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成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著諸葛明身形有如一隻大鳥,在眼前騰飛而過,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衙門前的大街上,禁不住一陣瞠目結舌。
他在年輕的時候,糾幫結眾販賣私鹽,也練過幾招把式,尋常二、三個人也難以近身,可是何曾見過這種能一躍二丈的輕功?
看到周大富匆匆走了過來,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對方,道:「周兄,你看到沒有,諸葛大人這份輕功,真是令人看了歎為觀止,難怪他是東廠的高官。」
周大富驚凜地低聲道:「我久聞錦衣衛和東廠是臥虎藏龍之地,裡面高手如雲,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我以前還不相信,如今親眼目睹,才知道他們比西廠的大人更厲害……」
他吁了口氣,繼續道:「不過你若是看到了那位金侯爺,才知道天下什麼叫做武功!嘿嘿!我跟你說,那金侯爺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大俠,叫什麼神槍霸王,據說一槍在手,天下無敵,那真才叫人歎為觀止呢!」
曹大成道:「有這種事?」
周大富眼中泛過一絲驚懼之色,低聲道:「可不是嗎?昨天我在松鶴樓設宴請客,邀請的是吳縣的馮大人,他又帶了好幾個西廠的大官一起來赴宴,結果惹上了金侯爺,被他一個人全打趴了,通通抓走,至今下落不明。」
曹大成目瞪口呆,滿臉驚駭,倒吸一口涼氣,低聲道:「那金侯爺有這麼厲害,連西廠的官員都敢抓?」
周大富餘悸猶存地道:「可不是嗎?那些西廠的官員一直吹噓他們是江湖中的名人,什麼風雨雷電,結果碰上了金侯爺,三兩下就趴下了,呵呵!我當時嚇得兩腿癱軟,幾乎都尿褲子,馮知縣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差點送掉一條命,後來跪在地上求半天,才得到金侯爺的寬恕。」
曹大成不敢想像那種場面,滿臉驚容地道:「原來這兩天蘇州城裡傳聞一時的神槍霸王,就是金侯爺呀!」
周大富訝道:「什麼?神槍霸王的事已經傳遍蘇州城了?我怎麼沒有聽過?」
曹大成道:「蘇州城兩年以來,都沒人敢在街上械鬥,可是這幾天連續發生了好幾場,並且還死了不少人,據說每次都有神槍霸王在裡面,而更奇怪的則是衙門的官差老爺們沒人敢插手,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金侯爺就是神槍霸王……」
他看到周大富滿臉驚容,忍不住問道:「周兄,難道你這幾天沒跑茶肆酒樓?神槍霸王的事在那種地方已傳得沸沸揚揚的,據說彈評名家蘇源準備把神槍霸王力敵番僧的事編進彈詞裡,而城西茶樓說書的劉二麻子也準備把這件事編進去,說一場神槍霸王大鬧蘇州的演義……」
周大富打斷了他的話,道:「大成,你千萬別把我們知道的有關神槍霸王的事情說出去,告訴你,不管是劉二麻也好,唱彈評的蘇源也好,只要把神槍霸王的故事編進去,早晚會被官差抓進大牢。
曹大成點了點頭,道:「小弟守口如瓶,絕不多言就是了。」
他看了看站在衙門前在湊首商談的諸葛明、蔣弘武和王正英三人,壓低了嗓門問道:「大富兄,剛才諸葛大人拉你過去,說了些什麼?關於我的事,他沒提什麼吧?」
周大富把跟諸葛明說的話,簡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諸葛大人囑咐我不可再對蔣大人提起什麼千蚯百蚓之事,並且要我告訴你,如果你想把女兒嫁給金侯爺,只有他能幫你,而其中的關鍵人物便是荷香了。」
曹大成不解地問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周大富略一沉吟,道:「我看他的樣子,恐怕也對荷香心動了,準備占為已有,所以才要你別再對蔣大人提起,免得到時候蔣大人會跟他爭荷香。」
曹大成臉色一變,道:「周兄,你可把我害死了,若是蔣大人也搶著要荷香,我該怎麼辦?他們都是厲害角色,一個是來自錦衣衛,另一個來自東廠,我們是誰都不能得罪,得罪了任何一方,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周大富見他滿臉驚懼,於是抓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大成,鎮定點,如今事情還沒壞到這步田地,正是你翻身的大好機會。」
他見到曹大成神色漸漸放鬆,繼續道:「反正我沒有跟蔣大人提起身具千蚯百蚓異稟的女子是誰,到時候隨便在雙喜樓裡找一個床上功夫厲害的去搪塞一下就行了,而諸葛大人就不行了,我已跟他提過荷香,也說過是你寡居的表妹,這可不能騙他。」
曹大成苦著一張臉,道:「萬一事情暴露,被蔣大人發現了,我豈不是死路一條?」
「怎麼會呢?」周大富道:「你上回說,從大同買回來的那個叫雁紅的姑娘,談吐不俗,也學過幾天琵琶,長得更是水蛇腰、大屁股,是重門疊戶中的極品,我們就拿雁紅充數吧!」
曹大成眼珠一亮,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嗯!我得先跟喜娘說,這回要把雁紅藏起來,別讓她見到蔣大人,免得穿了幫!」
周大富低聲道:「我們兩路並進,雙管齊下,把雁紅也當成你的遠房表妹,獻給蔣大人,那麼你就既搭上了錦衣衛,又攀上了東廠的高官,豈不是鯉魚跳龍門,一夜之間便揚名天下?」
曹大成想通了周大富的話,臉上浮起了笑容。
周大富繼續說道:「何況有了諸葛大人的幫忙,你那雨珊丫頭也可以嫁入侯府,就算是做妾,也足夠讓你曹家光耀門楣了!」
曹大成一想到那種美好的光景,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感動地道:「大富兄,小弟該如何謝你才好?」
周大富咧著嘴笑道:「你把雙喜閣裡的台柱綠綠送給我吧!我一定盡全力幫你忙。」
曹大成斜睨他一眼,道:「上回杭州府的薛大官人想要花四千兩銀子替綠綠贖身,喜娘都不肯,這件事……」
周大富臉色一沉,道:「怎麼樣,捨不得呀!」
曹大成笑道:「怎麼會呢?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周兄,一句話,只要你辦成這件事,綠綠就是你的了。」
周大富大喜道:「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誰都不能反悔喲!」
曹大成點了點頭,道:「我們過去吧!免得讓蔣大人他們等急了。」
他們兩人連袂走到衙門之前,只見諸葛明揮了揮手道:「王正英,你聽到蔣大人的吩咐了,趕快帶人去辦吧!別誤了事。」
王正英抬頭望了連袂行來的兩人一眼,躬身道:「是!小人這就帶弟兄們去處理此事。」
蔣弘武道:「記住,趕緊找棺木把每一具屍體盛放起來,找個地方停棺,等待明天我去請示金侯爺後,再看如何追查這些人的來路,在此之前,你們只要到各處客棧、賭場、妓院、窯子館去暗查,探聽一下有沒有來自四川或操四川口音的旅客就行了,千萬別輕舉妄動,知道嗎?」
王正英躬身行禮道:「是!恭領大人口諭,小的這就走了。」
他跟蔣弘武行完禮,又給諸葛明行了個禮,問道:「不知諸葛大人尚有什麼吩咐尹」
諸葛明道:「王捕頭,今晚我要帶手下弟兄們到雙喜閣去慶功,絕不容任何人打擾了我們的雅興,你派一班衙役在雙喜閣外面把守,不許任何閒雜人等接近,如有人敢鬧事,全都抓起來。」
王正英躬身道:「是!小的立刻派人到雙喜閣去站哨,絕不讓人干擾了各位大人的雅興。」
諸葛明點了點頭,道:「王捕頭,今天晚上辛苦你了,等忙完之後,請到雙喜閣來一趟,我陪你好好的喝幾杯!」
王正英抱拳恭聲道:「謝謝大人,小的半個時辰內一定趕去雙喜閣敬諸位大人幾杯美酒。」
諸葛明指著周大富和曹大成二人,道:「你在蘇州也有好幾年了,想必認識這兩位富商,去跟他們打個招呼,謝謝他們代替你,宴請我們東廠的兄弟!」
王正英一臉錯愕,只見諸葛明臉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繼續說道:「他們替你省了最少五百兩銀子,你豈能不謝謝他們二位?」
王正英身為蘇州府衙的大捕頭,平日裡高高在上,根本不跟這些商賈打交道,因為每個月向商家收取份子錢都由屬下的衙役去處理,他的姿態一向擺得很高。
此刻,諸葛明逼著他向周大富和曹大成致謝,讓他一肚子都是怨氣,在心裡已把諸葛明的祖宗八代都罵完了,但是臉上卻是不能顯現絲毫,依舊堆滿著笑容,躬身道:「大人說得極是,的確應該向兩位尊貴的士紳致謝。」
諸葛明微笑點頭道:「你跟他們說完了話,立刻便帶人辦事去吧!」
王正英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後跨開大步朝周大富和曹大成行去。
周大富三代都是木瀆鎮的富商和大地主,經營的行業也都是正當的生意,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所以看到王正英毫不畏懼。
可是曹大成是白手成家,早年販賣私鹽,經營妓院,後來發了財便把這些見不得光的營生交給親信去做,自己退居幕後,從事茶行、油行、糧行、躺行等正當生意,來提高他的身份,獲得社會的認同。
不過他心裡明白,自己雖然成了富翁,可是在王正英大捕頭的眼裡,卻依然不是個正當的商人,只是個癟三。
故此他一見王正英大步走了過來,心中頗為忐忑,趕忙上前兩步,拱手道:「王大人,諸葛大人只是在說笑而已,你不必如此客氣。」
王正英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朝著周大富抱拳道:「多謝二位慷慨解囊,代王某向勞苦功高的東廠大人們致上敬意,等下王某還得多敬二位幾杯水酒,才能表達謝忱。」
周大富連忙躬身道:「不敢!不敢!王大人多禮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王正英說完了話,頭也不回地轉身步下衙門前的石階,招呼那群手持風燈的差人分頭辦事。
諸葛明嘴角噙著一絲微笑,走到周大富身邊,摟住他的肩膀,道:「周老丈,我給二位做足了面子,該如何謝我?」
勾肩搭背在當時的社會,是被視為一種極為不雅的行為,只有在下層社會,如地痞、流氓、苦力、腳夫、挑夫、工匠之間才能看得見。
這種行為在士子之間或上流的社會裡,視為猥褻、低級的動作,平常不得一見,只有在狎玩男妓時才能看得到,其時,男男相擁,勾肩搭背,視為正常。
不過這僅是在特定場所或暗室才能看得見,大街之上,絕不可能看到這種情形,尤其是在衙門之前,更不可能出現。
故此當諸葛明一手搭在周大富的肩上時,頓時引來不少目光的注視,尤其那些隨同周大富而來的數名富商,更是看呆了,只不過他們的目光並非不屑,而是欣羨。
的確,諸葛明這種動作所代表的意義,特別的不同,有種推心置腹,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成份在內,故此周大富特別感到受寵若驚。
周大富感動得幾乎要掉出眼淚來,只覺得諸葛明這個舉動,比起自己被小妾摟住還要舒服,乾笑了兩聲,道:「大人厚愛,小的衷心感激,只要大人有何要求,小的一定效勞,絕不會讓大人失望。」
諸葛明敞笑一聲,拍了拍周大富的肩膀,然後站了開去,喚來長白雙鶴、紅黑雙煞以及其他十多名番子,一一的替周大富等六名富商介紹,最後特別叮囑道:「這位周大富周老丈,是錢千戶和仇鈸的老岳丈,同時也是金侯爺的親家,你們以後見到了他,應當特別照顧。」
褚山和褚石兩人互望一眼,同時會心的笑了出來,他們跟隨諸葛明多年,明白長官的個性,知道這回諸葛明一定拿了周大富極大的好處,否則不會顯出如此熱絡的表情。
李承泰和李承中也都多看了周大富一眼,知道這個嫌貧愛富的富商,一定狠狠的被諸葛明敲了一頓,才會讓諸葛明一再推許,特別照顧。
不過曹大成心裡明白,諸葛明這麼張揚的交待東廠的屬下照顧周大富,完全是衝著荷香而來,而荷香卻是他曹某人的藏嬌。
他禁不住心裡暗暗嘀咕,暗罵道:「周大富,你這個老王八蛋,用我心愛的荷香來替你開路,讓你搭上東廠高官這條線,換來榮華富貴,我咒你生個兒子沒屁眼!」
心裡罵得雖然舒暢,可是一想周大富已經五十多歲,雖然妻妾成群,卻僅生了三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生出來,想必再如何努力,也絕不會再生兒子,自己咒他生個兒子沒屁眼,豈不是無聊?
轉念想到自己,雖然前半生胡作非為,販賣私鹽和人口,卻是妻妾爭氣,替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可以繼承曹氏一脈的香火,也足堪安慰的了。
如今之計,在於攏絡錦衣衛和東廠的高官,讓自己經營的各種生意更加順利發展,將來若是讓一子繼承父業,另外一子進入東廠或錦衣衛,那麼富貴兼得,自己死也無憾了!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只見蔣弘武大步走了過來,道:「諸葛兄,我們快走吧!再客套下去,只怕誤了春宵,等急了佳人!」
諸葛明敞聲大笑,道:「哈哈!好一個誤了春宵,等急了佳人,蔣兄不但武功了得,連文學素養也不錯,想必也看過會真記?」
口口口
蔣弘武笑道:「不,我看的是本朝李日華所著的西廂傳奇,並非唐代元稹所寫的會真記。」
他略一思忖,吟道:「待月西廂下,凶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似玉人來。」
諸葛明首先叫好,豎起大拇指,道:「蔣兄,小弟真是佩服你,這四句詩都背熟了!」
蔣弘武笑道:「北京天橋說書的,把整場西廂故事連說一個半月,我是天天都到,聽得入迷,當然聽熟了,嘿嘿!諸葛兄,要不要讓我背另外一首詩給你聽?」
諸葛明看到蔣弘武興致極好,竟然要再度吟詩,禁不住心中大喊吃不消,因為蔣弘武生了一張馬臉,一條刀疤又從眉際拉下,在臉上刻了條深痕,看上去猙獰如鬼,如今卻要學戲名上的小生,用假嗓吟唱詩文,真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難以聽下去。
可是蔣弘武是他老友,如今興致既來,要打斷對方的興趣,恐怕不妥,若是引起蔣弘武不快,就更麻煩了。
諸葛明正在煩惱該如何阻止蔣弘武用小嗓吟詩,所幸曹大成替他解了圍:「蔣大人,你也喜歡聽西廂傳奇啊?雙喜閣的玉珠最擅西廂彈詞了,唱起來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讓人聽了歎為觀止。」
《會真記》一書,是唐代詩人元稹所寫的一部傳奇小說,由於故事生動、文字優美,裡面的情節纏綿排惻,充滿著情侶間的悲歡離合,故而曾經風行一時。不過有唐一代只是流傳在上層的知識階層中,並未及到社會各個階層。
到了宋代,有位李公垂則根據會真記撰寫了一本《鶯鶯歌》之後,宋人道德麟再做《蝶戀花》一書,到了金代,有位董解元又根根據會真記寫了西廂彈詞。
元代時,王實甫以會真記為藍本,據以編撰《西廂雜劇》,而在明朝時,李日華又添枝加葉的寫了本《西廂傳奇》,成為當時傳誦頗廣的小說。
在此之後,會真記一書又陸續的被人改寫為《西廂記》、《翻西廂》,並且還有人把故事接下去,寫了《續西廂》。
這個敘述張君瑞和崔鶯鶯的戀愛故事,其實是元稹本人的戀受經驗,只不過用文字加以美化了,他沒想到這段在當代成為青年男女傾心愛慕、嚮往至極的愛情故事,經過一千多年的渲染和擴大,並且被改寫成歌曲、說書、小說、雜劇等,成為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這或許是元稹當初始料不及的。
中國的文學,在漢代是以賦傳世,唐代則以詩聞名,宋代的詞流傳千古,元代盛行曲,明代則以小說大放異彩。
不過明代早年的小說,除了羅貫中所寫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和施耐庵所撰之《水靜傳》之外,沒有其他不朽的小說巨著,這是因為受到明初保守專制的政治體制和封閉的經濟體制所影響,故而沒有廣泛的流行於社會各階層,此後很長的一段時期,小說的創作都處於低潮。
直到明代中葉之後,政治腐化,社會經濟快速發展,社會的變革也急驟進行,書坊成為了工商業中的一環,並且能夠謀取利益,小說的印發和流傳才漸漸普及。
從嘉靖、萬歷時期,各類模仿《三國誌演義》的章回小說,不下數十種之多,如《東周列國志》、《兩漢演義》、《唐書》、《殘唐》、《南北宋》等,而其中最受歡迎的則有《楊家府演義》、《隋唐志傳通俗演義》。
當然,嘉靖時吳承恩所著之《西遊記》以及萬曆年間南陵笑笑生所撰之《金瓶梅》更是流傳千古之作。
由於民間說書技藝的蓬勃發展,於是促使短篇小說的流行,這種短篇小說,當時被稱為《話本》,這類《話本》直到天啟年間方臻成熟,其大成之作如馮夢蓖寫的《喻世明言》、《醒世恆言》及《警世通言》和凌蒙初所寫的《拍案驚奇》和苧一刻拍案驚奇》。
這幾本被後世稱為「三言」、「二拍」的短篇小說集,作品內容包羅萬象,不僅反映了嘉靖萬曆年閭以來的社會生態,經濟生活,階級關係,並且敘述了時代的變遷對一般社會大眾的影響,其中有官僚地主、奸商惡霸,被壓迫的婦女追求婚姻和愛情自由選擇的權利等等。
至於在大明中葉時期的詩文,在仁宣之世,歌頌太平之聲籠罩文壇,缺少有靈性的作品,當時以楊士奇、楊榮、楊溥為代表的所謂「台閣體」是詩壇的主流,到了成化、弘治年間,李車陽以台閣大臣的地位來主持詩壇,仍未脫此形勢。
在弘治、正德年間,以李夢龍為首的「前七子」倡導文學復古,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以此反對台閣體的空泛文風。
而在戲曲創作上,雜劇流行一時,民歌蓬勃發展,中原一帶盛行「鎖南技」、「傍妝台」、「山坡羊」、「耍孩兒」、「駐雲飛」、「醉太平」等諸曲。
至於成化年間刊行的民歌集中,最為有名的則是《新編西廂記詠十二月賽駐雲飛》,及《新編四季五更駐雲飛》。
當時歌樓酒肆點唱的曲目,大都不離這些歌集之內,歌女必須熟記歌詞,以免唱錯被喝倒彩。
口口口
蔣弘武一聽到曹大成讚歎雙喜合的玉珠姑娘擅於詠唱西廂彈詞,頓時眼睛一亮,追問道:「曹兄,那玉珠姑娘除了彈詞之外,還會不會唱「駐雲飛』?」
曹大成略一猶豫,道:「這個……小人倒沒有聽她唱過,可是大人可以點唱,或許玉珠姑娘也會。」
「好!」蔣弘武點頭道:「等一下老子不但要點她唱西廂記詠十二月賽駐雲飛,並且要她唱醉太平,如果她會唱,老子賞她一支歌一兩銀子。」
曹大成滿臉堆笑,道:「大人如此厚愛,玉珠一定受寵若驚。」
蔣弘武摸了下眼角的刀疤,得意地笑了笑,道:「廢話少說,我們走吧!曹兄,就請你帶路了!」
他拉著曹大成往前行去,一路上所談之事,全都是自己在各地嫖妓的一些遭遇,而曹大成也奉承地把自己往來各地青樓艷窟的奇遇經過渲染的說了出來,讓蔣弘武聽了讀歎不已。
而隨之在後的諸葛明則和周大富等幾位商賈行在一起,在他們的身後,長白雙鶴、紅黑雙煞及十幾名東廠番子隨行。
這一列隊伍浩浩蕩蕩的往雙喜閣行去,在路上不時遇到一些三五成群的衙門差人巡行,不過這些官差一見領先的蔣弘武臉上那條猙獰的刀疤,全都肅然站立,紛紛上前磕頭行禮。
蔣弘武過足了官癮,得意地顧盼自雄,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使得走在他身邊的曹大成羨慕不已,心裡一直盤算著如果周大富和自己籌劃之事能夠成功,那麼不久的將來,自己走在街上,帶了二三十個家丁,遇到衙門的差人,也會獲得如此的待遇。
他心中估算道:「如果雨珊能夠嫁入侯門為妾,那我便是侯爺的老岳丈,就算漕督見了我,也得鞠躬作揖,更別說是知府了,除此之外,讓雁紅冒充我的表妹嫁給蔣大人為妾,荷香則交給諸葛大人,那麼我在錦衣衛和柬廠都有了人,放眼天下,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敢惹我?恐怕一省的巡撫看到我都得屈膝……」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笑了出來,只覺全身輕飄飄的,恍如踩在雲絮之上,是如此的舒暢。
蔣弘武見到他的異態,問道:「曹兄,何事如此高興?」
曹大成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道:「小人是想到我那寡居的表妹,這兩年來都一直為她擔心,如今見到大人,想起她能從此有個美好幸福的未來,所以一時高興,便忍不住失態了!」
蔣弘武訝道:「什麼?你的表妹是個寡婦?」
他腳下稍稍一頓,問道:「曹兄,莫非你的意思是說令表妹身具千蚯百蚓異稟,所以才……」
曹大成心裡忐忑,回頭看了周大富一眼,不知要不要提起千蚯百蚓之事,若是不提,恐怕蔣弘武繼續追問下去,自己會有詞窮之際,若是就此事說下去,恐怕會破壞周大富的計劃。
一時之間,倒讓曹大成有種兩難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蔣弘武見他沒有說話,臉色一變,泛起笑容,繼續挽著曹大成的手臂前行,邊行邊說道:「曹兄不必顧忌什麼,盡可直言,老實說,我蔣某人這一生最是喜好寡婦了,有些人鍾愛處女,在我來看,那種人根本不懂得享受,嘿嘿!一個十幾歲的女子,就如同尚未成熟的青梅樣,酸澀難以下嚥,哪能比得上成熟的婦人,就像熟透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汁濃味甜,滿嘴都是……」
他們這時離大街越來越遠,夜色更深,也更為偏僻,蔣弘武說得興奮,聲音不覺大了許多,走在後面的那些東廠番子和幾名商賈齊都忍不住偷笑出來,每一個人都往歪處想,想著蔣弘武吃水蜜桃的模樣。
就在此起彼落的笑聲不斷響起的時候,蔣弘武見到左右兩條橫街的暗巷裡人影搖動,臉色一凝,喝道:「什麼人?」
喝聲之中,他振臂揮起,往暗巷躍去,諸葛明唯恐他有個閃失,忙道:「承泰、承中,快跟過去照顧蔣大人。」
長白雙鶴應聲躍起,緊迫蔣弘武身後撲入暗巷之中。
諸葛明招了下手,道:「褚山、褚石,你們帶幾個人到左邊橫巷去搜一搜,看看是些什麼人?」
紅黑雙煞應了聲,各自領著四個東廠番子快速地奔向左首兩條橫街而去,隨著燈光照處,他們立刻見到十幾個粗服布衣的女子往暗巷深處跑去。
這些人的動作何等迅速,沒等那些女子跑出幾步,便全都攔截住了,那些女子全都跪了下來,有的喊叫,有的哭泣,有的在發抖,望著這群手拿鋼刀的大漢,每一個人都面無人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蔣弘武飛身撲出之際,曹大成便想加以阻止,可是他的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來,等到諸葛明下令紅黑雙煞帶著一群東廠番子進入巷內搜索,他不禁面泛苦笑,走到諸葛明的身邊,低聲道:「諸葛大人,那些女子都是土娼野妓,還有一些嫖客……」
諸葛明一愣,連忙追問是怎麼回事,經過曹大成解釋之後,才知道右邊這條橫街直通碼頭,碼頭邊船行、倉庫極多,平常在碼頭邊生活的挑夫、船夫、苦力,工人,大都是從外地來的青壯男人。
這些人所賺的錢不多,除了應付生活所需之外,每個月剩不了多少錢,可是他們也是有血有肉,也有情慾需要發洩,於是由於供需的法則,許多土娼館、暗窯子就此如雨後春筍般的開設出來。
除了這些土娼館之外,還有一些年華漸老的婦女,遭人遺棄的女子,或者丈夫遭到意外失去依靠的寡婦,為了謀生,也都在黃昏之後出沒河邊,客串妓女,賺一些皮肉錢。
這些妓女比起土娼館的妓女更為可憐,春夏之際,帶著一條草蓆,便可在船上、暗巷、街角、庫房做起皮肉生意;秋冬之際,天氣寒冷,便不能如此,只得支付租房的費用。
除此之外,這些被稱為野雞的妓女,往往還要每日支付地頭蛇保護費,才不會受到干涉和驅趕。
諸葛明聽到曹大成之言,見到蔣弘武和長白雙鶴已安然穿出右側的暗巷,大步走了過來,而在左邊的橫街,則見到褚山和褚石領著八名東廠番子,押著二三十個女子哭哭啼啼的緩緩走來。
果真那些女子年歲都已不小,雖說臉上抹粉擦胭脂,卻被淚水洗去,成了一張花臉,看來極為狼籍,尤其她們都是布衣粗服,雖說髮髻也梳了最時髦的墜馬髻,不過所簪之物絕非閨閣千金所用之明珠或翠玉,看上去低俗至極。
諸葛明心裡一陣淒楚,揚聲道:「褚山、褚石,你們快把這些女子放了,我們辦正事要緊。」
褚山和褚石不敢多言,指揮八名東廠番子將那數十名妓女全都放了。
諸葛明苦笑了下,問道:「碼頭離這裡還很遠,怎麼這些妓女會跑到這邊來?」
曹大成解釋說,可能是因為官差在碼頭有什麼行動,所以被逼得都躲到橫街暗巷裡來了。
蔣弘武板著一張臉,望著諸葛明道:「他媽的,真是倒霉,巷子裡三、四十個妓女,又老又醜,還有七、八個嫖客,竟有人躲在樹蔭牆角就幹起來了,呸!真是倒胃口!」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卻又霍然一笑,道:「諸葛兄,你沒看到那個情景,真像兩條野狗在路邊苟合,他媽的,那個妓女露著個雪白的大屁股,直在我眼前晃,差點沒把我的眼晃花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都大笑。
諸葛明笑道:「蔣兄不花一分錢就看了場活春宮,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尹我想看都看不到呢!」
蔣弘武雙眼一瞪,道:「要不要我去把那對狗男女抓來,當街表演一場給你看看?免得你心裡癢得難受。」
諸葛明搖手道:「不用了!謝謝蔣兄。」
曹大成一臉諛笑,低聲道:「兩位大人如果喜好此道,小人可以叫喜娘空靈魅影胡不非一場,甚至兩三場都沒關係。」
蔣弘武笑著伸手一拍曹大成的肩膀,道:「好!我們喝酒作樂,你就空靈魅影胡不非個三場表演給大家看,不過花樣要變,什麼一龍三鳳、雙鳳晶簫、五鳳朝陽都得演出來。」
曹大成縮了縮脖子,道:「兩位大人,你們在北京城裡看慣了豪華的大場面表演,我們這蘇州小地方恐怕水平不夠,會讓兩位大人失望……」
諸葛明笑道:「曹兄,你吩咐喜娘盡量安排一些精彩的表演就行了,縱有不足之處,我們也不會怪你。」
蔣弘武點了點頭,道:「諸葛兄說得不錯,活春宮我看多了,看來看去也只不過是那麼回事,沒什麼稀奇的花樣……」
諸葛明突然插嘴道:「蔣兄,你提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如果雙喜閣有活春宮好看,我該把金侯爺一起邀來,也讓他見識見識才好。」
蔣弘武道:「話雖然不錯,可是若讓那位郡主知道,恐怕會跟你沒完沒了,何況他還有一個未婚妻子是江南三女俠中的逸電,家傳的電梭,惹毛了她,冷不防給你一梭,恐怕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諸葛明道:「不會吧!我們讓金侯爺熟知周公大倫,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她用暗器打我幹什麼?」
蔣弘武笑道:「就算何女俠不用電梭,她老子是華山派的白虹劍客,若是知道你帶壞他的女婿,恐怕也會跟你翻臉,嘿嘿!此刻他身邊帶著槍神的孫兒孫女,每一個人都是厲害角色,恐怕我們對付不了!」
諸葛明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願意帶金侯爺增廣見聞就是了!」
蔣弘武大笑,道:「他媽的,看場活春宮算得了什麼增廣見聞?你少胡說八道了,我們別多說廢話,走吧!」
眾人在談笑之間,往雙喜閣而去。
武俠屋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