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不關我的事。」弓富魁道。
過之江抬起頭來,一對小眼珠子在他臉上轉了一下,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眼睛又轉了一下,抬起手在耳邊搔了一下。
好像他遇見了一件想不開的事似的。
神秘地笑了笑,他點著頭道:「我想我會很快地就瞭解你。」
弓富魁道:「我也希望我會很快地就瞭解你。」
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的話,你還沒說完。」
「你是說那個獨眼的老人和那個年輕的女孩子?」
「是的。」
過之江道:「他們兩個人,一個是柳鶴鳴的老奴田福,一個是柳鶴鳴的侄女柳青蟬。」
說到這裡,他冷冷一笑道:「那個女孩子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弓富魁一怔道:「莫非你不是她的對手?」
「這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過之江道:「在武功方面,她與我相差甚遠,可是,在智慧方面,似乎我一上來就輸她一籌。」
弓富魁心裡一驚。
這時候山上的火顯然已經小得多了。
有些人已經下山往回裡走了。
有一些人離開不久,弓富魁發現到有一個頭戴竹笠的人正向這邊注視。
由於這人站立的位置,正好和弓富魁相同,是以弓富魁很自然地看見了他。
他也很自然地看見了弓富魁。
雙方目光一接之下,弓富魁頓時心裡一驚。
他目光在這人身上一轉,頓時發覺到對方婀娜的體態,細細的腰肢,尤其是那對眼睛,才剛剛看過,他當然不會認錯。他就是剛才那個不友善的少女,也就是現在過之江道及的柳青蟬!
柳青蟬一雙手似乎正要舉起來,由於弓富魁的目光忽然觸及,她的手立刻又放了下來。似乎有點寒光,由她袖內閃了一下。
柳青蟬垂下手後,立刻垂首快步而去。
弓富魁這一次不再道出所見,心裡不由暗自驚怵,心想這女孩子好大的膽,看她方才情形,分明意圖要向過之江出手行刺。若非是自己一眼看見,她暗器必然出手,過之江豈是易與之輩,一個行刺不中,必罹殺禍。想到這裡,他內心好不為那個女孩子柳青蟬慶幸,如果不是正巧被自己一眼看見,一切後果必將不堪設想。
為了多耽擱些時間好使得對方那個少女走得遠一點,弓富魁故意找些話來談。
「過朋友,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來自巴東,本就不是本地人。」
「過朋友請恕我好奇,有些事我實在不明白,要請教你一下。」
「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過之江看著他又眨了一下眼睛,習慣性地現出幾分癡呆模樣。
「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話,你對我很不友善,為什麼?」
弓富魁頓時心裡一驚,可是,他外表並未表現出來,冷冷一笑道:「那是因為我見你放火的行為太可怕了。」
「我不會無緣無故地放火殺人的。」
弓富魁道:「這正是我要請教你的地方。」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去。」
弓富魁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也就硬下心來,點點頭道:「好,請!」
棧房裡一燈如豆。
對於弓富魁來說,他真有點「伴虎同眠」的感覺。
與這樣的一個殺人怪魔同居一房,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弓富魁卻處之泰然。
也許他瞭解到那句名言:「最危險的地方,常常是最安全的地方。」
基於這項原則,他在別人躲之惟恐不及的心理之下,反倒挺身而進。
過之江緩緩地睜開眼睛——每當他眨動眼睛的時候,都會給人一種「睜開眼睛」的錯覺。
他與弓富魁隔著一張矮几,對坐。
倆人都盤著一雙腿趺坐在錦墊上。
正中的矮几上置著一盞燈,燈芯搖曳不定,照著兩張迥然不同的臉。
桌子上還置著一些酒菜,早已杯盤狼藉。
冬眠先生在經過一場長時期的「冬眠」之後,才開始進了第一餐飲食。
這一餐的食量,卻令弓富魁大大地吃驚。
他曾暗中算計了一下,對方這個看來瘦削的人,這一餐一共吃下了三大碗麵,十五個牛肉包子,一海碗湯和七壺酒!
如果弓富魁估計合理的話,那麼這份食物應該是三個人正常的食量。
然而,這些東西,卻進入對方一個人的胃裡。
他不懂得邏輯學,可是這個賬他真有點算不清楚。
最奇的是,這麼多的食物,裝在對方一個人的胃裡,看上去一點也不顯眼,在他胃的部分,也並不顯得突出。
弓富魁用了很久的時候,都花費在這個看似無聊的問題上:「這些食物到哪裡去了?」
過之江顯然是吃飽了。
這一會,看上去,他的興致高極了。
人,酒足飯飽後,興致必然很高的!
弓富魁卻覺得十分地倦了——包括身、心兩方面,他都感覺十分的倦了。
他更有內在的悲傷,卻無法形諸於外。
把這種悲傷、激憤,死死地埋藏在心裡,卻要裝出一副笑臉來陪著仇人飲酒談笑。
旁人是萬萬做不到的。
弓富魁做到了。
「天一門」的藍昆老眼不花,在臨死之前,布下了這一枚棋子,果然是慧眼獨具。
弓富魁每一想到這裡,就拚命地使自己振作,鼓勵著自己要完成這件復仇的大舉。
是的,他不敢掉以輕心。
「一個武林中的人,尤其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必須要有一種先見。」那「冬眠先生」過之江身子斜倚著道:「不殺人就被人殺。」
「所以你就這麼胡亂地殺人?」
「誰說是胡亂殺人?」
「兩天之內,你殺了柳鶴鳴,又殺了府台衙門大小十多條人命。」喘了一口氣,他又道:「火燒『天一門』,又殺了『天一門』內大小數條人命,這還不叫亂殺嗎?」
他故意把「天一門」的三條老命,說成「大小數命」,表示他純係局外人。
這一點果然用對了心思。
過之江冷冷笑道:「天一門僅有三條老命,沒有大小多條人命。」
「就算是三條老命吧,又何勞尊駕動手?」
「那是因為我與他們有仇。」
「『天一門』藍昆與你有仇?」
「不止是他一個人。」
「你是說……」
「我是說當今天下,最少半數以上的武林中人,都與我有仇。」
「這話怎麼說?」
過之江冷冷地道:「當今天下一共有多少武林門派?」
「這個……」弓富魁低頭盤算了一下,說道:「較有名聲的,大概有二十三家。」
「這就是了。」
過之江臉上現出了兩道很深的紋路。
他眨一下眼皮道:「那麼我告訴你,有十一家與我有仇。」
弓富魁心裡動了一下,面上色變:「你是說武林中,有十一家門派與你有仇?」
「仇深如海!」
「那麼你預備怎麼來對付他們?」
「怎麼對付?」過之江臉上帶出了一種笑容,道:「那是我的事情!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年以後,江湖上只有十二家門派了。」
「你是說……」
「我是說其它的十一家已經不再存在了。」
「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一個人,絕對不可能與全天下的武林中人作對。」
「我就可以。」
說時,這個怪人臉上洋溢出一種笑容:「這十一派的掌門人,將要死在我十一種不同的手法之下——這十一式手法,也正是武林中未曾見過的失傳手法。」
弓富魁心中一驚,嘿嘿一笑。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因為這麼一來,你的敵人就不只是這十一家門派,而是全天下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接道:「對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氣,方便一下。」
他拉開門,來到院子裡。
月明星稀的寒夜,冷得令人牙齦在打顫。
弓富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不出來緩和一下激動的情緒,只怕眼前就和對方難以相處。
面對著空中的那彎寒月,他悲切地暗禱著上蒼:
「皇天有眼,請賜我無比的力量,來為人世上消除這個惡魔吧!」
他想到了師父,洪、劉二長老,柳鶴鳴……
他的眼睛濕潤了。
遠遠地隔著紙窗,他看著過之江瘦削直立的身影,像是一把弓般地彎曲著。
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這個人的一切,都難以令人捉摸。
他匆匆地來到了茅廁,小解一回,步出。
這所客棧,名叫「月琴坊」,倒是一處雅致的地方,一共有三進院子。
院子與院子之間,隔離著一片花圃,一堵矮牆。
弓富魁所居住的地方,是最後的一層院落——他心裡有萬般心事,不知如何排遣。
眼前落得這般田地,實在是他早先始料非及,他將如何自處?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難題。
他信步走著,緩緩進入到第二進院子裡。
就在他身子方一踏入這進院子裡,驀地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人影向自己正面襲到。
弓富魁暗吃一驚,舉掌以迎。
可是他的手掌方舉起一半的當兒,背上一痛,有一口冷森森的劍尖,頂在了他的背上。
弓富魁雖說一身武功,不足以與那位「冬眠先生」過之江抗衡,可卻也是相當了得,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近得身的。
那麼這個暗中人的身手,顯然十分了得了。
因為他竟能借看聲東擊西之便,把一口利劍頂在了弓富魁的後背上。
兵刃無眼,弓富魁一時呆住不動。
這時他才看見正面向自己襲擊之人,竟然是今晚所見的那個獨眼老人。
那麼不用說,身後那個以劍尖頂著弓富魁背上的人,必然就是那個少女柳青蟬了。
這一點弓富魁不需要看就可以確定。
「姑娘何必如此,有話請說,弓某不是怕事之人。」
話聲出口,頂在背後的那口劍果然一鬆,緊接著面前的人影一晃,一個面貌娟秀的姑娘,已婷婷玉立地站在眼前。
「你是誰?」這個姑娘一出口顯然就語氣不善。
「姑娘你不認識在下,在下倒認識姑娘。」
少女頓時面色呆了一下。
面前那個黑衣老人卻沉聲冷笑道:「小子!我家小姐有話問你,你好好地回答,如有一字不實,只怕你今夜就出不得這座院子。」
弓富魁冷笑一聲道:「說話的可是老奴田福?」
黑衣老人頓時一怔,道:「你怎麼認得我們主僕?你到底是誰?」
弓富魁回頭看了一眼,冷笑道:「此處不是說話地方,柳姑娘,請借尊處一談如何?」
獨眼老人田福一怔道:「小姐,這小子鬼頭鬼腦,卻要防他一防。」
弓富魁笑了笑,並未多說。
面前的這位柳姑娘,一雙澄波雙眸在弓富魁臉上掃了一下點點頭:「這話倒也實在,跟我來。」
說完嬌軀一閃,已掠出尋丈以外。
弓富魁忙縱身跟上。
田福殿後。
三個人遂來到了一排客房前面,田福回頭又看了一眼,確定身後無人之後,才縱身而前推開了一扇門進入。
柳青蟬舉手道:「請!」
弓富魁當然也不疑有詐,閃身跟進。
最後進來的是田福,房門隨即被關上。
弓富魁這才發覺到室內燃點著兩盞燈,房中一片光亮,只是在室外看來,卻是一片黝黑,原因是兩扇窗戶上,各自懸掛著一床厚厚的棉被。
是以室內的光,絕不外洩。
這間房子大小也同弓富魁與過之江所住那一間差不多少,格式也甚相彷彿。
正中有一張四方的矮桌,矮桌上攤著一張棉紙,紙上畫滿了線條以及紅筆特意勾出來的圓圈,像是一張路圖,又像是設計的什麼玩藝兒。
獨眼老人田福怪神秘的樣子,他一進來,趕忙地搶身而前,去收拾桌子上的那張紙。
柳青蟬卻阻止道:「田大叔不必這樣,這個人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田福怔了一下,睜著那只獨眼,看著弓富魁道:「小姐,你千萬注意,這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弓富魁輕咳一聲道:「老人家說話最好積點德,否則只怕你老人家那隻眼睛也保不住。」
田福低吼一聲:「臭小子!」
他身子一個倒側,已到了弓富魁身邊,左手虛晃一下,右手一拳向著弓富魁臉上直搗了過去。
這一手拳法,屬於迷蹤拳第十八手,名喚「流星貫頂」,田福浸淫有年,是以施展得十分得手。
無奈,弓富魁早已防到他會有此一手。
只見他頭一晃,兩隻手交叉著向當中一迎,已把田福那只粗壯的胳膊抓在了手上。
田福一驚之下,正待用力掙開。
弓富魁一隻右手,「叭」一聲,已經落在了他右肩頭上。
他這隻手上暗含著拿穴手,是以往下一落,田福只覺得身上一麻,頓時動彈不得。
眼前人影一閃,那位標緻的姑娘柳青蟬,已來到了眼前,素手一翻,反向弓富魁肩上落去。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是大有學問。
她的手勢向下一落,弓富魁立刻體會出自她那只纖纖玉手裡,傳出一股極大的內潛力道,這位柳姑娘顯然施展「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的手法。
她那只其白如霜,其膩若脂的纖纖玉手,分明也是施展的拿穴手。
弓富魁當然不會被她一上來就拿中穴道,可是為此卻勢難兼顧田福。
他身子一閃而出,躍出三尺以外,同時間也鬆開了拿住田福穴道的那隻手。
田福一蹌倒地,顯然有些惱羞成怒,只見他身子一挺,自地上翻身躍起,嘴裡罵道:
「臭小子。」
他身子方要撲上去,卻被柳青蟬橫手攔住。
田福怒道:「小姐,這小子……」
柳青蟬嗔道:「田福!」
田福對於這位侄小姐,還是真有點害怕,經她這麼一叱,頓時不再作聲。
他心裡那口氣沒出來,忿忿地坐一邊,不再吭聲。
弓富魁這才向柳青蟬抱拳道:「在下曾經聽說過柳前輩跟前有位姑娘武功如何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柳青蟬冷笑道:「既然你對我們主僕摸得這麼清楚,可見你早就留下心了。」
「當然,在下要是沒有留下心,只怕姓過的早已對姑娘主僕有所不利了。」
「這話怎麼說?」
「姑娘莫非不知道方才在路上時,在下已經發現了姑娘的行蹤,姑娘雖是喬裝為男人,卻也瞞不過在下一雙眼睛。」
柳青蟬臉上一紅,冷哼了一聲,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請坐。」
「謝謝。」
弓富魁大咧咧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對面那位柳姑娘怔了一會兒,又偷偷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著他。
弓富魁這才注意到,她頭上戴著一朵素色的白花。心裡一動,才得悉那位柳老前輩果然已經死了,對方與自己,正是無獨有偶,同是傷心落淚人。
輕輕歎息一聲,垂下頭來。
柳青蟬這時抬起頭凝視著他,吟哦著道:「你是『天一門』裡的弟子?」
弓富魁心裡不由一怔,禁不住暗自佩服。
「姑娘,何以看出來在下是『天一門』中人?」
「由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兒?」
「由你剛才在火場的眼神裡看出來的。」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倒是無話可說。
柳青蟬秀眉微蹙道:「那麼,你到底是誰?」
弓富魁原無意把本來面目示人,可是一來感觸對方淒苦身世,再者彼此同仇敵愾,也就無意再瞞著她。
「姑娘猜得不錯,在下正是『天一門』待罪弟子。」
「哦!」
柳青蟬輕輕哦一聲,目光裡頓時呈現出一片欣慰,同時也有一些紊亂不解的情意。
「那麼藍昆老前輩……」
「那是在下授業恩師。」
「他老人家……莫非……」
弓富魁悲聲道:「先師已在今晚戌時初,從容就義。劉、洪二老前輩也同時死於非命。」
「你是……」
「在下弓富魁。」
「啊,你就是弓富魁!」
「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賤名?」
柳青蟬點點頭道:「是聽大伯說的!」她眼睛向他掠了一眼道:「久仰弓兄,一身武功很是高明,我大伯在生之日,常常說起『天一門』內,只有弓兄你一個成器的弟子。」
才說到這裡,那坐在一邊的田福啞著嗓子大笑了一聲。
笑聲一斂,他冷冷地道:「我家主公英明一世,這一次可是看走了眼啦。他要是曉得,這個姓弓的小子,竟是這麼偷生怕死,認敵為友的人,只怕會從棺材裡氣得跳出來。」
弓富魁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與他辯。
柳青蟬秀外慧中,一雙眼睛,明察秋毫。
自從她第一眼看見弓富魁,就知道對方是個卓然不凡之士,她當然不會相信田福說的那番話是真的。
那麼,這個弓富魁當真是深藏不露,謹慎小心,膽大而沉著的人了。
「弓兄可知道『天一門』的那一把火,以及令師等一干人的死,是誰下的毒手?」
「當然知道。」
「是誰?」
弓富魁一哂道:「就是與在下一路同行,此刻同室而居的那位『朋友』。」
一旁的田福霍地跳起道:「好小子,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柳青婢嗔道:「田福,對於弓少主不得無禮。」
田福頓時一怔,歎了一聲道:「是。小姐,老奴是一時氣不過……唉!」
柳青蟬道:「你知道什麼,弓少主這麼做,是含有深心的,你應該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弓少主乃是大智大勇,絕非一般匹夫匹婦所可以比擬的。」
弓富魁一笑道:「姑娘太過誇獎。」
田福經柳青蟬這麼一提,似乎突然明白過來,怔了一下,張惶向前幾步。
他那只獨眼幾乎要湊在弓富魁臉上道:「弓……少主,我家小姐說的,是真的?」
弓富魁淒然一笑道:「田大叔,任你去想吧。」
田福忽地雙膝跪地道:「弓少主,老奴方才是有口無心,你多包涵。」
說完,通!通!一連磕了兩個響頭。
弓富魁吃了一驚,忙閃開一邊,順手把他由地上扶了起來。
「田大叔,這就太不敢當了!」
田福站起來,愧疚地道:「弓少主既然是有心人,現在正是機會,不如乘那廝晚上睡覺時,下手殺了他,正好為我家主公與令師報仇雪恨。」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難!」
「怎麼?」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這姓過的一身武功,簡直無懈可擊,是我生平所僅見的高手。」
「他莫非不睡覺?」
「這一點還有待證實,不過……」
他喟然長歎了一聲,搖搖頭道:「即使他睡覺,也是難。」
柳青蟬秀眉一顰道:「這個人真有這麼高的能耐?」
弓富魁道:「此人武技,姑娘必然已有所見,不必我多說,我所要提醒姑娘與田大叔的是,這個人似乎練有一種特殊的功夫。」
頓了一下,他打量著異常驚嚇的田福道:「我想二位一定也知道內功中有所謂『感應圈』這一個說詞吧。」
田福點了一下頭道:「聽說過。」
柳青蟬奇道:「聽說藍老前輩,就是身上藏有這種功夫的高人,是不是?」
弓富魁點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先師正是練有這門功夫,只是比起這個人來卻差得太遠了。」
「弓兄你怎麼知道?」
「此人非但練成護體游潛,竟進一步可以使之逼出體外,傷人於無形之間。」
「真的?」
「姑娘莫非方才在火場沒有看見?這種功力運施之下,可使多人在尋丈之內,不能近身,功力至此地步,端的是驚人已極。」
柳青蟬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來,別人的傳說也是真的了。」
「什麼傳說?」
「弓兄你還不知道?」
弓富魁搖頭,表示不知。
「現在外面都傳說,大名府來了一位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是誰?」
柳青蟬冷冷一笑道:「就是這個姓過的。」
「為什麼要叫是冬眠先生?」
「他們傳說這個人是由冰窟窿裡出來的。」
於是她把那日偷聽得自李知府嘴裡的一番話說了一遍。
柳青婢隨又怔了一下道:「弓兄怎麼不說話?」
弓富魁長歎一聲道:「如果姑娘這些話是真的,這人必通屍解、辟榖之術,這真是我生平聞所未聞的怪人……」
他一時間,顯出無限的意興闌珊,深深地垂下頭來。
柳青蟬冷笑道:「弓兄你萬萬不可氣餒,任他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這個仇我們也是要報的!」
弓富魁悵然點頭道:「姑娘說的是。但是你我功力與他相距甚遠,此人既然身藏如此不世之技,這個仇可就難報了。」
柳青蟬咬了一下牙齒,恨恨地道:「他就是走到天邊,我也不放過他。」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事道:「弓兄你可知道他下一步意欲為何?」
「他……」弓富魁忽然想起來道:「聽說他好像要去河間。」
「河間……」
「六合門!」
田福忽然插口道:「河間『六合門』。」
弓富魁一驚道:「這麼說,他是要去找古寒月,古前輩了?」
「你是說那位有『冀中王』之稱的古老前輩?」
「就是他。」頓了一下,他點頭道:「姑娘明天一早趕快起程往河間去知會他一聲,叫他好有一個準備。」
柳青蟬點點頭道:「好,我知道。」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古寒月前輩一身功力,聽先師說,在冀省首屈一指,這一次姓過的可碰見厲害對手了,姑娘可請他暗中戒備,我們與他裡應外合,不愁這個姓過的再能逃開手去。」
柳青蟬面露喜色道:「好,時間不早,弓兄也該回去了。」
弓富魁道:「正要告辭。」
說完抱拳作別,悄悄開門自去。
柳青蟬送到門前,回身時,卻見田福正一個人看著桌上的燈發呆。
柳青蟬道:「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們上路去河間。」
田福應了一聲,站起來,向外步出。
他們是開的兩個房間,當他要步出門坎一剎那,卻又回過頭來道:「姑娘,我打算向你借樣東西。」
「什麼東西?」
「姑娘那一把削金斷玉的匕首。」
柳青蟬一怔道:「幹什麼?」
田福一笑道:「聽弓先生說,那小子這般厲害,我卻沒有一件稱手的兵刃,姑娘有了一口好劍,那把匕首借給我用,大概沒什麼不可以。」
柳青蟬點點頭道:「好吧!」
說罷,她就轉身由行囊裡拿出了那把一向珍藏的匕首。
田福接過來嘿嘿一笑道:「有了這把東西,我就壯膽子了。」
說完告辭而出。
柳青蟬關上房門,一個人想了一會兒心事。
這兩天,腦子裡老想著大伯父的死,一顆心早就變得麻木了。
人到了傷心極點的時候,常常會有「無心可傷」的反應,腦子裡常常是一片空白,真是「欲哭無淚」的感覺。
輕輕歎了口氣,吹熄了燈脫衣上炕。
弓富魁返回到棧房裡,「冬眠先生」過之江正閉著一雙眼睛,呆坐不動。
他的坐姿很怪,既非道家「打坐」,又非佛門的「坐禪」,其實,道、佛二門坐姿外表並無不同,卻是內守的宮位不同而已!眼前這個過之江,根本在外姿上就與佛、道二門進修的坐姿大相迥異。
只見他踞著一隻腳尖,單足蹲地,卻把另一隻腳,直直地平伸出去。
這種姿態弓富魁雖然沒有練習過,可是照常理判斷是甚難保持身體平衡不倒。
然而觀諸眼前過之江卻是大異尋常。
他竟然一平如水,紋絲不動。
弓富魁也算是內功中頗有境界的一個行家,當他目睹過之江這番形態之後,不禁內心生出一片寒意。
因為過之江這種情形,分明是在作一種極上乘的內功調息,相當於內功中「五氣朝元」的境界。
弓富魁站住身子沒動。
這一時,他內心忽然潛生一片殺機。一個念頭,電也似地由他腦子裡閃過:「下手殺了他!」
他陡然間氣提丹田,由丹田里提出一股勁力,貫注於右掌之上。
此時此刻只要一掌擊出,可望有千鈞之力!
然而就在這股力道方自抵達他的有掌之上的一剎那,弓富魁不禁心裡突然滋生出一股寒意。
他忽然考慮到了一掌不中,或是一掌不成之後的後果。
這個念頭,頓時有如兜頭淋下的一盆冷水,使弓富魁陡然打了一個寒顫。
這個念頭一經興起,那方才提吸自丹田那股力道,也就頃刻消失於無形之間。
弓富魁方待第二次再鼓勇氣的當兒,遂見蹲在地上的過之江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張開了眸子。
時間也就在一瞬間為之消失。
過之江發覺到弓富魁站立在面前時,似乎吃了一驚,疾快站了起來。
「噢,你回來了多久?」
「有一會了。」
說了這句話,他真有無比的懊喪,一言不發地走近炕邊坐下來。他知道由於自己的一時謹慎,已經喪失了復仇的良機。
「你方才在練功夫?」
「神歸位。」
弓富魁搖搖頭道:「不懂。」
「你當然不懂。」
過之江伸了一個懶腰,說道:「有一天,你的功力能夠達到我這樣時,你就懂了。」
弓富魁一笑道:「你何以就認為我的功力不如你?」
「因為你本來就不如我。」
頓了一下,他又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看。」
弓富魁說了聲:「好!」
話聲出口,一隻右掌已當胸推出。
這一掌說是與他較量也可,說是待機暗算更是恰當。
掌力一出,即透著大大的不凡。
凌然的掌風,有如一把劈空而下的鋼刀,直向著過之江面門之上劈了下來。
眼看著對方那瘦削的軀體,在他掌力之下,陡地向後一個仰倒,緊接著一陣亂顫,像是不倒翁似地晃了半天,遂挺立如初。
他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就像沒事人兒一般模樣。
弓富魁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既已說明了是比試著玩的,倒正可趁機給他幾招厲害的手法試試,對方如能躲過只當是比試功力,一笑算完。
如果僥倖他不及防備,傷在了自己手下,那可是正合心意。
想到這裡,弓富魁嘿嘿一笑道:「過兄當真是好功夫,再看這個。」
足下一上步,已把身子欺到了過之江身前,雙掌一沉,用雙撞掌的功力,陡地向對方擊出兩掌。
這兩掌由於他胸有成竹,是以內力貫注得極為充沛,一待手掌觸及對方身子,力道才得以洩出。
這種掌法,在掌功上名叫「綿掌」。
弓富魁自信在這種功力上已有相當的能耐,雙掌著力之下,足有千斤之力。
實在難以想像,這般功力加諸在對方那瘦軀之上,他如何能夠挺受得住。
「叭!叭!」
弓富魁心中方自一喜,正待將內力一股腦地吐出,這當口兒,他猝然覺出由對方身上反彈出一股冰寒的力道。
這股子冰寒氣機一經貫入弓富魁身上,頓時使得他全身打了一個寒顫。
驀地這股力道,發出了一陣極大的吸力!使得弓富魁整個身子向前踉蹌了一下!就如同磁石吸鐵般的,整個身子向著對方身上吸了過去。
弓富魁總算在內功方面有極深的根底,一發覺不對,他忙自收韁,先用「大力千金墜」的身法,把身子向下一沉,遂向後一個倒翻,就地一滾,翻出了尋丈以外。當他身子方站起時,面前人影一閃,過之江已臨近眼前。
弓富魁心中一驚,來不及後退,對方一隻瘦手已經搭在了他肩頭之上。
弓富魁陡然覺出身上一陣子乏力,雙膝一軟,坐倒地上。
過之汪手上一輕,不見他如何著力,身子已飄向空中,嘻嘻一笑道:「如何!可服氣了?」
弓富魁面一紅,抱拳道:「佩服!佩服!」
過之江道:「冬眠裡,我已飽吸天地鍾靈之氣,以及諸般天籟,如同水火風雷,以這些天地間的自然威力,配合我本身功力,一經加之攻敵,對方不死必傷,萬萬難以抵擋。」
這番話未免太過玄虛了。
然而過之江說話的神態顯示他所說絕非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