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鎮山說話之間,捏起面前酒杯,向神風門主擲了過去!
隨手一擲,看不出他用力多少,但見那酒杯去勢極緩,而且發出了一片嗡嗡震耳之聲。
細看時,方才發覺那酒杯是旋轉著的,由於旋轉得極快,故而發出一片刺耳音響,滿滿的一杯酒,更沒有一滴溢了出來。
神風門主薛搏九面色沉凝,呵呵一笑道:「杜老俠士不愧高明,單是這一手飛杯敬酒,允稱武林獨步……」
身子微微一欠,雙手去接酒杯。
只見他雙手距酒杯各有半尺之遠,那酒杯旋轉立止,停在半空,神風門主口唇微翹,那虛懸在他兩手之間的酒杯,立刻慢慢傾斜了過來。
然而,傾斜了的酒杯卻仍然沒有一滴酒流下來。
神風門主薛搏九不由微微一怔,只聽薛鎮山朗聲道:「倘若老朽僅憑一手飛杯敬酒獻醜,那就未免太小覷被譽為武林四聖之一的薛門主了!」
原來那杯酒在開始傾斜之際,突然化做了一團蒸氣,向上升去,杯子中早已經點滴無存。
神風門主大叫道:「炙酒化氣,高明……高明……」
大叫聲中,左掌一翻,掌心中一股冷芒疾射而出,同時右手一抄,將懸空的酒杯捏在五指之中。
只見那團蒸發上升的酒氣突然消失不見,一縷酒箭卻滴滴嗒嗒,完全落入了酒杯之內。
神風門主擎酒一揚,笑道:「杜老俠士美意敬酒,薛某卻之不恭,多謝了!」
酒杯一傾,一仰而盡。
薛鎮山心頭不禁微微一驚,因為神風門主這一手凝氣化酒的手法的確非同泛泛,若非內外功力已臻化境,絕對無法施展得出來。
當下卻不露聲色,淡然一笑道:「薛門主神技蓋世,老朽不勝欽服!」
神風門主謙虛的一笑道:「炙酒化氣與凝氣化酒,均是內家罡氣修為到極致之時的一種玄妙之技,認真說來,杜老俠士與薛某倒是難分軒輊……」
薛鎮山搖搖頭道:「薛門主以神風劍客馳譽江湖,精粹之學自然是三尺青鋒,縱然內力修為難分軒輊,老朽已經是輸了一籌了!」
神風門主拊掌大笑道:「杜老俠士襟懷寬大,不愧邪中之俠……」
目光轉動,鄭重的凝注著薛鎮山道:「那麼,杜老俠士對於在下的提議……」
薛鎮山早已打定了主意,爽然一笑接道:「既承不棄,願受驅使!」
神風門主大喜,離座而起,道:「能得杜老俠士加盟本門,足勝十萬兵甲,在下即刻召集屬下人眾,舉行授職大典……」
旋即擊掌呼叫道:「來人!」
只聽院中一聲暴喏,一條黑影飛入廳門,俯身稟道:「下座伺候門主!」
薛鎮山抬頭看去,只見那人正是方才同席而坐的內三堂司禮堂堂主申伯約。
神風門主滿面春風,道:「杜老俠士已允加盟本門,總護法一職總算有了理想人選。」
司禮堂主申伯約忙道:「恭喜門主……」
繼又轉向薛鎮山拱手一禮道:「下座見過杜總護法!」
薛鎮山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當下只好抱拳一笑道:「老朽徒負虛名,爾後尚有賴申堂主指教……」
申伯約連連拱手道:「下座豈敢!下座豈敢……」
神風門主凝重的道:「速行置備香燭,召集門人,準備開壇舉行授職大典!」
司禮堂主申伯約諂媚的一笑道:「啟稟門主,下座早已備齊多時,就請門主與杜總護法移駕正廳!」
神風門主滿意的一笑,當先舉步就走!
忽然——
就當神風門主甫行走出廳門之際,忽聽一陣尖銳嘯聲沖天而起,只見三枚橘紅色的閃光銜尾劃過天際,慢慢消失。
神風門主輕輕嗯了一聲,收住腳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立刻傳來,只見外五堂游弋堂堂主上官弘率領五名屬下從人飛射而入,在神風門主面前俯首一禮道:「啟稟門主,水西門、梅南坡、朝陽坪、雁翎崗四處外哨有警!」
神風門主雙眉微鎖道:「是哪一路的人馬?」
游弋堂主上官弘忙道:「北路!」
「北路?!……」
神風門主怔了一怔,道:「這恐怕不可能吧!」
游弋堂主俯身道:「下座據報時,也覺得可疑,但經查明確是北路人馬!」
「可曾擒獲來犯之人?」
「彼等一觸即退,並未認真交手!」
「為何要發警訊?」
「由梅南坡之西,約有十名來犯高手,越過外哨,已入別館禁區!」
「唔……這也不算大事,著令各處嚴加戒備也就是了……」
聲調一沉,又道:「不過,這十名闖入別館禁區之人,至少須與我生擒三名!」
游弋堂主上官弘俯首道:「下座遵諭……不過,另外……」
神風門主哼道:「另外還有什麼?」
上官弘吶吶的道:「雁翎崗外哨發現的並非北路人馬……」
神風門主怔了一怔道:「那麼,是哪一路?」
上官弘輕聲道:「黑閻羅!」
「啊……」
神風門主如遭雷擊,猛然震了一震道:「這消息可靠麼?」
上官弘吶吶的道:「雁翎崗外哨頭領鐵心呂九親目所見,大約不會有假!」
薛鎮山一旁聽得茫然不解,不知道所謂「北路人馬」以及「黑閻羅」是指的什麼名堂。
只聽神風門主急急的沉聲道:「速傳本座諭令,各處巡防之人增加一倍,本座將親率八大長老坐鎮別館催梅台!」
上官弘朗應一聲,轉身一躍,率領五名屬下飛射而去。
薛鎮山試探著道:「老朽既已加盟神風門,就已是門主屬下,如有驅使,老朽隨時候命!」
神風門主略一沉吟,微笑道:「這倒不必,老俠士初入本門,理應休息數日,只是……授職大典勢須延至明日才能舉行了……」
轉向侍立一旁的司禮堂堂主申伯約道:「且引領杜老俠士安置客舍!」
不待答覆,大步向外行去。
薛鎮山正中下懷,不論那所謂的北路人馬及黑閻羅是些什麼人物,他都不願意不分清紅皂白的與人發生衝突。
司禮堂主申伯約彎腰俯身,待至神風門主走遠後,方才諂媚的一笑,轉向薛鎮山道:「杜總護法請!」
側身肅立,一副小人之態。
薛鎮山並不多言,頷首一笑,依照申伯約的指引,穿廊度戶向內走去。
夜色寂寂,一片靜謐,傾耳聽去,沒有一絲聲息,似是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故。
不久,在申伯約引領下,已經來到一座花木扶疏的精緻小院,三間正廳,燈光輝煌,四向如花侍婢,早已在門前迎候。
申伯約送至廳門,拱手為禮道:「外哨有警,恐怕強敵臨境,請恕下座不再相陪了!」
薛鎮山微微一笑道:「申堂主請便!」
申伯約深施一禮,返身自去。
四名侍婢早已迎了上來,一個個眸光灼灼,上下打量著薛鎮山,而且不停掩口吃吃而笑。
薛鎮山頓時大感尷尬,四個年輕待婢在品頭論足地把薛鎮山上上下下欣賞了一番之後,似乎並不嫌他的老醜,立刻纏上身來,拉衣牽臂,向廳中拖去。
薛鎮山不由陷入進退維谷之境,他有生以來還沒經歷過這種場面,那種非蘭非麝,襲鼻沁心的香氣薰得他頭暈眼花,柔膩的纖指使他皮膚發癢,一時之間他真恨不得轉身逃了開去。
但他終於還是被拖入了廳中,只見正中一張八仙桌,熱氣蒸騰,已經擺上了一桌精緻的茶點。
薛鎮山雙臂仍然拖在四婢手中,這使他忍不住發火,輕輕用力一甩,突然沉聲喝道:「你們怎的這般沒有禮貌?」
他雖用力不大,但四婢卻禁受不住,立刻被甩得歪歪倒倒,差點俱都一跤跌下地去。
四名侍婢被甩得怔了一怔,其中一個年約雙十,在四名侍婢中顯得較大的一個淒淒惶惶的哽咽道:「總護法不喜歡我們麼?」
其他三人也都是一副哀哀欲泣之狀,俱皆螓首低垂,雙手捻弄著襟前衣帶,默然無語。
薛鎮山倒不禁有些不忍起來,當下爽然一笑道:「不是不喜歡你們,是你們太調皮了一些……」
他把聲調盡量放得溫柔了一些,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侍婢忙道:「回總護法的話,小婢名叫春之桃!」
「春之桃……」
薛鎮山喃喃了一遍,道:「這名字倒是新鮮別緻……她們呢?」
春之桃連忙一一介紹道:「她叫夏之荷,那個叫秋之菊,最小的一個叫冬之梅……」
話鋒一轉,道:「總護法可要用些點心?」
薛鎮山搖搖手道:「不了,老夫有些疲倦,想早些歇著了!」
春之桃忙道:「被褥已熏過了溫香,總護法隨時可以就寢……」
接著又向另外三婢吩咐道:「快些侍候總護法沐浴!」
三名侍婢悲淒盡消,又爆出一片歡笑。
夏之荷搶先道:「我替總護法寬衣……」
秋之菊嚷道:「我替總護法搓背!」
冬之梅也叫道:「我給總護法擦肥皂吧!」
一擁上前,又要動手拖拉!
薜鎮山大吃一驚,沉聲喝道:「你們住手……誰說我要洗澡?」
三位擁上來的侍婢又呆住了,春之桃困惑的叫道:「總護法睡覺前不洗澡麼?」
薛鎮山面色微微一紅道:「今天不洗了……」
聲調一沉,又道:「就算要洗澡,也用不著你們寬衣搓背擦肥皂,這些事我自己都會幹……哼,簡直不成體統!」
四名侍婢又吃驚的呆了起來,她們搞不清這位總護法為什麼這樣喜怒無常,連伺侯他洗澡都會發脾氣。
薛鎮山輕吁一聲道:「你們退下去吧!」
四名侍婢同時嚅嚅的應了一聲,襝衽齊施一禮,緩步向廳外退去。
薛鎮山雙眉深鎖,忽而心頭一動,又復沉聲叫道:「春之桃!」
四婢聞聲一震,齊都收步停了下來,春之桃回身俯首道:「總護法有什麼吩咐?」
薛鎮山略一沉吟道:「你……留下一會!」
春之桃雙頰之上頓時飛起兩朵紅霞,吶吶的道:「是!」
另外三名侍婢俱皆投注了春之桃一眼,唇角間綻開一絲神秘的微笑,嬌軀齊轉,姍姍而去。
春之桃螓首低垂,輕輕閂好廳門,熄去燈燭,引領著薛鎮山向內室之中走去。
內室中羅帳高掛,流蘇低垂,錦褥繡被,豪華無比,一股濃郁的芳香,更是襲人欲醉。
薛鎮山不大自然的坐在床前的一張木凳之上,悄聲道:「這院中除了你們四人之外,是否還有別人?」
春之桃滿面酡紅,低聲道:「沒有了……」
沉吟了一下,又道:「就算有,誰也沒這大的膽子來聽總護法的房!」
蓮步姍姍,靠近薛鎮山身邊,柔聲道:「小婢替總護法寬衣!」
薛鎮山雙手連搖道:「不!不……這些事不勞你動手!」
春之桃垂首退開兩步,卻去解開自己的衣帶!
薛鎮山又大吃一驚道:「你要想做什麼?」
春之桃兩眼睜得大大的,言帶挑逗的道:「總護法不是留下小婢侍寢的嗎?」
薛鎮山啼笑皆非的道:「誤會,誤會……老夫留下你來,只不過想問你幾件事情!」
春之桃吶吶的道:「總護法是說……不要小婢……同睡!」
薛鎮山強笑道:「老夫獨身慣了,沒有要人陪宿的習慣。……」
春之桃掠過一抹奇異的感覺,說不出她是悲是喜,俯首幽幽的道:「不知總護法要問小婢什麼?」
薛鎮山故示輕鬆的道:「你到這裡多久了?」
春之桃忙道:「快三年了!」
「一向都是伺候什麼人?」
「小婢與夏、秋、冬四人都是夫人房中的丫頭!」
「是門主夫人麼?」
「是啊。」
「神風門總舵不是在祁連山麼,為何大部份神風門的人眾都在這瀟湘別館之中……」
春之桃怔了一怔,道:「這個……小婢不知為什麼?」
薛鎮山淡然一笑道:「今夜外哨有警,說不定會有強敵入侵,你怕麼?」
春之桃綻開一絲得意的笑容道:「不怕……」
眸光一轉,又道:「這種事情常常會有,慣了,也就不怕了!」
薛鎮山試探著又道:「差不多都是什麼人來這裡?」
春之桃道:「都是南路的人馬居多,有時也會有東路的人來!」
薛鎮山皺眉道:「南路人馬是什麼人的人馬?」
春之桃怔了一怔道:「總護法真的不知道麼?」
薛鎮山不在意的道:「我若知道的話,何必又要問你!」
春之桃躊躇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南路是飛虎堡,東路是白骨門!」
薛鎮山恍然大悟,不言而喻,北路則是武威門……
武林四聖明爭暗鬥,薛鎮山倒是已經十分清楚,但對遠在長白山天狼谷的武威門竟而遠涉萬里,侵及神風門之事,卻也覺得有些離奇。
忖思之間又道:「那麼,黑閻羅又是什麼人呢?」
「黑閻羅……」
春之桃立刻面色更變,把聲音放得更低的道:「黑閻羅沒有人馬,他就只有一個人!」
薛鎮山道:「知道他叫什麼嗎?」
春之桃雙目中閃動著神秘的光輝道:「他好像也沒有名字,除了黑閻羅之外,還叫九幽令主!」
薛鎮山心頭猛的一震,在白沙山武皇陵的一切遭遇立刻又泛上腦海之中,不由頓時忐忑不安了起來。
九幽令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為何要把自己救了出來!
如今,他又為何來到神風門的瀟湘別館!
同時,他也記起了鬼仙杜靈說過曾與九幽令主口述招式比拚高下之事,如今,自己以鬼仙杜靈的身份出現,倘若一旦相遇……
忖念之間,不由癡癡的呆了起來。
春之桃輕輕咳了一聲,柔聲道:「總護法……夜很深了……」
薛鎮山恍然驚覺,勉強一笑道:「你也回去吧!」
「我……」
春之桃吶吶了一聲道:「求總護法不要趕我走!」
薛鎮山奇道:「這是為了什麼?」
春之桃滿面哀求的道:「倘若被門主知道了,一定說小婢不會伺候總護法,小婢會受到責罰!」
薛鎮山為難的道:「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同宿一室,那豈不是與你的名節有損?」
春之桃低眉俯首的道:「小婢是門主夫人的人,自應受門主驅遣,至於別的,小婢……」
幽幽一歎,住口不語。
薛鎮山憐憫之情油然而生,略一忖思道:「要不這樣吧,你睡這內室榻上,老夫在廳中坐上一宿好了!」
春之桃大驚失色,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道:「求總護法開恩,不要生小婢的氣!」
薛鎮山大感訝然,雙手連搖道:「快些起來,快些起來……老夫幾時生你的氣了?」
春之桃抬起頭來,淚眼迷離的凝注著他道:「那麼,總護法為何要小婢睡在床上,總護法在廳內?」
薛鎮山道:「縱然不大合理,也是老夫誠心誠意,並非說的氣話!」
春之桃綻出一絲笑容道:「總護法心腸真好,不過,小婢可擔當不起,若給門主知道,小婢起碼也是死罪……」
眸光一轉,道:「倒是小婢在廳裡坐上一晚,才是正經!」
薛鎮山並不執拗,微微一笑道:「就這樣吧!」
於是,春之桃滿面欣然的退出內室,薛鎮山閂好內室房門,既不寬衣,亦不解履,就和衣在床榻上瞑目跌坐,運氣行功。
但他腦海中一片煩亂,一時之間卻實在無法定得下心來。
整座瀟湘別館之中寂靜無聲,哪裡有遇到外襲的模樣,薛鎮山回憶方才上官弘向神風門主報告之言,難道是虛假的麼?
如是不是虛假,那進入神風門瀟湘別館的十名高手又去了哪裡?
時光慢慢溜走,估計約當三更時分。
忽然——
正當迷迷茫茫,將要入夢之際,卻聽得一串輕輕的衣袂飄風之聲傳入耳鼓之中。
薛鎮山悚然一驚,立即提氣戒備。
那衣袂之聲極輕極輕,顯示出來人內力造詣已到出神入化之境。
不久,只聽颼的一聲,一枚利器透窗而入,直釘入薛鎮山身旁的床欄之上。
薛鎮山心頭悚動,定神看時,只見那原來是一支十分細小,有如袖箭般的一枚暗器!
那暗器像一支戟形,銀光閃閃,尾柄上有一柄三角形的小旗,上面霍然有一幅骷髏圖像。
薛鎮山輕呼一聲,喃喃的道:「九幽令……」
窗外立即接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應該說九幽追魂令!」
薛鎮山心頭大震,輕聲道:「是九幽令主麼?」
窗外的聲音哼道:「這話問得實在多餘……」
「找老朽有何指教?」
「一來恭喜你榮任神風門總護法,二來,送你魂歸九幽……上次相晤,口述招式,這一次本令主卻要用真刀真槍!」
薛鎮山心中不由暗暗作難,看來九幽令主對薛氏兄弟積恨頗深,定是因自己就任了神風門總護法而大為震怒,方才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自然,他卻不知自己是薛鎮山,而認為自己是真的鬼仙杜靈。
使他作難的就是這一點,他是應該揭穿自己的身份,還是偽充鬼仙杜靈到底。
忖念之間,只聽窗外的九幽令主哼道:「老匹夫,你怎麼不做聲了?」
薛鎮山勉強一笑道:「口述招式,秋色平分,真槍真刀也將難別高下,還是免了吧!」
九幽令主冷冷一笑道:「老匹夫,你應該心中有數,上次相晤,本令主為的是成你之名,才造成秋色平分之局……」
微微一頓,又道:「如今是你自己毀約,就休怪本令主絕情了!」
薛鎮山不由心中一震,他並不知道鬼仙杜靈與九幽令主定過什麼約,以及內容為何,一時倒是難於答話。
只聽九幽令主沉聲道:「江邊可供一戰,還不隨本令主走麼?」
薛鎮山無可奈何,終於推開後窗,飄身而出,坦然一笑道:「有勞令主引路了!」
站在窗外的霍然正是身材魁梧,週身俱皆包裹在青布黑紗之內的九幽令主,聞言輕哼一聲,飄身而起,有如一朵烏雲一般,向別館之外飛去。
薛鎮山亦不怠慢,盡量展開輕功身法,與九幽令主一前一後,相偕馳去!
此刻夜幕低垂,濃霧瀰漫,瀟湘別館中雖然把守嚴密,門人眾多,但仍然不曾有人發覺兩人行蹤。
九幽令主像一隻撲天巨鳥,疾躍如飛,薛鎮山好不容易方才勉強相隨在後,直達江邊。
只見江邊有一片沙灘,約有數畝寬廣,果是一個打架的理想處所。
九幽令主收住身形,有如泰山峙立般的喝道:「動手!」
薛鎮山苦笑道:「除了動手而外,沒有別的辦法麼?」
九幽令主冷凜的一笑道:「也有,你可以自裁了事!」
薛鎮山皺眉道:「這樣的作為,就有點不像使天下武林敬畏懾服的九幽令主了!」
九幽令主忽然震了一震,一時沉寂無言,在掩面黑紗內的雙目炯炯有光,像利箭一般的盯在薛鎮山臉上。
薛鎮山被看得心中慌亂不安,勉強哈哈一笑道:「兩全之策,莫如各不相涉,就此罷手!」
九幽令主沉聲一笑,道:「是你的話提醒了本令主,你的行事作為,也不像鬼仙杜靈,更加不像的是你的身材體型……」
薛鎮山大吃一驚,但仍強做鎮定的笑道:「尊駕過問的事太多了!」
九幽令主沉聲笑道:「在約言中你曾答應過本令主什麼?」
薛鎮山惶亂的道:「此時此地,老朽不願答覆!」
九幽令主冷凜的道:「那就只有出手相搏之一途,老匹夫,看掌!」
只見他右臂一震,巨靈之掌當頂壓了下來!
薛鎮山身形一側,右掌五指駢列,疾快的去切九幽令主的右腕脈門,同時左掌一翻,遙取九幽令主的後腦!
九幽令主哈哈一笑,道:「詭辣的招式倒是鬼仙杜靈之學……」
拍下的右掌突然招式一變,反抓薛鎮山切去的右掌,對拍向後腦的一掌則睬也不睬,驀地衣袂如鼓,透穴彈出一片強勁的內力。
薛鎮山自覺已得鬼仙杜靈真傳,不料遇到這九幽令主手上,卻變得毫不管用,只覺勁力起處,全身像被萬斛巨石猛力一擊,切出的右掌,則已牢牢的握在了九幽令主手內。
薛鎮山由心底之中冒出一股涼氣,暗歎一聲,瞑目無言。
只聽九幽令主輕輕一笑道:「內力修為不弱於鬼仙杜靈,技法招式卻嫌生硬一些……」
右手一推一送,喝道:「現在可以現出你的原形了麼?」
薛鎮山立刻踉蹌出五六步遠,蓬然一聲摔倒於地。
所幸他得食萬年仙桃,內力深厚,雖被九幽令主以內力彈射得氣血翻湧,又被推翻在地,但一挺身立刻就直起,登時復原。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道:「這倒頗出本令主意料之事,看來你比鬼仙杜靈的功力還深厚一些,按說你該比他高明才對,為何反要冒他之名!」
薛鎮山不再隱諱,驀然將緊繃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趨前深深一禮道:「晚輩乃是薛鎮山!」
「啊,是你……」
九幽令主深感困惑的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薛鎮山不自然的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目光轉動,向一座礁巖之後伸手一指道:「前輩可否請到那巨石之後,容晚輩詳細奉稟。」
九幽令主輕輕頷首,與薛鎮山雙雙縱身礁巖之後,薛鎮山簡單扼要的把他西來巫山所經歷的一切說了一遍。
九幽令主靜靜聽完,一聲不響。
在重重的青布黑紗之後,薛鎮山無法看得到他的神色表情,看到的只是一雙若隱若現的炯炯目光。
那雙目光使他窘迫得有種無地可容的感覺,認真說來,他對於自己的連番奇遇,也說不出是值得自詡,還是該覺得羞愧。
良久,方才聽得九幽令主微吁一聲,道:「本令主難下褒貶之詞,只能說造化弄人,實在玄妙得不可思議……」
聲調一沉道:「你就任神風門總護法目的何在?」
薛鎮山吶吶的道:「晚輩事前並無加盟神風門之意,只是事機偶然湊巧,以致弄成騎虎難下,不得不爾!」
九幽令主笑道:「那麼,你對你這位門主四叔,印象如何?」
薛鎮山吶吶的道:「這個……」
但他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
原來他對他這位四叔以及六叔的印象都十分模糊,難以說得出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由於他深恨他的大伯父白骨門主薛公凌,以致對這幾位叔叔的印象反而好上一些。
至於他就任神風門總護法,也難說出有什麼目的,他原本是尋待月庵的獨目老尼,既然沒有尋到,他就變得沒有事情可做,僅以鬼仙杜靈之能就回去向白骨門主尋仇,似乎還差上一些,天地雖大,又該到何處安身,湊巧遇上神風門主,於是水到渠成,方才演變成目前之局。
九幽令主忽然逼近一步,冷森森的道:「看來你大約要名符其實,幹起神風門的總護法,幫你四叔對付你那可憐的大伯父了?」
薛鎮山不由心頭一震!
九幽令主的話使他不但困惑不解,也激起一股反感。
號令天下,作威作福的白骨門主震天神君薛公凌是個可憐的人物麼,鴆酒毒死二弟,斷頭台慘殺弟媳,通令天下武林,捉拿他自己的侄兒,所做所為足使人神共憤,也算是懂得三綱五常,四維八德的好人麼?
薛鎮山熱血沸騰,不能自已,忍不住咬得牙齒格格有聲,雙目冷電激射,昂然凝注著半截鐵塔般的九幽令主,厲聲道:「晚輩不能同意前輩之言!」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忽然幽微的歎口氣道:「我說他可憐,自有他可憐的原因……」
薛鎮山大聲道:「原因何在,是他的手段不夠狠,殺的人不夠多麼?」
九幽令主沉聲怒喝道:「薛鎮山,你的膽子不小,怎敢向本令主如此頂撞?」
薛鎮山聲調顫抖,俯首道:「請恕晚輩放肆,前輩對我雖有救命之恩,但在正義與邪惡之間,晚輩仍是不能相讓!」
九幽令主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好吧,現在咱們轉回話題,你究竟要怎樣做你的總護法?」
薛鎮山苦笑道:「這話使晚輩實在難以答覆,一切只有看情勢如何演變了!……」
九幽令主又慨然一歎道:「人各有志,不能相逼,本令主只能說到此處為止,雖然你迭獲奇遇,但也不一定就是福份,但願你好自為之,明辨善惡,也就不負本令主救你一場了!……」
大袖飄展,就要離去。
薛鎮山沉聲急叫道:「前輩慢走!」
九幽令主收住腳步,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薛鎮山道:「請示尊姓大名!」
九幽令主哼了一聲道:「九幽令主!」
「晚輩是說……」
「沒有人知道本令主姓名,說出來反而毫無意義,九幽令主雖非姓名,但卻可使武林中人人知道是我!」
「前輩這話大有道理,那麼……前輩為何救我,前輩與白骨門主諒來是敵非友,否則武皇陵上也不會發生那麼多次事故,但您為何袒護於他?您與薛氏昆仲究竟有什麼淵源?……」
九幽令主打斷他的話鋒,喝道:「你問得太多了!」
薛鎮山故意冷笑道:「前輩是怕答覆這些問題麼?」
九幽令主聲調一沉道:「你不必用話激我,本令主沒有使你滿意的答覆!……」
忽然急急的道:「神風門高手已至,本令主若不給你留點傷痕,只怕難免他們疑……快些戴起你的面具!……」
薛鎮山也已聽到由瀟湘別館奔來的人聲了,當下連忙將面具戴好,向九幽令主悄聲道:「前輩如不想在此傷人,現在可以走了!」
九幽令主突然喝道:「胡說,杜老兒,本令主今天縱不能取你性命,也要在你身上留下一點記號……」
喝罵之間,一掌拍了下來!
薛鎮山旋身疾閃,一掌迎去!
但聽一聲蓬然大響,震得礁巖上碎屑紛飛,在靜靜的深夜之中,足可聲聞數里。
薛鎮山也沉聲大喝道:「我道是什麼黑閻羅,原來是九幽令主,別人怕你,我鬼仙杜靈卻還沒把你放在眼中……」
微微一頓,又道:「別忘記幽谷論招之時,你我原是平手!」
九幽令主大喝道:「上次是本令主有意相讓!……」
薛鎮山也朗笑道:「這一次呢,也是讓老夫麼?」
九幽令主爆出一片震天大笑,忽然抖手兩掌,向一旁的一方巨石之上砸了下去!
於是,又是兩聲巨響沖天而起。
九幽令主沉聲道:「你願意在哪一處留點傷勢……」
薛鎮山輕笑道:「不勞前輩費心,晚輩自己會弄!」
右掌一劃,掣上左肩,只聽嘶的一聲,隨著劃破的衣袖,一片鮮血灑了下來!
九幽令主大聲笑道:「杜老兒,念你尚無大惡,就再饒你一命吧!」
黑影騰閃,撲飛而去。
薛鎮山躍出礁石之後,正好與由瀟湘別館中進出的一群人迎個正著,不由微微怔了一怔。
原來那群人為首的正是神風門主神風劍客薛搏九,只見他手中握了一柄出鞘的寶劍,寒光閃閃躍目懾人。
在他身後則是八名白髯老兒,個個太陽穴高突,一看就知都是內外兼修的武林名手。
薛鎮山心中一動,立刻悟到,這就是神風門中的八大長老。
神風門主手仗長劍,凝重的道:「杜總護法負傷了麼?」
薛鎮山忙道:「老朽無能,未能擒下那九幽令主,反而為他所傷……」
神風門主忙道:「傷得重麼?」
薛鎮山笑道:「由於老朽疏神,略受表皮之傷,沒有什麼大礙!」
神風門主悠然一歎道:「黑閻羅橫行武林,屢傷本門徒眾,這次由於杜總護法之故,倒是未曾殺傷本門之人!」
薛鎮山道:「他常來騷擾麼?」
神風門主頷首道:「至少當在七次以上,每次至少有三名門人死傷!」
薛鎮山故意的道:「以門主神威,及神風門如雲高手,難道還……」
神風門主雙手連搖道:「這些話不說也罷……」
話鋒一轉,道:「杜總護法快些回返別館療傷要緊!爾等還不快些扶總護法回去?」
原來此刻除了神風門主及八大長老外,又有不少神風門人疾射而到,為首者是外五堂游弋堂主上官弘。
上官弘急步趨前,道:「下座護送總護法……」
伸手就來攙薛鎮山的右臂。
薛鎮山朗然一笑道:「老朽難道是紙糊的麼?」
向神風門主微微一禮,大步當先走去。
薛鎮山僅受表皮之傷,但血跡淋漓,看起來卻是十分驚人,自然,那是他自己弄傷的,不過將血液故意弄得滿身滿臂而已。
但由於他一人力拒黑閻羅而使神風門免去一場劫數之事,卻使他立刻變成了神風門中的英雄人物。
原來神風門主既為武林四聖之一,屬下人手也自是驕狂不已,對於邪道出身的鬼仙杜靈,並不如何瞧在眼中。
但在此事發生之後,情形卻立刻大為兩樣,使他在神風門中,成了名符其實的第二號高人。
他的傷勢雖輕,但卻得到了最好的照顧,春夏秋冬四婢,慇勤服侍,神風門自副堂主以上,不停輪流探問。
神風門主也親自前來慰問,在榻前陪坐了幾近一個時辰之久。
在神風門中,這是天大的榮譽,但薛鎮山卻忐忑不安,有一種愈陷愈深的泥足之感。
經過三日休養,薛鎮山已經痊癒,終於,在瀟湘別館中舉行了一次隆重的授職大典。
薛鎮山名符其實的成了神風門中的總護法。
除門主而外,所有神風門現居瀟湘別館之人,不論職位尊卑,俱皆一一前來參竭,因為總護法的地位,僅是門主一人之下,對所有神風門的屬下,同樣的具有生殺予奪之權。
然而,神風門主對他也有甚多保留,譬如說祁連山總舵以及各地分支壇舵的情形等等,神風門主卻沒有一點說明。
就在第五天的清晨,神風門主忽然踏入了薛鎮山所住的花廳。
薛鎮山甫行起床,尚未漱洗,對門主的到來,不由微感愕然!
神風門主卻十分從容的淡淡一笑,道:「杜總護法不必驚奇,本座不過找你隨意聊聊……」
薛鎮山唯唯喏喏,心中卻升起了一片疑雲。
神風門主從容就坐,笑道:「杜總護法身體復原了麼?」
薛鎮山連忙欠身道:「托門主之福,下座早已頑健如昔!」
神風門主親切的一笑道:「總護法職責在於輔弼門主,處理門中事務,本座原不應派你外差!……」
薛鎮山心中一動,道:「門主說哪裡話來,如有差遣,儘管吩咐!」
神風門主頷首道:「由於這件外差關係重大,對方扎手,故而不得不借重杜總護法的大才!」
薛鎮山皺眉道:「請門主明白吩咐!」
神風門主微吁一聲道:「在劍閣之北三十里,有一座飄香山莊,莊主章長皎,為本門死敵,本座籌思良久,非杜總護法親往一行不能奏功!」
薛鎮山道:「這位章長皎是個很厲害的人物麼?」
神風門主搖搖頭道:「論武功,不是本門任何一位堂主對手!」
薛鎮山奇道:「那麼?……」
神風門主凝重的道:「但本座歷次所派去之人大多有去無回,一一失陷!」
薛鎮山大奇道:「這是什麼原故?」
神風門主歎口氣道:「聽說他有一位厲害的女兒!挫敗本門的高手,都是出之於這丫頭之手!」
薛鎮山頗感興趣的道:「這倒是一樁怪事……」
神風門主鄭重的道:「飄香山莊對本門來說,無異眼中之釘,肉中之刺,本座如不將之除去,始終難安於心!」
薛鎮山道:「不知門主要怎樣對付他們?」
神風門主咬牙道:「玉石俱焚,雞犬不留!……」
微微一頓,道:「杜總護法肯辛苦一趟麼?」
薛鎮山心中暗暗躊躇,但口中卻應道:「下座理應效勞……不過……」
目光一轉,道:「這飄香山莊的莊主章長皎究竟是哪一方的人物,為何要與本門為仇作對,何況還是本門勢力所及的範圍之內!」
神風門主搖頭一歎道:「飄香山莊之所以敢於明目張膽與本門作對,在他背後是有著勢力強大的人物支持!……」
薛鎮山道:「是誰呢?」
神風門主一笑道:「別人誰有這樣大的能耐,支持他反抗本門、侵略本門的門派就是白骨門,支持章長皎的就是白骨門主震天神君。」
薛鎮山勃然道:「是他!」
神風門主頷首道:「也許飄香山莊中匿有白骨門中的高手!……」
目光轉動,又道:「杜總護法可肯受命?」
薛鎮山連忙起身一禮道:「下座焉有不遵上命之理!」
神風門主滿意的一笑道:「杜總護法估量著能否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薛鎮山鄭重的道:「事如不成,下座願以身殉!」
神風門主朗笑道:「杜總護法準備何時起身?」
薛鎮山道:「就是此刻!」
「此刻?」
神風門主頗為激賞的道:「杜總護法確屬本座知己……來人!」
但聽一聽暴喏,一名隨侍在院中之人,立刻進入花廳。
神風門主吩咐道:「車馬器具,速行備辦,並且通知寧長老準備與杜總護法啟行。」
薛鎮山皺眉道:「消滅飄香山莊之責既在下座頭上,也宜由下座一人去辦為佳,如若擄帶大批從人,反而礙手礙腳,諸多不便。」
神風門主搖搖頭道:「飄香山莊人多勢眾,只有杜總護法一人前去如何使得……」
微微一頓,又道:「寧長老為本門年高德劭的一流高手,遇事不妨稍加咨詢!」
薛鎮山略感不快,但卻不便反對,只好頷首道:「下座遵命!」
在通往劍閣的大路上,一連馳過了十輛馬車,車簾密閉,怒馬如龍,使沿途之人不由紛紛猜測。
若說他們是商旅,卻沒有行李貨物,若說是鏢行的,卻又不見鏢旗鏢師,十輛馬車疾馳而過,委實是令人頗費猜疑之事。
自然,這正是薛鎮山與寧長老以及選拔的神風門精壯屬下,去消滅飄香山莊的人馬,為了避免路人注意,及飄香山莊之人聞風而遁,才減去了所有神風門的一切標幟,使人更加莫測高深。
薛鎮山與寧長老在最後一輛車上,一路十分平靜,在接近劍閣數十里之內時,薛鎮山卻發覺在車隊前前後後不時出現一個年青客官,前後逡巡。
看來他像是也向劍閣而行,但有時超越車前,有時卻又落在馬後,一路數十里,盤旋不休。
薛鎮山雖感懷疑,但卻並沒放在心上,及至將到劍閣之時,那青年方才快馬加鞭,搶先而去。
那晚就宿在劍閣,依照薛鎮山的計劃,是到第二日晚上二更出動,三更天血屠飄香山莊。
寧長老對此並無異議,是以這一晚在劍閣倒是輕鬆的,所有神風門百餘門人,俱散佈在劍閣各處酒樓之上,嘻笑作樂。
薛鎮山與寧長老兩人相偕,一同踏上了一座名為仙霞居的酒樓,那是劍閣最大的一家,座客雲集,笙歌繁華。
由外表看來,薛鎮山與寧長老俱是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在人叢中並不如何起眼,是以並沒有多少人注意他們。
寧長老身材矮小、瘦弱,薛鎮山所注意到他的只是一副陰陰的目光,那副目光使人覺得心寒。
在仙霞居酒樓上,薛鎮山隨意點了幾樣酒菜,與寧長老飲酒談心。
薛鎮山時時提防,處處小心,對寧長老,他的戒心更深,因為他時時警告自己,這是一個陰險的人。
寧長老表面上倒是一個易於相處之人,對薛鎮山似乎不十分注意,顧自大口喝酒,縱談江湖武林掌故。
就當兩人俱皆有些醺然之際,忽聽腳步聲響,一個年青人大步上樓而來。
薛鎮山所坐的位置正在樓梯附近,那青年一經上來,立刻就可看得十分清楚,只見他一襲儒衫,頭戴方巾,風度瀟灑,儀態出塵,是個翩翩佳公子。
此刻樓上座客皆滿,只有與薛鎮山相鄰的隔座,尚有一副空位,那儒衫青年立刻擠過去坐了下來,點酒叫菜,對薛鎮山與寧長老看也未看一眼,似乎這兩個糟老頭子一點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薛鎮山不禁有一種自慚形穢之感,他無法說出這種感覺因何而生,也許是因為那青年眉宇間的一股英氣,使他自覺渺小,也許是因為他化裝成了一個糟老頭子之故,一時之間,他有一種既羨且妒之感。
有意無意之間,不由向那青年頻頻看去。
同時,他也有一種吃驚的感覺,因為他忽然發覺到那青年就是在快到劍閣之時忽前忽後,繞著車隊逡巡之人。
正在出神之間,只聽寧長老附耳邊悄聲說道:「走吧!」
薛鎮山微微有一種不悅之意,因為此番出征劍閣,是以自己為首,在神風門中,自己的地位也在於寧長老之上。
當下微微一笑道:「時光尚早,何妨再坐一會?」
寧長老雙眉微鎖道:「總護法受門主重托,此番職責重大……」
薛鎮山更加不悅了,冷哼一聲道:「寧長老是教訓本座麼?」
寧長老苦笑道:「下座不敢!不過……」
把聲音壓得低低的道:「這少年有些不妥,還是謹慎一些為是!」
薛鎮山故意朗笑一聲道:「以本門的聲威,本座的薄技,在這小小劍閣之中,自信尚沒有什麼值得可怕之事!」
他說得聲音雖不算甚大,但卻足以使隔座的儒衫少年聽個一字不漏,完全清清楚楚。
寧長老面色陰沉的道:「總護法不要忘記門主交待之言,下座有規勸總護法之職,總護法也有採納下座規勸之言的義務!」
薛鎮山冷哼一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設若本座不採納你的規勸,不知寧長老又將以何種手段對付本座?」
這分明已是挑釁之言。
一來是薛鎮山已經稍有醉意,二來是那儒衫少年此刻也似有意似無意的不住地投注過來一兩瞥朗如秋月的目光,對薛鎮山起了鼓勵的作用。
寧長老氣得口唇青白,吶吶的道:「既是總護法如此說法,下座已經無話可說……」
微微一頓,又道:「只是,如果此行出了舛誤,請恕老朽不負任何責任!」
薛鎮山輕輕一拍桌子道:「本座何曾要你負過什麼責任!」
寧長老霍然長身而起,冷笑道:「請恕下座要失陪了!」
薛鎮山也冷笑道:「尊駕儘管請便!」
寧長老勃然大怒,轉身而行,就欲下樓而去!
不料那儒衫少年似是也要下樓,由於兩人走得都過於快捷,竟然一下撞到了一處!
那儒衫少年啊的一聲尖叫,一下子摔倒了樓板之上,寧長老雖然不曾摔倒,卻也被撞得踉蹌了幾步。
寧長老無異火上加油,勃然大怒,五指如鉤,一下子扣住了那少年的纖細右腕,沉聲喝道:「老夫眼裡揉不進沙子,想死了麼?」
儒衫少年不停哎喲而叫,痛苦萬狀的道:「您老人家撞倒了我,為什麼還要找我的麻煩?」
這一來立刻驚動了所有的座客,齊把目光投注到了他們身上。
薛鎮山沉聲喝道:「住手!」
寧長老怔了一怔,怒道:「老夫此刻已不再受你之命!……」
一拉儒衫少年,竟然飛射而出,由窗洞中撲落到了街心之上。
在眾人驚呼之中,薛鎮山相偕而出,疾撲而下。
只見寧長老有如鷹攫燕雀一般,拉著那少年向郊外馳去。
薛鎮山心中一動,暗道:「這樣也好,這老兒桀驁不馴,正好到郊外去教訓他一番!」
當下也一路追趕了下去,直到距劍閣三里多外的一條小溪之旁,薛鎮山方才腳步加快,橫身攔在兩人面前,大叫道:「站住!」
寧長老氣得不住發抖,大叫道:「這娃兒明明是飄香山莊的奸細,總護法為何如此不察!」
薛鎮山冷冷的道:「由於他撞了你一下,就變成了飄香山莊的奸細,這理由也未免太牽強了一些……」
寧長老仍然強忍怒氣道:「老朽願意以項上人頭打賭……」
薛鎮山冷聲道:「本座是為向你打賭而來的麼?」
寧長老不顧薛鎮山的反對與否,驀地五指加力,大叫道:「快說,你是否飄香山莊派出之人,劍閣來路上縱馬盯梢,酒樓上故意與老朽相撞,還有什麼辯解之詞?」
儒衫少年痛得迭迭大叫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由於在劍閣酒樓上一陣大鬧,已驚動了不少神風門相偕而來之人,此刻至少有三十多人跟了上來,但卻俱都站在十餘丈外,不敢上前。
薛鎮山同樣的勃然大怒,沉聲喝道:「寧老兒,如你再不住手,休怪本座要出手教訓教訓你了!」
寧長老無可奈何,只好五指一鬆,道:「總護法請先問明他再來責怪老朽不遲!」
薛鎮山沉聲喝道:「本座偏偏要先處罰了你之後,再去問他!」
「處罰老朽?……」
寧長老冷笑道:「八大長老在神風門中是開派元勳,除門主而外,誰也沒資格處罰到長老頭上,大不了你可以到門主面前去編派老朽的不是!」
薛鎮山冷笑道:「本座就偏要處罰你一下……」
聲調一沉道:「神風門的令譽只怕就毀在你這恃勢橫行的長老頭上,對本座尚且如此放肆,對其他之人就更不問可知了!」
不待話落,探臂抓去!
寧長老怔了一怔,但卻並未反抗,任由薛鎮山抓個正著,淡淡一笑道:「也好,老朽倒要看看你如何處罰老朽,他日門主面前,大約也還有說理的機會!」
薛鎮山大怒道:「本座本想訓誡你幾句了事,既是你如此倔強,說不得就要你嘗嘗本座分筋鎖骨的滋味了!」
右掌一連兩掌,拍到了寧長老肩頭之上,五指隨之一陣揉捏。
但見寧長老慘呼一聲,上下牙齒立刻磕碰有聲,全身篩糠也似的抖了起來,額際間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薛鎮山吁了一口長氣,冷笑道:「現在你不凶了麼?」
寧長老連呼叫都已呼叫不出來,哪裡還有開口回話之能。
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叫道:「這位相公,也是神風門的人麼?」
薛鎮山大吃一驚,急急抬頭看去,只見那儒衫少年正恍如玉樹臨風一般站在不遠之處對他微微而笑。
薛鎮山皺眉道:「你說什麼?」
那儒衫少年甜甜的一笑道:「在下敢問相公,可是神風門中之人?」
「相公?……」
薛鎮山強壓著心頭的驚訝,吶吶的道:「老夫已是這大一把年紀,你為何對老夫以相公相稱?」
那儒衫少年大睜著眼道:「是那位欺負在下的老公公說的!……」
皺眉忖思了一下,又道:「他說您今年還不到二十歲,是假扮的老頭,聽他說還要回去告訴你們門主,要你的好看呢!……」
「啊?……」
薛鎮山驚得目瞪口呆的道:「這……是真的?」
儒衫少年表現出一副困惑之色道:「我只不過聽他說起而已……」
寧長老愈抖愈加厲害,薛鎮山的心比他抖得卻更加厲害,他正面臨著最大的危機,他必須有一個明快的措施。
他並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但為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卻必須要犧牲上數十個人的性命!
剎那之間,他有了堅決的決定!
其實,這也是唯一的決定,只聽他沉聲喝道:「凡屬本門之人,俱皆快些過來!」
在十餘丈外的三十餘名神風門人不知就裡,立刻大步跑來,並立面前,齊施一禮同聲道:「屬下聽候總護法吩咐!」
但一雙雙的目光卻悄悄投注在地上的寧長老身上,俱皆流露出一片困惑與恐懼到了極點的表情。
薛鎮山沉聲道:「寧長老私通飄香山莊,業經本座查出,依律該處何刑?」
三十餘名神風門人無人出聲。
良久。
方才有一個膽大的頭領輕聲叫道:「私通外敵,律應處死,但長老為本門開派元勳,只有門主才有此權利,而且,應由內三堂的司刑堂歷數罪狀,當眾施刑!」
薛鎮山霍然由袖中掏出一支金光閃閃的令箭道:「本座受門主重托,有金批令箭在此,自可代行門主職權,且出使在外,可以從權而行,不必經由刑堂……」
那名頭領吶吶的道:「總護法說得是!」
薛鎮山輕輕哼了一聲道:「如若寧長老尚有餘黨呢?」
那頭領驚慌失色的道:「那……自然也……也是死罪!……」
薛鎮山大聲道:「那很好,你過來!」
「我?……」
那名頭領吶吶的道:「在下並不知寧長老……」
薛鎮山厲喝道:「在本座面前也有你回嘴的份兒麼?」
那名頭領不敢多言,抖顫著走了過來!
薛鎮山繼續叫道:「宮可明、傅立升、洪九保、丁誠、馬代……」
一連叫出了八名門人的名字!
那八名神風門徒不敢爭辯,也抖顫著走了過來!
薛鎮山寒著嗓子叫道:「據寧長老供稱,你們都是同謀之人!……」
那八名神風門人俱皆大叫道:「屬下冤枉!……」
噗通噗通,登時跪了一地。
薛鎮山大喝道:「住口!」
場中恢復了死寂,只聽薛鎮山繼續一字一頓的道:「是你們動手自裁,還是要本座派人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