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秋來得較早,可是在幽谷中居住的人們還未感覺到夏日已悄悄離去。
現在那遍疊翠玉、滿鑲珍寶的金縷宮裡,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的清涼,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季節的變換和氣候的轉變。
顧劍南終日在廚房中,跟在大師傅周胖子的後面,他所面對的儘是碗盤匙筷,湯水油膩,隨著時日的過去,他也學得做一手好菜。
由於宮裡菜餚極豐,油水又厚,幾個月下來他已不復像以前那樣瘦弱,兩個臉頰紅咚咚跟蘋果似的,人也長高了許多,廚房裡的每一個人都非常疼愛他!
尤其那周胖子更是視他同己出,對他像是自己的兒子一樣,隨他的興趣如何,而絕不勉強他去做任何事情與雜務。
不但如此,他還將傳自金縷宮主——嶺南幽客樸魔天的內功心法,偷偷的傳給了顧劍南。
在那麼多年以來的飄蕩生涯裡,顧劍南在父親慈愛的羽翼下,根本沒有機會嘗到人間的痛苦。
可是從崑崙頂巔的一戰後,他那偉大的父親死了,接著他便一個人面對險機危厄的人生,遭受到一連串的打擊,飽嘗著傷痛、飢餓與飄泊的痛苦。
現在,他終於再一次的受到人們的愛護,沒有憂慮沒有痛苦,除了藏在心底永難磨滅的喪父之痛外,實在也沒有什麼事能值得他憂慮痛苦。
日子平淡地過去了,直到這一天早上,他練完坐功後,才一走進廚房,便聽到裡面的工役在紛紛議論著一件事情。
那個猥瑣的快嘴小張,一見他走進廚房,立即便拉住他道:
「小顧,咱們宮主回來了!」
「哦!」顧劍南淡淡的應了一聲道:「宮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快嘴小張道:「昨晚深夜回來的。」
他的目光骨碌碌的轉動一下,湊近顧劍南的耳邊道:
「小顧,你猜宮主這次回來有沒有找到琴聖鄭無心?」
顧劍南在這幾個月裡可說是成熟了,許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現在逐漸已經瞭解,尤其在精神上,也已養成獨立的意志,再不像以前那樣一味依賴著父親。
他以往不明白武功的奧秘,可是由於嶺南一派的獨門內功的導引,他體內被玄天道長所打入的內功都得以運行,獲得比常人苦練十幾年更為顯著的功效。
他現在已經明白當日在斷腸谷中,置身於絕代高手琴聖鄭無心與苦海離亂人的拚鬥間,得以不死的原因。
因而每次回想起來,他都對死去的玄天道長感激無比,心底時而回縈著他臨終再三的囑咐。
而這些都是鞭策他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的重要因素。
他深藏在心底的宏志是不會被人所瞭解的,他知道自己此刻身懷天靈上人的藏珍圖是絕不能被任何人發覺的。
當他從環境給予他的拘束裡掙脫而出時,他知道那將是像郁雲後的第一響天雷,他的名字將會震動整個武林……
所以他現在只默默的作準備,準備那一刻的到來。
在那天雷震響天下之前,他必須深藏自己,像埋在地下的種子,默默的等待……
因此他眼見琴聖鄭無心在重傷的情況下,以一根獨弦將十騎鐵衛震斃,而且還把那跋扈高傲的樸立人擊成重傷。
他卻只能將自己的身體深藏在被褥中,唯恐被鄭無心看見——他並不是害怕,而是忍耐。
此時,他聽到快嘴小張提起嶺南幽客帶著二十騎鐵衛去江湖上找尋琴聖鄭無心替樸立人報仇之事,也沒有引起他什麼興趣。
他看了眼快嘴小張的神秘神情,淡然一笑道:「是不是把鄭無心抓回來了?」
快嘴小張歎了一聲,搖頭道:「說來也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以我們宮主的絕世武功,竟然會被人擊敗,不但如此,二十鐵騎只回來了半數……」
「哦!」顧劍南微訝道:「有這樣的事?」
「是呀!」快嘴小張道:「早上我聽侍候公子的侍劍兄說起時,還不敢相信,幾乎以為他是開玩笑,後來看到秦太醫提著藥箱進入內宮才曉得不假!」
顧劍南微凜道:
「那琴聖鄭無心真是厲害,他身受重傷之下,依然還有這等威勢……」
快嘴小張搖頭道:「並不是鄭無心厲害,而是他不知從那來了兩個幫手,那個和尚將被擒的鄭無心救下,另外一個紅衣大漢僅憑單掌便將宮主擊敗……」
「紅衣大漢?」顧劍南一震,追問道:「你曉得他是誰嗎?」
快嘴小張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據侍劍說起,另一個和尚也是身穿紅衣,好像是個喇嘛……」
他沉吟了一下,拍了下額頭,道:
「唉!怎麼我忘了那個喇嘛叫什麼名字?嗯!讓我想想……」
顧劍南一顆心幾乎吊在喉間,差點便跳出胸膛,他神色緊張地盯著小張,真希望他能說出自己心中所期望的那兩個人。
正在這時,一聲大喝自室內傳來:「小張,你又在那兒多什麼嘴?」
顧劍南循聲側首,只見那滿身肥肉、兩個下巴的大師傅周胖子,正雙手擦在他那像水桶的腰上,向這邊望來。
小張立刻伸了伸舌頭,正要走開!
顧劍南一把拉住他,朝周胖子道:「周叔叔我有點事問他,好嗎?」
周胖子那張肥臉原先繃得緊緊的,此刻一聽顧劍南之言,立即便放鬆了。
他揮了揮手笑道:「劍南,你慢慢問吧,我找個人替少爺送飯去就是了!」
顧劍南笑道:「謝謝周叔!」
快嘴小張看到周胖子轉身離去,方始聳了聳肩,非常羨慕地道:
「小顧,你真是好福氣,咱的周大叔這麼喜歡你……」
顧劍南皺了皺眉道:
「少說廢話了好吧!你想一想看,那個紅衣大漢和喇嘛是誰?」
快嘴小張輕輕咬了咬下唇,沉吟道:「我記得侍劍說是什麼珠的……」
顧劍南急忙道:「是不是丹珠活佛?」
快嘴小張一拍腦袋,道:「對!正是丹珠活佛,我現在可想起來了,正是叫做丹珠活佛,當時我還覺得奇怪,怎麼有人自稱是活佛……」
顧劍南連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問道:
「那麼另外一個紅衣大漢是不是叫做血手天魔顧明遠……」
他現在神智彷彿又看見父親臉上痛苦的表情,那渾身浴血的情景此刻也浮現在他的腦海,使得他全身都不由起了一陣顫抖。
他的記憶中,父親是絕不能活了,只是他卻又不得不抱持這一份希望,雖然這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快嘴小張搖了搖頭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侍劍也是從鐵衛十二騎那兒聽到的……」
他話聲一頓,詫異地問道:「咦!你怎麼知道丹珠活佛?誰告訴你的?」
顧劍南心情複雜之極,聞言勉強地笑道:「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快嘴小張一愕道:「哦!別的我倒忘了!」
顧劍南沒有再理會他,轉身便待離去,卻被快嘴小張一把拉住。
快嘴小張道:「小顧,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個紅衣大漢是誰?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去問一問侍劍!」
顧劍南道:「謝謝你了!」
快嘴小張又道:「可是我卻不知道你為什麼對這件事如此關心……」
顧劍南淡淡一笑,道:「宮主受傷的事誰不關心?」
快嘴小張點頭道:「對,你說得不錯……」
他話聲頓了一下,眼睛望著廚房進口處,笑道:
「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侍劍來了嗎?」
顧劍南聞聲轉首,只見一個身穿麻衫,年約十七六歲的少年人正走進廚房。
侍劍走到周胖子身邊,道:
「周叔!公子要的銀耳蓮子羹好了沒有?他在等著呢!」
周胖子道:「已經好了,我馬上叫他們送去!」
侍劍道:「公子吩咐過今天恐怕梅小姐要來,請你準備一下菜餚……」
周胖子笑道:「這個不用公子吩咐,梅小姐喜歡的菜餚隨時都準備好了,只要她的人來,絕對會讓她盡興而歸!」
侍劍頷首道:「這樣就行了,周叔,麻煩你了!」
周胖子還未說話,快嘴小張已走了過來,道:
「侍劍哥,我有一件事問你!」
周胖子一瞪眼,喝道:「小張,你的話還沒有說完嗎?快去剝魚鱗!」
「我……」快嘴小張打了個哆嗦。
顧劍南道:「周叔,是我想知道宮主這次受傷的經過,所以……」
人就是這樣,周胖子看見快嘴小張,能多討厭便有多討厭,可是一見到顧劍南便沒有一點脾氣了。
他笑著道:「這些事情你要知道做什麼?你一點武功都不會,就算提到那些武林人物,你也不會知道……」
顧劍南道:「我雖然不知道,但是以宮主擁有那樣高強的武功,卻仍被人打敗,所以我很好奇……」
侍劍打斷了他的話題,道:
「宮主不是因為武功不敵,而是受到敵人的突襲,一時措手不及!」
顧劍南問道:「請問侍劍哥,經過是怎麼樣的?」
侍劍道:「宮主率領鐵衛二十騎去追緝鄭無心,一直搜尋了兩個多月,才在鬼醫公孫輸在洛陽的住所尋到他……」
顧劍南訝道:「鬼醫公孫輸?」
侍劍點頭道:「是的,聽宮主說,那鬼醫公孫輸原先一直隱居崑崙,十幾年都未出現,不知怎的近幾個月突然又肯替人治病,此事據說在江湖上曾掀起一陣風波……」他頓了頓繼續道:「宮主一聽說鬼醫復出江湖,立即便想到琴聖鄭無心身受重傷,一定會到鬼醫處尋求治療,於是趕到洛陽,果然見到他在……」
快嘴小張插嘴道:
「宮主真是天縱奇才,智慧絕頂,一猜便猜到了,要是我小張便猜不到!」
侍劍眉頭一道:「你少多嘴好吧!」
快嘴小張沒想到自己拍馬屁也拍錯地方了,聳聳肩不敢再多話。
侍劍繼續道:「那鄭無心並不認得宮主,還是宮主他老人家提起他以琴聲擊傷公子之事,他才知道,於是宮主以鐵衛圍住了他,正要將他擒回宮中問罪,誰知鬼醫公孫輸卻出來加以阻擾……」
他笑了笑道:「據鐵衛十二騎說那傢伙因為琴聖鄭無心是向他求醫的病人,他可有個怪習慣,就是不許任何人在醫室裡鬧事,帶走他的病者……
由於鬼醫公孫輸在武林中的聲望不小,宮主曾為此猶疑了一陣,誰知就在那個時候,一個紅衣大喇嘛也來到那兒。」
快嘴小張忍不住插嘴道:「那喇嘛是來自藏土的丹珠活佛……」
侍劍瞪視他一眼,繼續道:「當時宮主並不知道那喇嘛是藏土當今第一高手,所以並沒有理會他,誰知丹珠活佛卻也不讓宮主帶走鄭無心,於是宮主怒極動手……」
他搖了搖頭道:「真想不到宮主的雷霆七式那樣大的威力,竟然不能震死那丹珠活佛,據鐵衛十二騎說,那丹珠活佛練的是藏土『天龍神功』,雙方打了個勝負不分。這時,鐵衛十二騎奉命一齊動手,正要將鄭無心擒住,卻不料室內傳來一聲霹靂似的大喝,一個身高八尺開外、身穿血紅長袍的中年大漢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