味道可又出來了。

    燕青於是又在各處要口,都用桐油潑滿了,預料中,那蟒蛇不來則已,只要一來,就無路可退了。他另外藏了剩下的四五簍桐油在幾棵大松樹上,以便等會和那大蟒蛇交手時施用。

    待一切都佈置以了以後,再看當空明月,已漸漸升到中天。

    燕青勉強把那腔畏懼心情,向下壓了壓,見附近松下有一塊石頭,他就走過去坐下,運起坐功來了,差不多又有一盞茶的時間,他實在再也定不下心了,乾脆也就不再運功了。

    他忽然想到那兩個猓猓,此時還是先把他們給救下來算了。否則那蟒來了,就可能來不及救了。

    想著他就過去把那兩個猓猓搖了幾下,二長頸猓猓本已快醒,燕青這一搖,俱都醒轉,這才知道原來是救他們的人來了。

    一時忙翻身跪地,連連叩首不已。燕青忙揮手,低聲道:「你倆還不快逃命,真想死不成?」

    二猓猓雖不懂燕青說些什麼,可是知道是叫他們逃命,一時撒腿就跑,直往峰下一路奔馳而去。

    燕青遠遠看著他們背影,方自歎息了一聲,忽然他鼻中聞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這陣甜味,像是由山上飄下,初聞似覺如甜蜜也似,可是到後來,那味兒竟是直薰腦門,甜味之中,更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寒奇腥。

    余燕青久隨師父,慣養蛇獸等毒物,此時一聞這種味道,不由大吃一驚,當時連看也不敢看,在石上一頓雙足,用「巧燕竄雲」的極快身法,已拔身在一棵古松之尖。

    至此他才敢向那山尖上望去,他知道那種又甜又腥的味道,是從那蟒蛇口中所噴出的氣息,無論人畜,如發覺好聞,只要多吸上十幾口,準保會中了蟒毒,直至全身癱瘓不動為止。

    燕青驚心之下,由囊中掏出避毒丹,含於口中,同時因處身之松樹極高,漸漸那股味道就淡多了。

    他心中方自奇怪,那怪蟒何故久不出現,方自驚異,卻見山峰附近,一陣夜鳥驚嘩,飛起一群烏鴉,沒命似的,直向山下展翅而去。

    就在這群夜鳥沒命似的投空而下之際,只聽見一片絲絲之聲,同時燕青鼻中撲過了一陣腥風,簡直是中人欲嘔,就見峰

    上咕嚕嚕滾下了不少大小山石。隨著這些石土之後,就像是一匹黑緞也似的,掛下了一截蟒身,燕青細一往那怪蟒上身一看,不由嚇得打了一個寒戰,幾乎由樹上掉了下來。

    原來那蟒蛇,少說有小圓桌面一般粗細,通體黑亮,黑光閃閃,一顆怪頭呈三角形,只是兩腮外凸,益較一般毒蛇更為顯著。

    明月之下,紅唇如火,那條蛇信更是時伸又吐,看來卻是駭人已極!

    燕青一時嚇得簡直不知怎麼是好,竟然靠著松幹,連動也不敢動一下,遂見那蟒一路蜿蜒游下,像是輕車熟路一般,直往山下游來。

    那粗如桌面的胴體,只是絲絲的向下滑著,出了少說有三丈多,竟不見尾,由此可見這畜牲之長了。

    燕青一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再偏頭一看那蟒首,卻攀游到了一棵大松之上。

    那松樹少說有合抱粗細,可是這蟒首及上半截身子往上一棲,只聽吱吱一陣木響,竟被壓成了一面彎弓也似的,樹梢都快垂到了地面之上。

    燕青不由暗自驚心,心說:「我的媽!這東西怕不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這麼大的畜牲,我還真沒有聽說過。」

    他一面看著,一面不由心想,奇怪這畜牲盡往樹上爬,為何不游下去吃那牛和羊呢?

    想念之中,卻見那松幹,卻因蟒身逐漸加重,愈法往下彎去。

    那蟒首卻從松梢慢慢探了出來,居高臨下,直向下垂了去。

    余燕青慌忙由身上摸出了兩口柳葉飛刀,這種飛刀,打制得極為鋒利,刀口有護刃擋著,只一擲出,護刃隨風而開,中人有死無活,更因刃口全抹有奇毒,見血封喉,即便是蛇蟒毒物,亦不能例外。

    燕青摸出這兩口柳葉飛刀,卻不敢馬上擲出,心念這東西,可非比一般蛇獸,一擲不中,那可就有生命危險。

    他以右掌掌心,托著這兩口飛刀,必要時只要一翻腕子,這兩口刀,定會脫腕而出。遂見那蛇首上一對光亮的眸子,大若小碗,青光閃爍,看來實在是怕人已極。

    最奇是這對蟒目,燕青看來雖極易投射,可是那蟒卻是歲久通靈,無時不防備著敵人襲擊,它自知全身上下刀劍不入,而僅有這一對雙目,是其要害,所以平日外出捕食之時,那對雙目,總是似睜又閉,僅露出一縫,敵人即便有意害它,亦難得手。

    今夜實因這怪蟒鼻中先聞到那桐油氣息,發覺情形有點不對,所以才睜開雙目,四外看看有無異狀,那雙怪眼,雖然睜開了,卻不時的眨動著,遠遠看去,它那雙眼睛,就像是兩盞明燈。燕青有好幾次都振腕欲發,卻因那蟒臨時眨動眼皮而中止,不由心中大為焦急。

    再看那黑蟒,前半截怪體,已由松上垂了下來,遠看過去,直如倒掛黑泉,通體上下,映著月光,發出黑閃閃的光華,煞是怕人。

    燕青心正戰瑟,只見那黑蟒兩腮,一霎時鼓動頻煩,心中正想:「別是這東西要吐毒氣吧!」

    一念未完,果見這條怪蟒紅唇翻處,「波!」一聲,如匹練也似的,由蟒口吐出一道極白之氣。

    這道白氣一出口,直如鬧空銀龍,在空中略一伸縮,「唰」一聲,頓時散開如雲霧一般,遂見那蟒目逕自合上了。

    燕青不由看得暗自心驚,心忖:「好厲害的東西,這白氣定是噴出的毒氣,我可不能讓它沾上身子……」

    想著正要側身閃避,卻見那白氣散開如雲,就像一面撤開的魚網也似,直向石面上慢慢沉了下去。燕青正不知何故,卻聽見下面一聲牛叫,跟著一陣翻動之聲。這才知道,原來這怪蟒吐氣是為毒食下面的牛羊,方自看得心驚,就見那黑蟒,猛然一仰蟒首,發出「吱!」的一聲蟒嘯。

    隨著就見當空飛起一隻整牛,那黑蟒就口一咬,已把那飛上的牛身銜住了。

    奈何那牛身太大,巨蟒雖是口大如盆,卻也只能銜進那牛的頭部,拖下整個牛身,在半空中轉來轉去,看得好不驚人!

    燕青有兩次,都舉腕欲把飛刀出手,卻因為那蟒首仰伏不一,很難取得準頭,因一擊不中,就有生命危險,所以他始終不敢輕易出手。

    他乾脆在樹上把心硬給定住了,心說:「我不如再等等看,說不定有好機會也未可知?」

    他想著勉強定下了心,注目著那怪蟒,倒要看看它怎麼把這只整牛吞食下去。

    遂見那蟒蛇仰了好幾次頭,都沒有能把那牛吞下,最後想是發了怒,隱聞其口中悶哼了一聲,兩排鋼齒向下一合,一時鮮血連滴,「噗通!」一聲,竟把整個牛頭給咬了下來,那牛身遂落了下去,跟著這蟒連向上空抬了幾次頭,已把口中食物嚥了下去。

    蟒首略一向天窺觀,跟著又低垂了下來,那巨松立刻又吱吱被壓得響了好幾聲,遂見那蟒身竟自黑油油地直向石下游了去。

    燕青至此才算看清了這蟒身全部形狀,起先燕青只以為是一條通體黑鱗的大蟒,誰知此時這怪蟒向下游時,才看清了原來這大蟒僅上身是黑顏色,整個下身竟是其白如雪,月光之下,白光水亮,那腥膻氣息,更是隨其出勢,益漸加重。

    它怪體每一伸縮,那紫紅肉圈就像汽球也似的漲大了許多,其色透明,腹中肝臟,均可看觀甚清,燕青不由心中暗暗稱奇。

    他哪裡知道,這條大蟒,早已歲久通靈,晝吸日精,夜浸月華,已有過千年道行。通體上下,更是刀箭不入,而僅有這透明肉環,是其全體一處要害,其軟如腐,不要說刀箭暗器了,就是一粒石子,如能命中是處,也會應石而入,傷其性命在舉手之間。

    可惜燕青一時只顧看得新奇,竟忘了出手,遂見那怪蟒又向下滑了許多。

    再看那透明肉環上下卻生著密密的兩圈肉爪,密密麻麻如同蜈蚣也似,不時上下交錯,像是專門護著那圈透明肉腹處一般。

    燕青心中方自一動,暗想:這圈肉環,莫非就是這怪蟒的要害不成?

    一念方動,那蟒已把整個身子游了下去,同時它口中更像兒啼也似的,一連發出了好幾聲怪嘯,長尾一個疾掃,刷啦啦一聲暴響,竟把左近巨松,一連掃倒了五六棵之多。

    燕青藏身處之大松,因距離尚遠,巨蟒這一尾,竟是沒有掃著,就如此,隨著它尾稍,卻飛起了滿空砂石,刷啦啦就像雨點也似的落了一地。

    余燕青不由吃了一驚,暗忖它為何發怒?卻見那蟒仍是餘怒未消,口中吱吱連聲,那毒氣就像雲霧也似,自它口中狂噴個不停不休,長尾再度甩起,竟自甩向了那塊平滑的大石面之上。

    只聽一聲暴響,那大有兩丈見方的巨厚青石,吃怪蟒這一尾,竟打得石質碎裂,大小石塊,濺起滿天花雨,那石上原有的一羊,也自隨石震向了半空,忽悠悠由十數丈高空,直向山底落了下去。

    燕青這才知道,原來是那蟒發現供食少了兩個人,這一來,以它夙日個性,那還不發雷霆,鬧個天翻地覆了。

    遙見它那少說有七丈長的軀體,一直向崖邊游了過去,邊行邊發怪嘯,聲音淒厲聳聽已極。

    誰知那崖邊石林,早為燕青預先灑滿了桐油,這怪蟒方一遊進,鼻中已嗅到了那陣氣息,不由全身鱗甲梯梯一陣顫抖,忙速把蟒頭倒了回來,口中長信吞吐如火,那怪嘯之聲益加凌厲。

    燕青遠遠在樹上見狀,不由暗笑道:「畜牲!三面都有,我看你往哪裡跑?」

    果然這巨蟒本意下山肆威,欲把那長頸猓猓全族掃為平地,卻不知燕青早有預知。

    這種桐油子生油,最是怪蟒等軟體毒物的剋星,雖然說來難以令人置信,可是那種桐子氣息,只令這大蟒嗅得少許,就覺通體麻癢不堪,非要在地上翻擦,藉以施搔抓之效,如嗅多了,更可令全身骨骼酥軟不堪,有行不得也之苦。

    所以那怪蟒有鑒於此,更因其本身功力已絕高,雖覺全體麻癢,倒能勉力克制,忙速把前軀轉了回來,長尾呈「乙」字形,在石面上一甩,就像一枝黑白兩色的羽矢也似的,陡然射空而起。

    隨著它那壯大碩長之軀,挾起漫天腥風,直向那斷崖峭壁山澗處竄去。

    這麼一來,它苦子可吃得更大了,這斷崖石林之間,早經燕青潑滿桐油。

    這怪蟒疾怒之下,本想憑自己多年道力,由這峭壁陡澗疾竄而下,亦可繞道至猓族。

    卻不想這一用勁竄起,前軀本長,向下一伏一貼,已有丈許,正好沾上了燕青鋪灑的桐油地方,不由發出了一聲極為悲厲的怪嘯之聲。

    要是尋常蟒類,此時怕早已通體麻軟不堪了,而這怪蟒卻因胎氣已成,要想傷它,卻是不易。

    就如此,也夠它受的了。

    隨著它這一聲厲嘯之後,它那黑白兩色的巨體,就如同抽了筋也似的猛然往正中一陣蜷盤,一時石破驚天,樹倒塵揚。

    休要輕視它這一盤之威,那合抱粗細的石筍,竟吃它纏得喀巴巴一連倒下了十數根,緊隨著它那長軀甩處,一一都飛上了半天,巨雷般地落下石澗,餘音蕩耳歷久不絕。

    余燕青在樹梢之上,雖看不清到底那巨蟒幹些什麼,可是此等威勢,卻是他畢生以來,從未見過,也不禁嚇得透體涔涔冷汗直下。

    那怪蟒索性大發雷霆,一時厲嘯連天,毒霧狂噴,口中腥涎噴出如雨。那條粗如水缸般的長尾,更是漫天亂甩,無論山石樹崖,只要為它尾鞭掃上,無不應尾而折,一時樹拔石揚,碎石濺了滿空,如冰電也似的,辟辟啪啪落了滿山滿谷。這等聲威,真是足令當者心寒。余燕青身上,無意間,竟被碎石打上了不少,亦感刺骨疼痛,由此可見這蟒性發時之威勢了。

    燕青雖見怪蟒性發至此,心中卻不勝歡喜,暗想:「好畜牲,我還正愁你力量太大了,你就多用一點吧!等你用完了以後,我再好好收拾你!」

    這蟒蛇性一發即不可收拾,約盞茶時間,已把那澗崖邊里許方圓的石林,盡數給掃蕩一空,它猶未能盡性,卻一路又往回路上游來。

    沿路更是遇樹拔樹,逢石碎石,兒啼也似的嘯聲,刺耳欲聾。

    似如此約有半個時辰,這百花峒峰頂上已被這怪蟒幾乎掃蕩一空。蟒性雖小,可是那只是因為聲盡力歇而已,可是怒焰仍然有增無已。

    燕青觀其來勢,已離著自己藏身大樹不遠,不由暗自驚心,心想待它來近了,先賞它兩口飛刀,打瞎了它雙目以後就好辦了。

    想著不由又取出那兩口飛刀,一面侍機待發。果然那怪蟒,一路上樹倒石濺而來。

    燕青遠遠見其額首上那對怪眼,時睜又閉,射出碧濛濛的兩道光芒。因其口中所吐出毒霧過濃,那對眸子時隱時現,極難取得準頭。

    余燕青因已在側候過久,早已不耐,怪蟒這一行近,他更不由有躍躍欲試之感。

    遂見那巨蟒,正向自己樹下兩丈許以外一處石弄中竄去,怪首一仰,又是「吱!吱!」兩聲尖叫,露出了那對青光閃爍的怪眼。

    燕青見時機難得,當時一聲不發,用二臂屈腕之力,向外一翻,只聽見「嗤!」一聲疾嘯,這一對薄如紙翼的飛刀,電閃而出。

    一出手就並作一列,映著月光,發出兩道寒電也似的冷芒,直向那怪蟒一雙眸子上猛射了過去。

    燕青因一時求功心切,竟不及待那蟒再行近些,他哪知那蟒早已歲久通靈,聽嗅感覺都極為靈敏,燕青這兩口飛刀,如直擲出少掩光芒,倒許可湊了奇功,這麼一來,他可就算是為自己闖下了彌天大難了!

    燕青這一對飛刀出手過急,刀面又是平著飛出,故此刀面上閃出兩股青濛濛的光華,那怪蟒本來正在仰首觀望,猛然見眼前光華一亮,不由口中「吱」了一聲,那顆怪頭猛然向左面一偏。

    這麼一來,卻正錯開了這一對飛刀的來勢,只聽見「錚」「錚!」兩聲,那麼鋒利的飛刀,擊在這怪蟒兩額,竟是沒有傷著對方絲毫,只爆出了兩點金星,一刀遂即落地,另一口卻由那怪蟒腮邊滑了過去。

    就如此,那怪蟒已忍不住「吱!」地怪叫了一聲,一面長尾甩動,「叭!叭!」打得四山都響起了回音,卻朝著燕青這邊急速游竄了過來。

    燕青滿心熱望,全寄托在這一對飛刀之上,只要湊功,怪蟒雙目必瞎,那時就算它烈焰再高,自己也不怕它了,定可將其除去。

    卻不料竟會失手,不要說沒有傷著怪蟒雙目,就連那怪蟒身上一片鱗甲也沒有打下來,暗器方一出手,他已自知要糟了。

    可是他仍然自恃有一身武功,並未十分膽寒。暗器一失手,余燕青已反手擰劍,「嗆!」的一聲,青光閃處,再次把那口新得的「蕉葉劍」撤在了手中。

    前古奇珍,果然有異尋常,這口劍一出鞘,已閃出了一二尺長短的劍芒,午夜裡伸縮不已。

    也合該燕青該有這一番大難,本來他不拔劍,或許那怪蟒尚不易立時發現他藏身之處,這期間,如果燕青仔細一點,也未嘗不能再發暗器,傷怪蟒雙目。

    誰知他這臨時一急,抽出了劍,無異把自己藏身之處,給暴露了出來。

    那怪蟒正在疾怒頭上,突見離自己不遠處一棵大樹間,青光一閃,那光亮頗和適才往自己雙目飛來的光華,極為相似,這麼一來,不由立時怒到極點,只聽它口中發出了一聲極為刺耳難聽的一聲長鳴,那黑白二色的巨大長軀,在地面上一弓一伸,就如同是一道長虯也似的,挾著一陣腥風,倏地射空而起,直向燕青藏身那棵大樹之上,猛然竄了去。

    頓時只聽見「卡嚓!」的一聲暴響,那大樹竟吃這怪蟒上身一撞之下,頓時齊腰一拆為二,一時萬枝齊下,辟啪之聲震耳欲聾。

    就在這聲暴響同時,余燕青已挾劍,施出了上乘輕功,猛的長嘯了一聲,用一鶴沖天的功夫,突然拔空而起,活似一頭凌霄大雁,足足拔起了有六丈高下,直往另一棵老松之梢上落了下去。

    那怪蟒前段身軀方一沾地,已窺見燕青藏處,長尾倏地捲起,直如一條鬧海金龍也似,直向燕青即刻落身的那棵大樹上掃去。

    立刻又是一聲暴響,燕青此時已知不易藏身,乾脆一咬銀牙,用「八步趕蟬」的絕技,由那松樹之梢,倏地彈起了身子。

    待身形向下一落之際,掌中劍「小枝剪春」,倏地點起了一點寒星,直向那怪蟒上頸猛刺了過去。

    那怪蟒想是也知道這口劍非比尋常,不敢讓它沾上了身子,無奈此時正自怒不可遏,見狀,反倒不躲,口中吱吱一連兩聲怪叫。

    那上半身軀刷刷一陣疾抽,竟自纏捲疊盤了起來,可是余燕青劍勢已不容它再少緩須臾,就見他往前急趕了一下,掌中劍「金雞舒翎」,只聽「嗤!」一聲,這一劍,竟整整刺進了那蟒上軀前脯半尺許。

    隨著他劍尖向外一抽,竟帶出了一股血雨,那蟒萬也沒想到,竟會吃了虧,立時負痛,口中又是「吱!」的一聲尖鳴。

    就見它那顆三角怪頭,猛的向外一探,「波」地口中吐出了一道白氣,就如同是一支白箭也似的,直向燕青全身疾射了過來。

    燕青一劍得手,心中不由大喜,就勢一挫腕子,由「金雞舒翎」為「玄烏割砂」,立時「嗤!」的一聲,腥血四濺,順著燕青這一劍尖,竟把那大蟒前腹下側,整整劃開了一尺許長的一道大口子,連鱗甲也剔了不少。

    那怪蟒夙日是何等聲威,豈能吃這個虧,這一劍雖未刺中要害,可是燕青腕力絕大,深深刺入內肌,連刺帶劃,也傷了個不輕。

    頓時一陣奇痛,那原本已收盤好了的長軀,霍然展了開來,長軀舞空,發出震天價也似的一聲暴響,竟被它這一尾,把附近石林,掃倒了一大片,磨盤也似大的石塊,飛舞了一天。

    燕青無意間,後胯為一石掃上,直被打出了五六步,差一點睡倒在地。

    同時那迎面而來的蟒口毒霧,離著自己尚足有丈許,卻已令他感到奇腥泛骨,略一吸聞,已感頭昏眼花。他知道只要讓它噴上,自己這條命,可就別想活了,當時哪還顧後胯石傷,慌不迭一踢雙足「倒趕千層浪」,倏地如箭頭子也似地,反竄出三丈以外。

    足尖方一落地,已由不住雙目陣陣發黑,一連後退了五六步,才把身形站隱。

    這才知那毒氣厲害,自己也只不過聞了一點點,已是如此,要真是吸上一口,哪還了得?

    這麼一想,不由嚇得一陣哆嗦,暗忖:「好厲害的畜牲,今日我余燕青給你拼了!」

    他想著,身形可不曾停留,生恐毒氣又到,足尖起處,已點著這一片石筍,輕登巧縱了起來。

    那怪蟒身持全身刀劍不入,一時輕敵,想不到吃了大虧,這一劍直痛得它口中吱吱連聲,那雙怪眼碧光大增,緊緊的瞅著敵人,想是要噴出火來也似,此時一舒柔軀,又自如箭也似的射奔了過來。

    燕青身形展開,倏起倏落,隨著掌中那口劍,就像是一盞明滅著的燈火,在那亂石雜林之間倏起倏落,煞是奇觀。

    那毒蟒顧視了很久,前軀人立左舞右現,最後又是吱地叫了一聲,由那高矮長短不一的石筍間,伸動長軀,直往余燕青身後猛竄了過來。

    燕青雖是前縱著,可是不時偷目後視,看看那怪蟒已跟進身後,離著自己最多不過三丈許,不由探手入懷,又摸出了兩口飛刀。

    他口中發出一聲疾叱,倏地把上身向後一翻,同時右足向前跨進了一步,「群牛望月」勢,往天一現臉,同時右手已用「飛針度線」的手法,把一對飛刀反擲了出去。

    這一對飛刀一出手,立時並排而飛,一閃即至,依然是直奔著怪蟒那雙眸子猛飛了過來。

    那蟒正在運氣,欲噴出第二口毒氣,猛見眼前寒光一閃,知道又有利刃向自己飛來。

    當時也先顧不得噴出那口毒氣,猛的把前額向地面上一貼,因身軀過大,燕青這一對飛刀,竟是雙雙擊在了大蟒後背。

    立時又是「錚、錚」兩聲,只不過擊落了兩片鱗甲,那怪蟒不用說,更是怒焰高熾,長尾猛掃,已凌空竄起,直向余燕青猛撲了過去。

    燕青滿心打算,這一手絕學,決不會再落了空,卻不料依然又被那怪蟒躲開了,一時心中不由吃了一驚,這時才感到有些害怕了。

    驚嚇之中略一遲豫,只覺背後腥風猛撲,燕青知道那怪蟒已來至後背,自己要再想跑,可就來不及了,一時把滿口銀牙一咬,「刷!」一個猛轉,把身子掉了過來。那蟒長信外吐,劍齒如鋸,燕青這麼猛一轉,它口中不由吱吱吱一連叫了幾聲。

    隨著它兩腮一鼓一開,又噴出一口白氣,因距離太近,這口毒氣一出口,就向燕青面上猛襲了過去。

    燕青此時已把生死置於度外,蟒口一開,他就知毒氣要到,慌不迭把上軀向下一低,掌中劍就勢抖出,直往那怪蟒一顆尖嘴上猛刺了過去。

    那怪蟒想是知道燕青這口劍非凡品,方才一時大意,已經吃了苦頭,此時不敢再有絲毫大意。

    燕青寶劍才一遞出,它倏地把前頸轉向了一邊,口中怪嘯了一聲。

    立刻身後長尾,就如同是一道白龍也似地,直往燕青全身猛捲了過來。

    余燕青近視這大蟒,更是驚心動魄,由它鼻中傳出的呼呼喘息之聲,就像獅虎吼聲也似,全身鱗片,每一枚,都有碗口一般大小,月光之下閃閃放輝,尤其是由它那巨大的軀體上,所傳出的那股腥臭氣,真可說是中人欲嘔。那種聲勢,不要說還和他對敵了,要是膽小一點的,只看上一眼,也就要嚇倒了。

    燕青用「巧雲凌雲」的身法,拔起足有五丈高下,可是那蟒尾,竟不待他身軀下落,跟著直向半空掃去。

    余燕青立刻就覺得,有一股莫大的勁力,如排山倒海也似的直向自己身前逼來。

    他不由在空中一領手中劍,倏地向外一翻,用「大鵬單展翅」的招勢,把掌中「蕉葉劍」向外一揮,劍尖之上掃出尺許長的劍芒。

    那蟒蛇口中尖叫了一聲,一時竟被劍刃掃中下尾,實實給斬下了四尺許的一截長尾,立時灑下了一天血雨腥風。

    燕青這一劍得了手,可是卻沾了一身蟒血,頓覺得一陣噁心。

    同時那怪蟒負痛,軟體振處,燕青竟被彈起在半天之上,一時忽悠悠直向一處亂石間墜了下去。

    他只覺得那只持劍的右手,感到一陣酸痛,差一點連寶劍也撒出了手,身形堪堪已將將落向地面,那怪蟒已再次凌空竄到。

    燕青遂即落地.只覺全身一陣麻軟,眼前怪蟒來勢如風,挾起一空飛石,大有排山倒海之勢。

    余燕青不由暗忖:「我命休矣!」

    他不由一時氣貫右臂,猛然向前一縱身,已迎頭接過怪蟒身前,掌中劍「驚濤拍岸」,「唰」地蕩起了一片光華,直向那蟒首,沒頭蓋臉的猛劈了過去。

    那蟒當時人立而起,口中吱吱連聲,這時它可真是怒到了極點。

    要不是它方才肆威已久,把一身勁力用了個盡,此時燕青就是再有兩個,也難逃它的毒吻之下。此時見狀長信暴吐,那上半身鱗片只聽格格一陣密響,竟自一片片都翻了起來。

    猛見它前頸用勁一收,火唇開處,由它口中,頓時散出了一片紅雲。

    這股毒霧才算是這怪蟒本身丹元之中,最為毒烈元氣,一向輕不吐出,此時因全身勁力已竭,更心恨敵人過甚,才不惜消耗真元,而把這種膽脾中的元氣噴出了一口。

    余燕青立時就覺得鼻端一甜,頓時眼前一花,那出劍之手竟是再也無力遞出,口中哎呀了一聲,仰身直向亂石丘上倒了下去。

    一霎,他耳中彷彿聽到,有一聲尖叫道:「快向左偏,你想死嗎!」

    燕青在全身無力之下,聽到這聲清叱,不由奮起僅有餘力,頓時一屈雙膝,用「癩驢打滾」招勢,一陣翻滾,出去了五六尺以外,頓時他頭腦一陣發暈,就不省人事了!

    在他暈迷的同時,由那片石筍對邊處,如同電閃星捷馳似的,馳來了一雙人影。

    前行之人,黑巾系面,僅露出雙目,身著一身粗布黑衣,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

    她身後一人,卻是一長身修立的姣姣少女,也是黑巾扎面,和那老婆婆一樣,僅僅露出一雙光亮的眸子,她手中持著一口寒光閃閃的劍,緊緊隨著那老婆婆身後,一路兔起鶴飛的向那大蟒處馳來。

    那老婆婆出聲喝警之後,卻在同時揚臂,發出了一對金光閃閃的「子母金梭!」

    那怪蟒噴出那口丹元毒氣之後,更因身上負傷纍纍,已感痛苦不堪,正想負痛要把燕青咬碎,以洩心中之恨。不想長頸方一微偏,只覺眼前一亮,波,波,兩聲,那一對子母金梭,竟實實全打入了怪蟒雙目之中,那大蟒立時發出如同兒啼也似的一聲怪嘯,長軀一伸一縮,竟自往空猛竄起了十丈高下。

    也就在這一點空隙之下,那老太太才向前一伏身,已竄在了燕青身前。

    只見她一探枯爪,已把燕青抓起,就手把燕青掌中劍接在手中,這才回過頭,叫了聲:「丫頭!這人交給你了,我來對付這畜牲!」

    她說著單臂一抖,余燕青偌大的軀體,在這老太太手中,就像是一隻公雞也似的,被摔在了半空,正湊上後來那姑娘的來勢。

    只見那長身少女,左臂向上一迎,嬌軀向前一擰,口中微微嚶了一聲,已把燕青飛來之軀,就空給扭抓了住,身軀再轉,已用「狂葉舞秋風」的輕功絕技,連同著余燕青一齊,側竄了四五丈以外。

    她謹遵著老太太的吩咐,哪敢在此地絲毫停留,纖腰扭處,一路兔起鶴落著直向那片亂石溝後面疾馳了回去。

    她找到一處絕高之地,離著那毒蟒已遠,這才把手中提著的那人放了下來。

    低頭一看,只見這人全身全臉,都沾滿了腥臭的蟒血,自然看不出他容貌形狀了,更因燕青滿頭髮絲全開,根本連是男是女,一時也難以看清了。

    這少女心中惦念著師父獨力鬥那怪蟒不過,芳心只想著去幫師父除蟒,一時也無心來看這傷者是誰了,慌忙由身上取出一白脂玉瓶,倒了兩粒丹藥,塞向燕青口中,又由身上取下一水壺,玉指分開燕青牙關,把壺中清水,徐徐灌入些,約摸著已把那兩丸藥送下後,這才重新把水壺背好,又把燕青臉朝下擱置一石上,這才一路輕登巧縱,直向那毒蟒處猛撲了過去。

    遂見來處,老太太平持著燕青那口青光閃爍的劍,正和那條瞎蟒打在了一團。

    那蟒一時大意,竟為老太太獨門暗器,把目打瞎,一時奇痛連心,空有一身勁力,竟是無從施展,平白把各處山石樹木,打了個稀爛。

    同時它口中所發出的厲嘯,更較先前尖銳多了,紅口開處,那淡紅色的毒煙,連著那些腥毒的口液,更是滴泗不已。

    再看那老太太,雖是一大把年歲了,可是那種身形展動起來,可真難以令人置信,簡直如同狂風飄絮也似的,時上時下,時左時右,有時凌空十丈,有時倒竄身軀,真個是起落如鷹隼飛猿,進退如獅虎熊象,動若狡兔,靜如山嶽。

    它身軀每一上拔,隨著那老太太右手劍光提處,總會噴出一道血泉。

    如此數十次之後,那大蟒全身,少說也被紮了好幾十個大窟窿,趕到這少女撲身來到之時,那蟒已烈性減低了不少,尚在做最後掙扎。

    這少女此時一到,已驚叫道:「師父,它死了沒有?」

    那老婆婆冷笑了一聲道:「好厲害的東西,它竟是死也不肯把那要害之處現出來!」

    這少女不由皺了一下眉道:「什麼地方是它要害之處?」

    這老婆婆一面喘息著,那雙眸子,仍是不離開那條毒蟒翻騰之處,聞言之後,平舉手中劍,往那大蟒身軀一指道:「你看,那黑白顏色交接處,不是有一圈肉環麼,那才是它的要害,只是不易得手,待為師少息之後,再除它便了!」

    少女不由嫣然一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師父你看我的!」

    她說著突然探手入囊,摸出一掌五芒珠,向前一跨步,抖手叱了聲:「著!」

    只聽錚然一陣脆響,這一掌五芒珠,已為這少女用滿天花雨的手法,全數打了出去,閃起滿空紫光,亮晶晶地,直往怪蟒那圈透明的腹部要害處,疾飛了過去。

    那老婆婆冷笑一聲道:「沒有用,白打!」

    果然那一掌五芒珠,霎時已馳至怪蟒要害之處,眼看已要打上了,忽然那圈肉環之處,悉悉一陣密響,那肉圈兩側一時竟揚起了數十隻細爪,只往那要害處略一掩遮,少女那一掌五芒珠,立時一片叮叮咚咚之聲,盡數撒滿了一地,卻沒有傷中怪蟒要害一枚。

    少女不由臉一陣紅,氣得一嘟小嘴,再次又由囊中掏出了一把五芒珠,方要往那怪蟒擲去.卻為那老婆婆延臂給攔住了,一面呵呵笑道:「沒有用!沒有用!你還不服氣?」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道:「那麼說,莫非就除它不得了?」

    老婆婆嘻嘻一笑道:「你知道什麼?我是等它氣焰少盡,再下去除它,現在卻不可求功過甚!」

    說著偏首又問道:「方纔那小伙子功夫還真不壞,可惜中了蟒口奇毒,看來要想康復,非要等些時日不可了。你到底怎麼救他來著?把他擱在哪裡了?」

    少女秀眉微微一皺道:「我只給他服下兩粒太乙丹,把身子給他翻過來了,先把他安置在一塊石頭上,等會再去看他!」

    那老婆婆點了點頭,想是氣悶不過,遂把臉上黑巾扯了下來,喘了一口氣道:「要不是這人這一口好劍,要想憑你我二人兵刃除它,那真是休想!」

    說著她揚了一下那口劍,愈覺劍身光澤奪目,以這老婆婆數十年江湖上之見識,競由不住連連誇起好來,一時愛不釋手的觀賞著。

    她二人只顧在一旁說話,卻不知那大蟒,雖然滿身負傷數十處,又因瞎了雙眼,看不見二人,可是聽嗅之覺,是極為靈敏,性又狡詐萬分,二人對話,竟為它聽到了聲音,一面仍然滿地亂翻著,已離著二人站身之處不遠了。

    猛見它口中「呱!」地一聲長鳴,猛然一曲長軀,挾起一陣腥風,直向二人立身之處,疾竄了過來。

    這老婆婆見狀。不由大吃了一驚。慌道了聲:「不好!」

    猛然用手往那少女纖腰一摟,一頓雙足,倏地拔空而起,真是快如電閃也似。

    她身軀方往另一石上一落,這怪蟒口中毒霧已向她二人原立足處,噗地噴出了一口,同時長尾掉處,發出一聲大震。竟把那大石掃了個粉碎。

    少女身在空中,已不由嚇了個忘魂,這才知道這怪蟒,果然非比等閒。

    那老婆婆一面放開手,想似為怪蟒所激怒,當時哼了一聲:「畜牲!我看你還要凶到何時?」

    她口中說著這句話,身形已倏地拔起,在空中猛然一挫腰,霍地劈出一掌。

    這一掌卻是向一邊一棵大樹劈去的,立刻那樹發出一陣折枝之聲,枝葉飄了一地,逗得那蟒二次吱的叫了一聲,長尾甩處,直向那大樹掃去了。

    它這裡長尾方自掃出,那老婆婆身子,也正在此時向下落來,只聽她一聲斷喝道:「孽障!你死定了。」

    隨著她那一雙大紅段子鞋,向蟒身上一點,跟著向外一劃,已把身軀站住了。

    那蟒至此才知上了當,可是再想收尾,那老太太已不容它如此了。

    這蟒急得呱地一聲慘叫,向上一拱長軀,想把這老太太由上抖落下來。

    可是這老婆婆,正是本書前集中所談過的武林異人,也正是燕青苦苦找尋的千面姥秦瑛,人們俱叫她是秦七婆婆,身負一身奇技。那少女也正是燕青夢寐以求的裘蝶仙。

    她師徒二人,本在這百花峒避勝隱幽,日日苦練奇功:蝶仙已由這位武林異姥處,學得了一身驚人的功夫,比之昔日,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她師徒正因來百花峒不久,尚不知此處隱有這麼一條怪物。

    今夜因月色正好,師徒二人,方自在山後練習輕功,突聞後峰陣陣叫囂之聲,隱隱尚有樹倒石飛之聲,千面姥秦七婆婆,略一傾聽,已知是一條大蟒為怪,那聲音之中,似在和什麼激鬥也似。

    不由忙自峒中,帶好了兵刃暗器,和蝶仙二人,一路縱躍如飛的趕奔了過來。

    漸漸二人才看清,竟是一條生平從未見過的怪蟒,正和一人在亂石崗中狠鬥著。

    秦七婆婆不由大吃了一驚,急催著蝶仙兼程飛馳而至,正逢燕青中毒昏迷霎時,這千面姥秦瑛,救人心切,不由發聲喝警,一面這才奮身除蟒。

    可笑蝶仙,竟不知所救的,那全身染滿蟒血之人,竟是余燕青,否則早已傷心欲亡了!

    且說此時千面姥秦瑛,雙腳往那蟒身上一落,暗中卻施出「留雲步」的功夫,如同黏在了那蟒身上也似,一任那大蟒長軀拱縮不已,也休想移動她足下分毫。

    遂見她一探手中長劍,已把大蟒致命處之兩排細爪,給斬下了一大片。

    那蟒想是自知性命不保,不由又是吱地的一聲怪叫,倏地掉轉蟒首,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猛咬了過去,秦瑛喝了聲:「好畜牲!」

    足尖用力一踢蟒脊,人卻如同一縷青煙也似拔空而起,那大蟒到了此時,不由凶焰頓減,它知道那要害處,兩排護體鋼爪一失,自己生命也就不保了。

    想到這裡,這畜牲哪裡還再敢在此戀戰,慌忙伸縮著傷軀,直向來路亂石峰上,拚命疾竄回去。

    可是此時秦瑛,又豈能容它就這麼竄回去,只見她頓足擰腰,快如飛鷹野狸也似地,已撲向那蟒身之後,只見她向上一揚手。

    立時那蟒吱吱一連慘叫了幾聲,全身竟悉瑟瑟一陣盤捲,剎時已圍成了一圈。

    儘管如此,千面姥所發出的一對金梭,已實實打入了那大蟒要害深處。

    這蟒一時負痛,長體再一緊纏。更把那一對金梭,刺入到肝脾深處,立時一聲極淒厲的尖鳴之聲。自怪蟒口中傳出,緊跟著全身萬鱗齊動,發出刷啦啦的一陣鱗片抖動之聲,那本已捲好的長軀,竟在此時,猶作奮命之一擊,如同一條卷尾金龍也似的,直向二人立處,排山倒海也似的直掃了過來。

    蝶仙不由忙向地面一俯,千面姥秦瑛,卻是往上猛然拔身而起。

    怪蟒長軀,卻是由二人中間,挾著令人窒息的一陣罡風,呼嚕嚕掃了過去,嘩啦啦一聲暴響,擊碎了一片大山石,遂見它那長有七丈,黑白兩色的怪體,在亂石飛濺中一陣翻騰縮動,跟著慢慢來回伸縮著。

    千面姥秦瑛和裘蝶仙遠遠在一片亂石峰上,眼看著這怪蟒如是翻抽著,足有半個時辰,才算慢慢的不動了。

    此時天空已微微現出了一絲曙色,展目方圓二十丈內外,無論樹石都摧壞了個盡淨,二人悵悵地看著那條已死的大蟒,不由涔涔冷汗直下,回憶前情,猶覺不寒而慄。

    良久,蝶仙才看了千面姥一眼,輕聲問道:「師父!它死了吧?」

    秦瑛不由長歎了一聲道:「或許是死了!好厲害的畜牲……我們下去看看吧!」說著她率先飄身而下,蝶仙隨後跟著飄下身來,淡淡的天光之下,看著這條罕見的怪蟒,似覺得甚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感!

    千面姥仍恐它沒有死,又縱身上去,在它要害處,狠狠地剌了十幾劍,見其絲毫沒有動靜,這才證明它真正的是死了!

    蝶仙不由秀眉微顰的歎息了一聲道:「師父,這蟒怎麼處置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略微吟哦了一會,慨然道:「這還真是一件麻煩事……這麼!」

    她說著走到那蟒首前,仔細看了一會才又道:「我們把它先用劍斬成幾十斷,到了明天再說!」

    蝶仙笑道:「乖乖!那不把人累死才怪。」

    千面姥秦瑛此時躍上蟒首:用劍尖平著把蟒口扳開,只見齒白如劍,上下交錯著,試用劍刃削了一下,只聽錚的一聲,僅僅傷了一道分許的裂痕,千面姥秦瑛不由歎息了一聲道:「這東西真不知是從哪竄來的?居然連我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麼蟒了,這牙齒我得慢慢把它挖下來,留著作暗器施放。」

    蝶仙更是笑瞇瞇的跑近,用劍剔開蟒唇,見二門齒,長有尺許,又尖又利,不由笑道:「師父,這兩顆牙齒,可以拿來作兩把匕首。」

    秦瑛含笑點頭,忽然抬頭看了看天道:「好吧!我們這就動手吧!天可要亮了,天亮了驚動了人就討厭了!」

    蝶仙不由應了一聲,縱上蟒背,手起一劍,只聽見「嗆啷」一聲,差一點把掌中劍震出了手,再看那蟒身卻連一道裂紋俱無,不由大吃了一驚道:「師父!我這把劍砍不動!」

    千面姥秦瑛聞言這才想起,原來這蟒一身皮鱗,刀箭不入,除非是如掌中這口前古寶刃,尋常再利的刀劍,也是無用。

    想著揮動手中長劍,已自尾部:斬下了挺長的一截,方要再往下斬去,忽聽蝶仙叫了聲:「師父先不要斬!」

    秦瑛一愕,遂見蝶仙趨前道:「師父不是從前說過,如用千年蟒蛟之皮,製成衣服,非但刀劍不能傷害,即使水火也不懼嗎?」

    秦瑛不由咧口一笑,連連點頭道:「不是你這一說,我還真忘了,那才是真正可惜了呢?」

    說著不由又皺著眉望了一陣,暗忖:要是把整個蟒皮,全都剝了下來,怕剝到明天,也剝不完,不由一時竟發起愁來。

    蝶仙看著那蟒,不由笑道:「師父,我看先剝他幾段再說,剩下的那些,明天再剝也不遲,好在這地方位處極峰,也不會有什麼人來!」

    她說著不由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呵了一聲,立刻點動足尖,一路倏起倏落的直向不遠處石峰猛趕了去,千面姥方自驚疑。不一會遂見蝶仙去而復返,兩臂上卻捧著一人,一路疾馳了來,見面喘道:「師父快救救這人吧!怎麼他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啊了一聲,暗怪自己真是糊塗了,只知在想處理那蟒屍的辦法,忘了還有一人,受這麼重的傷還沒有救呢!

    想著忙令蝶仙把這人置於石上,此時天已微明,黎明的曙光,照著這人,只見其全身上下,俱是染滿一層紫紅色的鮮血,腥氣撲鼻。

    千面姥微微在這人的手腕上摸了摸,不由微微歎了口氣道:「這人是中了蟒毒了,非要苗疆中盛產的百年老參,日日與以飲下少許,直到全身消腫了,才可下地!」

    蝶仙不由皺了一下秀眉道:「可是他現在身上並沒有腫呀?」

    千面姥秦瑛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要慌呀!凡是中了蟒毒的人,很少有人是不發漲的,這人想是內功很高,否則現在早已腫脹不堪了!」

    說著,這老婆婆又把燕青眼皮翻開看了看,見已呈現出紫紅顏色,知道中毒已深,非一二日所能甦醒過來,不由忙把他全身翻了個身,也顧不得對方身上那些血腥了,先在背心上「乾元穴」上重重的印了一掌,只聽燕青口中「哇!」一聲,吐出了一口。

    二人見所吐出,儘是紫紅色的血塊,蝶仙不由大吃了一驚,口中呼了一聲,千面姥秦瑛見狀,反倒面有喜色道:「這還有救!這所吐出的,全是蟒毒,來,你招呼著他兩手平伸著,我再好好為他背後各處穴眼上推拉一番,叫他把餘毒吐個乾淨!」

    蝶仙忙過去,平伸著燕青二臂,只覺這人二臂,人手冰也似冷,不由秀眉微顰,暗想:「這人可真可憐,看樣子還不定能活不能活了!」

    想著遂見千面姥秦瑛,一雙枯掌,滿在他背後各處大穴上緩緩推按了過去,如「志堂」「鳳眼」「氣海」「尾龍」等各處要穴上,都推按了一周。

    每印下一掌,燕青都不由哇的吐出一口,俱都是黑色血塊,一時奇腥撲鼻。

    千面姥秦瑛,這麼不厭其煩的一連推行了三遍,到了後來,才見燕青口中所吐出的穢物,由紫紅的血塊,而變成淡黃的汁液。

    最後才漸漸的沒有了。

    同時她們才慢慢聽到了這人疾促的喘息之聲,並微微帶著一些呻吟。

    蝶仙不由暗歎了一聲道:「這人真可憐,也不知他家在何處?我們還是把他送回去吧!」

    千面姥秦瑛微微點了點頭道:「等天大亮了,看看他是否能醒過來。唉!看樣子他是一天半天不會醒了,好在此人全身根骨奇佳,內力元氣充沛,雖中了這麼重的毒,至今元氣仍然絲毫未散,所以性命是保住了,以後只要小心調養,至多一月,也就可復元了!」

    二人說話之時,天已大亮了,蝶仙再低頭看了看這人,只覺其面輪廓,極為俊美,頗似一故人,心中雖動了一動,倒也沒想到其它。

    只見這人全身衣衫盡裂,長髮散了一臉一身,再加上全身全臉,都是蟒血,看來真是形同鬼怪也似,只是此一刻,這人的呼息之聲,比以前又大多了,他胸前不時起伏著。秦瑛望著他魁梧的身材,不由點了點頭道:「這小伙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己才多大年歲,居然敢單人獨劍,來除這條巨蟒,真是膽大已極了……」

    說著她又歎了口氣,補充了一句:「不過……他這番膽力和義為,卻值得人敬仰,因此我老婆子也願破例明天送他回去,親自為他采上幾種草藥……」

    蝶仙正自看著燕青發愣,無意目光一轉,似見不遠處石下,有人影一縮,不由吃了一驚,千面姥秦瑛也自發現,不由用手一按石面,身形突然騰空而起,待往下一落,已出去了數丈之外。

    她口中大喝了聲:「什麼人?」

    身形再次向前一縱,已來到那嶺前亂石間,目光中已看見,正是一對長頸猓猓,各挺著長頸,亡命也似的直向嶺下疾奔而去。

    此時蝶仙也自趕到,不由探手入囊,取出了兩枚五芒珠,玉手微揚,「嗤!嗤!」兩聲,已把這一對暗器打了出去。

    那兩個長頸猓猓,正是昨夜陪燕青而來,熟通漢語的二猓,因膽小而留在山腰半嶺。一時又不敢回去,本欲俟到天亮再回去,無奈一夜間,聽得嶺峰石破天驚,樹倒塵揚,那怪蟒口中吱吱的鳴聲,二人這才知道,燕青已和那怪物打了起來,不由嚇了個屁滾尿流,一時在石後縮作一團,直到後來才聽到,那大蟒鳴聲漸小,似聲盡力遏。

    二猓猓私下判斷,那怪物是死了,可是久候燕青,竟也是不下來。

    這麼一來,二猓猓更猜想,也許燕青也死了也不一定,由是俱都傷心起來。

    二猓猓雖是膽小如鼠,可是同情之心,人皆有之,何況燕青去山上除怪,主要還是為他們族人,此時心猜他已身死,不由俱痛哭了起來。

    最後二人商量了一陣,才決心在天明以後,冒死也要上峰來察看一番,起碼也要把燕青屍首找下去,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這麼一想,二猓猓才相繼摻扶著,一路偷偷摸摸爬了上來,沿途所見,滿是碎石斷樹,不時尚有一灘灘的鮮血,和蟒身上亮光閃閃的鱗片。

    由此二猓猓更判斷出那大蟒確實已被燕青殺了沒錯了,不由膽力放大了許多。

    最後才敢慢慢找到了蟒屍附近,猓猓遠遠已看見那條具有七八丈的大蟒屍,俱不由嚇了個魂飛九天,要不是見其僵臥當地,四周全是血,證明它是死了,只這一眼,已足夠又把二猓猓給嚇回去了。

    二猓猓這才一步步逼進,卻不想竟驚動了蝶仙師徒,千面姥秦瑛再一喝問,二人本是驚弓之鳥,不由嚇得回身就跑。

    不想不跑還好,這一跑,卻招來了蝶仙一對五芒珠,蝶仙因感與二猓猓並無仇恨,所以暗器出手,僅是奔向二猓猓腿部下手。

    暗器一出手,只聽見二猓猓各自尖叫了一聲,已跌倒在地,連連怪叫不已。

    千面姥秦瑛,只一縱身,已來至二猓猓身前,手中劍往上一揚,方道了聲:「你們是幹什麼的?」

    不想二猓猓,早哇的一聲大叫,口中連連哀求道:「奶奶饒命……」

    一面磕頭如搗蒜一般。千面姥秦瑛和蝶仙,都不由大吃了一驚,他們還真沒想到,這兩個長頸猓猓,居然還擅講漢話,頓時都不由驚得一愣。

    二猓猓一面磕頭,一面道:「我們是來找一個漢人的……奶奶和姑娘請饒命!」二猓猓說著,竟是泣不成聲,那條長頸,想是因為過分傷心,時伸又縮,頸上鋼環,不時發出嘩啦啦的一片響聲,由二猓喉中,發出的那陣哭聲,就像是火雞啼鳴也似的。蝶仙競忍不住「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二猓猓本在傷心,突然聽見蝶仙笑聲,不由抬起小頭看了一眼,哭聲就低了許多。

    蝶仙不由回頭對千面姥笑道:「師父!我看就算了,他們是找人的……」

    千面姥哼了一聲道:「你知道什麼?這種長頸猓猓最是狡猾,找一個人,找誰?」

    二猓猓不由嚇得又是一個哆嗦,相繼又啼哭了起來,內中一猓猓忙趨前叩頭道:「奶奶……」

    蝶仙不由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倏地一豎秀眉道:「不要亂叫,我師父也不是你奶奶,你們亂叫些什麼?小心我師父揍你!」

    千面姥秦瑛皺眉回頭看了蝶仙一眼,不耐道:「哎呀!算了!算了!還管他們叫什麼,我也不真的是他們奶奶,就叫他們去叫吧!」

    說完這句話,想是她自己也覺得不大對勁,一時又氣又笑,狠狠的瞪了蝶仙一眼。

    蝶仙更不由捂嘴笑了起來,千面姥秦瑛,這才回過頭來一豎禿眉道:「你說呀!」

    那猓猓只顧伸著長頸聽二人說話了,秦瑛這麼一喝,不由嚇得慌忙一收長頸,口中呼啦叫了一聲,才抖道:「我說……我說……奶奶饒命!」

    千面姥秦瑛氣得臉一陣紅,斜眼看了蝶仙一眼,見蝶仙也正看著自己,臉上微微帶著笑意,不由氣得哼了一聲,忙把目光轉向那猓猓。

    遂聞那猓猓哭哭啼啼,打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四川音,對二人道:「這山上出了一個妖怪,每天都要吃兩個人,要是我們不送來,它就要發脾氣。」

    千面姥秦瑛側目看了蝶仙一眼,蝶仙也正在看她,二人會意點了點頭。

    那猓猓又繼續下去道:「前天來了一個漢人……是個男的……」

    蝶仙插口道:「來了一個漢人?」

    千面姥秦瑛看了她一眼,歎道:「你不要打岔呀!聽他怎麼說。」

    蝶仙不由皺著眉,回頭指了一下道:「師父!不知是不是他啊?」

    千面姥哎呀了一聲道:「我叫你不要說話,你倒是先聽他們說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口多舌的!」

    蝶仙不由被罵得臉色一紅,氣得嘟著小嘴道:「好!我不說話就是了……什麼多嘴多舌的……」

    千面姥秦瑛,自從晚年收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徒弟以後,確實對她過分溺愛了些,平日根本連說她一句都捨不得,師徒二人,真可說是相依為命。

    此時見狀,不由一展滿臉的皺紋,嘻嘻一笑道:「鬼丫頭,我老婆子說你一句,你還敢生氣?看我不大巴掌揍你。」

    蝶仙扭了一下嬌軀道:「你揍好了……反正打死算了!」

    千面姥秦瑛見狀,竟是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蝶仙摟了過來,咧開大嘴呵呵笑道:「乖女兒,別生氣,師父是逗你的。我怎麼捨得打你?就說你幾句,你就受不了啦?」

    蝶仙也不由破涕為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逗著我玩的……」

    那兩個長頸猓猓,在一旁真是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腰,一時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面部表情更是滑稽,千面姥偶一側目,這才發覺,不由老臉一紅,忙鬆開了蝶仙,三角眼一瞪道:「你愣什麼愣?快說呀!那個漢人怎麼樣?」

    這猓猓本已被二人逗得快笑了,此時聞言嚇得叫了一聲,才答道:「啊!是的,漢人……漢人……」

    蝶仙早忍不住又格格地笑了起來,千面姥不由半笑不笑地對蝶仙道:「你可別笑了,就這他還說不清楚呢,你再一笑,他乾脆也不要說了!」

    說著又回目看那長頸猓猓,只見他長頸伸縮著,吞吞吐吐接下去道:「那個漢人還帶著一個女娃子,到了我們族來……我們鐵花峒主……峒主……」

    想是他一時不知下面的話,用漢語怎麼說才好,不由結結巴巴說不出來。

    他身後那另一猓猓,想是都感到不耐煩了,遂見他用土語,罵了他同伴一句,把他往後一拉,自己趨前,叩了一個頭,才接言道:「是這樣的……我這同伴說漢語不好,你們有聽沒有見,還是我來漢(和)你們講一講吧!」

    二人不由聽得直皺眉,心說:「我的天!你比他更糟!」

    但她們並未阻止他,遂見這長頸猓猓咳了一聲,接下去道:「事情是這個樣子……前天由這處有來了兩個漢人,一個男子漢(和)一個女子。男的這樣高,女子這樣高!」

    說到「這樣」二字時,還用手比了一個高矮的姿式,二人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千面姥總算勉強忍住了笑,哼了一聲道:「你少廢話,快說吧!」

    不想那長頸猓猓翻了一下鼓出的一雙眼睛,伸著長頸抖道:「是……是……這個話是好話,不是給你亂講……樹(事)情是這樣子……」

    他又伸了一下長頸,像是振奮了一下精神,才又接下去道:「男子漢女子,他們武功都很好,後來有來到我們族裡,我們的族長……」

    說著他笑了笑,露出滿口黃板牙,總是發現這場合,並不適合他笑,忙又繃住了臉,咳了一聲道:「我們的族長,他的名住(字)叫住鐵花峒主,鐵花峒主……」

    蝶仙不由秀眉微顰,對千面姥道:「師父!他在說什麼嘛,我都搞糊塗了……」

    千面姥仍然是含笑不語,只是津津有味的聽著。這猓猓睜著一雙核桃也似的眼睛,看了二人一會,頓了頓才又接下去道:「我們那個族長,因為那個男子本事卡(很)好,所以漢(和)他講,這個山上出現了一個妖怪,哇……那個妖怪,本事太大,它每天都要處(吃)兩個人,因此。把我們的兄弟都快處(吃)完了……」

    蝶仙簡直是愈聽愈糊塗,不由直用眼去看千面姥秦瑛,千面姥微微點了點頭歎道:「原來是這樣子的……這畜牲真是死有餘辜……」

    說著反向那猓猓道:「原來如此。可是和那漢人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再說下去呀!」

    那長頸猓猓,說了這些話,見對方居然會意,不由高興得手舞足蹈,遂又接下去道:「我們族長太愁了……後來看見這個漢人男子,本事卡好,就漢(和)他講,請他們給我們幫忙,到祭(這)個山上來,把妖怪殺鼠(死)……」

    蝶仙不由岔言道:「師父什麼是『鼠』?」

    千面姥忍不住笑了笑道:「就是殺死的意思,這猓猓的話可真難懂,連我也是半猜半聽!」

    遂聞那猓猓又繼續接下去道:「那個漢人的男子……」

    蝶仙秀眉微微一皺道:「你就說那個漢人好了,不要再加什男子女子,聽來頭都痛了!」

    那長頸猓猓口中連連稱是,遂接道:「那個漢人後來可憐我們族長,他看見他太老太好,就答應了……」

    蝶仙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面怕師父罵,用手捂著嘴,不敢出聲。遂見那長頸猓猓接下去道:「所以他……他昨天就到這個山上來了……昨天晚上,就有來,到現在還沒有下山,我和我的朋友找他……事情就是這樣的……」

    二人聽這猓猓講完,才明白原來事情是這樣的,俱都不由點了點頭,蝶仙不由笑著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個漢人現在受了很重的傷,我們正在救他,你們來看一看是不是他?」

    千面姥遂也轉身往燕青處走去,二猓猓相互對視了一眼,才慢吞吞的跟在二人身後,四人走過了這片亂石林,已來至那蟒屍之處。

    二猓猓遠見那大蟒首,不由又嚇得鬼也似的大叫了起來,蝶仙回頭道:「你們叫什麼?早已經死了,你們還怕什麼?你們這長頸猓猓膽子可真小!」

    二猓猓被罵得一句話也不敢答腔,待繞過蟒屍,至一方平石上,二猓猓看見了一個混身全是紫血的人,躺在石面之上,雖然由面容上已分不清是不是昨夜來的那個漢人了,可是從衣著打扮上,仍然可斷定,定是那個漢人無異,俱都不由撲上前去。

    一時跪在燕青身前,用頭撞著石頭,大哭了起來。蝶仙被他們哭得也不禁鼻子酸酸地,差一點落下淚來,也不知如何,她似乎特別同情這個受傷的人,其實她自己也認為自己並不認識他,怎會對他有這種感覺呢!」

    更難得的是這兩個猓猓,竟然傷心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連千面姥在一邊,也不由連連點頭歎息。蝶仙不由上前一步,歎了一口氣道:「這麼說,這人就是你們要找的人了?」

    二猓猓邊哭邊點頭,千面姥頓了頓道:「唉!你二人也不要哭了,他的命我已救活了,你們快把他抱起來,我師徒跟著你們,把他送回你們族裡面,我還要親自給他煎熬幾付藥呢!」

    二猓猓聞言,這才減低了哭聲,一個抱頭,一個抱腳,把燕青把了起來。

    千面姥遂回頭看了一看道:「稍微等一下,等我先用東西,把這條蟒屍給遮上,以免為人發現了大驚小怪。」

    其實她是怕人先把這寶貴的蟒皮給剝了,蝶仙會意,二人展動身形,倏起倏落,在這附近,斬下了許多松枝,把這蟒全身遮蓋了起來。

    因蟒體過大,二猓猓也幫忙,用石頭把四周遮上,並且堆成一堆石塊,誰也不會疑心,附近石塊多的是,四人忙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算把現場給料理得清爽了些,這才抱起燕青,一行四人,直向這石峰之下行去。

    石峰陡峭,二猓猓行走極慢,有幾次都差一點摔下去,蝶仙只好從二猓猓手中,把燕青接了過來,她用一雙玉手,平平地把燕青捧著。

    她的心感到沉痛,很難過,不知如何,這個受傷的人,的確使她感到很傷心。

    她看著他的臉,在散發披拂之下,這一剎時,已紅腫不堪了,不時呻吟著。

    蝶仙不由默不作聲的往下行著,她心中卻在想:「這個年輕人,現在不知是如何的痛苦啊……」

    想著她腳下加快了步子,緊隨著師父的足步,再看師父,此時一手一個,把二猓猓都提在了手上,在前縱躍如飛的,直向峰下馳去。

    蝶仙也展開了身形,在亂石峰上一路輕登巧縱,霎問已到了峰半。

    卻見那兒繫著三匹野驢,二猓猓下地說,這野驢正是他們騎來的。

    於是蝶仙小心想把燕青放在驢背上,但千面姥此時卻回頭道:「蝶仙!你就小心招呼著這人,一塊騎上去吧,這山路下去還遠著呢,我們都要騎!」

    說著她也縱上了驢背,二猓猓共乘一騎,蝶仙不由臉一紅,扭妮道:「師父!我把他放在驢背上,我和你老人家騎一匹好了!」

    千面姥不由一怔,遂笑道:「傻丫頭!這怕什麼呢?我們俠義道,只知道救人濟世,你還拘束這些小節做什麼,快點上去吧!」

    蝶仙被師父說得臉一紅,只好上了驢背,這麼一來,她無意中,算是把這人擁在了懷中了。

    只覺得這人全身冰冷,口中兀自不停的哼著,似乎在含糊地說著囈語,只是也不知他說些什麼!

    一行三騎,直向峰下疾行著,到日上三竿時辰,已到了峰下了。

    再往前走了有三四里路,遂見眼前撲來了一大堆人,千面姥和蝶仙遠遠已看見,所來之人,都是些長頸猓猓,一個個提著矛,拿著盾,遠遠的直向這邊走來。

    那騎驢的二猓猓,慌忙策騎上前,和他們哇哇說了一大套,立刻那群猓猓發出暴雷也似的一陣歡呼之聲,大家又縱又跳,有的把矛都丟了起來,一時歡呼之聲直衝九天。

    千面姥和蝶仙知道他們是慶祝那怪物被殺的消息,可是卻奇怪,怎麼沒人來問候這受傷的漢人,正自心中不平,忽聽見一聲尖叫。

    那聲音,是從一個女孩子口中所發出來了。

    一剎時,自那群人群中,飛快的跑出了一個姑娘,蝶仙見這姑娘,長長的身材,白白的皮膚,尤其是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

    她一跑出來,就四面張望著,眼中流著淚問二人道:「他呢?……他呢?他在哪裡呀?」

    忽然她一眼看見,看見蝶仙手中抱著的那個血人,正是她要找的人,她不由哇的一聲哭了,她就像瘋子一樣的跑上前去,口中尖叫道:「快把他給我……給我……我可憐的燕哥哥啊……」淚如雨點一樣地,由這可愛天真的大眼睛之中,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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