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平道:「老宗師,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弟子嗎?」
「一鷗子」冼冰悲極欲泣地點頭道:「有……的……」
尹劍平道:「老宗師請說當面,弟子等洗耳恭聽!」
冼冰目光遲滯著掃向室內各人,卻是期期難以出口。
尹劍平頓時心內雪然,只是他雖然窺知了冼冰的內心涵意,卻因秉性忠厚,一時也難以代為出口。當然,明白冼冰這番內心涵意的並不止尹劍平一人,「混元掌」謝山頓時有所領悟。他立刻道:「師兄,你老是有什麼話要單獨關照尹劍平弟子可是?」
冼冰淒慘地看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各人頓時明白了這位老宗師何以遲遲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不禁對看了一眼。
「混元掌」謝山後退一步,深深一禮道:「既然這樣,我等先行退出,容師兄交待完畢之後,再行參見,可好?」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雙目微合,兩行眼淚,汩汩淌出!這番舉止,使得在場各人心中都暗吃一驚,只是老宗師既有命令,不敢不遵,相繼行了一禮,紛紛向大廳魚貫步出。
丹房外,有短短的一條廊道通向大廳。
各人俱都默默無言地退守在大廳之內。
冼冰容各人俱已退出之後,才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睛只瞟了一下,尹劍平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先把冼冰身子抱向靠椅,才走過去把兩扇空花格門關好,然後再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你可知道我真力渙散,五氣盡虛……眼前即將撒手西歸了嗎?」
尹劍平點了一下頭,神色黯然!
冼冰道:「你……你剛才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尹劍平又點了一下頭,忍不住熱淚滂沱墜下!
冼冰苦笑道:「難得你……識大體……到這時,才將內心悲傷……發洩出來……誠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昔日只看出你根骨不凡……生性忠厚……倒還不知你竟是忍辱負重之人……更沒有看出你還是一個身懷絕學的少年奇人……孩子,是嗎?」
尹劍平微微一驚,屈膝跪倒。
冼冰慘笑道:「起來吧!我沒有絲毫責怪你的意思……你對本門的忠心不二.在你入門之始,我已觀察得很透徹……這一點掌門人也看得很清楚,否則,萬萬不會把你派在我身邊來當差的。」
「老宗師聖明!」尹劍平叩首道:「弟子的確帶藝投身,但絕不如老宗師所贊如此之高,弟子並無意隱瞞掌門人與老宗師,只是時機未到,故而未曾稟告自白,尚請老宗師開恩不罪!」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若非你剛才以本身『小天星』真力灌輸我身體之內,我此刻早已氣絕身亡,你年歲不大,竟然得擅『六合門」內功精髓,誠是不易,你既然身負如此絕學,卻甘心屈就做我身旁一名雜役弟子……這又是為……什麼?」
尹劍平沉聲道:「老宗師有所不知……弟子乃是遵奉先父臨終旨意,要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
「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冼冰驚訝地打量著他,道:「你可曾這……麼做了?」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確實這麼做了,先父在弟子九歲時故世,自此而唇,弟子即漂泊四方,先從鍾先生練童子功,習經書三年,後人『行易門』即現在的『雙鶴堂』,以三年時間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啊!」冼冰岔口道:「那金剛鐵腕功乃是行易門不傳之秘,焉能會傳授你一個外人?
再說短短三年的時間,你竟能習會?」
尹劍平道:「萬功不離其宗,天下武學雖然分歧眾廣,其實根本之學,卻是不變的,雖然各有門戶,也只是手法的不同,弟子以至誠打動行易門的坎離上人,在弟子入門兩年又七個月之後,才以「金剛鐵腕』秘訣相授,弟子不曾讓他老人家失望……」
冼冰聽得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是說……你只有五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正是!」尹劍平道:「五個月已經太多了……」
冼冰眨了一下眼睛,期期道:「說……說下去。」
尹劍平道:「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弟子蒙受行易門如此大恩,便在三年之內,力行易門抄繕門史經卷以及七十二功譜,共七百三十六部,這些經史原是紊亂元章,經弟子整理繕寫以後,足可一襲相承,保留千秋萬世了!弟子又作了三年的教習,為行易門甄選了三十名弟子,親自調教其中十二人,乃為現在的雙鶴堂墊實了基礎。」
冼冰點頭道,「善哉……值過了。足足值過了!」
尹劍平膝行一步,打量著這位老宗帥道:「老宗師!你摒退門下……莫非只為一聽弟子這些過去的瑣碎歷史嗎?」
冼冰搖頭道:「當……然不是……不過.我臨時改變了主意……要聽下去……劍平,你說下去!」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遂道=弟子離開行易門時,那坎離上人米如煙焚香相送,他老人家知弟子志願以後,自動修書一封。扒薦弟子到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啊!」冼冰睜大了眼道:「冷……琴……閣……你是說你又改投到了「冷琴居上」
門……下?」
尹劍平道:「正……是……」
冼冰喘息著,但極振奮,道:「說……下去!」
尹劍平道:「那冷琴居士對本門功力自惜更甚,他探知了弟子心意之後,於是存心與弟子刁難,意在使弟子知難而退,他留給了弟子一個難題……」
「說……說下去……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冷琴居土要弟子效古人之愚公移山,指明要想習他『春秋正氣』,先要把南普陀山後角移向內海,何日功就,何日才得傳我『春秋正氣』之功。」
冼冰喘息著道:「讓我打一句岔……『春秋正氣』……這個名宗我聽過……只是卻始終不明它是一種什麼樣功夫……?」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老宗師,那只是一種高奧的智域功力,卻不是行動上的傳流武功……」
冼冰輕輕「哦」了一聲,即不多說。
尹劍平道:「弟子拜受冷琴居士指示之後,以一年六個月時間。獨力在普陀山後角,開出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歎息道:「那是一段極為艱苦的歲月,晝夜勤勞,一日夜常常只得一二個時辰睡眠,幸虧弟子自幼已習全『入日』功力,倒也能支持得住。」
冼冰喃喃道:「居士……要你開山填海,你何以只開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老宗師有所不知,」尹劍平道:「普陀山四面環海,尤其後角地方,海濤洶湧澎湃,水勢急回,弟子查明了水勢之後,才想出這個取巧的辦法!」
「什麼……取巧的辦……法?」
「弟子開了那一條岔道,事實上已將該開除的普陀後角部分隔開。」
冼冰睜大了眼,似乎還不明白。
尹劍平道:「岔道一開,整個普陀後角,全在水勢澎湃的急急漩渦之中,後山地質全系泥質,是以不出三月,已自動為急流駭浪所吞噬,夷為平地,弟子也就完成了這件看是不能的大功了!」
「一鷗子」冼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話,只是他流露在目光外的那種神色,已說明了他內心的激賞與讚佩。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就這樣,弟子學到了冷琴前輩的『春秋正氣』功力。這門功力對弟子日後成就真有極大的幫助,真是終生享用不盡。」
「一鷗子」冼冰咳了幾聲,他原已瀕臨死境,卻想不到意外地得了振奮之力,憧憬著一種祈求,一種希望!這種力量支持著苟活到現在。然而畢竟他是要死的人了,灰白的臉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紅潮,那是「迴光反照」。
「原來如此!」冼冰點頭道:「這也罷了……隨後,你就來到了我岳……陽門?」
尹劍平道:「正是!岳陽門的『血罩』功,弟子嚮往已久,只是……」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面現恨痛地道:「……弟子豈敢上來就有奢求?原思薄盡微功,再向老宗師進言,卻不曾料到竟然會發生了這件事……誠然始料非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所謂一日為師,終生敬事,弟子此身既是岳陽門中人,現當與本門人共存亡,老宗師如有差遣,弟子萬死不辭!」
「一鷗子」冼冰感傷復激動地道:「你說的可是……真話?卻不可欺……騙我。」
尹劍平道:「句句實言,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冼冰那雙流離欲出的瞳子,深深注視著他,甚久之後,他才歎息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如此,劍平,本門也太虧負你了,其實以你今日成就,原不必再多學我門中『血罩』一功……只是,你如不受我這門功力……老夫又何敢將重任托付於你……」
尹劍平驚惶道:「弟子只求能為本門略盡所能,卻不敢在徽時此刻,要求老宗師賞賜什麼,區區此心,大地共鑒,老宗師如有交待,即請明言,弟子敢不從命,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冼冰喘息得那麼厲害!
「我知道。」他說:「但是,我要求的也許太過分一點了……你雖然歷事多師.但是卻算不上是其中任何一門派的弟子,可是老夫我……卻要你在我面前,親日答應我,你是我岳陽門忠心不二的弟子……可以嗎?」
這個要求的確是太過分了。
岳陽門可以說已是完了,掌門人以及老宗師先後死亡之後,這個門派不啻己是瓦解,尹劍平如果口允為岳陽門下的弟子,自不得不為今後之復門工作而努力,成敗之命運,關係著岳陽門千秋大業.這該是何等艱巨的一種任務?一項承諾?尹劍平目注向垂死的冼冰,後者面頰上所蕩漾出的那種渴望已幾乎近於祈求……
「死不瞑目」無疑是眾多死亡之中最痛苦的一種,也是最悲哀的一種結局。
面對著這個至死的老人,忽然尹劍平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同情.其實他到目前為止,整個的少年時光,無不是在艱難困苦之中搏鬥著,他的血液裡無時無刻不在湍流著那種與生命抗衡的急流!
人,總是免不了戰鬥和敵對的。縱然沒有敵人。又何能逃避自己?尹劍平早已想通了這層道理。他毅然地點了點頭道:「弟子答應。老宗師,你若有什麼話。快囑咐吧!」
冼冰臉上交織著的那種感慨,又豈止興奮而已?
他頻頻點著頭,眼角上拉開了深深的兩條笑容,汨汨眼淚就循著那兩道紋路淌下來……
「這樣我雖身死,也就無憾了!」冼冰的聲音,幾乎已經沙啞。他喃喃地道:「劍平,你可知我單獨要你留下來的道理嗎?」
「弟子愚昧!」尹劍平道,「老宗師必然有要事囑咐弟子。」
冼冰說道:「我當然有……事要囑咐你……最主要的是因為……你是本門中唯一能夠活著的人……」
尹劍平登時大吃一驚,惶恐地道:「老宗師……這句話請恕弟子聽不明白。」
冼冰涕淚交流,沙啞著聲音,說道:「那是因為……外堂的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
他們都恐怕難以在眼前的劫難裡逃……得活命……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卻是逢凶化吉……」
尹劍平呆了一下,內心的沉痛,猝然升起,只是直直地看向冼冰,一時卻無以置答。
冼冰微弱及復沙啞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們面相上復以先天易數推算出來的……
我生平閱人多矣……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孩子……」
他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己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
「你的存在……對本門該是問等的重要……」冼冰沙啞著道,「我欣見你已具備生存的能力……只要逃過了眼前之難,才能再得徐圖匡復大計!」
尹劍平至為痛心,一想到本門中各人俱將喪命,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悲忿、沉痛!
「老宗師!」他傷心地道:「難道眼前這步劫難,就不能化解了?」
冼冰緩緩地搖著頭,聲嘶力竭地道:「記住我的話……目前再也沒有一件事,比活著更有價值……須知敵人武功高深不測……你必須要設法深入瞭解,知彼知己……才是制勝對方唯一的途……徑!」
尹劍平道:「弟子記住了。」
冼冰掙扎了一下,吃力地道:「除掉水紅芍這個……女人,才能造福武林……劍平,你過來。」
尹劍平應了一聲,趨前站定。
冼冰靜靜地看著他道:「解開我的……上衣……在內衣荷包裡,有一件東西你……拿出來。」
尹劍平應了聲:「是。」
他略為遲疑一下,遂即動手把冼冰上衣解開,在黃綢的小褂荷包裡,他摸到了硬硬冰冰的一塊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塊雕磨得碧光閃爍的翠塊!那塊翠牌正中,嵌有一顆約有小指般大小的銀色珍珠,襯以翠塊上那般精雅的雕工,卻是一塊十分名貴的飾物!
「這是一塊能辟百毒的翠塊……乃是當年水紅芍親手送給我的……」冼冰喃喃道:「佩戴在身,能收辟毒之效。至毒如『七步斷腸紅』者,只要對方不施展『含沙射影』的功力推送,亦可無害,你留在身上,也許有用。」
尹劍平恭應了一聲,也不再客套,遂即收好。
冼冰喃喃說道:「當年的武林七修,如今只剩下三人……除我以外,一個是如今的……
雙鶴堂主……米如煙!」
尹劍平陡然一驚,作色道:「……什麼……米恩師原來也是七修之一?」
冼冰頷首道:「不錯……他行七……我行六……還有一個是目前隱居淮上的……樊鍾秀……樊三哥……他是七修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一向潔身自好,自鳳凰山火焚水紅芍之後……他就不再復出武林……風聞他隱居在淮上清風嶺下……我們已多年沒有來往……」
他喘息得那麼厲害,像是隨時都要斷氣的樣子。
尹劍平關懷他說道:「老宗師,你老的意思我明白,我會盡快地去通知這兩位老人家……叫他們早作準備的。」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張開嘴,只發現他嘴裡的舌頭似乎已變得僵硬了。尹劍平知道這位老人家已將大行,一陣傷心熱淚泉湧,他立刻轉過身來,走出丹房,來到了大廳。大廳裡,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皆默默無言地坐候著,尹劍平的猝然來到,每個人都吃了一驚,相繼站起。
「混元掌」謝山趨前一步,道:「老宗師怎麼樣了?」
尹劍平抱拳道:「情形不好,前輩等請速速入內一見吧!」
謝山愣了一下,重重歎息一聲,各人皆隨同他身後,直向冼冰下榻之丹房走去。冼冰誠然是行將撒手人寰,只是他仍然圓睜雙眼,強自掙扎著不肯就去。每個人目睹及此,都忍不住,淒然流下淚來。
「混元掌」謝山低聲位道:「老宗師……你安心去吧,還有什麼最後的交待沒有?」
冼冰吃力的道:「有……」
他的眼睛轉向職掌「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說道:「把你奉令密封保管的……保管的……」
「醉八仙」段南溪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老宗師指的是『鐵匣秘芨』?」
冼冰點了一下頭,眼睛向尹劍平注視過去。
段南溪微微一驚道:「老宗師的意思,莫非要屬下將……本門『鐵匣秘芨』交給尹……」
顯然,他連「尹劍平」三字還弄不清楚。
「鐵匣秘芨」是鎖封在鐵匣內本門最主要的十六種秘功的秘本,包括「血罩」功在內,這些秘本無疑就是維持本門最主要的傳統武功,如無掌門人命令,即令負責保管的堂主,也不得擅自開看。是以,這位負責保管的「采」堂長老,乍聞要將「鐵匣秘芨」交付與一個人門才不過三個月的少年弟子,自是大吃一驚,豈止是段長老一人驚愕,所有在場各人,俱都驚異得面色大變,彼此對看一眼,懷疑地向著垂死彌留的冼冰望去,他們絕不相信這句話是真的。
答案是肯定的。
冼冰吃力地點了一下頭。
他惟恐這個答覆還不夠明顯,遂即追加一句道:「是……交給尹……劍平……你們不……能……抗命……這是命……命令!」
「令」字出口,他全身起了一陣極為劇烈的顫抖,忽然牙關緊咬,雙目翻白,遂即撒手西歸。目睹者無不心驚膽戰。每個人都似乎兜心著了一拳,半天作聲不得。
「混元掌」謝山伏身探了一下他的腕脈,頹然地點頭道:「老宗師死了!」
年輕的弟子行裡,傳出來一陣飲泣聲,他們的悲哀在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棄世的時候已達到了頂點,這時再加上這位前掌門人老宗師的猝逝,在這雙重力量摧擊之下,再也忍受不住了。
頃刻之間,丹房裡充斥著一片哭聲!
悲哀的氣氛延續了很久很久,才漸漸靜止下來。
老少兩代掌門人的屍體並排陳列在一起,「混元掌」謝山暫行權令,立刻吩咐為本門各死者辦理後事。
大敵當前,一切從速,一切從簡。
儘管這樣,也是忙了兩晝夜,悲切。驚懼雙重壓力之下,岳陽門老少兩代弟子,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般的惟淬!似乎沒有人想到,第三天已悄悄地降臨了。
在極度傷心創擊之下,人常常會變得麻木不仁,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在這一段極致的痛苦感覺消失後,很多的現實問題就會不期然地紛至沓來,這個時候人人才會顧及到自己所謂切身的問題。
岳陽門在三位長老堂主的主持之下,臨時召開了一項特別緊急的會議。與會者除了三堂長老之外,也只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八位弟子!顯然這幾個人,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的所有人了。
在供有岳陽門歷代宗師金漆塑像的大廳裡,三老八少十一個人圍坐一團。
人的面相雖然各異,但是透過五官所表現出來的表情卻是一樣的,大難臨頭之下,很少能有人處之泰然!尹劍平僥天之悻,總算還能夠保持著一份既有的鎮定。然而他的身份顯然已經由於掌門人李鐵心以及的掌門人冼老宗師先後喪生而大為降低,低到原有的身份,一名記名弟子而已!所謂記名弟子也就是暫時記名,身份還待決定的意思。當然很低。低得連一名本門第二代弟子還不如。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處境當然至為尷尬,甚至於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三位長老甚至於七位同門,部門乎並個曾十分地去注意他。他也就顯得格外冷落。然而他心裡卻遠較任伺一個同門都要來得熱。他不敢相信老宗師個別交待他的那番話,起碼是不敢十分的相信,尤其是關於老宗師對三老七少十個同門生命所下的斷語。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就有一種置身於寒冰的感覺,下意識裡也就格外地對面臨的敵人感到警惕與良懼,對十個同門的未來,更是充滿了無比的關懷!
「采」堂堂主段南溪並沒有遵從冼老宗師的話把本門的「鐵匣秘芨」交給尹劍平,這件事尹劍平卻保持著冷靜,靜觀發展。
「鐵匣秘芨」顧名思義可知是裝置在鐵匣內的秘芨書冊,那是一個僅僅只有一尺見方的黑鐵匣子,卻在四角騎縫處。配有四個暗鎖。現在,這個匣子已被取出來,背在段南溪背後,而包括段南溪在內的三堂長老,看上去行色匆匆,每人都備有一份簡單的行囊,像是有急欲脫離之意。
「混元掌」謝山一身勁裝,外罩紫色狐裘大擎,他面色鐵青,內心充滿了悲忿與痛恨!
「各位!」他啞著嗓音道:「本門一日之內連遭大敵,敵人的可俱,我想大家都弄得很清楚,用不著我再多說,現在對方所給我們的三日期限,已經到了,至於下一步,敵人到底要施展什麼手段還不知道,不過絕不會善罷於休,這一點我可以斷言。」
微微一頓,他又冷笑道:「……關於這一點,本座以為,如其坐以待斃,不如奮鬥圖生,所以……」
他的眼睛在每一個弟子臉上掃過去:「本座已與謝、孔兩位堂主商量妥,決定將現有的人數,分成三路,在入夜之前分批撤退。」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接下去道:「本門的基業雖在洞庭,但是『雙鶴堂』與本門淵源深厚,米堂主更與老宗師有結拜之義,所以我們暫時可以投靠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著,今後就不愁沒有報仇的機會!」
這番話立刻取得各弟子的同意,彼此相對,發出一片欣慰附和之聲。
「混元掌」謝山道:「過去的兩天,我們忙著為兩位掌門人與己故的各同門料理後事,誰也不曾注意到敵人的動態,他們是不是來了,或者根本就沒來,我們也不知道。」
話聲一頓,他目光注視向未座上的尹劍平道:「劍平,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尹劍平站起來,道:「啟稟堂主,以弟子拙見,敵人顯然已經來了。」
「啊?」謝山面色一寒道:「此話怎講?」
各人在聆聽尹劍平話語之後,俱不禁大吃一驚!一時間相顧失色!
尹劍平道:「事實上,敵人根本就沒有離開!」
謝山道:「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表情凝重地道:「老宗主駕歸之日,弟子曾暗中觀察,發現四門之外異常寧靜,非但沒有行人,甚至連平素的樵子獵夫,也不曾看見一人。」
謝山冷冷笑道:「就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斷定敵人不曾離開?」
尹劍平道:「弟子不敢如此武斷。」
謝山道:「那你怎麼說敵人沒有走?」
尹劍平道:「弟子當時出門,行過數百步,發現在通過驛道心經的林前,茅亭內有兩個白衣人在對弈,當時不敢驚動,速速退回。」
三老微微一愕!
一向甚少發話的「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點頭道。「雪天對弈,確實有異常情,但是也不能就因為這樣,就斷定是敵人派出的探子。」
尹劍平抱拳道:「啟稟堂主,弟子還有下文。」
孔松點頭道:「你說下去!」
尹劍平道:「當時弟子為恐打草驚蛇,不曾現出一絲痕跡,遂即退回,直到昨天,弟子再探,又見那兩個白衣人,仍在原處下棋,弟子乃匆匆退回,改向洞庭湖邊觀察,發覺到湖中『扁山』的旁邊,泊有一艘平頂畫舫,那畫舫形樣,亦與平常出沒洞庭之各種舟船,大不相同,最奇的是,舟上亦有兩個白衣人在盤足對弈!」
「混元掌」謝山眉頭一皺,冷冷地道:「這麼說,水旱兩道都被他們監視住了?」
尹劍平道:「弟子以為確是如此。」
謝山沉沉地歎息一聲,頗是氣餒地道:「怎麼辦?」
剎間,每人的臉上都罩起了一片陰影!
「摩雲手」孔松行事較為穩健,當下輕歎一聲道:「既然這樣,我們的行動就該好好重新安排一下了。」
「混元掌」謝山道:「沒有什麼好安排的,時限已到,莫非你還要等著敵人殺上門來不成?」
尹劍平正要說話,謝山擺了一下手道:「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明擺著,反正就只有這兩條路,一條是坐以待斃,一條是自謀生路,我以為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各弟子血氣方剛,俱不禁同聲附和!顯然只有尹劍平不曾吭聲,並非是他不以為然,事實是他想兩條路都是一樣,比較起來,他反倒以為「一動不如一靜」的好!目前他是人微言輕,所以話到唇邊,又復吞進肚子裡。
謝山看著孔松道:「孔師兄以為如何?」
「摩雲手」孔松一聲長歎道:「師弟你所說不無道理,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只是愚兄以為……此舉過於冒險……再說我等人數眾多,如果同時出去,未免太過於顯眼。……我看還是分批的好!」
「混元掌」謝山點頭道:「我原是這個意思。」
他又轉向「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道:「段師兄以為怎麼樣?」
段南溪點頭道:「我以為先派出三個人,試探一下,以測對方虛實,在半盞茶之內,第一撥人如果沒有消息,第二撥和第三撥再繼續出動。」
「混元掌」謝山點頭連連讚好,遂道:「我就算第一撥吧!」
他目注弟子行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為首二弟子立刻站起走過來,二人一個姓方名剛,一個叫劉詠,在少年弟子中,素稱健者。
謝山道:「你二人速速喬裝一下,各擔柴薪一擔,內藏兵刃,隨我外出。」
方、劉二弟子答應一聲,領命退下。
謝山香向各人道:「事成之後,大家在雙鶴堂見面,萬一事敗,我當以本門『連枝箭』射向四門,你們如發現有我暗器,就該另圖打算了。」
言罷站起來轉身退出。
不久,三人相繼步出,一老二少,己打扮成一副莊稼漢子模樣,芒鞋,蓑衣,儼然山居樵子。謝山脅下還加挾著一把傘,他的一對兵刃「文昌筆」就藏在傘內,二弟子方剛、劉詠,各背柴薪一擔,柴中亦藏有兵刃。三人來自前院中,互道珍重,遂作別上道!
出得門來,但見天色昏暗,雪雖不大,卻是簌簌落個不停,展目四望,一片銀色世界!
謝山比手勢,令二人先行止步,遂即運功調息,長吸一口氣,施展「踏雪元痕」輕功,向外步出十丈以外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遂即退回。
一來一往。雪地上只留下淺淺足印,如非注意觀看,根本著它不出,再等些時候,很快就會被落雪覆蓋而不現任何痕跡。
岳陽門座落地勢,一面背山,一面臨湖,兩側乃是荒蕪的田地。左面有一排衍生的修竹,導引著一條曲徑小道。這條小道頂尖,通向一條衙道,南來北往的客商,莫不以這條縱貫官道為進出主要幹線,四通八達的無數小路,即是作放射狀,俱從這條主要幹道分散開來。換句話說,只要能夠上了這條官道,也就算性命保住了一半。
岳陽門是這附近唯一的一所大建築物,東南西北四門,各通有一條道路,附近雖有幾戶住家,但距離都不算近,值此雪天,更是罕見人跡!
「混元掌」謝山,是選擇左面門出來的,他打量過附近情形之後,關照方、劉二弟子說:「我們三人以父子相稱,若有人盤問,只為山居以柴獵為生,這一次入市,採購些東西,以柴易米罷了。」二弟子隨口答應。
謝山又道:「萬一有變故,你二人亦切忌不可忙於出手,須聽我指示行事,必要時趕緊退回。」
言罷,揮手令進。三人前行數丈,遂即改變方向,循著面前的那列修竹直行下去。
雪雖不大,但風勢卻是十分凌厲,嗖嗖的風,貼著左面遼闊的洞庭湖方向刮過來,經過一片雪野,迎面撲向這叢茂竹,於是發出呼呼竹響聲,透過竹隙穿出的鳳,更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得人遍體生疼,搖下的散雪,更像是萬點銀星!
謝山在前,方、劉二弟子在後,彼此不發一言地向前面大步邁進。前行了約有數十丈,即見到聳立在竹叢之間的那個茅草小亭,果如尹劍平所說,亭子裡有兩個寬袍大袖的白衣人正在對弈,兩個白衣人衣著寬鬆,一色的雪白,卻在領袖大襟邊沿之處,滾有一圈黃色的邊,看上去甚是特別。
亭桌之上,除了設有棋枰以外,另外還豎有一個小小的銀質鶴形香爐。
看上去,兩個人的年歲都不算大,大概都在三十左右,最奇怪的是,兩個人的下已上都留有一絡黑黑的鬍子。
方、劉二弟子乍然看見亭內二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頓時止步。
謝山低哼一聲,說道:「不要張望,繼續走路。」
二弟子從命,忙自收回驚惶形態,仍是由謝山在前,二人殿後,三個人遠遠走來。彼此相距約在五六丈左右,白衣人之一,忽然停住,站起來回長長地伸著懶腰。「混元掌」謝山裝著未曾看見,繼續前行,二弟子更是心內忐忑,越加警惕著,不敢用眼睛向亭內觀看。
站起的白衣人忽然笑道,「難得,難得,老丁,你我在這裡坐了半天,競不曾看見一個行人,這倒是頭一回,真是新鮮。」
說著舉手向著謝山招呼道:「來來來!老頭兒,你們三個人過來,有話要問問你。」
謝山先是一愕,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然後左右看望一眼,才打著湘省土音道:
「先生是招呼我們的嗎?」
白衣人瞇著眼睛笑道:「當然是叫你們,來來來!」
謝山赫赫一笑,嘴皮不動,卻以傳音知會二人道:「不要妄動,聽我命令行事!」
說時三人已走向茅亭。
就在這時那坐著的另一個白衣人,卻取出打火器,「拍」的一聲,打著了火。他打火的目的並不是抽煙,卻是點著了那具置在石桌上的鶴形香爐,顯然那具香爐尾端伸出的部分可供燃燒,一經點燃,立刻由鶴嘴冒出一股裊裊的白煙!
坐著的白衣人由身上取出一個扁扁的盒子,打開盒子,由裡面取出了一件什麼物件放入嘴裡,同時也遞與站著的那人一
「混元掌」謝山帶著劉、方二弟子已走近茅亭,見狀機警地忙自站住。無奈已似慢了一步,他鼻子裡忽然觸及到一股異香,方欲出聲向二弟子示警,二弟子中的方剛已發出了一聲慘叫,足下踉蹌著向外跌出,謝山到底見多識廣,在對方火點香爐的一剎,已體會到不妙,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鶴嘴香爐內的毒氣擴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乍見此情,已顧不得再行掩飾,急吼一聲:「退。」
雙方距離約在兩丈左右,這一聲「退」字方自叱出,謝山錯步出掌,一掌擊向方剛後背,說是「擊」不如改為「推」來得妥當!
方剛原已即將跌倒,被謝山這一掌足足飛出丈許以外,向來處跌出,「砰」的一聲坐倒雪地!在同一個時間裡,另一弟子劉詠亦覺出不妙。他顯然也已吸進了一些飄送過來的毒氣,只是為數極少,儘管這樣,對他來說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不及等到謝山出聲招呼,先已向側面縱出。
「混元掌」謝山到底功力深湛,一覺出不妙遂即運功自行閉住了呼息,於掌推方剛的同時,點足向右方縱出。
三人分成三方面退出,快同電光石火!只是,他們仍然並不能夠脫離眼前這步厄運!
劉詠的身子方自縱出,還不曾著地的當兒,亭子裡的白衣人已發出一聲急叱:「打!」
大袖揮處,兩點寒星已隨手擲出。
劉詠在岳陽門雖是弟子的身份,一身武功卻是了得,這時他身子雖不曾落下,耳中卻已聽見了暗器破空之聲,霍地向後一個倒翻,他倉促撤退,一擔乾柴拋棄在地,卻獨獨仍有一根扁擔,隨著他轉身的身子平揮而出,只聽見「叭」的一聲,迎著了當面直飛而來的那枚暗器,卻不曾把那枚暗器磕飛,卻深深嵌入扁擔之內,原來是一粒白色的棋子。同時間.第二枚棋子,已經洞穿了他身上的蓑衣,深深陷入他腹腔之內。可憐劉詠幾乎連什麼人對他下的手,都不曾看清,遂即喪生在這粒圍棋子之下。
在同一個時間裡,「混元掌」謝山已落身在地,隨著他一個疾快的回身勢子,左掌已用力地向外劈出。這一掌是迎向正面的一粒棋子劈出去的,雖不曾把這枚奔向面門的棋子劈飛了,疾勁的掌力卻逼使得它改了方向,「嗖!」一股尖風,滑腮而過。
面前人影一閃,先前發話的那個白衣人已經站在了面前。
「老兒!」白衣人冷森森地笑道,「你是找死!」
一隻瘦削如同烏爪般的怪手,已向謝山臉上抓來。
「混元掌」謝山心中驚懼可想而知,他小心上道,想不到甫自出門,即著了敵人道兒,悲忿之下,怒吼一聲,迎著白衣人的手勢一掌擊出。
兩個人的身子乍一交接,即如同燕子般地忽然分開來。
雙方掌力力較之下,謝山已試出了來人功力深湛,不在自己之下,更不敢少緩須臾,右足屈處,旋風般地已滾出了丈許以外。白衣人似乎有震於謝山的掌力,微微一驚,遂即長笑了一聲。值此同時,亭子裡的另一白衣人,已如同白鶴般地騰身而起!兩個白衣人,像是事先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在一個奇快的夾擊勢子裡,雙雙襲向謝山。
謝山在岳陽門中,論功力不過只次於掌門人,卻與另二堂堂主相伯仲,所練「混元掌」
力,更是遠在段、孔二堂主之上,只可惜上來無防,吸人了少許毒香,以至於現在後繼乏力!
兩個白衣人無論身材衣飾,看上去都極為相似,只是一個較胖,一個較瘦,一個是濃眉圓臉,另一個卻生有一雙兔子耳朵,只是就身手論,卻是一等的高手,在這種突然的夾擊式子裡,更是快若電光石火,兩口牛耳尖刀,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由袖中抖出,一前一後直向著謝山前心後背上猛扎過來。
「混元掌」謝山畢竟身手不弱。
像是一隻猝然展翅的鴻鳥,兩支判官筆同時遞出!
筆鋒迎著了刀尖,「叮」的一聲脆響,兩個白衣人一觸之下,有如脫兔般地向兩下裡分開。「混元掌」謝山身軀晃了一下,單膝跪地,他圓瞪雙眼,雙筆分別指向二人。
白衣人第二次的攻勢更是猛厲,卻是一高一矮,瘦的那個自空中來,胖的那個卻是來自下盤,兩團自影,挾持著凌人的疾風,在同一個勢子裡猝然攻來。
「混元掌」謝山顯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的厲害,隨著他快速旋轉的身子,右足尖勾掃之下,揚起了大片的白雪,萬點雪珠,分向二人全身罩來。緊接著他左足力點之下,整個身子怒鷹似地撲了出去。身軀一經撲出,絕不稍緩須臾,一路兔起鵲落,直向來處折回。謝山身手不凡,有心脫逃,更是施出全身之力,倏起倏落,直似星丸跳擲,眼看著又遁出百十丈外,驀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拔身自翠竹婆娑間,起身,落地,出手,三個不同的順序,卻揉合成為一個式子,快到目不暇給!「混元掌」謝山驚慌中,方自認出來人正是那日轎前的那個跟班兒阮行,第二個念頭還不及興起,已吃後者手中的那根青竹杖點胸破衣刺中。
快,快到目不及視!
狠,狠到無還手之機!
一招得手,紅衣人阮行,絕不逗留,竹節杖一出即收,一收即離,拔杖,騰身,看來又是混然一式!來如電,去似風!
隨著一陣衣袂蕩風聲,來人阮行在一個高起高落的勢子裡,已落身在覆滿白雪的竹梢之尖。雪花簌簌裡,他落身在竹梢的身子,就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的牢靠,一任竹梢擺動得那麼厲害,他身軀卻是穩如泰山。
雪地裡的謝山,就像是突然中風般地一一陣顫抖,他手捂前胸,步履蹣跚著蕩出了六七步,「噗通」坐倒,鮮紅的血,箭矢也似地由他的指縫裡穿出來。翻了個身兒,他又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認著遙遠的家門,發出了一支暗器「連枝箭」,卻因為勁道不足,中途跌下,墜落在雪地裡。
謝山再次的跌倒。這一次他卻是無論如何再也爬不起來了!
紅衣人自行消失。
白衣人又回到亭子裡對奔。
現場的狼藉,不久即為雪花所掩飾。
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就好像這地方從來也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除了橫倒在雪地裡的那三具屍體。其實,再過不久,屍體也會同樣地為白雪所吞噬不見了。
岳陽門沉陷於一片死寂之中!「求生」的意念,在每個人內心裡燃燒著,然而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人人噤若寒蟬!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來回走了一轉,停下腳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一弟子應道:「已時將盡,午時未到。」
孔鬆手捋著下已上的那一絡山羊鬍子,微微點頭道:「謝堂主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如果走的是陸路,應該已出了岳陽。如系水路,也應過了洞庭,唉!好不為他們擔心!」
「采」堂堂主段南溪站起道:「我看他們八成兒是沒事了,這麼吧,我走第二撥,走水道。」
孔松擺手道:「不行,段師兄,你身護本門『鐵匣秘芨』,萬一有所失閃,那還了得?
千萬草率不得!」
段南溪怔了一下,道:「那麼……又將如何?」
孔松說道:「還是我走第二撥,如果僥倖過湖,在彼岸能夠聯絡上謝堂主,再圖對你接應。」
段南溪道:「要是有了意外……呢。」
孔松冷森森地笑了一下,說道:「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全靠各人的命了!」
段南溪喟然一歎,低頭不語。各弟子面色黯暗,如喪考妣!
孔松忽然一笑道:「我們也不要先往壞處想,說不定謝堂主已脫了險境,四門之上,不見暗器示凶是好兆頭,只是……」
眉頭一皺,他喃喃接道:「……怕的是他中伏之後,不及轉回。」
每個人心頭一震,相顧失色。
孔松見狀毅然道:「就這麼著吧,第二撥由我帶路,馬上出發,段師兄你這第三撥,須等到夜裡再走,那時候我們苟得不死,必然暗中接應。」
段南溪點頭道:「但願如此,孔師弟,你去吧!」
孔松乃轉向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六名弟子行列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各弟子木訥地對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二人不容商量轉身步出。他二人是「青萍劍」汪人傑,「大力神」趙大保。汪人傑頎長英挺,趙天保矮壯有力,前者是劍中高弟,後者用的是一對「金瓜錘」。除了尹劍平以外,在場各弟子俱是本門十年以上的資深弟子,論武技功力,各以所長而得個別深造、多年苦研,成就不易!
「摩雲手」孔松看著二人,心裡情不自禁地興起了一種悲哀!只是,眼前卻不便現在表面。
他點頭道:「你二人可精水功?」
汪人傑大聲應道:「岳陽弟子,豈有不精水功的道理?堂主不必擔心,弟子與趙師弟水陸都能應付!」
此時此刻,尚能保持這番豪氣,誠是不易!
「摩雲手」孔松被這位弟子一提醒,才想到岳陽門武功教習中,原有水功一課,各弟子俱有從師十年以上的經歷,焉得不識水功?反倒是自己多此一問了,雖是小小一點矛盾,亦足見各人平素的養性功力。自忖度人,孔松反倒不如對方一個少年弟子來得鎮定,心中好不慚愧!
孔松苦笑了一下,含著讚許的目光看了那弟子汪人傑一眼,道:「很好,你能這麼自信,足見平素勤於練功,現在正是你等以武功報效師門的時候,你二人隨我去吧!」
二弟子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遂即上前叩別段南溪,同門彼此握別。雖是短暫的一刻,卻洋溢著動人的親澤情義。冷眼旁觀的尹劍平看到這裡,不忍卒視地垂下了頭!他雖然不以孔松此舉為然,但是卻也實在想不出另一條更好的辦法,眼看著老少各同門一一赴死,內心真如刀割一般的痛苦!
「摩雲手」孔松遂即與段南溪話別,彼此又囑咐了一番,匆匆上道。
這一次三個人喬裝為打魚的漁夫。孔松執著釣竿,二弟子各攜魚網,魚簍,披蓑戴笠,由右側門步出,先轉向左側竹林!就在這時,「青萍劍」汪人傑忽然有了驚人的發現,隨著他駭異的目光,孔松與趙天保也相繼一怔!
他們看見了一雙腳!
一雙凸出於地面白雪外的腳,這雙腳由於蹺起略高,是以在全身各處皆為雪花所掩埋之後,僅僅只剩下了這一雙腳。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除了白色以外任何別的顏色看上去都極為顯眼,這雙人腳當然也不例外!
有腳就有人。
憑著三個人的常識判斷,馬上就得到了一個結論:死人!不可置疑的,那裡橫著一具人的屍體!
這一個驚人的發現,使得三個人猝然一驚,情不自禁地施展身法,向著停屍處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