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右手一指站在碼頭上,螓首低垂的白衣姑娘,道:「這位姑娘找你。」
這句話答得真是莫名其妙,不但於梵感覺渾身不自在,就是那位站在岸上。垂頭含羞的白衣姑娘,聞聲也禁不住一怔,微微抬起頭來四目陡然相接……
白衣姑娘啊地一聲驚叫,頓時霞飛滿臉,原本就已低垂的一個螓首,下垂得更低了。
於梵怔了半晌,含笑問道:「姑娘有何見教?」
那白衣姑娘一聲驚叫出口,當即發現自己情急失態,想起昨夜暗探客棧的景況,羞得滿臉飛紅,抬不起頭……
於梵出言相問,白衣姑娘這才安心,雖然只不過是極普通的一句話,充分證明他並不知道夜來之事,自己的行蹤也沒有暴露……
她想及此處,定了定神,含笑道:「相公包租這艘雙艙帆船,可否容我搭個便船,碼頭上今天已經沒有直下湖北的船了,一個弱女子單身出門,實在有些不方便!」
說不方便也許是實情,若說她是一個弱女子,於梵可不相信。
他暗忖道:「跑得那樣快,縱得那樣高,這能算是弱女子?」
忖罷,卻笑嘻嘻地答道:「船家既有心大開方便之門,我們也同是出門人,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請罷!」
於梵作勢肅容,白衣姑娘輕笑中一曳羅衣,也就跨上船來,心道:「了空大師說這少年生性狂傲,不料卻是這般和易……」
船家將白衣姑娘帶進尾艙,諸事舒齊之後,這才引帆起航……
順風又順水,船行的速度無比快捷,船家一面掌舵,一面對於梵說道:「相公,前後艙相隔不過是一方渡板,您要是不耐煩,我給你取下隔板……」
於梵面對潺潺流水,與兩岸蒼茫夜色,正看得人神,沒料到船家有此一說,含笑說道:
「船家,你看這當頭明月與河岸夜景,已夠令人神往了,我哪還有什麼寂寞……」
他話聲一頓,道:「再者人家是個大姑娘,你說話可不能……」
「大姑娘怎麼啦?」
白衣姑娘從後艙裡露出頭來,繼續說道:「大姑娘是不是難登大雅,有擾相公憑舷夜眺的清興?相公,你過分拘謹了,咭……」
尤其這最後一聲笑,玉潤珠圓,伴著丹江的流水潺潺,響蕩在夜空裡,成為美絕塵宇的人間仙音……
於梵聞言笑道:「姑娘說哪裡話來,我是生怕言詞粗俗,有辱姑娘的清聽,唐突千金,吃罪不起而已……」
白衣姑娘笑道:「相公若是真不介意,我可真不願悶在艙裡,打算到船頭來坐坐,可好?」
於梵笑道:「歡迎!歡迎!」
白衣姑娘裊裊婷婷,打船舷邊走了過來,船在疾行中起伏,顛簸不定,別看短短的一段船舷,可決不是像他所說的一個弱女子所能行得了的?
看她人隨船身起伏,嬌軀歪歪倒倒,於梵好生不忍,手一伸,引臂就待來扶。
白衣姑娘見到於梵來扶,愣目剎那,也終於落落大方的高抬玉手,一搭於梵的手臂,笑吟吟的走上了船頭……
兩臂甫一接實,於梵渾身如遇電觸,直待白衣姑娘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一顆心仍然還是忐忑難安……
白衣姑娘秋波一瞥船頭,嫣然笑道:「船頭眼界比較開闊,難怪相公面對江水明月,悠然神往了……」
於梵笑道:「姑娘若對船頭的景色垂愛,回頭我叫船家彼此換過船位如何?」
白衣姑娘秋波連閃,玉手一曳被風飄舉的羅衣,笑道:「能承給予搭乘便船的機會,我已經滿意了,哪裡還敢得隴望蜀,貪得無厭!」
玉手又一指艙面,道:「艙面也真潔淨,我們何不坐下來談談,不比逕自站著好麼?」
說罷,輕曳羅衫,依依的坐了下來。
她揮手一示意,於梵也就訕訕地坐在她的身邊……
白衣姑娘一攏雲鬢,問道:「相公方才面對當前風景,心中想些什麼?」
於梵道:「腦子裡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想,只不過眼見這江天一色的美景而感覺人生幾見月當頭,歲月如流水一般,消逝得太快而已!」
白衣姑娘道:「聽相公之言,足見相公滿懷大志,有意珍惜這似水年華,轟轟烈烈的大作大為一番!」
「姑娘褒獎了!」於梵謙遜地道:「哦,還沒請問貴姓?」
白衣姑娘含笑道:「妾身姓歐陽,單名一個玉字。」
於梵道:「府上是在湖北?」
「不!」歐陽王搖頭道:「我家住在雲南點蒼。」
於梵哦了一聲,道:「姑娘既然住在點蒼,有一位歐陽子修居士,是否認得?」
歐陽玉道:「那是我爹,你認識?」
於梵道:「不能說認識,但有一面之緣!」
歐陽玉問道:「貴姓?」
十梵笑了笑道:「武林一絕……」
歐陽王道:「我想問你真實姓名。」
於梵道:「這就是我真實姓名,難道姑娘不信?」
歐陽王玉目含嗔,小嘴一撇,說道:「哪裡有人叫這怪名字?告訴我就算了!」
現笑道:「我除了這個名字之外,真沒有任何其他的名字,姑娘這不是使人作難麼?」
「好,就算你叫這個怪名字吧!」歐陽王見於梵守口如瓶,莫可奈何的說道:「你自命武林一絕,對武功一道,當然不比平凡啦?」
於梵笑道:「恰恰相反,我的武功差勁得很,可說是一無武功!」
歐陽王聞言咭咭嬌笑得直不起腰來,道:「又是假話,武林一絕會不長於武功,這話有誰相信!」
「真的嘛!」於梵道:「我沒說假話,我要有姑娘這身造詣,我就……」
於梵眼見歐陽玉不住的嬌笑,笑得如同花枝亂顫,信口一句辯白,不想覺說溜了嘴,趕緊把話尾煞住……
本來嘛,自己與她並無一面之識,哪能知道她有沒有武功,那除非是說,在她夜探客棧之時,自己當時並沒有睡著!
歐陽玉對這句話本沒在意,見於梵倏地止住話聲,這才生了疑心,心忖道:「對呀,自己有武功,他怎麼知道?除非……」
邊想,情不自禁的漾出一片紅暈,惑然道:「你怎說我有武功?」
如果歐陽玉不經忖度,直接了當的問過來,於梵可真無從回答。
可是現在於梵在心裡上已有了準備,他展齒笑道:「令尊子修居士,不是當今武林中的一代高手麼?虎父虎女,這還錯得了?」
「哦!」歐陽玉緊張的心弦一鬆,笑道:「我爹固然是當今的武林高手,以我看來,也不過平平常常!」
「啊!」於梵這才真的一驚,含笑問道:「姑娘這般說來,想必是另有高師,造詣尚在令尊之上?是誰?」
歐陽玉道:「我也要保留一點點,讓你也嘗嘗悶葫蘆的滋味,咭咭……」
接著她又憨聲說道:「你有心要成為武林一絕,但是武功又很差,趕緊拜我為師,讓我來調教你!」
玩笑開得太過火,於梵倏地靈機一閃,不以為杵地道:「真的?」
「嗯!」歐陽玉道:「只要你誠意正心,不真也要真!」
於梵道:「要作我的師父不難,我可得先考考你,看你夠不夠資格,因為我是要做武林一絕的!」
歐陽玉笑道:「這倒真是別緻,從來沒聽過徒弟要考師父,好吧,你說怎麼個考法?」
於梵身子一正,說道:「你有信心,你能夠傳我什麼武功?」
歐陽玉笑道:「凡是武功,全都可教,吐納調息,拳經劍譜,軟硬輕重的功夫,我無不件件皆通!」
於梵道:「好大的口氣,這樣吧,我先考考你的輕功,你有沒有把握?」
歐陽玉道:「怎麼考法?」
於梵道:「你看這條船順風順水,航行快速,你有信心能追上它?」
歐陽玉天真地櫻後一抿,笑道:「要趕不上這條船的速度,那還能算輕功麼?可是你總不能叫我下水去與船賽跑去吧?」
於梵道:「當然,姑娘你看,這條船行在丹江中,是靠在左岸近,還是靠右岸近!」
歐陽玉道:「自然是靠右岸近!」
於梵道:「人雖然近,卻也有四丈多遠,姑娘自信能一步縱到岸上?」
「一步縱到岸上?」歐陽玉沉吟片刻櫻唇輕舒,輕笑道:「一步縱掠四丈多,我恐怕無法勝任。但是,我可以保證水不濕鞋,飛身落在岸上!」
這句話,將這個自負聰明絕頂的於梵,說得個滿頭大霧,不解地問道:「既說無法勝任,又說水不濕鞋,這豈不兩相矛盾嗎?」
歐陽玉有心炫技,爭取於梵對她的信任與好感,以遂她刺探太陽真解的心願。
她俯身在船頭拾起兩塊小木板,晶瑩的秋波一閃,盈盈笑道:「這就叫登萍渡水,你可要看準了!」
於梵道:「且慢!」
歐陽王問道:「什麼事?」
於梵道:「水流甚急,我相信你可以到得岸上,至於回來……」
歐陽玉笑道:「傻瓜,這還用得著你擔心?」
歐陽玉話一出口,覺察自己有點失言,一瞥於梵,又道:「你看嘛!」
於梵也正為那兩句話一愕,聽了這聲叫喚,始抬頭向前看去!
歐陽玉玉臂一舒,將一塊木板扔向船頭右前方,木板剛落水。立即蓮足一點,落身水板之上,再一提身,已上了江岸。
從出聲到踏板再到落岸,全在瞬息間完成,身法輕靈美妙,看得於梵瞠目結舌。
歐陽玉身在岸上,招手向於梵一招呼,翩翩飄飛,向著已經遠去的順風帆船疾追。
幾個虛渡凌空,超過行馳在急流中的帆船,彷彿淡煙一道,滾滾地前奔了好遠,好遠……
明月當頭,再加上歐陽玉的一襲白色羅衣,於梵將她的動作,看得真真切切,心中暗道:「沒想到她的輕功造詣,竟有這般高妙,看來我真要向她學藝不可!」
歐陽玉有心炫耀絕技,奔騰了半盞熱茶時分,始停步於江岸邊沿,眼看著帆船就將衝到,又高叫一聲:「看,我回來了!」
手起,木板落水,這次她將木板扔在近船的急流中,船與木板同時逐流而下,白衣一飄,歐陽至一踏木板,就又掠到了船上!
船在平靜中隨水直下,歐陽玉縱在船頭,船身自然陡地稍作傾斜,於梵唯恐歐陽玉有失,兩臂一張,溫香暖玉就抱個滿懷……
歐陽玉此番回船的表演,雖未令人失望,可是船身和木板的速度,卻沒能拿捉到十分恰到好處,要不是於梵張臂扶持,她還真是難免掉入急流,變成一隻落湯雞!
她驚魂甫定,發現整個的嬌軀,被於梵摟在懷裡,立即一聲嬌嚀,玉手輕推,嬌嗔道:
「趕緊鬆手,船家在看我們,這多不好意思?」
於梵兩臂一鬆的同時,船尾響起了一陣笑聲……
他把歐陽玉一帶,原地坐下,笑道:「你真有幾手,真不平凡!」
歐陽玉笑道:「這樣說來,作你師父夠資格了?」
於梵笑問:「你真有授我武藝的意思?」
歐陽玉道:「那就要看你聽話不聽話了!」
於梵道:「怎樣才算聽話呢?」
歐陽玉道:「往後一切行為,都不能違背我的意思,並且還要先將你真正的身世和姓名告訴我,這個條件不算苛刻吧?」
於梵滿臉含笑道:「不苛刻,不苛刻,但是我得先問清楚,你的功夫全部學成,共需多久時間?」
歐陽玉道:「這要看你的智慧,快則三年,慢則十載八載,我看你天資並不魯鈍,頂多五年就學成了!」
於梵道:「學成以後,就能達到與你並駕齊驅的境地?」
歐陽玉道:「差不多!」
於梵道:「如果我要專學你一樣功夫,你教不教?」
歐陽玉詫異地道:「學功夫哪有單挑一樣的?晤……你要我教你哪一樣?」
於梵道:「你先說願不願教,教一樣功夫,總不能要有師徒的名份吧?」
「那……那當然!」歐陽玉道:「不過依我看,任何武功都要有內功作基礎,否則,什麼都學不成!」
歐陽玉好奇地又問道:「你先說,你要學什麼?」
於梵道:「你還沒說你願不願教!」
歐陽王道:「我願教!」
於梵道:「我要學輕功!」
「輕功?咭咭!」歐陽王笑道:「你大概是因為看到我適才的表演,認為很輕靈好看是不是?告訴你,沒有內功作基礎,輕功是練不成的!」
於梵故作癡呆,面帶失望之色,說道:「這樣說,你還是不願教我?」
歐陽玉道:「不是我不願,而是教給你也沒有用,如果你一定要學,我現在就可以將訣竅口授給你!」。
她話聲一頓,又道:「你在哪裡下船?」
於梵道:「襄陽,湖北襄陽,你問這個幹什麼?」
歐陽玉若有所觸地問道:「到襄陽是不是去隆中山?」
於梵問道:「你怎麼知道?」
歐陽玉道:「我不但知道你要去隆中山,並且還曉得你可能要去宜昌,可對?」
於梵被她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說得心靈狂震不已,面含深意地笑道:「那你當然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咯?」
於梵這句話使得歐陽玉一愣,笑道:「晤,依我想,不是送信就是送東西!」
於梵暗自忖道:「我要送信之事,怎會傳出去?莫非他們以為自已取得般若神僧的太陽真解?」
他笑了笑,問道:「什麼東西?」
歐陽玉道:「我聽人說,有本什麼太陽真解!」
於梵故作茫然道:「我怎麼不知道?」
歐陽玉妙目含顰,說道:「也許你知道,也許你真的不知道,這我不想追究了,只要知道你到隆中山,教你輕功時,就好作妥善安排了!」
於梵問道:「姑娘打算怎樣安排?」
歐陽玉道:「下船之前,我將輕功口訣教給你,在由襄陽去隆中山的途中,我再親身示範給你看!」
於梵點頭問道:「你也去隆中山?」
歐陽玉道:「不是我要去隆中山,只因你給我搭乘便舟,我感恩圖報,要傳你輕功……
她話聲一頓,道:「而傳你輕功,又非親身示範不可,所以我也就只好在襄陽下船了!」
於梵道:「姑娘這樣好心,在下由衷感激,不知口授訣竅,何時開始?」
歐陽玉道:「今天夜色已深,明天再說吧!」
月正中天,不知不覺已近三更,他們倆人依依的各自回艙休息。
於梵轉回前艙,志得意滿,沒想到一念改變,競圓了自己急需學習輕功的心願。
他想著想著,耳聽輕波逐舷,朦朧中安然睡去……
從第二天起,於梵就開始接受歐陽玉口授輕功訣竅,時問就是情感的橋樑,而情愫暗生中,於梵也把飛行術口訣背得滾爪爛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