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外面好冷,下大雪!」甘十九妹繼續接下去道:「紅姨背著我由後山翻到了頂峰,夜裡又沒有燈,只是白茫茫的雪,好冷好冷,冷得人骨頭打顫……我緊緊地摟著紅姨的脖子,風吹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耳朵裡所能聽見的除了風聲就是狼叫……我真是從來也沒這麼害怕過……」
銀珠驚道:「你們膽子太大了,師父說過,那座絕峰,除了她本人以外,很少有人能攀上去,山上全是冰雪,一個不慎跌下來,勢將粉身碎骨……」
「不錯!」甘十九妹道:「可是紅姨的輕功卻是頂兒尖兒的,我看絕不在師父之下!」
銀珠點頭道:「這倒是實在情形,我們姐兒三個的輕功不都是她教的嗎!噯,我急死了,你快說下去吧,後來怎麼樣了?」
甘十九妹慢慢地接下去道:「紅姨背著我好不容易翻過了最危險的後面山峰,來到了半嶺山腰,你知道,那裡有一條可以直通的捷徑,紅姨打算帶我從那裡逃走的。」
「結果呢?」
「結果,功虧一簣!」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原來在白天的時候,紅姨已事先在那裡安置下了一匹馬,卻沒有想到,等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那匹馬竟然不見了。紅姨仔細地察了一下地面,登時就覺得不妙!發覺到地上有凌亂的腳印!
「這時候,忽然迎面射來一道光,大師姐帶著四名手下,竟然已埋伏在那裡。」
銀珠驚訝地道:「大師……姐?難道她也敢跟紅姨作對嗎?」
「她怎麼不敢?」甘十九妹冷笑道:「有師父為她撐腰,她才不怕呢!」
「老天!」銀珠感歎著道:「那時候我都幹什麼呀,家裡翻了天,我連一點影子也不知道。」
甘十九妹搖搖頭,無限淒慘地道:「還是不知道的好……」她接下去道:「紅姨當時大是吃驚,我還記得她告訴大師姐說,請大師姐念在昔日之情,網開一面,放我們過關,來日她必有厚報!」
「唉!」銀珠輕輕一歎,道:「大師姐怎麼說?」
「大師姐的心也太狠了……」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當時她聽了紅姨的話,一點也不感動,只是冷笑,說她是奉了師父的命令來的,一點也不能通融。」
「這……這也難怪她的!」銀珠道:「師父她老人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老人家交待下來的事,誰又敢不遵?」
甘十九妹搖搖頭,不以為然地道:「但是這件事卻不一樣,如果當時大師姐稍微網開一面,紅姨和我就一定可以過關了。」
銀珠不能不聽下去:「你再說下去呀!」
「這件事情我到如今還是記得很清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當時,她們就在那峰頂上動起了手腳來。」
嘴角掛著冷笑,甘十九妹積壓已久的一段秘事,直到今天才開始吐出來:
甘十九妹凝思著,視線落在遠方:「大師姐的武功果然不錯!二師姐,你也許還不知道,直到今天我還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什麼事不明白?」
甘十九妹道:「我懷疑師父有些偏心,因為就當時我親眼所見的情形,大師姐所會的招法劍術,有很多都是我沒有見過的。」
銀珠苦笑道:「她本來比你我入門早嘛,當然學的要比我們多,現在大家會的也都差不多,在我看,我們姐妹三個當中,倒是你這個小三妹反而最傑出了!」
甘十九妹苦笑著搖搖頭,她腦子裡只是憧憬著當年那件往事,無暇再想其他。
「當時她們在雪地裡打得好厲害,紅姨因為背上還背著我,所以動起手來顯得很不方便,就把我放在一個雪堆上……大師姐雖然很厲害,但是到底還不是紅姨的對手,唉!其實紅姨的心太軟了!」
銀珠岔口道:「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喃喃道:「我記得當時大師姐被紅姨打倒在地,而且紅姨的劍指著了她的前心,唉!那時要是紅姨的心狠一狠,大師姐一定就沒命了,偏偏紅姨不此之圖,她居然放過了大師姐,一點都沒有傷害她!」
銀珠點點頭:「紅姨一向是這樣的。」
「可是她的好心,卻沒有得到好報!」甘十九妹憤憤地接下去道:「就在紅姨收劍的那一剎,大師姐忽然由地上躍起,並且向紅姨發出了暗器『丹鳳毒簽』,一下射中在紅姨的腿上。」
「啊!」銀珠呆住了。
甘十九妹忿忿地道:「紅姨中了毒簽,心知這種『七步斷腸紅』的厲害,當時也顧不得再和她拼打,趕忙拔下暗器,將那一條腿的血氣閉住……在這個危難關頭,她居然還掛念著我,把我由雪堆上抱起來,亡命般就跑。」說到這裡,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情不自禁地掛出了兩行熱淚。
「可是大師姐居然還放不過她……就在這時候,她發出了本門的信號『火鴛鴦』!」
聽到這裡,銀珠似乎已經可以想到未來的下場,輕歎一聲,臉上現出一番悲慼之色!
甘十九妹閃爍著淚光的眼睛注視著她:「師父來了,就這樣紅姨和我落在了她手裡!」
銀珠睜大了眼睛:「師父……她怎麼對付紅姨的?」
甘十九妹道:「我只記得,紅姨她先是被師父掌力所傷,吐了好多好多的血……人就昏了過去。」
「可憐!」甘十九妹緩緩地接下去道:「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睡在了師父所居住的那幢樓上!」
銀珠點點頭,道:「這以後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不一定知道。」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當時我被師父吊起來毒打一頓,哼,我永遠忘不了師父和大師姐的那一副嘴臉!」
銀珠奇怪地道:「咦,這件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甘十九妹苦笑一聲,道:「師父嚴令我不許對任何人吐露一個字,大師姐不說,你當然不知道!」
銀珠苦笑著搖搖頭道:「看起來我這個人可真是個糊塗蛋,什麼事都不知道。」
甘十九妹失意地笑了一下:「就這件事來說,二師姐你顯然是被蒙在鼓裡!」她淒涼地接下去一笑,道:「師父把我交給了大師姐嚴加管教,大師姐就把我又吊了起來,吊了我一天一夜……我原以為大師姐和師父是想把我吊死,可是第二天她們居然把我放了下來!」
銀珠道:「紅姨呢?」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正奇怪,她們對我的處罰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重,原來她們是另有用心。」
「什麼用心?」
「因為她們緊接著就把我派到了紅姨的房子裡。」
「為什麼?」
「要我去侍候紅姨!」
「為什麼要你去侍候?」
「因為這是紅姨的要求……」甘十九妹苦笑道:「紅姨對師父和大師姐派去的人都不信任,指明要我。」
銀珠點點頭:「紅姨對你真好!」
「但是我卻害了她……的命……」甘十九妹哽咽著道:「我太對不起她了!」
「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輕歎了一聲,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青蛇毒涎……」
「青蛇毒涎?」
「不錯!」甘十九妹木然道:「因為紅姨只相信我一個人,吃的喝的,都由我一個送去,所以師父就利用這一點,在紅姨的藥裡,摻下了青蛇毒涎,由我端去親自餵她喝下去。」
銀珠嚇得睜圓了眼!
甘十九妹淒然一歎,道:「只怪我那時年紀太輕了,什麼都不懂,對毒性的經驗一點也沒有……」她擦了一下腮邊的眼淚,訥訥地又說道:「……我還記得紅姨當時吃下那碗藥的神態……可憐她痛得滿床打滾,披頭散髮,全身都現出一種黑色……
「……我嚇得要死,只知道哭,紅姨當時抓著我,問我藥裡有什麼?我說我不知道……
她嘶啞地叫著,告訴我有人在碗裡放了毒,並且說出了是『青蛇毒涎』,說了這個名字,她的舌頭就腫了……聲音也啞了……全身都泛出了紅色的大塊,人變得臃腫、癱瘓……不能動,也不能說出一句話……」
甘十九妹緩緩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面對著浩瀚的湖水,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銀珠緊張地抓住她一隻手:「你!也真是,這件事為什麼直到今天你才告訴我?」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今天我殺了阮行,我還不會告訴你。二師姐!」她抓著銀珠,又道:「事情演變到今天這個樣,我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
「你……」銀珠左右看了一眼,驚惶地道:「傻丫頭,你想幹什麼?」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一下:「事情逼到今天這個田地,我也只有豁出去了!二師姐,平常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倆最好,我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了,你看看該怎麼辦?」
銀珠呆了一晌,輕歎一聲:「我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奇怪,師父既然對你早存戒心,為什麼又會派你出來,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託給你?」
「那是在試探我的真心……」
「可是你這一次表現得太好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二師姐,那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罷了……你說的不錯,我這一次出來,的確是在事事求好,為的也是想消除師父和大師姐對我的猜疑,所以我盡可能地把一切事情作得最好,最圓滿,可是,卻也有力不從心之處……」
「力不從心?」
「二師姐,你實在太老實了……」甘十九妹喃喃地道:「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阮行是大師姐派來監視我的?」
銀珠點頭一笑道:「這個我現在當然知道,可是他已經死了,以後對你再也發生不了什麼作用,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太晚了!」
「怎麼會呢?」
「因為,」甘十九妹吟哦著道:「阮行已經把我的一切都報告了大師姐,當然,大師姐必定也已經轉告了師父,所以,她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銀珠皺了一下眉:「難道你還有什麼把柄落在阮行手裡?你犯了什麼……錯?」
「哼!錯可大了!」甘十九妹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對師門不滿,有心生反叛的意圖……」
「這一點阮行也知道?」
「他當然知道。」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第二,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吧!」銀珠緊張地道:「咱們姐兒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唉……」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了一片訕訕的表情:「二姐,你可不許笑我。」
說著,她緩緩背過身子來,低下了頭。
「怎麼回事?」銀珠眨了一下眼睛:「難道你……在外面有了……朋友?」
甘十九妹忽然抬起頭來:「咦?二姐,你怎麼知道?」
「好傢伙!」銀珠臉上充滿了興奮,驚惶:「你真的有了?」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她平時一向是頂大方,這一剎不知怎麼回事,忽然問害起臊來了,一剎間,連耳根子部紅了。
「老天!你的膽子可真是太大了!」銀珠用力地抓著她的手:「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甘十九妹微笑了一下:「你不認識的人,姓尹,叫尹心!」
「尹心?」銀珠重複地念了一遍:「這個人是幹什麼的?你們怎麼認識的?」
甘十九妹一笑道:「認識得很偶然……」
銀珠大為好奇,甘十九妹也就不再隱瞞,遂即把認識尹劍平以後交往經過,大概他說了一遍!銀珠聆聽之下,不勝驚喜,卻又似略有隱憂!
「聽你這麼說,我猜想這個人一定長的很俊了?」
甘十九妹膘了她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
銀珠笑了一下,卻又皺眉道:「我真有點為你擔心,萬一師父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甘十九妹默默地說:「說不定,師父已經知道了一點風聲!所以……我已別無選擇,只有狠下心一走了!」
銀珠道:「這可是太危險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我……不知道,說真的,」甘十九妹喃喃地道:「我現在心裡實在亂極了……二師姐,你可願跟我一起走?」
銀珠徬徨地說道:「這個……三妹,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急……我們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來不及了……」甘十九妹道:「今天晚上你好好想一夜,明天聽你的回音。」說罷她站起身來道:「我要回去了。」
銀珠道:「你先別走,唉……我的心比你還要亂,我們再好好地聊聊看。」
甘十九妹剛要說話,忽然心裡一動,銀珠也同時發覺有異道:「有人來了。」
話聲方落,即見一道燈光匹練也似地照射過來,緊接著光移別處,面前人影一閃,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經到了近前。二女方認出來人正是彩家四姐妹之一的彩蓮兒,彩蓮兒上前請安問好!
她身上穿著一件鮮艷的紅裙,一隻手上高高地舉起一盞筒狀長燈,這是丹鳳軒專門設計的燈式,燈罩經過特別的設計,使用時可以任意搬動,擋在最前方的罩面,燈光即可向你需要的方向任意發射,的確是夜間供照明用的理想物件。
銀珠十分奇怪地道:「咦?彩蓮兒,你來幹什麼?」
彩蓮兒道:「婢子奉軒主之命,出來找尋二位公主,是有要事商量,找了老半天呢!」
二女對看了一眼,心裡俱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可知道,有什麼事嗎?」
彩蓮兒搖搖頭道:「婢子不知道,大公主也在,像是在跟軒主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銀珠道:「好!你頭裡帶路。」
彩蓮兒答應一聲,提著燈在前面帶路,銀珠和甘十九妹遠遠在後面跟隨。
「你看師父找我們幹什麼?」銀珠頗為緊張地道:「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甘十九妹搖搖頭:「二姐你大可放心,眼前她還有用我之處,絕不會對我下手的。」
銀珠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還是你聰明,我想定是這樣。」
說話間已踏入一座院門,進入到一處極為幽靜的花園,有一方翠匾,上面雕著「拾翠園」三個隸書大字!
這座院落真可當得上「美輪美矣」,四面香花繚繞,亭台樓榭,無不齊備,院子正中,有一波清池,池內設有一座朱紅亭子,卻有一道迴廊直通到亭腳。這番佈置倒與碧荷莊十分酷似,就連那個亭子的建築式樣,看起來也與碧荷莊的「湖心亭」,一模一樣!
這時,亭子裡一片光明,隔著四面垂下的細竹湘簾,隱約地可以看見裡面的人影。
丹鳳軒的軒主水紅芍和大公主金珠,對面相坐。
甘十九妹與銀珠一起來到池邊,卻見湘簾卷處,彩姐兒現身而出,高聲說:「軒主有令,二位公主即刻進見,不必拘禮!」
銀珠一愕,甘十九妹道:「走。」
二女同時掠身而起,起落之間,有如雙飛海燕,閃得一閃已來到了亭子腳前。
彩姐兒曲膝先請上一個安,反手捲起簾子,銀珠與甘十九妹雙雙移步進入。
她二人步入之後,即聽得亭內金珠的聲音吩咐道:「彩姐兒你也下去,好好地在水邊給招呼著,不許人擅人一步。」
彩姐兒高聲應道:「婢子遵命!」
話聲甫落,遂即騰身而起,眼見她窈窕的身子,直直的落向波面,緊接著一連三數個起落,竟然施展「登萍渡水」的徑功絕技,達於彼岸。
這等輕功,在江湖上來說,顯然已足足可當得上一流身手,而彩姐兒的身份,不過是丹鳳軒裡的一個婢子,藝妓而已!
※※※
亭子裡真的就只有兩個人:水紅芍,金珠。
大理石的圓桌上,置著一盞高腳玻璃燈盞。「丹鳳軒主」水紅芍已經另換了一襲粉色長衣,只是臉上仍然遮罩著來時的那襲黑紗,給以一種諱莫如深的感覺,只是那曼妙的體態,確實能勾起一個男人十足的思念。僅僅只由外表看來,你當然不能想像出,她竟然已是一個六十左右的老嫗了。
金珠已除了臉上的面紗,坐在她對面。
憔悴,冷酷,看上去她好像永遠只有這麼一副表情,好像天底下沒有一件事能夠提起她的興趣讓她付出感情似的!
銀珠、甘十九妹向師父請安問好,再向這位大師姐道了安,才相繼落座。
水紅芍含著微笑的聲音道:「我叫你們來,有一件大事想要跟你們商量。」
甘十九妹道:「軒主可是想到要提前進攻清風堡嗎?」
水紅芍看了金珠一眼,微微頷首笑道:「還是三丫頭聰明,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金珠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件事原本是由她負責,她當然清楚。」
水紅芍「咯咯」一笑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師姐,還跟你小師妹吃的哪門子飛醋呀,只要我一誇她,你就怪不服氣的樣子。」
金珠欠身道:「軒主,弟子以為三師妹此番建功甚大,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即在清風堡還不曾拿下,軒主何不責成由她全權處理,如能一鼓作氣,將清風堡拿下,也算她為師門盡了一次全功,不知軒主意下如何?」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心裡由不住暗罵道:好陰險的東西,輕輕一番話,即把我送入火口,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心裡想著,遂即向銀珠遞過去一個眼色。
銀珠立時會意,暗中生愁道:好丫頭,把這麼燙手的熱山芋,扔到了我的手上,想叫我給你緩頰化解不成嗎?你不敢惹大師姐,卻要我來……
她和甘十九妹其實都一樣,一直對於這位大師姐,都存有戒懼,原是不敢出言頂撞,可是禁不住甘十九妹求助的目神,當下只好硬下頭皮代為出言緩頰。
輕輕咳了一聲,她喃喃道:「這件事……弟子以為,只是責成小師妹一個人,只怕不能勝任!」
水紅芍還沒來得及說話,金珠已冷笑一聲道:「為什麼?」
銀珠幾乎不敢看她一眼,尤其不敢接觸她那雙冷漠的眼睛,眼不見為淨,她的膽子也就放大許多。
「大師姐請想,」銀珠喃喃地道:「如果三師妹真有這個本事,她早就下手了,為什麼還要眼巴巴地等著我們來呢!再說這件事關係著我們師門的名譽,我以為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所以還是慎重從事的好。」
金珠聆聽之下,頻頻冷笑不已,正在說話,不意水紅芍卻是頗表贊同地點點頭道:「銀珠這幾句話,也不無道理,金珠,我看我們還是照原定的計劃行事好了。」
金珠欠身恭應了聲:「是!」遂即不再說話。
水紅芍透過黑紗的一雙眼睛,注定向甘十九妹道:「明珠,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甘十九妹道:「弟子和二師姐的意見一樣,認為這件事關係著你老人家的盛譽甚大,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為今之計,便當由軒主親自押陣,自無不勝之理!」
水紅芍「哼」了一聲道:「我就權聽你的建議就是,樊鍾秀那個老狗他也配……」
金珠道:「軒主是問你進攻清風堡的意見,不是問你應不應該去進攻。」
甘十九妹見她口鋒犀利,原想出言頂撞,可是轉念一想,卻又吞下了這口氣。
「是,大師姐!」含著一種微笑,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大師姐提到進攻清風堡,小妹倒想到這件事恐怕只有大師姐出面,才較容易得手了!」
金珠翻了一下眼皮,冷冷地一哼,道:「我當然會出面,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面冷心軟?不過,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為什麼一定要我出面?」
甘十九妹道:「大師姐,你有所不知,清風堡主樊鍾秀,這個人雖然傳說很厲害,但是倒也不足為慮,令人擔心的是,他們堡裡的一個人。」
「是推?」
「這個人姓左。」
「左明月?」
「大師姐原來早知道?」
「哼!」金珠冷漠地笑了笑:「我和軒主雖然平常足不出戶,可是這個天底下所發生的事情,卻很少有我們不知道的。」
甘十九妹一笑道:「大師姐既然知道一切,小妹也就不多說了。」
水紅芍道:「不,我要聽聽你對這個人的批評。」
甘十九妹道:「是,弟子以為,這個左明月機智鬼詐,擅布奇兵,最厲害的是他通曉各家陣法,常有神來之奇,實在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水紅芍冷笑一聲道:「他的佈陣之法,難道比你還高明嗎?」
甘十九妹道:「這個……弟子以為還不至於……」她立刻接下去道:「只是他們目前佔有地利之便,弟子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哼!」金珠恨聲說道:「什麼地利不地利,這個姓左的,明天我就生擒他下來,給你看看……」
甘十九妹微一欠身,說道:「小妹絕對相信大師姐有此功力,只是卻要勸大師姐,千萬大意不得。」
金珠冷冷地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哼,不過我卻以為真正厲害的敵人不是他,大概還另有其人吧?」
甘十九妹怔了一怔,問道:「大師姐指的是誰?」
金珠斜著眼睛看著她,緩緩的道:「三妹真的不知道嗎?」
甘十九妹搖搖頭:「大師姐不說,小妹又如何會知道?」
金珠笑了笑,冷冷道:「這個人姓依,依劍平……」
甘十九妹登時就像是兜心著了一拳那麼的痛苦!
這幾天以來佔聚在她腦子裡的,一共有兩個人。
尹心。
依劍平。
前者是「情」,後者卻是「仇」,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消受,卻俱都一樣的魂牽夢索,使她一想起來就坐臥不安。
老實說對於依劍平這個人,她只要一想起他來,就會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當然,她絕對不會忘記與對方所定下的那個約會「八月十五」之夜,她相信那一天也正是自己生命史上,所接觸考驗最切實的一天,也是判定從武以來,最有價值的一天。在那一天,她和依劍平二人之間,必然會分出一個勝負來,而且極可能兩人之一將會不在人間。
失敗與死亡常常在一線之間。
勝利卻與快樂相關連。
武林中人求生求死,所要追求的也許不止是勝利和快樂,卻必然與尊嚴有關。
甘十九妹所堅持的正是她人性的尊嚴,與她存在的價值!因為這個緣故,依劍平,就被她選擇為考驗自己的一個里程碑,即使沒有師門仇恨這檔子事,依劍平這個人,她也決計會跟他別別苗頭的。
金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想不到竟然會帶給她莫大的感觸與痛苦!也許這是她事先所不曾料想到的,原來依劍平在她心目中,竟然會佔有這麼重的份量,這個份量沉重得足以使她想殺死他,或者是死在他的劍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使她平靜下來。
「三師妹,你不認識這個人嗎?」金珠臉上現出微微的冷笑:「依劍平,岳陽門的一個弟子。」
甘十九妹輕輕地掠起目光,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我當然認識。」
金珠道:「他可是岳陽門碩果僅剩的一個弟子?」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這才知道對方果然正如其所說,無所不知。卻也使她獲得證實阮行確是她派到自己身邊的內應。心裡這麼想著,甘十九妹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回答道:「不錯,正是岳陽門目前唯一活著的一個人。」
金珠冷笑道:「為什麼他還活著?」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甘十九妹卻領悟出含蓄在其中的隱約殺機!因為就事而論,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水紅芍以此降罪下來,甘十九妹可就萬無生機,這其中當然因為是牽扯到一紙「軍令狀」的關係!
原來甘十九妹在出山之前,被迫在軒主水紅芍面前,立下了類似「軍令狀」的規令,如果此刻水紅芍就此怪罪,單單是放過依劍平一樁而論,甘十九妹就有喪命之危了。
甘十九妹心中乍然一驚,目光向著師父水紅芍瞟了一眼,發覺到水氏神態安詳,並無怪罪之意,心裡才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大師姐有所不知,」她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這個人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人。」
「難道連你也對付不了他?」
「小妹確實不能肯定。」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水紅芍忽然插口道:「我不信,岳陽門中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人。」
「師父說的不錯,」甘十九妹吃驚地道:「岳陽門包括它的掌門人李鐵心在內,俱都稱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唯有這個依劍平除外。」
「這倒是奇了,你知道為什麼?」
「這個,」甘十九妹謹慎地應著:「依弟子看來,這個姓依的,稟性奇特,他雖是出身岳陽門,但是卻學數家之長,尤其厲害的是這人深具靈性,所出招式,多屬自創,令人防不勝防,實在是弟子此次出行江湖以來所遇見最最厲害的一個敵人了。」
「丹鳳軒主」水紅芍冷笑一聲,緩緩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這個人必然是一個勁敵了,他今年多少歲了?」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個神秘人物,平素現身也同本門各人一樣,面系黑中,所以看不見他的廬山真面目,不過弟子由他言談舉止猜看,顯然他還是一個年輕人,約在二十七八歲之間。」
水紅芍思忖了一下:「你時常與他有所遭遇?」
甘十九妹點頭道:「這人當得上神出鬼沒之人,自從岳陽門瓦解之後,他時時對弟子暗中窺伺,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突然現身試圖取弟子性命。」
金珠冷冷地道:「但是你仍然好好的沒事,足證他的武功還不是你的對手。」
甘十九妹看了這位大師姐一眼,漠漠地道:「大師姐這麼說,顯然不當。」
「難道我說錯了?」
「當然錯了,」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喃喃道:「以小妹所見,小妹第一次與這人交手時,他顯然技不及我,可是以後再見他時,他的功力確是精進了不少,而且招式翻新,如果不是我臨近收手,很可能就不是他的敵手,喪生在這人之手。」微微頓了一下,她立刻接下去道:「他與小妹又是勢不兩立,小妹也不會放過他,下一次再見面時,就是我與他一分生死之時。」
金珠一哂道:「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甘十九妹原想將與對方八月十五嶽陽樓之約道出,話到唇邊,又復吞到了肚子裡。
搖搖頭,她含著苦笑道:「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得出來,快了。」
「哼哼!」金珠冷笑一聲道:「軒主一再讚譽你是我們三個弟子之中,靈性最高的一個,想不到你居然也會遇見了勁敵,我相信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一定能殺死對方,我等著這一天,要不然……三師妹,你應該知道,違背軍令的下場,我不希望有一天,眼看著你會遭遇到我們門規的整肅,望你能小心從事,自己好自為之吧!」
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一向要強成性,更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輸口認弱,金珠顯然抓住了她這一弱點,迫令她肖著「軒主」水紅芍面前,再作一次口頭承諾,甘十九妹果然上當了。
「大師姐放心,」甘十九妹賭氣地道:「小妹如果不能殺死這個姓依的,甘願受門規處置,絕無反悔。」
銀珠在一邊聽得心驚肉跳,遂即岔口道:「三妹,軒主和大師姐都在,我看你還是不要逞強鬥狠,這件事還是請軒主做主的好。」
金珠冷冷地道:「本門門規一向如此,絕無戲言,軒主令行更是執法如山,豈能由三妹身上開例。」
銀珠正想再說,金珠卻又改口輕笑,道:「二妹,你大可放心,小師妹既然敢這麼承當下來,當然是胸有成竹,只須殺死那個依劍平之後,便是全功一件,論功獎懲,便是大功一件。」
水紅芍聆聽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金珠的說法。
甘十九妹看看苗頭不對,遂即站起道:「軒主沿途勞累,如果沒有別的事相遣……弟子這就告退了。」
水紅芍道:「你不要走,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差遣。」
甘十九妹恭應了一聲:「遵命。」遂即又復坐下。
水紅芍一隻看來玉潔冰清的纖纖玉手,探入袖內,遂即由袖內抽出了一個紙卷幾,打開來是一張線點交錯的攻防地圖。
「這是我與金珠事先在船上佈置的進攻路線。你們兩個先看看。」
一面談著,水紅芍遂即把它遞過來。
甘十九妹雙手接過來,銀珠湊近共觀。
她二人細細過目之後,才知道對於進攻清風堡之事,軒主與大師姐,早有完美的計劃。
非但如此,即以清風堡地勢而論,這張地圖上也標注得極為清楚。甘十九妹不禁暗暗吃驚,心裡不能不大是欽佩,她與銀珠深悉本門各式暗號術語,是以這次進攻路線地圖雖是點線錯綜,一經過目,毫無困難地也就全盤瞭解。
閱完之後,銀珠、甘十九妹謹慎捲好,雙手呈向水紅芍道:「軒主請收回。」
水紅芍道:「你二人認為如何?」
甘十九妹恭敬地讚佩道:「太微妙了,稱得上面面顧到,清風堡這一次勢將不保了。」
銀珠也連連稱道,讚不絕口。
水紅芍點頭道:「你二人明白了自己的任務,就當遵照行事,兵貴在速,三日後子時出發,甘明珠,你速速策應手下去吧。」
甘十九妹應了聲:「遵命!」遂即起身告辭。
水紅芍道:「慢著。」
甘十九妹忙即站住。
水紅芍冷冷地道:「事屬機密,動身之前,你二人不得向任何人吐露,動身之後,亦不許任何人無故離隊,違令者當場格殺勿論……去吧。」
銀珠,甘十九妹同應一聲,不敢延誤,匆匆告退辭出。
過去的日子,總算不曾虛度,當尹劍平由「蟠龍嶺」又轉回到碧荷莊客棧時,顯然已是十天之後的事了……
山居無歲月。十天在他來說,不過是一霎眼的事情,上天奇妙的安排,卻讓他在短短的十天學到了一些夢寐難求的東西。因此,當他由自然造化中,領悟出前所未聞的三招怪異招式後,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真正的變得強大了,強大得足以與任何敵人抗衡。
辭別了前輩奇人「金翅鷹」阮南之後,他仍然轉回到碧荷莊客棧住了下來。
尹劍平靜靜地在期待。
期待著八月十五,那一天的到來。
無數次,他腦子裡充滿了甘十九妹美麗的笑靨,尤其是那夜的邂逅給他留下了刻骨的相思,無可奈何,勢將克制再克制的相思。
幾番回溯,幾番歎息,平添了無比的惆悵,愛恨交加己是夠人消受,更何堪情仇岔集?
把柔情萬縷的相思之情和血淋淋的仇恨揉成一團,那種滋味真不足為外人道。愛到柔腸寸斷,恨到血脈怒張!只要一靜下來,他就免不了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所左右,真正是情何以堪!今夕何夕!
透過半開的窗扇,悵望著一天星斗,明月半輪,距離著滿月之期還有多久?……十天?……半個月?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記得初來時,時值盛夏,池中荷花朵朵盛開,陣陣荷香沁人心肺,曾幾何時,荷花凋謝了,時令亦由盛夏轉入到仲秋,「少年子弟江湖老」,怎不令人望景生歎!而興「今夕何夕」之傷懷!
尹劍平取出了很久沒有吹過的笛子,面對著半池殘荷,娓娓吹奏起來。
笛聲如泣如訴,顯示著此一刻,他內心無比的沉重。
一條人影掠向荷池。
月光展示著她窈窕娉婷的倩影,潔白的長衣,迎著當空皓月,兩者交輝,更增明艷,有如玉樹臨風,真有仙子一般的風采!
笛聲忽止,尹劍平緩緩放下了笛子。
下意識裡,他已經猜知是誰來了,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緩緩站起來。
足下踐踏著拈莖殘荷,這個白衣長身姑娘,身法至為輕靈,起落之間已躍身岸邊。
然後她輕移蓮步,直趨窗前。
尹劍平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激動!
甘十九妹……只憑著對方那般出類拔萃的身法和動人的姿態,他已經可以認定。
甘十九妹已經站在窗前,一雙明媚的眼睛裡,含蓄著無限情意!
尹劍平亦直直地盯視著她。
四隻眼睛深情款款地對看著,像是自嘲又似玩世不恭,尹劍平臉上顯出了一抹輕佻的笑容。這一剎,他不啻把壓積在內心的仇恨,拋置向九霄雲外去了。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得歡樂時且歡樂,切莫辜負了當前美景,花月良宵。
「我來了。」半天,甘十九妹才吐出了這三個字,臉上展露著甜甜的笑靨,那樣子幾乎有點不像她了。
尹劍平輕輕「嗯」了一聲,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甘十九妹香肩輕晃,彩蝶也似地,飄身而進。
兩個人仍是面對面地站著,甘十九妹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額的幾絡散發,笑了笑,偏過身來。
「你不歡迎?」
尹劍平搖了搖頭,心裡熱血澎湃,先前的灑脫、玩世不恭心意,一剎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那是歡迎?」甘十九妹又向前邁近了一步。
尹劍平禁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
「喂……」輕笑了一聲,甘十九妹站定住腳步:「你怎麼了,怕我吃了你?」
尹劍平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注視著她,進而強悍,時而懦弱,一番心神交戰之後,總算緩和了下來。
甘十九妹嘴角輕啟,露出如貝之齒,她真有蕩魄蝕骨之美。
「愛人,你害怕了?」
一邊說著,她輕起玉腕,把一隻雪藕也似的皓腕,輕輕搭在了尹劍平肩上。
尹劍平就像觸了電似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他臉上興起了一片紅潮,緩緩抬起手,他輕托著甘十九妹的下顎,仔細地打量著這個震驚武林、名聞邏跡、傾國傾城之貌的少女臉頰,心裡蕩漾著火樣的熱情,「仇」固然要報,「情」不可不酬!
忽然,他把這件一直困繞在內心,難定取捨的問題想通了,一剎間,內心如釋重負。
「明珠,」呼著對方的名字,他猿臂輕舒,已把站立在眼前的這個罕世佳人摟到懷裡。
一番熱炙的糾纏之後,甘十九妹滑溜地脫出了尹劍平的懷抱,她秀髮披散,眸子裡含蓄著火樣的情焰,卻是嬌喘頻頻。
「尹心,」她輕聲地叫著:「我……的時間不多,我隱瞞了師父出來會你的……」
尹劍平一哂道:「可是要進攻清風堡?」
甘十九妹驚異的瞥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你也要去?」
甘十九妹搖頭一笑:「你猜錯了!」
「那麼說,你別有任務了?」
甘十九妹又點了一下頭。一剎間,她臉上現出了隱隱的悲慼表情!
撩起了密密的長長睫毛,無限情懷地打量著面前這個難以割舍下的心愛的情人,破例地,她吐出了心裡的真心話。
「我要到洞庭去一趟。」她默默的說:「會見一個人……約莫有十天半個月的耽擱……
然後再到這裡來找你,你可願等我?」
尹劍平微愕了一下問道:「見什……什麼人?」
甘十九妹道:「是個姓依的,你不認識。」
尹劍平冷漠地笑了笑:「依劍平?」
「咦?」甘十九妹顯然吃了一驚,可是,立刻她又恢復了平靜,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記性多好,我幾乎忘了曾經對你提起過這個人。」
尹劍平的臉色努力地保持著平靜:「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莫非還會在乎這個姓依的?」
「唉!」她臉上興起了一種漠漠表情:「我很在乎,也不知為什麼?」
尹劍平低哼了一聲:「為什麼?」
說了這句話,他才忽然體會過來,自己聲音裡隱隱現出的敵意,情不自禁地垂下頭來,所幸甘十九妹井沒有感覺出來。
她像是沉湎在自身的隱憂裡。
聽了尹劍平的話,她微微苦笑道:「因為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的第一大敵,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勝得過他。」
她緩緩抬起眼睛,打量著面前的心上人,道:「我與他見面相爭,其中必然有一個會死,要是我贏了,我會回來找你,我們遠走高飛……要是他贏了,什麼也都別談了。」說到這裡,她眼睛裡閃動著隱約的淚光,接著上面的話:「也許你還不知道……我的身世,甚至於比你還要淒慘不如!」
尹劍平用眼睛傳達了他的懷疑,卻沒有勇氣開口去問,對於甘十九妹的每一分同情,他都是吝嗇的,換句話說,他絕不願意在與對方決戰之前,先自消蝕了心裡的鬥志。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下:「最起碼,你還知道你的爹娘是誰,多多少少還曾領受過一些雙親的恩澤愛護,而我……卻連我的爹娘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
尹劍平「嗯」了一聲,把目光轉開一旁。
「你怎麼了?」甘十九妹的手輕輕地搭向他肩頭,摸著了他的臉:「你怎麼了?對不起,我是不該跟你提這些的。」
尹劍平一笑道:「對了,還是不要提這些才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徒增悲傷又有什麼用?」
甘十九妹道:「你的話不錯,這麼多年以來,我從來就沒有去想過那個問題,我不敢想,可是人總得有個根兒呀!」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住,抬起左手來,打量著左手無名指上的一隻戒指,只不過是一隻普通紅瑪瑙的「馬鐙」戒指罷了,只是戴在她修長白嫩的纖指上,卻是說不出來的那麼好看。「就是只有這只戒指,」她抬起手,動著那一根戴有戒指的手指:「是我娘留下來的,上面還有她的名字,秦氏貴芝,貴芝就是我娘的名字了。」她輕輕地吻了一下那只戒指,又在臉上貼了一下:「這就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一件東西,只要我不死,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老人家。」
尹劍平探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頭上黑亮的長髮,甘十九妹乾脆把身子轉過來,偎進了他懷裡。翻起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甘十九妹仰起娟秀的臉:「心哥,我這麼叫你好不好?」
尹劍平道:「不如叫我的姓好聽。」
「那麼,我叫你尹哥……」
尹劍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緊緊地把她擁到懷裡。他用力抱著她,甘十九妹反應激烈,一直到他們彼此感覺到幾乎透不過氣來。
淚光在他瞳子裡打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他終於淌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