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摩天怎樣也想不到顧劍南會突然來這麼一手,他一征之下,果然不敢前進。
此時,他心中真後悔方才沒有趁顧劍南飛身躍進廟時將之擒住,而要故作神秘的戲弄對方。
在他的想像中,儘管顧劍南武功不錯,但是在他控制之下,還不是手到擒來?
只要一進廟中,逃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到時候可以威嚇一番,最好能看到顧劍南跪地求饒……
誰知顧劍南卻膽大包天,見到他之後毫無懼態,反而敢發誓將來要當著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將樸立人擊敗,並使他遭到侮辱……
他瞭解到顧劍南在說這些話並非兒戲,而將來也非常可能做到這一點,因而在震怒之下,預備動手擒人。
怎麼也預料不到顧劍南竟會在危險關頭,突然來這麼一手!
的確,顧劍南若在未說出藏珍圖之前自殺身死,他的希望豈不是落空了,而他也不必費這麼大的勁,早就可以將他殺死了。
他一怔之下,立即停止前進,站在那火炬之旁,默默地望著顧劍南好一會,方始笑道:
「你不必在我面前來這麼一套!你還想見到你的父親,還想練成絕世奇藝,當著天下武林人士之前擊敗立人,又豈會讓自己這麼早便死去?」
顧劍南肅穆地道:「我雖然不想死,可是你逼我去死,我又有什麼辦法?說不定我只好自己殺死自己了!」
樸摩天道:「誰說我在逼你?老夫的目的是那張藏珍圖上,你既不交出來,我只好將你擒住!」
顧劍南道:「一張藏珍圖又算得了什麼?你若想要,我給你就是了!又何必出言威脅我?
逼我出此下策?」
樸摩天眼光一閃,道:「你真的願意將藏珍圖交給我?」
顧劍南道:「我不明白你身為武林七大高手,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敵手了,為何還對那張藏珍圖如此急迫企求,莫非你是想仗著易容之術稱霸武林嗎?」
「小孩子懂些什麼?」樸摩天叱道:「老夫神功絕世,豈是欺世盜名之輩?」
顧劍南道:「那就行了,你還要什麼藏珍圖做何用?」
樸摩天道:「你把舉在頭上的手放下來,讓老夫慢慢告訴你。」
顧劍南道:「好!不過你先退回你原來站的地方去。」
樸摩天眼中泛過一絲怒意,可是他自己曉得即使再快,也沒有辦法在顧劍南手腕落下之前將之擒住,於是只好依言退回原來站立之處。
望著顧劍南緩緩放下手來,暗忖道:「老夫縱橫天下二十餘年,今天若是鬥不過你這麼個孩子,將來還想做什麼武林第一高手?」
顧劍南笑道:「我手放下了,你可以說了!」
說罷,兩隻手放在身後,凝目注目著樸摩天。
樸摩天深吸口氣,抑下心頭的怒氣,說道:「武林之中數十年來,只有七個絕代高手,那便是包括老夫與你父親在內的七個人,我們這七人之中,雖然梅花上人有劍聖之稱,曾被江湖上稱為第一高手,但是他的武功在我們眼裡並不能算是第一,事實上,誰也不能說第一……
十六年前你父親初闖江湖,獨上華山冷梅山莊,向梅逸夫挑戰,當時他以雙拳對神劍,雖然後來敗在梅逸夫劍下,卻不能算是真正的敗……」
顧劍南道:「家父空拳赤手,梅花上人手持兵器,自然不能算是敗落!」
「話不是這麼說!」樸摩天道:「武功修為到了我們這等程度的人,就算是一草一木也可以作為兵器,以梅逸夫的劍上造詣,一替樹枝在手有如一柄利劍,但他面對顧明遠時,卻不敢以樹枝代劍,而拿出真劍,在氣勢上他實在已先輸了一著!」
顧劍南暗暗的咀嚼樸摩天的話,似乎有點懂又不太懂的喃喃道:
「在氣勢上他輸了一著?這是什麼意思?」
樸摩天緩緩的向前走了一步解釋道:「每一個練武的人,由於先天稟賦的不同,以及後天的修練各異,每個人都有他的特性,因為這種特性的影響,使得他在施出武功之時的習慣動作,與經過時間所培養的氣概匯合成一股特異的力量……
這種力量多半是屬於精神方面的,隨著招式的發出,而能使對方感覺得到彷彿是一種實質的勁力。」
他話聲一頓,只見顧劍南默默的貼牆而站,臉上浮起一層奇怪的神情,眼睛呆凝地注視在微微跳動的火炬上,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樸摩天心中疑惑不定,弄不清楚顧劍南怎會這樣,暗忖道:
「這小子雖然狡猾而機智,可是聽說他自幼殘廢,在武功上並沒有機會使他有很體成就,聽了我的話難道便能有所領悟!……」
他輕輕該了一聲,道:「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嗎?」
顧劍南臉上依然那種神情,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句話。
樸摩天暗忖道:「他為何有這種表情?莫非真是沉湎在我方纔的話中,探索武學中的真義?可是這小子狡猾得很,或許是故意如此,但他又為何要這樣呢?」
這個以陰險毒辣、機智絕倫名傳武林的高手,竟被顧劍南那怪異的神情所惑,而暗自推敲著為何會這樣的原因。
他本來想藉言詞將顧劍南注意力吸引開去,而不再全力提防自己,那時他便可趁機擒住顧劍南。
可是因為顧劍南的生死對他關係很大,他的確不願在未取得藏珍圖的線索之前,便讓顧劍南失去生命,而使自已的希望落空。
又由於他剛才已經出手一次而沒有奏效,因而他必須慎重考慮到顧劍南是否真的注意力已經分散,而選擇最恰當的時機出手擒人。
其實顧劍南恰如他所猜想的,正沉思著氣勢強弱的問題。
自幼顧劍南便跟隨父親一起,雖然他藏身在竹簍裡面,可是他卻依然能夠見到父親出手與人對敵的情形。
他記得父親每次面對敵人時,凝聚在身上的一股威武之態,開往便能使得敵人氣餒,甚至不等到父親動作便飛奔逃去,而使得他老人家放聲狂笑……
那種豪邁而威武的神態,使得他對父親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而此時經過樸摩天的一番解釋,使得他又回憶到以前跟隨父親在一起的日子……
他的感情非常豐富,在面對樸摩天這等絕代高手之前,甚而是生死關頭之際,卻依然阻止不了他懷想起以前那些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而忘卻自己此刻處境的危險。
他的眼中閃出跳躍的火光,腦海裡卻浮現起父親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揮掌卻敵的雄姿。
以往他見到血手天魔擊敗敵人時只是為家父歡呼,而現在,他卻從那些疊現在腦海中的印象裡,吸取父親面臨大敵時的那份威猛蓋世的氣勢。
突然,眼前一黯,那在跳躍中的火光竟在他的眸子裡消失,很快的,他的神智從回憶中驚醒,而回到了現實。
目光一閃,他見到樸摩天已從方才立身之處走到了火炬之旁,他的身影正將火光遮住,是以他的眼前才會一黯。
顧劍南悚然大驚,大聲喝道:「站住!」
樸摩天見到顧劍南那種怪異的神情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他試探著向他緩緩而行,希望能試探出顧劍南是否真的精神已經渙散。
誰知他才到殿中,距離顧劍南還有丈許之處,顧劍南便已出聲大喝,現在,樸摩天已可從對方那猛然醒悟的神態看出,顧劍南方才確實是在沉思之中。
立即,他的心裡湧起一絲懊惱的情緒,後悔剛才沒有以最快的身手將顧劍南擒住。
但是顧劍南既已發現他的企圖,當然不容他再繼續前進,不過他卻又不願意就此退回原處。
他微微笑道:「你怎麼啦?我見到你的神情頗為怪異,所以想走過來看看……」
顧劍南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你最好還是退回原地的好!」說著,他又將左手舉了起來。
樸摩天恨得牙癢癢的,卻無計可施,他深吸了口氣道:
「老夫數十幾年來,這是第一次受人威脅,而且還是以自己的生命威脅我!」
顧劍南看到他那惱怒的樣子,不禁笑道:「誰叫你那麼想要得到藏珍圖……」
樸摩天心中惱怒無比,實在不甘心就此退回去,一見到對方那種得意的樣子,他突然掠過一個意念。
心念一轉,他的身形陡然一晃,有似一枝脫弦之箭,向顧劍南急射而去。
他那修長的身軀斜射出去,右手已兜起一股勁風,斜拍對方舉起在頭上的左手,右手五指疾彈,五縷尖銳的指風罩住對方上身所有穴道。
他希望自己能在出乎對方意料的情形下,將那只威脅他的左掌以袖袍捲開,然後閉住顧劍南穴道,使之不能再以本身的生命要脅自己。
顧劍南話聲才出,眼前人影閃動,樸摩天已疾如電掣般的飛射出來。
他本來就不是真的願意自殺,只不過以自殺作為威脅對方的手段,他怎麼都不會料到樸摩天會突然出手。
他既然毫無自殺之意,那只舉在頭上的手掌自然不會拍下,略一猶疑,樸摩天拍出的袍袖已挾著一股陰柔的勁風捲到。
不能再容他有思考的餘地,顧劍南陡然大喝,上舉的左掌斜斜往外一分,右手平拍而出。
這正是金縷宮獨傳的「太極三式」裡的第二招「兩儀初分」。
樸摩天身為金縷宮主,自然曉得這一招的架式,臉上浮起一陣冷笑,道:
「你這不是班門弄斧,孔子門前賣三字經嗎?」
話聲才一出口,他猛然覺得對方手腕並沒有用上多少勁道,誰曉得顧劍南施出這普通的一式,力道會如此強勁?
他心中剛吃一驚,還未加重勁力,右手拍出的袖風已被顧劍南左掌那麼往外一引,斜斜飛了出去。
右手往外一滑,他的上身往前一傾,顧劍南全身之力的一掌已平拍而出。
那股氣勁僅在顧劍南胸前五寸之處升起,可是風勁焰然,旋激飛蕩,彷彿在他的面前升起一面鐵板。
樸摩天彈出的五股指風剛一觸及顧劍南的掌勁,立即被那雄渾的力道擊散,隨著顧劍南疾拍而來的右掌,沉猛的氣勁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往他胸前壓倒。
樸摩天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顧劍南小小年紀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這攻出的一掌雖是平平無奇,但那份激盪的勁道,卻較之武林一流高手不但毫無遜色,反而更加厲害。
大驚之下,他凹胸吐氣,整個上身往後一仰,比原來躍射而至的速度更快地倒射而回。
「嗤啦!」一聲,他右手的袖手已被對方撕去一大截,他身子雖然急速倒射而回,卻也感覺到那股沉猛的勁力幾乎使自己的呼吸都被窒住。
顯然,他輕敵過甚,冒然出手,若非是應變快速,對敵經驗豐富,那麼這一下必然會傷在對方這大得出奇的掌勁之下。
身形如電射出丈許,他的足跟才一觸地,立即便如一根釘子似的釘立在地上。
距顧劍南這麼遠,而且已脫離對方掌勁的威脅,他挺身而立,身上寬大的衣袍被餘勁刮的臘臘作響。
驚駭與憤怒的情緒混雜在他的心裡,他目光凌厲地投落在顧劍南的身上。
突然,他發覺站在丈許之外的顧劍南好似血手天魔顧明遠的縮影,那等雄偉豪邁、威武絕倫的氣勢,竟完全與顧明遠一樣,使人從心底產生一股震懾與畏懼的感覺。
「我不能容許他再活下去!」他望了望右手被撕去一截的袖子,心中暗暗忖道:
「否則長大以後,江湖上還有我樸氏一門立足的餘地嗎?未來的武林必會是他一個人的天下……」
的確,顧劍南僅僅是一個孩子,他根本毫無對敵的經驗,可是從他身上浮現的氣勢與神態,莫不是未一代大宗師的神態。
以樸摩天這等陰險之人,豈能容許顧劍南有時間加強武功修練,而成為未來武林的一代宗師?
強烈的妒忌與憤怒掩蔽了他的神智,他突然什麼都不想,一心要把顧劍南殺死。
只見他的眼中射出濃烈的殺意,冷冷地道:「顧劍南我要殺死你!」
冷煞的話聲中,他猛然向前跨出一步,左拳一豎,右手五指一駢,緩緩的合成錐狀,抬起放置在眼前與雙眉平行之處。
他僅擺了個架式,顧劍南已可感覺出一股逼人的氣勢湧上身來,在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出一個被稱為絕代高手的武林人物與普通武林人物不同之處,不但是武功的高低不同,而且還在這股使人駭懼的威勢上有所分別。
他以往曾見過掌聖雲中子、血屠人魔祈白、苦海離亂人靳素素、琴聖鄭無心還有他的父親等人,每一個人武功都不相同,但是這份令人懾服的氣勢卻完全相同。
現在,他面對嶺南幽客,所得到的感覺依然如此,從對方身上湧現出來的氣勢,彷彿成了有形的物體,一陣陣的震撼著他的心靈。
他只覺得在這個時候,連說話的意念都被那股氣勢壓住,使得他不由自由的退後半步。
腳跟觸及牆角,他倏地想起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而且此刻就算有退路,也不容許他再往後退。
他斂起慌亂的心神,凝聚意志,渾身真力從丹田提起,隨著緊緊的吸了口氣,將真力佈滿全身。
目光一閃,他只見顧劍南原先面對著自己,在火光一熄之後,竟然轉過身去,雙掌貼在牆上,不知幹什麼。
他發出霹靂橫飛之技,已施出七成功力,與對方攻擊的雙拳一觸,全都激散開去,雙方竟是不分勝負。
這真是出乎他早先的意料之外,顧劍南的內力較他三十餘年苦修的真力,竟然差不了多少。
他驚駭之下,方待發出獨門絕藝「破雷錐」時,已見到顧劍南轉身過去。
儘管他是如何機智,也不曉得顧劍南怎麼會突然轉身,以面貼牆反而以背部對向自己的這個舉動。
他暗忖道:「他難道不怕我會再發出第二拳?他這樣以背對向我,雙手貼牆,根本沒有機會可以抵擋我出手傷他?」
詫異之下,他那已蓄好勢子的「破雷錐」頓時不再發出,意念一轉,突然要取得藏珍圖的心念又活躍起來。
他暗忖道:「也許這小子已在傷在我的拳下,因為站立不住,所以才背對著我,嘿!老夫正可以趁此機會抓住他,只要他招出藏珍圖的所在,那時仍然可以殺死他,以除去未來的心腹大患……」
心念電轉地卸下「破雷錐」的勁力,剛要上前將顧劍南擒住,他突然聽到顧劍南大喝一聲,
剎那之間,他雙掌交叉放在胸前,已將一切的意志都放在接受對方將要來到的攻擊上。
每一個練武的人,終日苦練武功之外,最重要的乃是培養這一份大敵當前之時的鎮定與凝肅的功夫,要在面對強敵之前,不讓自己意志渙散而把精神集中,使頭腦冷靜,如此才能應付突來的變化。
這份「養心」的功夫是每一個武林高手所必須具備的條件,而他們花在這上面的時間也最多。
因而樸摩天一見顧劍南眼中露出駭懼退縮之意的剎那,立即收斂心神,鎮定以對,就像一個歷經百戰的高手一樣,他的心裡的妒念更加強烈了!
沒有多加考慮,他左掌連揮三下,陡然大殿之中,響起一陣沉鬱的悶雷之聲,火光搖晃中,他猛然連跨三大步。
一道沉猛逾山的拳勁隨著他身軀的向前移動,往顧劍南撞將過去。
這正是他獨門的「霹靂橫飛」,層層勁道交如同浪潮般湧到顧劍南身前。
顧劍南雙眼突然放光,注視著樸摩天那碩大的拳頭,倏地雙拳各自兜一半弧匯合在一起,往外搗出。
空氣在剎那之間似乎被撕裂,兩股強勁的拳風在空中一觸,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石地之上立即陷下一個深印,旋蕩的風輕卷石屑四下飛散,頓時他身後的火炬也被吹熄。
大殿之中立即一片黑暗,捲起的石屑激射到牆上,簌簌作響……
樸摩天練有「虛室生像」的本領,火光一熄,他的眼前僅僅黯了一下,立即便可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雙掌一招,在他面前的那堵牆壁已經破開一個大洞。
灰沙簌簌中,顧劍南頭也不回,飛快地躍了出去。
樸摩天一怔之下,立即明白,顧劍南為何要背對自己的用意,可是他來不及罵人,心中突然大震,想起一件事情。
只見他大喝道:「廟後是懸崖,你不可……」
喝聲未了,廟外已傳來顧劍南慘叫之聲,樸摩天飛快地躍到頹牆之旁探首望去,只見廟後的懸崖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什麼。
顧劍南的聲音愈來愈弱,終至不聞……
樸摩天怔立在懸崖上,俯望下面的深淵,喃喃道:
「他終於死了,我的希望也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