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一一四川陳年「玉糧液」。
菜是好菜——馬家「龍鬚大烏參」。
酒是一甕,菜只一味,也就足夠了……
※※※
「好醇的酒!」那人仰天哈出一口酒氣,醉態迷離地強睜著一雙紅眼,卻把盤子裡最後的一條海參叉起來放進嘴裡,大嚼一陣,嚥下肚裡。
「行了……」他說:「再喝我可要躺下了!」
四下裡拱拱手,算是答謝了這番盛情。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一張張黑裡透紅的臉……
人們的「渴望」只瞧瞧那種「呆滯」了的表情,就能知道,很明顯地表示出「意猶未盡」,只是說者意興闌珊,已有離開的意思,這就不免掃興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對於大俠談倫來說,雖然他過世早了些,才二十來歲,但也就很不錯了」。
飲下了半碗殘酒,歎息著拿起了他的紅木拐子,似站未起,腳下叮噹作響,怪不利落。
「嘿嘿。他年輕,漂亮,本事大,一口青鱗劍,當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各位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就拿近一百年來說吧,只怕再也找不出這等少年英雄了,更何況……」
他總算站起來了,是個殘廢。斷了一條腿,裝著義肢。此人六十開外,兩鬢飛星,倒還不顯老。
「……他文采風流,以書香世家,棄文從武,文經武略,樣樣精通。在關中,劍斬七惡,走岳陽,技伏群丑,哼哼,陝西的『黑馬騮』、西川『老刀螂』、雪嶺的『黑白雙煞』,這些個主子,哪一個是好惹的?可都在他手裡吃過苦頭,姓談的只要活著一天,這些魔王可都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咳!現在活該他們走運,又都一個個神氣活現了……
不說了,越說越有氣,走啦!」
故事像是說完了,有人卻硬賴著,不叫他走!
「喂!等等……老頭!談倫談大俠,他真的死了?」
「噢——那還錯得了?」
「是什麼病?」
「這……」斷腿老者半擰過身子來,思索著:「聽說是一種毒……在苗疆中的一種『瘴毒』……」
「這就難怪了!」
本地人一向是談「瘴」色變,誰要是中了瘴毒,八成兒准活不了。姓談的既上中了「瘴」,保不住一命歸西。
有人為他忿忿不平地捶著桌子——
「這就叫好人沒好報,媽的,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最可歎的是那『玉燕子』冷幽蘭她!竟然也變了心,居然會嫁了人!什麼人她嫁不了,她偏偏嫁給那個姓段的?」
說話的漢子瞪圓了眼,扯著一條破鑼嗓子:「老頭,你倒是說說看,媽的,姓冷的這個娘兒們,她還有點心沒有?」
「這……」斷腿老者淒涼地笑著:「你問我,我又問誰?唉……人心嘛……女人終歸是女人……你還能叫她終身不嫁?」
「可是姓談的活著時候,對她不薄!」
「誰叫他現在死了呢!」斷腿人冷笑著:「罷!這檔子事千古亦然,說也說不清,唉……走啦,走啦!」
這一次他真的走了。
杖聲「篤篤」,帶著他偉岸的身子邁出了飯店的門檻兒,身形半截鐵塔也似地落在地上,吸住了那麼多雙目送的眼神——秋風裡正有幾片黃葉在打著轉兒……
提起此老,卻也赫赫有名——「飛天豹子」左大同——一個曾是無惡不為,橫行黔貴垂二十年之久的黑道人物……然而,曾幾何時他卻沒落了,銷聲匿跡,落拓至此。
這些是已為外人所知的……
人們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啦!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拿走左大同那一條腿的「仇家」不是別人,正是他嘴裡說的那個姓「談」的——「青鱗劍客」談倫。
一個能讓敵人讚賞欽佩,衷心折服的人,畢竟不同凡響。准乎此,劍俠談倫之飲譽江湖,可就絕非偶然了!
※※※
談倫真的死了?
答案是否定的!
說來可笑,天下事也就是那麼湊巧,正當飛天豹子左大同像是「說書」也似地在談論著談倫這個人的時候,談倫此人卻戲劇性地正好就現身在眼前附近。
甚至於在同一家字號——馬家老棧。
所不同的是,左大同在前店喝酒,談論在後店住棧,當中隔著一堵粉牆,卻開了一扇溝通前後的六角洞門。
酒館叫「馬回回館」,客棧是「馬家老棧」,根本就是一家買賣——在此「騰越」
地面上,稱得上是最叫「字號」的一塊招牌。
※※※
透過了那一株青黃不一的老樹枝椏,秋天的太陽懶洋洋地灑落下來,這裡,那裡……
凡是挨著了一點邊兒,都浸染上那種明晃晃的「金」色……
他正倚身在廊子裡曬著太陽。
耳邊上響著那種單調的蟬鳴聲音,秋日黃昏裡,傳送著那種淡淡的野柚子花香。秒風無力,驕陽正暖,此時此刻,若能拋卻人世煩惱,偷暇打上一個盹兒,該是一種享受了。
人還活著,可是活得並不舒坦!
姓左的倒也並非全是胡說,最起碼他身中「瘴」毒這一節。卻是真的!
自從兩年前打苗疆裡出來,身子骨一直就不對勁兒.自己知道是中了瘴毒,照江湖上的傳說,便似只有等死之一途,偏偏他卻奇跡似地躲過了病發的第一年,熬過了更厲害的第二年,眼前這就進入到「不可思議」的第三個年頭……
秋風起,他的病勢益見不起,仗著有一身硬朗骨頭和精湛內功,強自支持,猶能「不倒」,可是心裡卻有數得很。
「就快不行了……」
不止一次地,他這樣告訴自己。
當生命向下沉淪時,人的感觸常常是麻木的,耳邊上早已習慣了江湖上對於自己死亡的種種傳說,就是在這個可怕的陰影之下,一些原該持續不移的東西卻都變了質……
就連最堅固的「愛情」.也迫不及待地改變了方向,其它的一切就更不足道了。
欠坐起身子來,迎著襲面的悵悵秋風,他發出了深沉的咳聲………一咳一吸,其間的距離,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咳勢初起時,小腹裡照例地引起一陣痙痛——他遂即知道自己又在咳血了。
陽光依然燦爛,閃爍如金。他的心卻只是向下沉淪……如果不是這陣子要命的咳嗽,他真當自己已經死了,「活」與「死」之間的距離,其實只不過是差上這麼一口氣而已。
「生命」這種東西,如果沒有一種「向上」的意志去鼓舞,真不知怎麼支持下去?再要是喪失了「愛情」,那該是如何的枯燥與乏味!
對他來說,卻像兩樣都不存在了。
他卻還沒有死,也不想死,在似乎已被認定「必死」的陰影籠罩之下,猶自能奇跡般撐持下去,直到那一天真正「絕望」的日子到來。
最起碼,他還有一個希望,那也許只是一線希望,但卻是他目前所能看見的僅有希望。
就是這僅有的「一線」希望,支持著他還沒有真的「倒」下去。
他像是睡著了。
小手指上的那一枚碧綠如洗的長方形翡翠戒指,在殘陽照射之下,射出一串星光。
如果你仔細地端詳一下,數一數那串星光,配合著戒指本身的長度,整齊地排列下去,一共是七顆銀星一一這便是傳說中極為罕見名貴的「七星翡翠」了。
據說這種「七星翡翠」的唯一產地,只有雲貴交界的苗疆洪荒峭壁,數量極微,百十年不過流出那麼一件兩件,雖不足方寸大小,只要能現出全數「七顆銀星」者,無不價值連城,帝王公卿視同拱壁,每懸萬金而不可得。
談倫何以會擁有這類稀世珍寶?他之深入苗疆,乃致羅染重疾,是否與這塊「七星翡翠」有關?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無論如何,他深愛「玉燕子」冷幽蘭的一片真心,卻是不容否認。
在他活著由苗疆出來的時候,雖在重病瘴毒侵襲之下,仍是找到了專制翠玉的雕鑲名匠「洗星子」,把拳頭大小的一整塊翡翠交給了他,經過洗星子一番鑒定,斷為罕世奇珍「七星翡翠」無疑。
一番切磨棄捨,只留下核心的小小一塊,再經過細心地打磨鑲配,便成了眼前戴在他手指上,光可奪目的這只長橋形戒指了!
——他曾憧憬著,把這枚「七星翡翠」戴在冷幽蘭宛若春蔥、修長均勻手指上的那一霎——那一霎,必將博得美人一粲,也將是定情終身的一笑——該是何等「彌足珍貴」
的一笑?
世事多變一如白雲蒼狗,鐵定不移的「鑄情」竟然也會瓦解於一夕之間。
美夢成空,佳人變情的痛心往事,細節之微妙,已不忍卒思,對於談倫「死亡」的認定,似乎在他未出苗疆之前,就已經被有計劃地傳揚開了。於是,接下來的「美夢成空」、「佳人變情」椎心瀝膽的般般痛苦,也就不足為奇了。
玉燕子冷幽蘭的變情,在她猝然絕望於愛人的喪生,容或可以理解。
不能讓人同意的是,何以她委身下嫁給有「銀刀」之稱的段小侯爺?
長久以來,被江湖上渲染為「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也即當世最稱勁敵的兩個人——青鱗劍客談倫,銀刀段一鵬,這一雙併世的傑出高手,是否基於「雙雄難以並立」
的微妙心理而無能共洽?抑或是別有因素?那就不得而知了。
傳聞銀刀段小侯爺的刀法,雖說世罕其匹,終不能蓋過青鱗劍客談倫的詭異劍招,一定要分出勝負,只怕前者還要差上一籌。
只是要論及家世的煊赫富貴,前者由於是世襲的侯爺,一向看薄功名富貴的談倫,在這方面就難以望其項背了。
——玉燕子冷幽蘭的愛情與投懷下嫁,是否與此有關?可也就費人思忖。
女人!天下的女人,又有哪個能免於富貴榮華的誘惑?冷幽蘭即使被譽為當今不可一世的俠女子,終究她仍然還是一個「女人」……更何況段小侯爺英俊儀表,翩翩風采,較之談倫更不少讓呢!
談倫真的心灰意冷了,想到灰心處,恨不能自己真的死了算了。偏偏他猶自還在活著,這活著的滋味,即使不待重病的折磨,也是讓人難以消受。
即使閉著眼睛,他也能感覺出有人來了。
———條人影,極其輕靈地現身於身後瓦脊,隨即伏下來,一弓一縮,樣似狸貓。
第二條人影,第三條人影,緊接著閃身而出,一腳跨入六角門裡,即行快速地向兩邊挪開。
談倫嘴角牽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雖然他一時還摸不清來者三人的真實企圖,但卻可以猜知,一定是衝著自己而來,是無可疑。
翻了個身子,他發出了一陣咳聲,下意識地希冀著告訴對方,自己井沒有真的睡著。
也許是他所顯示的形象過於「弱」了,非但不足以嚇阻對方,反倒給了對方「有恃無恐」的暗示。
一陣疾風,夾帶著來人長衣破空的「噗嚕嗜」聲息——緊接著另一條人影跟蹤而起,夕陽殘照裡,有如剪空而臨的一雙燕子,不過是交睫的當兒.雙雙已到了眼前。
一高一矮,兩個截然不同的體型,卻顯示著兩張完全相似、冷漠無情的臉。
也就在這一霎間,談倫睜開了眼睛——「一代名劍」畢竟有其不同一般之懾人心魄的威儀,猝開的目光有如寒星二點。
兩個人原打算一鼓作氣,迅雷不及掩耳地干下一手漂亮「絕活兒」,為此竟有了耽擱,在談倫猝開的眼神裡,禁不住為之一怔,雙雙向後退了一步。
——一一式的穿著打扮。
灰布長衣內罩月白色繭綢緊身衣靠,腳下是「福」字薄底雲履,十足的「練家子」
形象,卻不著江湖人物那種氣息。
這就令人費解了。
「姓談的,你認了命吧!橫豎總是一死,卻要好朋友費手礙事,太不夠意思了!」
說話的是高個頭兒,沉重的湖北口音,還是個「左嗓門」,聽起來真叫刺耳。
像是早就商量好了,話聲未歇,身側的矮個頭兒,已自點足而上——十足的一個虎撲勢,隨著他疾快的進身式子,一雙「手插子」交織出刺目寒光,直向著談倫身上招呼下來。
一片衣影,起自談倫揚起的左臂,恰似展開的扇面,巧妙地避開了一雙刀鋒,卻於兩刃之間,電也似地切了進去——
大蓬血光,隨即在矮個頭兒滿生虯髯的臉上炸了開來,「劈啪」聲中,隨著「扇面兒」般的長衣展勢裡,矮個頭兒足足摔出了七尺開外,一交倒地,可就再也爬不起來。
長衣一擊即收,忽悠悠蛇也似地纏在他的左腕上一一姓談的這會子看起來,可是睡意全消,白哲的臉上,由於猝然運動。泛起了一片紅潮。
禁不住他又咳嗽了。
大片的血,咕嘟嘟由矮個頭幾乎裂成兩半的腦門裡冒出來。紅的是「血」、白的是「腦」,空氣裡渲染著陣陣血腥氣味,久久不散!
武林裡早有「掄衣成杵」、「飛衣為刃」之一說,似乎也只有極少數幾個內功達到項尖兒程度的人才有此能耐,但也只是傳說而已,見者不多。
對於現場那個高個頭兒來說,今天他可真是開了眼啦,目睹之下,一張弔客臉,頓時變得雪也似白,擰著黃焦焦的一雙眉毛,只是看著對方發起愣來。
談倫似乎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這一手「飛衣為刃」施展得可是太快了、太妙了,到底是怎麼出的手,簡直不容回憶,一出一收,恰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
高個頭兒驚魂甫定,由於一上來架式拉開了,這會子再想裝孬,可是不大對勁兒,再說他是「身不由己」,這可是「耗子舔貓鼻樑骨兒」——自己「作死」了。
「好……你敢下毒手……」
一彎腰的當兒,手上可已多了件傢伙,「唰啦啦」抖開來,銀光閃爍裡,足足有七八尺長短——蛇骨索子槍!
一連向斜刺裡蕩了兩步,高個頭「嘩啦」收回了槍身,右手緊謀著索子槍的蛇形槍頭,那一對三角眼,極其凌厲地瞪向對方,真像是要把對方生吞進肚裡模樣。
談論倒是不再咳了。
原想說幾句話,交代清楚了,再動手也不遲,偏偏對方連說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他,這倒也省了事。
冷颼颼地刮過來一陣子風,空中飄下來幾片黃葉。
認準了這股子勁道,高個頭身子向前一個猛撲,右掌抖處,索子槍「唏哩」電掣而出,槍尖上爆射出銀星一點,直取向對方咽喉。
談倫恁地好涵養,身子紋絲不動。
高個頭不住心裡發毛,這一槍原是個虛招,所謂的「引子」,目的在掩飾下一手的殺著,一見對方如此氣勢,自個兒先自沉不住氣,不容招式用老,緊接著往回裡一收,就勢旋風般往地上打了個疾滾,向前急切進去。
這一手滾身進招,有個名堂,叫「醉打乾坤」,高個頭琢磨了半天才得此招,蛇形槍掄起了一片銀光,沒頭蓋臉,直向著對方身上招呼下來。
談倫發出了一聲歎息——
大片耀眼銀光裡,他偏偏不慌不忙,右手舉處,三指輕束,分花拂柳般地輕巧,已拿住了對方落下的第七節索子槍身。
一拿一捏,恰到好處。
高個頭那般疾猛的槍勢被對方這麼輕巧地一拿,頓時慘然垂落,勁道盡失,其勢宛若為人拿住了「七寸」的長蛇,談倫的出手,堪稱高明之至了。
高個頭大驚之下,再想奪回手裡的槍,哪裡還來得及?眼看著談倫左手揮處,纏在臂腕上的那一襲長衣,怪蛇也似地直飛眼前。
一股凌人的勁風,直襲向高個頭面門,不容他再生別念,只覺得喉頭一緊,已被對方緊緊勒住了咽喉。
一陣要命的窒息,隨著談倫揚起的手勢,高個頭整個身子直直地飛起了丈許高下,頭下腳上,噗地撞在石墩子上,頓時一命嗚呼。
兩個人,兩條命,不過是瞬息之間,即行解決。
身後輕輕地響起了一陣風聲——衣袂破空的獵獵聲。
緊接著瓦面微鳴,一條人影,霍地拔空直起,狸貓似地撲向北院聳立的一棵大樹。
樹帽子微有顫動,這個人已自長煙一縷般地騰身而起,直向牆外掠出,夕陽殘照裡,顯露著此人腦後的一簇白髮,隨即無蹤。
顯然,這人的身手要較諸死者二人高明多了。
什麼人這般暗裡追蹤著自己?
什麼人又這般處心積慮非要置自己於死地不可?
這倒是令人費解的問題!只是談倫卻有自信,這個謎團即將解開來了。
※※※
馬家客棧雙屍命案事,立刻宣揚開來。
對於這家客棧,甚至於整個地面上來說,都稱得上是驚天動地之事,妙在官人不請自來,抬屍、結案,一切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官人不與聞問,倒省了許多麻煩,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即行草草結束,消案於無形之間。
這其中焉能沒有許多打點?
無論如何,談倫卻不欲在此多有逗留,第二天他起了個早,買掉西下,直髮燦爛的「瀾滄江」水之上。
※※※
經過昨日的出手一戰,談倫病勢加劇,現在看起來似乎更形衰弱了。
東方日出不久,一輪朝陽,把眼前江面照射得霞光萬道,亮若燦銀,蒸騰著的江面薄霧裡,不時湧過來如花水浪,銀鱗乍翻,偶聽魚兒的潑刺聲。
談倫無疑是病重之軀,倚身船舷.話以懶得多說一句——一側的愛馬「棗騮紅」,也像是著了寒氣,不時地打著響鼻噗嚕。
船身不大,卻足能容得下一人一馬。
江水湍急,舟行如箭,轉眼間已是百十丈外。眼前來到了兩岸懸崖的夾縫直流境地,前瞻江水,一瀉如箭,亮若匹練,風乍起,洋溢起銀星萬點,景致如畫,惹人遐思。
談倫又自在咳嗽了,頸項間的藕色紅巾.隨風輕飄,時令入秋,早晚寒氣襲人,他仍然只穿著一襲綢質單衣,看上去卻是過於單薄了。
拴上了舵,系穩了帆。操船的年老夫子,由身上抽出了旱煙袋桿子,點火抽煙。
「這位客官,我看你一直咳啾不停,病得不輕咧!」
噴出了一口煙,他打量著談論,又道:「這裡早晚涼,別是受了寒,可要早點醫,要是轉成了肺病可就不得了!」
談倫點點頭,算是答謝了他的一番好意。
「客人你老貴姓?」
「談——談話的談!」
談倫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向對方注視著。
操船老者想不到對方答得如此乾脆,微微怔了一怔,隨即吱吱有聲地吸起煙來。
談倫的眼睛仍然盯著他。
四隻眼睛不經意地對在了一塊,發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撼。
這種感觸,極其微妙。
對於操舟老者來說,一切的虛情假意,詭計做作。簡直遺於一瞬,失算於對方一瞥之間。
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就是這句話了。
此時此刻,如果再多說半句話也屬多餘。
像是一陣猝起的狂風,操舟老者驀地拔起了身子,一起即落,怒鷹搏兔般,直向著談論身上落了下來。
他既老鷹,談倫可也不屑為兔。
閃晃進退之間,操舟老者已自走了空招,「克喳」!猝響聲中,一雙鳥爪般的怪手,已自深深拍入艙板之內。
這老頭兒端的好身手,一招失手,不容招式用老了,隨著擰轉的身勢,卻把一雙腿腳,直向著談倫力掃過去。
「呼——」帶出了大股凌人疾風。
一撲一剪,頓見高明。
猝驚於老者的凌厲身手,談倫卻也不顧身弱,他存心要給對方一些顏色一一雙掌同舒,真力內聚。噗噗兩聲,同時拿住了對方一雙足踝。
一拿一捏,力道何止千鈞!
剋剋脆響聲中,一雙足骨,頓時為之片碎。
老頭兒唷了一聲,硬是下服輸,將起未落的當兒,分出一隻鳥爪般的怪手,便向談倫臉上抓來,可惜力道不繼,方自遞出一半,已被後者抖手摔出。
「砰」!一頭撞在艙板上,整個船身都為之大大震動起來。
談倫自不會便宜放過他,腳下輕點,極其輕靈地已抄身而前。
老頭兒大驚之下,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隨著談倫遞出的右掌,直叩前心,一掌擊個正中,前者身形後仰。「噗」!噴出了尺許來高的一口鮮血,就勢一個翻身,滾落江心。
談倫微吃一驚,想阻止其勢已似不及,身飛處點足江面,一落即起,卻只抓下了對方頭上那一頂破舊的氈帽,在對方快速下沉的一霎。猶可見醒目的一簇白髮。
至此來犯的三個人都死了,可謂之全軍覆沒。
他們當然不是真正的「點子」,只是被人運用的三顆棋子而已。
那麼,真正下棋的人又是誰?
無論如何,談倫暫時是難能得到這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