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四個紅袍壯漢,一刻收起長拂,左右一分,站在香車兩側,垂手低頭,狀至恭謹。
珠簾輕啟,環珮叮噹。
車上走出一個紫衣麗人。
那麗人粉面桃腮,兩頰的梨渦隱現,好生美艷,動人心弦。
於梵不由一愣。
這姑娘好生面熟,好像在哪兒……沒等他的念頭轉動,紫衣麗人的星目微睜,對著竹林四下掃了一眼。
此時竹林外的數十武林人物,已被那四個紅衣漢子趕得一個個剩。
只有「飛刀無常」執著四把飛刀,愣愣地,站在竹林正面的「生門」中間發呆。
紫衣麗人看在眼內,不由娥眉微頻,回首對那兩個綠衣少女瞅了一眼。
綠衣少女中一人,回首對那恭身肅立的四個紅衣漢子道:「拿著四把飛刀的什麼人?」
「喳!」
四個紅衣漢於轟雷也似的應了一聲,不約而同的彈身而起,平地躍起三丈,撲向竹林。
四柄長拂漫天花雨一般,兜空下擊。
飛刀無常喊了一聲:「不……好!」
「好」字並沒喊出,忽的一聲慘叫,一顆腦袋已被銀拂刷個稀爛,登時橫屍當場。
於梵一見,也不禁劍眉一皺。
四個紅衣漢子若無其事的退出竹林,依然肅立如前,不敢仰視。
紫衣麗人黛眉深鎖。
她本來是要打從竹林正中「生門」進來的,想是因為有飛刀無常屍體擋路,回身向左,竟由竹陣的「絕門」緩步而入。
這時,絕門之中,正有兩個漢子,陷入竹陣,滴溜溜圍著竹竿亂轉。
恰好那紫衣麗人蓮步輕移走了進來。
那兩個漢子,似乎已走得焦急異常,一見紫衣麗人,同聲喝道:「什麼人?」
紫衣麗人睬也不睬,珊珊而行。
那兩個漢子同聲咆哮道:「小娘們,聾了嗎?」
喝聲之中,各挺腰刀左右夾擊,兇猛無比的攻上去。
於梵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那兩個漢子出手不凡,刀法沉勁有力,雖說是那個弱不禁風的紫衣麗人,就是普通的高手,也受不住這突然的一擊,左右的夾攻。
料不到紫衣麗人神態依舊,若無其事。
眼看兩個漢子的身法欺近,左右的腰刀堪堪砍實。
突然,她雙掌左右微分,口中輕輕的發出聲冷笑。
「啊!」
「呀……」
慘叫同時而發,「嗆嘟」雙刀拋地。
那兩個漢子像倒了半截土牆似的,分向左右仰天倒下,連動也沒有一動,眼見活不成了。
於梵看在眼內,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是什麼功夫?」
沒等他想念頭轉完。
紫衣麗人蓮步娜娜,已由「絕」門之中,毫無阻攔的到了涼亭之外。
於梵越發吃驚。
涼亭內的趙丹心、鐵二娘、高管家,也莫不一震而起,步出亭子。
這時,兩下相距不過丈餘。
於梵不由心頭一震。
太熟了,這面孔好熟。
他不由微微一笑,凝神道:「姑娘!我們……」
紫衣麗人雖然艷若桃李,但卻冷如冰霜。
她不理會於梵的話,十分冷漠的道:「於梵,你一味在此逞強鬥勝,難道自以為真的是武林一絕了嗎?」
於梵不由一怔道:「在下並不認為自己是武林一絕!」
不知怎的,於梵天生傲骨,個性倔強,慢說目下已學成了「武庫」中的劍法,就在以前僅會龔跤子傳授的一套大洪拳之時,在頂尖高手之前,也沒這樣謙和過。
如今不知怎的,在這紫衣麗人之前,竟一反傲橫的個性。
紫衣麗人冷冷一哼道:「哼!未必吧!」
她的話淡然冷漠,其聲音如蚊納。
於梵就在切近,自然聽得清楚,忙道:「至於連番的比鬥,都是別人找上門來的,區區在下,可沒找別人的岔!」
紫衣麗人忽然黛眉一掀,嬌叱道:「這些不用你講!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這一朗聲高叫,於梵不由身子一撤,呆在那裡。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他想起了「柳雲山莊」。
想起了自己送追魂釘進柳雲山莊所見的樓頭少女夏蘋來。
這聲音好像。
然而,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夏蘋不是已經跳崖而死了嗎?
何況,夏蘋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千金,眼前這具有絕世功力的紫衣麗人怎會是夏蘋,想著,於梵拱手道:「還沒請教姑娘上姓芳名!」
紫衣麗人冷漠如故的道:「你何必問?」
於梵一向都是用這等態度對付別人,想不到現在碰了這個軟釘子。
他只好搭訕著道:「因為……因為姑娘的美麗,好像在下一個舊相識的小姐!」
照理,那紫衣麗人應該更加不悅。
誰知不然,紫衣麗人忽然雙目電閃,神情一震的問道:「哦!你的舊識!」
於梵見她面色稍霓,不由微笑道:「是的,太像了!」
紫衣麗人聞言,一雙黛眉深鎖,嘴角動了一動,欲言又止的略一遲疑。
於梵接著道:「不錯,那舊相識與姑娘容顏毫無二致!」
紫衣麗人反問道:「她叫什麼?」
夏蘋!」於梵解說道:「夏天的夏,蘋果的蘋!」
此言一出,紫衣麗人的面容不由一動。
然而,也僅僅是那麼眨眼之際的一動,隨著又恢復了她先前的冷漠,沉聲道:「誰問你這些?」
於梵心想,這姑娘冷熱無常,陰晴不定。
想著,不由也板起面孔道:「那麼姑娘要問的是什麼哩?」
紫衣麗人凝神看看遠方道:「太陽真解的糾紛,是你一手引起來的,想不到你竟撒手一走!」
於梵不由奇怪的道:「這事與在下絲毫無關,姑娘的話未免……」
他一時礙口,無法下定詞。
紫衣麗人又冷冷一笑,指著於梵身後的三人道:「趙丹心、鐵二娘、高鴻,應該與你有關吧!」
於梵不加思索的道:「他們都是我家的人!,」
紫衣麗人一笑道:「你的家呢?」
於梵一愣,隨即滿懷悲憤的道:「被人毀了!」
紫衣麗人緊接大聲道:「是誰毀的?」
於梵頓時張口結舌!只吐出一個字來:「這……」
紫衣麗人冷冷一笑,踱了兩步道:「毀家之仇未報,武林風雨正亟,你不慚愧?你不慚愧嗎?」
幾句話,說得於梵心頭一震,冷汗滿身。
紫衣麗人已開口道:「話已至此,行止由你,再見!」
她說完之後,忽然一擰柳腰,突然上射五丈,驚鴻一式,穿出竹陣,毫不著聲的,落在那油碧香車之上,低喝了一聲:「走!」
四個紅衣漢子發一聲喊,搖動銀拂開路。
兩個綠衣少女,彈身上了車轅。
「走!」
蹄聲得得,四匹健馬放開蹄子,飛一般的去了。
於梵一時呆在當地。
這紫衣而人的行動太也離奇,只如天際神龍,見首不見尾。
她的言語,真如當頭棒喝。
等於梵會過意來,那碧香車,已轉過山嘴,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這時竹陣外的一些武林人物,早都走得一乾二淨。
於梵悵然若失的,回頭對著趙丹心道:「二叔,這紫衣女子是什麼來路?」
趙丹心搖頭道:「從來沒見過麼?」
鐵二娘也皺眉道:「何止沒見過,也沒聽過!」
高鴻沉思道:「似曾相識也可真說不上來?……」
他的話聲一轉道:「有了!看看她的功力,就知道她的來龍去脈!」
於梵大悟道:「對!」
這話音未起,人已彈身出了亭子,語落他已到了竹陣「絕」門那兩個屍體之前。
說也不信。
那兩個屍體如同睡熟了的一般,十分安詳,一東一西的倒在地上。
於梵不由越發奇怪。
高鴻已到了切近。插口道:「公子!看看他們的胸膛!」
於梵探手撒開一個大漢的衣襟,不由驚呼了一聲:「咦!」腳下也倒退了五步。
好熟的「粉紅掌印。」
在那石家祠堂內,五個倒屍的胸前,不也是這樣的掌印嗎?
高鴻大驚叫道:「般若神掌!」
神劍溫侯趙丹心與鐵二娘這時也已到了。
他二人不約而同的道:「般若神掌?不會吧!」
於梵迷惘的道:「般若神僧的般若神掌,怎會……」
高鴻忽有所悟的叫道:「對!錯不了!」
於梵不由道:「這女子,她怎麼會……」
高鴻早已叫道:「我所說的遇見般若神僧,在滿山荒谷之中,抱著的女子,就是她!」
於梵心頭一凜道:「就是剛才的她?」
高鴻道:「絕對錯不了,雖然離得很遠,身材相貌,決逃不出我高半仙的這雙烏眼珠子!」
鐵二娘道:「這就有道理了,般若神僧既然與她有這麼一段情,傳她幾招武功,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於梵搖頭道:「不!不!她滿臉的正氣,不是那種人!」
高鴻還待說什麼,於梵早又道:「我得弄清楚,這是一個謎!」
他說完之後,對著趙丹心一拱手道:「二叔!你打算……」
趙丹心忽然醜臉一陣抽動道:「我對我自己從來沒打算過!只是!
大哥……」
他說到這裡,非常的激動,兩行清淚,從他那爛得疤痕滿臉的腮上滴滴流下,淚珠粒粒可數。
高鴻也含悲道:「少爺!老爺的仇家……」
於梵本是性情中人,焉能不悲從衷來。
他一擺手,止住了「高半仙」的話,朗聲道:「這個你放心!」
他緩行幾步,走近了趙丹心道:「二叔,毀家的仇人,我會找出來!」
趙丹心點頭泣道:「大哥在天之靈,也會保佑你早日找到仇家,報此血仇!」
英雄有淚不輕彈。
於梵強忍悲淒,問道:「依侄兒的愚見,二叔先到巫山,休養身子,報仇的事,由小侄一人擔當!」
趙丹心道:「江湖的險惡,你……」
「小任理會得!」
於梵說著,又向鐵二娘道:「二娘,趙二叔就交給你了!」回頭,又對高鴻道:「高總管,你也暫時到巫山,等候我找到仇家,再回泰安!」
這時,遠處一陣淒厲的吼叫,令人聽來毛髮倒立,心涼膽驚!
鐵二娘不由眼圈一紅道:「你呢?」
於梵道:「我要乘著江湖紛爭不已之際,找出殺父的仇家來,怎能離開武林!」
沒有再好的方法。
趙丹心自己成了殘廢,不能跟著於梵,生恐成了他的累贅。
他點頭道:「就這樣也好,賢侄一切珍重!」
於梵應了一聲道:「小侄曉得!」
語落人起,認定適才嘯聲厲吼之處騰身而至。
一排細密的竹林。一彎清澈的溪。圍著一個細草如茵的草坪。
一道紅影,圍著草坪奔走如飛。
那紅影的身後,緊跟著一個黑衣瘦子,也是以無上的輕功,追著那紅影不放,如同附骨之蛆,流星趕月。
那紅影雖然身法快絕,黑瘦子更加不弱。
若不是那紅影仗著彎曲的溪流,細密的竹林,曲折的閃躲,恐怕早給那黑瘦子追上了。
因此,紅影始終不敢離開溪流竹林的範圍,一味的東拐西轉。
黑瘦子一面窮追不捨,一面厲聲吼道:「累死你這小妞,老子放不了你!」
紅影也叱喝道:「披髮鬼!你小心我爹知道,剝你的皮!」
黑瘦子狂笑道:「哈哈!不要拿你爹來嚇唬老子,等你爹知道,我們生米煮成熟飯啦!」
紅影喘氣叫道:「放屁!什麼生米煮成熟飯?」
黑瘦子狂笑不已道:「哈哈哈!嘿嘿嘿!我已成了江南大俠的東床快婿!哪有老丈人殺女婿的!」
敢情那紅影乃是「江南大俠」的掌上明珠,江南俠女藍盈盈!
藍盈盈更是既急又氣,咬牙吼叫道:「披髮鬼,你嚼舌根!」
披髮鬼笑得更加起勁,追得也更加起勁。
他一個「野鷹登崖」陡然頭前腳後,人成了水平,雙臂一剪,像一隻餓鷹,突的前射五丈,穿過了彎曲的溪流,快逾追風的撲飛五丈。
眼看相距藍盈盈只有丈來遠近,凌空狂叫道:「小寶貝,看你跑得了嗎!」
藍盈盈早已香汗淋淋,聞言抬頭。
黑影已罩上頂空,蒼鷹搏免般,披髮鬼的十指箕張,凌空抓下!
就在此時,雷吼只聽一聲:「住手!」吼聲中,於梵疾射而至,半空中,舒臂探掌,認定那眼看就要得手的披髮鬼抓去。
披髮鬼活命要緊,顧不得抓藍盈盈,折腰懸空滾身,霍地翻出丈餘。
藍盈盈一見,大叫道:「於梵!不要放走了他!」
於梵勢子不變,折身落在技發鬼身前丈餘之處,沉聲喝道:「狂徒!欺負一個女孩子!」
眼看一塊到口的鮮肉,被於梵打破了砂鍋!
披髮鬼其怒可知。
他瘦而無血的馬面一寒,雙目冒火,厲聲道:「你就是於梵?」
於梵微微一笑道:「不折不扣!」
披髮鬼忽的一搖頭,頂上的發誓立刻散開,三尺來長的頭髮,頓時散開來,披在項際,散於兩肩。隨著,他臉泛金黃,目射凶焰。
藍盈盈這時也湊近了來,嬌呼道:「披髮魔功,你可不能讓他的頭髮沾上!」
於梵聞言,心知這披髮鬼的頭髮必然沾有烈毒。
因此,他探手腰際一按:「鋅!」軟劍早已在手,指著披髮鬼道: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鬼!」
披髮鬼鼻孔裡發出一陣牛喘,一雙寒芒也似的凶焰,穿過亂髮,直如夜叉鬼魁。他腳下連環上步,探身向前,頸上如車輪般搖動起來。
隨著他的搖動,一頭三尺餘的長髮,如同一個風火輪,發出呼呼的大響。
想不到武林中有人用頭發來做武器的。
於梵一見不由大奇。
藍盈盈早又叫道:「小心,不能挨上他頭髮!」
於梵一凜之下、振腕抖劍,朗聲道:「把你的頭削下來!」
說著,一晃身,斜跨三步,揚劍一劃。
寒芒陣陣,耀日生輝,護住迎面。
不知死活的「披髮鬼」咄咄逼人,肩頭一轉,又向於梵逼到。
於梵不由斜撒六尺,避過發陣。
連番的退讓,越發使披髮鬼得意,牛喘淋淋,頭髮舞成傘蓋大小,一味搶攻。
於梵初時被他這奇異的打法蒙住。
又見藍盈盈的高聲呼警,這才節節後退。
以他勇往無前的性情,怎能再忍。
突見他劍眉上提,揮劍沉聲道:「找死!」
「死」字出口,腳下突的前沿,軟劍化成了千萬朵劍花,迎著披髮鬼削去。
藍盈盈意外的又叫道:「不能殺……」
咻……一聲波風厲嘯,血光四濺。
披髮鬼的一顆小頭,帶著雨傘大的一蓬亂髮,已飛向半天空去。
雙腿連彈,披髮鬼變成了無頭鬼,屍體倒地,頸子頭血沫「撲撲」有聲。
藍盈盈跺腳道:「瞧!不聽話!教你別殺他,你……」
於梵對「江南大俠」有了「偽君子」的成見,因之對藍盈盈也沒有好感。
他沒有好氣的道:「姑娘!我這是為了你呀!」
藍盈盈十分哀怨的道:「為了我,我為了誰?」
於梵冷冷一笑道:「這個,在下管不到!」
藍盈盈不由雙目一寒,淚水在眼眶內打轉,半晌才忍住悲淒道:「你好!我千里迢迢趕來,四下奔波找你,想不到來受你的冷眼,看你的顏色!」
於梵奇怪道:「找我?」
「不找你找誰?」
說時,再也忍不住了,兩行淚珠順著粉腮,像斷線的珍珠一般,灑滿了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