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平站定了身子,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異常劇烈,手握之處虛浮淋漓,唇舌之間,更覺得干裂極渴。一想到要喝水,耳中卻情不自禁地聽見了淙淙的流水聲音。聲音來自左邊那片起伏的山坡地帶,尹劍平仔細地諦聽了一下,遂即改向左邊前進。
他一只手持著那口玉龍長劍,以劍鞘為杖,拄著地面,尚能保持著身軀的穩定!如此前進了數十丈,眼前流水聲更加清晰在耳,等到他步下了面前的一片高地,赫然看見了那正前方的一汛流水,月光下,那彎流水,就像是一匹緞子般地迤邐舒徐,水面映著月色,反射出千萬點星光,更像是群魚掠波所泛射出的點點金鱗。
尹劍平渴望著喝幾口水,乍然發現了這灣流水,精神頓時一振,遂即以手中劍鞘,拔打著眼前的蘆葦,向水邊走近去,足下已步入淺水之中。
當他伏下身來時,水面上倒映著他的臉,蓬頭散發,狀極狼狽,這副形象,不禁把他嚇了一跳!他單手掬水,就口吮吸了幾口、只覺得水質清冽甘芳,不似尋常河水,這附近大山環抱,必系山上白雪融化後匯集山泉沖流成溪,只不知這條溪水通向何處?可有舟揖之利?
想到這裡遂即站起身來,四下裡打量一番,奈何卻有礙著眼前參差的蘆葦,卻是看它不清,尹劍平正侍抽劍出鞘,斬翻附近蘆叢,不意手方握住劍柄,耳邊卻聽見了一陣悉索之聲,即見側面數丈處,似有一巨大物件行過,身過處,蘆葦向兩面傾翻過來,一陣悉索劈拍作響。
尹劍平眼下已是驚弓之鳥,當不得任何驚嚇,乍見此情景。忙即把身子蹲了下來,就一手用劍鞘分開眼前蘆枝,繼續向前觀察著。
那大物件,並非是什麼蛇蟒怪獸,卻是一葉兩頭高翹,至為輕便的平底方舟。尹劍平心中一怔,倒是想不透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竟然會有人涉水行舟,卻是怪事一件。隨著小舟過處,眼前亮起了一片燈光,透過蘆枝之間的空隙,尹劍平看見了高挑在船尾的一盞油紙風燈。那個操舟的人,手持高篙,站在船邊,似乎正自聚精會神地在觀察著什麼。
尹劍平心中一喜,暗自慶幸自己苦候長奔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人,雖然這個人未必就是自己的救星,起碼總可以幫助自己逃脫過眼前一時之困。
想到這裡,正待出聲招呼,卻見那人在燈下作出了一個輕細謹慎的動作。首先他極為輕微地收回了手上的長篙,把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這種動作,倒使得正要出聲的尹劍平不便開口出聲了。雙方距離約有三丈左右,只因為當中隔著大片的蘆葦,那人在明處,尹劍平在暗處,是以尹劍平可以隱約看見那人,那人卻不能看見尹劍平。
幾只蝶蛾在燈下飛撲著,此時此刻,當得上萬籟俱靜,只有湍急的流水,偶爾發出些聲音,夜深風寒,濃重的寒意,陣陣的侵襲了過來。尹劍平一雙褲腳深耀入流,衣衫亦濕,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傷處更是隱隱作痛。然而眼前的這一人一舟,卻激發了他的好奇之心,決心要窺伺一個究竟。
那人一襲粗布青衣,頭戴大笠,濃眉大眼,儀表堂堂,上身披著半截棕蓑,腰懸魚簍,分明一副漁家打扮似的。只是那英挺氣質,卻非尋常漁家子弟所堪比擬。
這時見漁人由身上拿出來一個小小竹筒,信手一晃竹筒一端,即亮起了一團火焰。隨後他探手出去,即把燃有火焰的竹管套插在水面上原已設好的一根竹簽上,頓時水面上下,各現出笆斗大小的一團火光。這人遂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系有竹節的絲絛,信手繞了一個套結,以系有竹節的一端緊持手中,卻把那套結的一端置入水中。
看到這裡,尹劍平也就明白了,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漁人,正在從事例行的捕魚工作而已,只是對方何以會有這種奇特的捕捉方式,他卻是未曾深思。只因腰胯間傷處痛楚難當,猛可裡象是抽了筋似地一陣抽痛,足下一蹌,“噗通!”踏了一個水花。那人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麼,聆聽之下,驚得一驚,頓時站起身來。
尹劍平既已現形,干脆也就不再掩飾,遂即現身步出,出聲招呼道:“仁兄!”
那人乍見尹劍平又是一驚,以手按唇“噓”了一聲,尹劍平忙即止聲。
披蓑人向他怒目看了一眼,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遂即緩緩又蹲了下來,也就在這人身子才自蹲下的一剎,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一條黃影自水面翻縱而起,冒了個高兒,卻向丈許以外疾流之中,扎落下去。
那人在黃影甫現時,驚呼一聲,整個身軀快閃直出,極為快捷地搶落向水面!只見他單足一點水面蘆尖,龐大的身軀,像是一頭巨鷹般地搶向疾流,信手一抓,抓向空中那條黃影,卻是慢了一步,眼前水花一濺,卻被那物件入水逃去無蹤。尹劍平方自看出空中黃影,像是一條極為粗大的巨鱔,細鱗闊口,粗若人臂,端的不可多見,眼看著它入水逃逝,不覺甚是遺憾。心中正自痛惜內疚,面前人影一閃,那披蓑漁人,已然站立眼前。
這人雖說是一身重笨蓑衣,可是觀其來去,卻不嫌絲毫笨拙,來去如風,分明輕功一流身手。尹劍平內心固然驚異萬狀,奈何胯間傷勢,可能因著了水,一經發作痛苦難當!他實在無能兼顧許多,嘴裡痛呼一聲,足下又打了一個踉蹌,卻把手上連鞘的一口長劍,力插水內,才穩住了前跌的身子。
那人一張發怒的臉,原似正要發作,或許是發覺到尹劍平的動作有異,表情怔了一怔,掩忍著心裡的怒火未曾當時發出。
“你這個人……”那人打量著尹劍平不勝驚異地道:“你怎麼了?”
尹劍平這一剎,只覺得傷處抽痛,如萬蟻附骨,簡直是難以忍受得住。
當下猶自挺身道:“在下身中鏢傷,急須延醫求治,仁兄可肯載我一程嗎?”
那人一雙目光,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由他身形外表斷定他所說非偽,頓了一下才開口出聲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尹劍平強行忍著身上的痛楚,說道:“福壽居。”
三字出口,只覺得胯間一軟,足下一蹌,再也挺立不住,直向水面上倒了下來。那人表情一驚,身形略晃,已撲到了他身邊,猝然伸手抓住了他一只胳膊,及時制止他倒下的身子。
“走!”那人說:“我們上船去再說。”
緊接著身形己騰空躍起,尹劍平由對方那只接觸的手,體會出這個人臂力甚大,看著他擰腰騰身之勢,可知他身手不弱,當時也就配合他的起落之勢,即時點動足尖,三數個起落之後,二人己雙雙落身於小舟之上。那葉平底方舟,猝然落載了兩個人。不停地在水面上搖晃著,直似要翻轉過來。卻見那人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雙腿分跨著略微向下一蹲,水波在船頭上揚起了一片浪花,頓時平定了下來。
尹劍平這時已忍不住坐向船板,見狀點頭贊許道:“仁兄好俊的功夫!”
那人卻將高挑在空的一盞燈取下來,照向尹劍平臉上點頭道:“你說身中鏢傷,在哪裡?”
尹劍平指了一下傷處,那人就近細看了一下,頓時神色一變道:“是毒藥飛鏢嗎?”
“大概是吧!”說了這句後,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那人道:“既然是毒藥飛鏢,卻要有解毒的藥才成,你可有解藥?”
尹劍平強力提運著真氣,不使毒氣上攻,諦聽之下,搖搖頭道:“沒有,小哥,這附近有外傷的大夫沒有?我……我可是支持不住了!”
那人年歲約在二十六七,與尹劍平相差不多,一副年輕人的直率純樸,卻絕不笨拙,舉止更似極為精明。
聽了尹劍平的活,他搖搖頭道:“不不,這附近根本就很少住家,更別說傷科的大夫了……”
說罷細看了一下尹劍平的傷,皺眉道:“所幸傷在下盤,要是別處,只怕這時,早已發作了!”一面說,他遂即駢起中食二指,一連向尹劍平傷口處附近的幾處穴道戳去。
他一連點戳了幾處地方,才驚異地看向尹劍平道:“原來你已先把這幾處的穴道封閉?”
尹劍平十分佩服地點頭道:“不錯……這麼看來仁兄誠是高明了!”說著喟然歎息一聲,接道:“在下所中毒傷,非比尋常,如非我先已將各處穴道封閉,又已止住流血,現在早已喪命,只是……唉……看來也沒有什麼大用……”
那人一雙濃眉緊緊顰著,冷冷笑道:“這也很難說,人不該死五行有救,要是你沒遇見我呢,豈非要暴屍荒野了?看來我們倒是緣分不小!”
說罷即由水上把先時插在竹簽上的火種摘下來,就手熄滅收入懷中,即由船邊拿起長篙,徑自將這艘平底方舟撐向溪流。水勢湍急,小舟被沖得橫出了老遠。小舟在水上一連打了幾個圈子,才認定一個方向筆直前進。
尹劍平一只手扶住了船上柱子,把身子倚向正中船篷之上。卻見小舟在那人操持之下,在水面上一瀉如箭,經過了一條狹窄彎道,才見開闊,水流既緩,舟行也就平穩了下來。
那人才得閒兒,扭過臉看著尹劍平道:“還沒有問你姓什次?”
尹劍平說道:“尹,伊尹之尹!仁兄貴姓?”
那人頓了一下道:“我姓吳。”少頓接道:“怎麼樣,忍得住嗎?”
尹劍平道:“忍是忍得住,只怕毒勢發作,時間一久可就麻煩了。”
那人一笑道:“這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聽出對方話裡有話,不禁神情一振道:“吳兄的意思是……”
姓吳的道:“你剛才問到這附近可有傷科大夫,其實這話是多余的,即使是有,也只能醫治尋常刀傷,像你這等毒藥鏢傷,哪一個又懂得醫治?”
尹劍平失望地道:“吳兄說的是,只是在下心裡存著萬一的指望罷了!”
姓吳的搖搖頭道:“一點指望也沒有。”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那……可怎麼好?我們這是去哪裡?”
那人道:“且先回到我住處再說。”
尹劍平道:“吳兄住處遠嗎?”
“不遠,就快到了。”說時伸手向前面指了一下:“就在那前面。”
尹劍平道:“吳兄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姓吳的搖搖頭道:“沒什麼人,就只有我臥病的一個老娘。”
尹劍平心裡一陣失望,暗忖著既然這樣,你又何必把我帶回家去?心裡雖是這麼想,嘴裡卻不曾道出。
那人歎息一聲,說道:“我娘這個病,是長年累積下來的,一時也好不了,只是這麼拖著了!”
尹劍平無精打采地道:=就該找個名醫求治才是。”
“名醫?”姓吳的“噗哧”一笑道:“誰是名醫?我娘就是名醫!”
“你娘?”尹劍平驚異地道:“吳兄,你說什麼?”
“我說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慢著!”他重復追問道:“你說你母親本人就是個為人治病的大夫?”
“不錯!”姓吳的說道:“是個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抱拳道:“失敬!失敬!吳兄你這麼說,我心裡就踏實了。”
那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也不要高興太早,這話可難說得很,什麼事都保不住會有意外。”
尹劍平心頭又是一沉,道:“這話又怎麼說?”
姓吳的道:“很簡單,我娘雖然說得上是醫中聖手,但是在這個地方,卻並沒有外人知道,到時候她老人家是不是答應給你治傷,還很難說。”
尹劍平沒有話說。
姓吳的道:“就算我娘答應看你的傷,是不是就能解開了你所中的那種毒,這也很難說,所以這一切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吳兄說的不錯,這確是事先無法知道的事情。”他接著歎息一聲道:“真要如吳兄你所說,那也只怪我命當如此,夫復何言?”
姓吳的收回手中長篙,倚向尾舵,眼睛看著他道:“不過,你也不要太失望,我娘真要是醫不好,只怕很少有人能醫得好,你就是再去別處也是枉然!”
尹劍平點頭道:“吳兄你這麼說,我倒是安心了,請教吳兄你大名怎麼稱呼?”
姓吳的道:“這個,我叫吳慶,慶祝的慶,老兄,你看來武功不弱,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尹劍平感歎一聲,道:“亡命天涯,九死一生,敗軍之將,再也不敢稱勇了!”
“這麼說,你是為仇家所迫了?”
“這,”尹劍平不得不承認道:“就算是吧!”
他隨即轉變話題道:“吳兄分明高人,何以這等打扮,想是一隱者了。”
吳慶一笑,搖搖頭道:“什麼高人不高人,隱者更當不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娘是個病人,這裡地僻人靜,很適宜讓她老人家養病,我呢,雖是粗通武藝,卻也不能拿來當飯吃,打打魚,倒也安閒。”
尹劍平翻了個身子,輕輕哼了一聲!
吳伏皺了一下眉道:“又痛了?”
“還好!”尹劍平手撫傷處道:“府上到了嗎?”
吳慶看了一下道:“快了!”
尹劍平道:“方才聽吳兄這麼一說,可知令堂必系一個有分寸教養的長者,既精通醫術,又為什麼不懸壺濟世,造福鄉梓呢?”
吳慶呆了一下,張唇欲說,卻又臨時止住,遂道:“我方才已經說了,我娘是身染疾病之人。”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令堂何不自己醫治一下呢?”
“唉!”吳慶苦笑道:“當然為自己治過了!”
說到這裡,目光裡略似責怪的,看著尹劍平,“說起來,這還要怪你!”
“怪我?”尹劍平一時為之瞠然!
吳慶道:“你聽我一說也就知道了。”頓了一下,他才又接道:“我母親所患的乃是百年罕得一見的‘風毒症’!”
“風毒症?”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這是發自雲苗族的一種怪病。”吳慶道:“我母親早年在苗疆停過一段時間,同先父從事醫療工作,但不慎為當地風毒所中,真正發作,卻是近十年的事情。”
尹劍平道:“什麼是風毒?”
吳慶說道:“野花盛放,花香互傳,再為當地瘴毒所侵,隨風四散,中人無知,累積成疾。”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怪病!”
“可不是。”吳慶皺著雙眉道:“這種病怪在病者平時不知,春夏時節和好人一般無二,只待一過中秋,病勢才行發作,入冬就更為厲害,發作時候,遍體生出桃紅斑塊,全身麻癢不堪,每一根骨頭都軟麻無力,真是一種奇怪的現象!”
尹劍平一面提運著下腹真氣,奇怪地問道:“這種病莫非就……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有!”吳慶說:“是我父遍查醫籍,拜訪高明,才得了一個方子,這個奇怪的藥方,除了數十種希罕草藥之外,最難求的卻是那個藥引子!”
“什麼樣的藥……引子?”
吳慶道:“那個藥引子需要百年老鱔王一條,取其血膏為引,才得成藥。”
“啊……”尹劍平忽然明白過來,一時作聲不得。
吳慶苦笑了一下道:“我父親故世之後,我母子窮數年之力,足跡走遍大江南北,遍搜窮鄉僻壤,為的是找尋一條百年鱔王,只是哪裡找得著?我娘的病也就一年重似一年!”
說到這裡,他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又道:“我娘固然是心灰意冷,不再存指望,我雖力圖振作,卻亦是無可奈柯,哪裡想到遷居來此之後,卻意外地發覺到,這積翠溪附近,盛產鱔魚!”
吳慶的臉上忽然生出了光采,尹劍平卻內疚得垂下頭來。
“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熟悉了捕鱔的經驗!”吳慶說:“經我四處探察結果,斷定就在這積翠溪上流水源處,藏有一條老鱔,觀其洞穴,斷定這條鱔魚,最少也有三百年的年歲,是我用盡苦心,耗費了許多時日,才將它引到淺水蘆叢,因知這類老鱔,喜食翠皮之蛙,又愛水中弄月,我熬費苦心,故布疑陣,不意第一次我心太急,被它逃脫,第二次,也就是剛才你所看見的那一次……”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他沉痛地道:“這一次按理說,它是無論如何也不該逃掉的,卻又遇見了你。”
尹劍平頻頻苦笑,卻也無話可說。
吳慶道:“這類老鱔,性又通靈,復又多疑,好不容易我看著它將要上鉤入套,卻被你發出的水聲所驚,臨時受驚脫逃,看來再要擒它,又不知什麼時候了。”言下頻頻搖頭歎息不已!
尹劍平愧疚無已地道:“這件事純系我的冒失……我真是太大意!”
吳慶看了他一眼,哼道:“當時我真恨不能給你一個厲害,可是看見你這副樣子,氣也就消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當然不能怪你。”
尹劍平歉疚道:“話雖如此,我卻是內疚萬分……”
吳慶道:“你也不必這樣,好在,這條老鱔的習性,我也摸熟了,它雖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早晚我一定能夠把它擒到手中,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遂即關照尹劍平道:“這件事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提起來,否則再想要她老人家為你療傷可就萬難了!”
尹劍平皺了一下眉道:“為什麼?”
“這還要問?”吳慶苦笑道:“今天晚上她老人家還指望我能捉到那條老鱔回去,我看她八成一夜都沒睡覺。”頓了一下,他才又歎息一聲接道:“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是因為你的緣故才功敗垂成,還豈能為你療傷看病?所以你千萬不能說,否則的話,一切後果我可不負責。”
尹劍平黯然點頭道:“吳兄既這麼說,我也不提就是了。噢……府上快到了嗎?”
“已經到了。”
一邊說,吳慶彎過了舵來,小船緩緩地向著岸上靠去,尹劍平乍然發覺到眼前敢情來到了一個孤處波心的陸台坡地。
月色下,只見這片地異常幽靜美雅,在一片蘆葦繚繞裡,響起了起落和諧的蛙鳴聲。這是一個孤處水面的小島,極小的小島,看過去頂多只有六七丈見方。
吳慶用力地撐船上岸,然後扔下了篙,走過來扶起了尹劍平道:“來!我扶你下去。”
尹劍平實在也不能再客氣了,點點頭道:“有勞。”
吳慶扶著他下了船,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間竹捨聳立在小島正中,除了這間竹捨,全島再也找不出第二間房屋,這間竹捨,必然就是吳家了。
一只黑狗撲過來大聲吠著。
吳慶連聲驅著,一面向尹劍平道:“我娘果然還沒睡,且先到我房子裡躺下再說。”
尹劍平這一陣只覺得傷處疼痛不堪,感覺到一團熱氣直向上沖,情知毒性已發,當下忙自運提真力,強行壓制著,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吳慶扶著他繞向竹捨左邊,踢開了一扇門,進入一處尚稱寬敞的房間,摸著黑先把他扶到床上睡好,才轉身外出,就門框上把懸著的一盞燈拿進來置好。
尹劍平倚在木床上,只是呻吟不已。
吳慶把燈端過來,向他臉上照了一下,驚道:“啊!想不到這麼快就發作了,這可怎麼是好?”
一面說,他忙把他鞋襪脫下,還為他解下了身後那個沉重的背包,連同尹劍平手上的那口玉龍劍一並放好。
尹劍平苦笑道:“兄弟……我這身衣服都濕透了……實在不好拜見令堂……”
吳慶道:“不要緊,來,先換上我的。”
於是取出一套干淨的粗布衣褲為他換好,手足接觸時,吳慶發覺到他周身火熱,心裡也不禁著起慌來。
等到一切就緒,吳慶扶著他睡好,遂道:“你先歇著,我這就去請我娘去。”
尹劍平點頭道:“多謝!”
忽然門外傳來聲音道:“用不著請,我來了。”
緊接著一片燈光,從門外溢進來。
一個雞皮鶴發,手持鳩杖的瘦削老嫗,已現身門前。
尹劍平猝吃一驚,單臂力撐著坐起身子,卻見吳慶已張惶地趕了過去。
“娘!”吳慶驚異地道:“你老人家怎麼起來了?”一面說著話,他趕忙用手去攙扶那個老婦人。
不意,那老婦人卻倔強地後退了一步,道:“你別管我,我還有話問你。”
說時,這個老婦人把另一只手上提著的一盞燈高高地舉起,一片燈光照在尹劍平臉上。
“我問你!”她忿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尹劍平至為尷尬地道:“伯母,我……”
“你不要開口,”老婦人忿忿地轉向吳慶道:“你說。”
吳慶面現肅容地道:“娘,這個人為仇家所迫害,身中毒藥暗器,你老人家要是不救他,他可就活不成了!”
老婦人用濃重的鼻音冷笑著,一面抖顫顫地走進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你這個孩子……”她獰厲的目神,卻狠狠地盯向吳慶道:“娘平常是怎麼關照你來著……真個不長進的東西!”
吳慶頓時臉上現出畏懼之色,垂手道:“兒子不敢,娘……這個人生命垂危,請你老人家務必要……”
老婦人插口道:“你不要多說……我比你清楚,娘活了這麼大,什麼沒見過……”
一面說,她頻頻冷笑不已。
尹劍平睡在床上,打量著這個老婦人,只見她面色蒼白,滿臉皺紋,可怕的是在她臉上手上頸項上,都似有一塊塊的紅色斑塊,襯以她形銷骨立的瘦長身材,簡直形同鬼噬一般!
那雙眼睛,閃爍在下垂過長的眼皮裡只剩下豆大的兩點瞳仁,看起來益增陰森恐怖之感!
現在,那豆大的兩點瞳仁,已經移視向尹劍平身上,尹劍平下意識裡感覺到一種戰栗、緊張!
老婦人目注著他,甚久才說道:“你姓什麼?”
“尹,”尹劍平頓了一下,道:“尹劍平!”當他說出了真實姓名之後,心裡不禁又有些後悔!
老婦人卻並不十分在意他的名字,卻冷冷地道:“從哪裡來的?”
“福壽居。”
“十裡坡的那個客棧?”
“不錯……就是那裡。”
說到這裡,他實在支持不住,緩緩地把身子向後面躺了下來,並且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老婦人似乎無視於他的痛苦,一雙瞳子凌厲地盯在他的身上,道:“十裡坡一向平靜,從來沒有江湖人的行蹤,你又怎麼會落下了這身傷?”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插口道:“娘,是這樣的,他……”
老婦人搶白道:“你不要插口!我要他自己說。”
吳慶倒是真的不敢再吭聲了。
尹劍平無可奈何,強忍著身上的痛楚,一面運著氣,一面吶吶地道:“在下是追躡一位仇家來到了福壽居……不意為其所敗……中了暗器……你老人家行行好……可否先看看我身上的傷……再說。”
老婦人哼了一聲,說道:“我並沒有答應要為你看傷,況且,我對你真實的身分,還很懷疑!”
“懷……疑?”
尹劍平語氣悲愴,心裡卻充滿了怒火,如非他此刻傷勢發作動彈不得,復有性命之憂,對於這個老婦人的無情與諸多怪異斷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卻連發作的力量都沒有,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盡量委曲求全!
“不錯!”老婦人接著他的話題道:“我這一輩子,已經一錯……再錯……”
語氣裡充滿了悲憤、凌厲,那雙綠豆般的瞳子掃向她兒子,再轉向尹劍平,更似具有無比陰森的氣質。“如今老邁病弱,退隱天涯……我們不能再錯了!”她手中鳩杖連聲地頓著地面:“我已經多年不見生人……更不願隨便管人家的閒事,並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我已心力交疲,無能為力,你知道吧!”
尹劍平已由對方話中聽出了這母子二人的離奇身世,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只是這些都不是他眼前所能關心的,他再也沒有閒情逸致去關心別人了。諦聽之下,他只能報以一聲痛苦的呻吟!
“娘!”一旁的吳慶幾乎在哀求了:“這位尹兄,他絕不會是你老人家想的那些人……
要不是他身上中了毒藥暗器,兒子也絕不敢帶他回來惹你生氣……娘,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那要看看他到底該不該死了!”
吳慶道:“你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婦人道:“我要先證實了他的身分才能給他看傷。”
吳慶急道:“可是他已經不行了呀!”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慢吞吞地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說著她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只手由桌子上提起了燈,向床前走過來。
吳慶忙跟上來,老婦人遂以手上燈向著尹劍平臉上照過去。一面冷笑道:“這個人內功高深,非比一般等閒人!”
她是在跟她兒子吳慶說話:“你可看見了?他身上雖然中有毒傷,但是到此刻,卻能真氣聚結,並不曾散,這證明了他精干一種‘內鎖元陽’功力,很可能是來自‘西崆峒’的門下。”
一聽到“西崆峒”三字,吳慶神色由不住倏地一陣大變,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西崆峒?”吳慶疑惑的眸子,視向尹劍平說道:“娘是說他……他是西崆峒的來人?”
“我還不能肯定,但是有這個可能。”
“這……”吳慶頓時亂了章法:“這……不會吧!”
“所以……”老婦人把手上的燈交到了兒子手上,“我們不能不弄清楚。”
話聲甫落,手上的那根鳩杖乍然翻起,“噗”的一聲已點在了尹劍平心窩上。尹劍平“喔”的一聲,身子倏地弓起,緊接著又緩緩地躺了下來,只覺得老婦人那根鳩杖之上傳射出一種凌人的勁道,雖說是一種無形的勁道,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支有形的利劍,深深地洞穿了他的前心後背。在這種勁道之下,尹劍平全身上下,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痙攣。
“說!”老婦人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你是不是西崆峒山來的?”
尹劍平強忍著身上的痛楚,搖搖頭道:“不是的……你們弄錯了!”
老婦人呆了一呆,冷笑道:“那麼……你怎麼曉得鎖陽凝氣的功夫?”
尹劍平指了一下她手上的杖,痛苦地道:“你老人家請……拿開手杖才好說……話。”
老婦人倏地收回了杖頭,叮!一聲頓點在地。
“你要實話實說!”她獰笑道:“要是有一字虛落,我就要你的命!”
她的話端非虛語,只要尹劍平有一字虛假,老婦人那根鳩杖要想取他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尹劍平顯然已經了解到眼前情勢,分明自己已落在了對方母子波譎雲詭的隱情之中,一個對答不妙,即有性命之憂,果真這麼死了,較之毒發身死更為不值!
忍著痛發的痛楚,他倔強地冷笑了一聲道:“前輩你錯了……我這門功夫,並非是你所說的‘鎖陽功’,在下更不是什麼西……崆峒的門下!”
老婦人兩道灰眉分了一下道:“胡說!天下武功,我少有不知,除了西崆峒一門的‘鎖陽定血功’以外,我就沒聽說還有什麼功夫,能夠聚結真力於穴不開的。”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老婦人乃是武術界中的一個大行家,在她面前更休想虛言搪塞!
尹劍平冷笑著,微微點頭道:“老前輩,你這就太武斷了,聽你老人家的口氣,應該不會不知道,冷琴閣的獨門內功……吧!”他強忍著身上痛楚,說了這幾句話,已禁不住汗下如雨,大有氣色不接之勢!
老婦人聆聽到此,忽然嘴裡“哦”了一聲,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冷琴閣?”她驚異地道:“你說的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尹劍平點點頭,喃喃道:“不錯,冷琴閣的主人冷琴居士,他老人家的‘六隨’功力,就具有前輩你所說的那種功能!”
老婦人忽然呆了一呆,卻把那張瘦瘦皺紋滿布的臉仰了起來,她顯然是在運用思潮,費心地想著什麼。漸漸地,她臉上已消失了原有的凌厲!
“你說的不錯……我倒是忘了這門功力……”她緩緩地點著頭道:“這麼說,你莫非是‘冷琴閣主’冼心子的門下弟子?”
尹劍平點點頭,斷斷續續地道:“在下曾……隨閣主習過幾年功力……蒙閣主盡心傳授……故此得擅這門功夫!。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看著母親道:“娘,他說的可是真話?”
老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記了,冼心子確實具有這一門功力,只是並不見得他說的就是實話!”
尹劍平喘息著說道:“在下說的,確是實話。”一面說,他痛得轉換過另一面身子。
吳慶持燈在他臉上照了一下,不禁吃了一驚,道:“娘!他的情形只怕不好!”
老婦人鳩杖乍翻“噗!噗!噗!”一連點中了他身上“風市”、“鳩尾”、“桑門”三處穴道。鳩杖一出即收,儼然高明出手。
尹劍平登時感到身上一松,原先上湧的強大氣機,猝然間為之緩和下來,頓時痛楚大減!他感激地點了一下頭道:“謝謝前輩慈心加惠!”
老婦人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冼心子與老身交非泛泛,我與他湘江一別,至今雖二十年不曾見面,可是他冷琴閣的武功,我卻是知悉甚清,你卻休想騙得過我。”
尹劍平聽她方才一開口,竟然呼出冷琴居士鮮為人知的名號,就猜知她與居士必有交往,現在由她話中加以證實,不禁大為驚喜!想不到在此窮途末路之際,竟然認識到這等高人異士,卻是大大出乎意外!
老婦人卻不知他心裡想些什麼,只把一雙綠豆大小的瞳子注定著他道:“我只不過暫時為你阻止住毒氣的上攻,並非為你解開了身上的毒,這一點你可省得?”
“在下懂得。”
“那就好!”
一面說,她遂即退身,在椅子上坐下來。
“現在你說,六隨之功,是哪六功!”
尹劍平道:“是……”心中一動,卻搖搖頭道:“請恕在下不能實說。”
老婦人獰笑道:“為什麼?”
尹劍平道:“在下當初隨居士習功之時,曾許下諾言,今生今世,不得以此功,示知外人!”
“這也罷了!”老婦人冷笑道:“你既是居士傳人,當然知道居士生平喜好,我問你,他平素起居,最喜穿著什麼顏色衣服?”
尹劍平不假思索地道:“青布長衣!”
老婦人點頭道:“不錯,那麼他右手無名指上可曾戴有一枚指環?”
“這個……”尹劍平略一思索,遂道:“前輩錯了,居士右手食指自幼折斷,哪裡戴有什麼指環?”
老婦人輕歎一聲,面上神色更為緩和地道:“這麼說就對了!老身與他多年知交,豈能不知他自幼傷指!但他卻以此為憾,裝有義指,非身邊人萬萬不會得知,這麼看來,你確實是他門下,倒是老身過慮了!”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家的事情,也就不與你再多說,總之,我不得不對任何一個上門的陌生人,保持警覺,這一點你還不要怪罪!”
尹劍平苦笑道:“在下不敢!”
老婦人感慨道:“老身痼疾糾纏,十年輾轉,羞見故人,你既然是冷琴居士的弟子,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外人,且容我看一下你的傷吧!”說到這裡,她遂即站起身向一旁的吳慶道:“掌燈過來。”
吳慶甚為欣喜地把燈掌了過來。一片燈光,照向尹劍平面上、也照亮了老婦人那張瘦削染有紅斑可怖的面頰!
尹劍平移了一下身子,想把胯間傷處露出來,老婦人伸手按住他。“你先不要動,讓我先瞧瞧你的這一雙照子。”
“照子”就是眼睛,老婦人雖靜居十年,但她說話談吐的口吻裡,卻含有很濃重的江湖氣味,這證明了她過去的歲月,絕不單純!
“燈!”她示意兒子把燈掌低一點。
吳慶把燈往下面移了一些,近到幾乎已經挨著了尹劍平的臉。
“嗯……”老婦人的那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尹劍平一雙眼睛,道:“毒!一點都不錯!”
她直起身子來,冷冷他說道:“好厲害的毒!”
吳慶急聲道:“娘!你趕快給他治一治吧!”
老婦人凌厲的眸子掃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你懂什麼?吳慶頓時就不再吭聲了。
“現在你可以把身子轉過來了,”老婦人說:“你傷在哪裡?”
尹劍平勉強地轉過身子來,現出了胯傷。
“解開他的衣服!”她對兒子說:“照亮了。”
吳慶忙把尹劍平褲子解開,褪下來,燈光下現出了濕淋淋的一片血漬。
“好家伙!”吳慶眼睛發直地道:“竟然會流這麼多的血。”
老婦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後放在眼前看了看,兩根手指,搓了一下,忽然,她像是觸及了什麼,面色倏地變得很深沉的樣子。
“娘,這是什麼毒?”
吳慶似乎發覺到母親的臉色有異,老婦人卻已經回過身子,在一旁位子上坐了下來。
“說!”她臉色顯得異樣的陰沉:“這是誰下的手?”
“是……”尹劍平喃喃道:“是晚輩師門的一個仇家!”
“仇家?”老婦人冷笑著道:“你這個仇可是結大了!”
“娘……”吳慶道:“你老人家,莫非知道?……”
老婦人眼睛不曾離開尹劍平,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所中的是一種很特殊的暗器,大概是一支簽形的東西吧?”
尹劍平登時一怔,喃喃道:“不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伸出一只手,老婦人道:“那麼,拿出來給我瞧瞧。”尹劍平伸手一摸,隨身革囊不在身上。
吳慶道:“在這裡,我來給你拿。”
他三腳並兩步走過去,拿起了尹劍平原先系在身上的鹿皮革囊,轉遞與他,卻為老婦人伸手拿了過來。革囊上染滿了血,老婦人不避血腥地打開了囊蓋,嘩啦!一下子把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略一顧視一下,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那支暗器。燈光下,那是一枚長有七寸,通體烏黑色的鋼質長簽,她的臉忽然間為之扭曲了。
“就是它!”老婦人嘴裡喃喃地道:“丹鳳簽!”
“丹鳳簽?”
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
“你莫非還不知道?”
老婦人的眼色裡,這一剎又似乎充滿了忿恨!那該是一種長時積壓在內心的隱恨吧!
“那麼我告訴你!”老婦人苦笑著道:“你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尹劍平臉上一陣黯然!吳慶卻遠比他更為驚嚇!
“娘,這話怎麼說,你老人家不是最擅解治毒疾嗎?怎麼會……”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松弛的眼皮,忽然搭了下來:“你說的不錯,娘確是擅解百家之毒,自信這個天底下,沒有我不識的毒,也沒有我解不開的毒,但是卻惟獨這一樣例外,只有這一種毒,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尹劍平神色一振:“你老是說,我還有一線希望?”
“哼哼……”笑聲完全由鼻子裡傳出來,老婦人黯然地搖著頭道:“線希望:一線希望,大概也不能這麼說吧!”
吳慶緊張的咽了一下唾沫:“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毒?這麼厲害?”
“七步斷腸紅!”
“七步斷……腸紅?”
說話的是老婦人,答話的卻是尹劍平,他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
“完了!”他心裡吶喊著:“我竟然會中了這種毒!我命休矣!”
一剎間,有好幾張不同的臉,由他眼前歷歷閃過去——李鐵心,徐斌,段南溪,謝山……以及這些人口吐鮮血,掙扎不起垂死前的慘狀!尹劍平驀地呆住了!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
老婦人道:“你知道這種毒?”
“我太清楚了!”尹劍平苦笑著道:“我而且知道,正如你老人家所說,這是一種任何人也解不了的毒,看起來後輩這條命只怕保不住了!”
“情形確是如此,但是……”老婦人吟哦著,一時沒有說出來。
吳慶忍不住道:“那……莫非你老人家還有什麼辦法?”
“我已經說過,我沒有把握!”老婦人一剎間,似乎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但是詳細情形,還要等我試過之後才能知道……”
“試過?”吳慶驚喜地道:“難道你老人家已經有了解這毒的方子?”
“我自己研究出來的方子,”她笑得那麼淒涼:“卻從來也沒有試過。”
頓了一下,她轉臉向吳慶道:“你去一趟,把我的藥箱子拿來。”
“是!”吳慶答應了一聲,放下燈,轉身向門外奔出。
“這可就要看你的命了!”老婦人看著他道:“碰好了,你這條命或可保住,碰不好,更可能加速你的死亡!”
老婦人臉上帶出了一種淒慘,冷笑著道:“小伙子,你有這個勇氣試嗎?”
尹劍平性情,原本該毫不考慮地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他卻有許多顧慮,那是因為他身上所負的使命實在是太重了……他不能馬上就死了!一定要死,也要最起碼等到自己把事情交待之後。
談到事,眼前最迫切的事情,莫過於去淮上找樊鍾秀,把甘十九妹復仇的消息帶過去!
要他趕快設法逃命,聯合志士以圖復仇。還有一件事,就是到“鳳陽府”去找到尉遲一家,見著那位叫尉遲蘭心的姑娘,把晏春雷的死訊以及晏的證據告訴她,並請他們盡快為晏把後事料理了。當然,最重要的是肩負在他雙肩之上的復仇大任。然而,這一項使命,在眼前看來,似乎是太過遙遠,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了如許多的長者托囑,那一張張垂死的臉,一句句沉重期望的托囑,尹劍平忽然眼睛一酸,不覺熱淚為之盈眶!老婦人頓時臉上現出鄙夷之色。
她面色一沉,道:“怎麼,你害怕?怕死?”
“不!”尹劍平說了那聲“不!”立刻又點頭改口道:“是的!老前輩,我不是怕死,而是我這時是不能死!”
“那可難說了。”老婦人冷笑著,斜乜過那雙豆子大的眸子看著他:“這個願望,不操在你手裡,也不操在我手裡。”
頓了一下道:“在閻王爺手裡,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到底怎麼樣,你可要快一點作個抉擇了。”
“老前輩,”尹劍平把身子坐正了道:“我必須要知道,我如果不吃下你老人家的藥,還能活多久?”
“告訴你,七步斷腸紅,是一種特制的劇毒,毒性發作之快,為古今毒藥罕見,最快時在七步之內,即能使人喪命,功力至好的人,也最多只能延續兩個時辰。你是什麼時候負傷的?”
“幄!”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約莫有兩個時辰了!”
老婦人皺了一下眉,道:“罕見!這就是我想不通的了。不過,你應付的措施極好,可能是使你毒性緩和發作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剛才封閉了你的那三處穴道,對你的幫助很大!”
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盡管如此,你卻無法逃過毒性第二次的發作!”
“第二次?”尹劍平驚惑地道:“還有第二次?”
老婦人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大概也快了,如果我猜得不錯,在一個時辰之內,第二次毒性將要發作,而這一次,多半就會奪去了你的性命!”
尹劍平怔道:“這麼快?”他接著點頭道:“這麼說,我已別無選擇……我願意接受你老人家的醫治,請老前輩就下手吧!”
說話時,吳慶已提著藥箱子奔進來道:“娘這個箱子藏得好隱秘,讓我找了半天。”他邊說,遂即把箱子送到了老婦人手上。箱子裡滿盛了一些丸散膏丹,其中有一個黃綢子小包,放置在箱邊一角,老婦人把這個小包拿起來。綢包上緊緊纏著紅帶,老婦人雙手拿著這個小小綢包,卻像是重有萬斤似的。
“娘!”吳慶道:“這裡面是什麼?”
“是……”老婦人冷森森的笑著:“你一看就知道了!”一面說,她把這個小綢包,交到了兒子手上。吳慶遲疑了一下,遂即匆匆解開紅帶。把這個綢包打開來。尹劍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移向綢包。老婦人表情黯然!
綢包打開來,“叮當”一聲,跌下一個鐵器。
老婦人吩咐兒子道:“拾起來。”
吳慶彎腰拾起。
然而,當他目光初一接觸到手上這件物件時,陡然間他就像一具木頭人般地呆住了!
“啊!毒……毒簽!”
燈光下,那是一枚墨黑色微有光澤的,長有七寸的鋼簽,色澤尺寸甚至於形樣,簡直就與尹劍平所中的那枚“丹鳳簽”一模一樣。
“這……”吳慶喃喃道:“這不是……他身上的那根暗器嗎?怎麼會跑到了你老人家的箱子裡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他身上的那一根。”一面說,她隨手由桌上把尹劍平身上所中的那根毒簽拿起來。
燈下,兩根毒簽,並列比較,簡直一模一樣。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慶大為疑惑地道:“怎麼你老人家也收藏著一根?”
尹劍平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