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出,群巒復甦。
斷腸谷一片明亮,除了那十幾根斷去的石筍外,昨夜並沒替這兒留下什麼痕跡。
谷裡靜靜的,只有山風低回的輕響!這時在靠近絕壁之旁的地上,一塊大石突然移動開去。
一蓬亂草自石下冒了出來,隨即又縮回去,過了一會,只見一個滿頭亂髮似草、一身油污破衣百補的老叫化,從石下的一個洞裡鑽了出來。
曙光之下,他舉起那滿是油污、兩袖滑亮的手,胡亂的在衣上抹了幾下,然後俯身到洞裡將一個在沉睡中的孩子抱了出來。
他左手挾起那個孩子,右手抓著一根碧綠的竹杖,迎向朝陽輕輕吁了口氣,道:
「總算黑夜過去了,他XX的可把我窮神蕭無整慘了!連拉泡尿的地方都沒有?」
窮神蕭無雖說是江湖第一大幫的丐幫幫主,但是昨夜他眼見谷裡竟有四個絕頂高手都是為著他手中的那個孩子而來時,他怎也沒有膽子從地洞裡鑽出來。
他唯恐被那四人發現,只好越藏越深!
因為他自己明白,這個叫顧劍南的孩子,牽涉到天靈寶笈之事,而且與武林九大門派都有關係。
他倘若被那四人發現,他必然會遭到那四人之攻擊——至低限度他曉得他就不是苦海離亂人與那莫測高深的丹珠活佛之敵。
他藏在地洞裡,雙眼自石隙凝神望出去,將谷中所發生的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僅僅一個時辰間發生的事,其中有相互勾心鬥角各用機智的武場,與溫柔纏綿悲歡離合的文場,真是曲折迴繞,看得他心驚動魄。
他一直屏住呼吸,兩眼注視著谷中情勢的發展,不敢稍眨,直到看完血屠人魔施出「天毒功」死裡求生後,他那繃緊的心弦方始稍稍放鬆了下來!
眼見苦海離亂人與血屠人魔兩人在眼淚與喜悅中相偕離開斷腸谷,他才敢挪步走出地面洞窟。
他似是對自己昨晚藏頭縮尾之舉有所不滿,把竹杖往腰上一插,右手提起褲子,在那洞裡撒了泡尿,罵道:「窩囊!」
口中雖然這樣說,他卻也不敢真的在這多逗留一刻,身形一晃沿著石筍之旁的一道隙縫裡鑽了進去。
那條石隙外掛著又濃又密的蔓籐,就算是白天也看不出來後面別有洞天,何況是黎明前黑暗的剎那。
所以那四個絕代高手竟沒有發現這個詭密的所在,就連靳素素住在這個谷裡十多年之久,也都沒有發覺。
窮神蕭無拂開蔓籐,側身進洞,藉著在地上的火把望去,出現在面前的是一條斜斜往上引伸出去的石洞,洞裡儘是倒懸的石鐘乳。
這正是山壁之中,由於石灰岩的溶蝕而成的洞窟,儘管外面狹小,而山腹裡則非常寬闊。
窮神蕭無取下了半截的火把,挾著顧劍南,高一腳低一腳的奔行在石鐘乳林的洞裡,路勢斜伸而上,一直走了有一盞熱茶的時刻,眼前才有一線天光露出,耳邊已聽到淅瀝瀝的水聲。
他將火把踏息,側著身子,從那狹窄的石壁隙縫鑽了出來。
眼前一亮是一間傍依山壁築成的小屋,這間小屋分隔成兩間,一間小屋有用竹管引來的山泉,注入缸中,顯然是作為浴室之用,另一間則是毛廁。
蕭無走出毛廁,到了屋旁,伸出頭去湊在山泉旁,將那亂草似的頭髮沖洗一番。
水珠從頭上流到衣襟,他抬起頭用那油光滑亮的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水珠,就這樣濕淋淋的向屋旁的小徑走去。
這條小徑用碎石鋪成,約有一丈之外,是一排用巨大磐石砌成的三間石屋,碎石小徑與石屋之間還有一條橫跨山溝的小橋,橋上欄杆漆成朱紅色,這正是江南所獨有的那種格式!
遠望石屋之後,是聳立入雲、雲霧繚繞的雪峰。
陽光之下,雪峰之上,反映出皓皚的光華,再襯出屋旁的松林修竹,屋前的小溪流水,宛如圖畫中的隱士所居之處。
窮神蕭無拖著草鞋,「踢踢踏踏」的走過小橋!來到那石屋旁,還沒有推開木門,門扉已從裡打開,一個頭梳沖天辮的男孩從裡面探首出來。
他一見窮神咧嘴笑道:「窮神伯伯,你掉進毛坑裡怎麼又出得來啊?」
「胡說!」窮神蕭無叱道:「小孩子怎麼這樣油腔滑調?」
那孩子毫無畏懼之色,依然嘻嘻笑道:「你從昨晚上毛廁起,直到現在天都亮了才出來,若不是跌進毛坑裡,又怎會去這麼久?」
他的目光從窮神那張怪臉移過,落在他脅下挾著的顧劍南身上,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道:
「窮神伯伯這位小兄弟是……」
窮神蕭無一咧嘴,露出他那黃澄澄的大板牙,笑道:
「他是我從毛坑裡撈出來的!」
那個小男孩不信地道:「你騙人!」
窮神蕭無用手中竹杖輕輕在那孩子頭上敲了一記,扳著臉道:
「我若不是在毛坑裡撿到的,難道是跑下山去找來的?你師父住的這個地方真是連鬼都難找到,又不會有誰自己跑來?」
「說的也是……」那小男孩一臉困惑之色,抓了抓頭道:
「不過,我還是不相信他會跌進毛坑裡去!」
窮神蕭無笑罵道:
「傻蛋,你慢慢去想吧!我可要去找你師父去!他那個臭棋還沒想出來吧!」
那男孩搖搖頭道:
「這下你可猜錯了,師父早就想到了一著妙棋,已把你的大龍斬成二截了!」
「真的?」窮神蕭無大吃一驚,衝進屋裡叫道:「老鬼,你可別耍賴偷子……」
那個男孩追上來道:「窮神伯伯別叫!」
窮神蕭無腳下一頓,回頭瞪眼道:
「幹嗎?你們師徒兩人,連耍賴也要串通一起?」
那男孩道:「師父現在正在滌心齋,不能去吵他的!」
窮神蕭無吃了一驚道:
「你師父怎麼又突然想到動刀子了?他不是已經拋卻醫道十年了嗎?」
那男孩道:「是啊!我也在奇怪,師父他好多年都沒有替人開刀醫病了,不知怎的,昨晚他出去後帶回來一個身上插了把劍的死人,臉色沉重的進了滌心齋,直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窮神蕭無吃了一驚道:
「昨晚他也出去了?這是怎麼回事?我老叫化真不明白,如雲你說給我聽聽。」
那叫如雲的孩子道:「昨晚你下了一手棋,將師父左上角的棋勢壓住,眼見大龍一成,師父便會落敗……」
窮神蕭無眉飛色舞,得意地道:「你師父那臭棋,就算想上半個月也想不出來破解之法,我叫他棄子認輸他又不幹,所以我就乘機上個毛廁……」
如雲打斷他的話道:
「窮神伯伯,你料錯了,昨晚師父在你走了一盞茶的時刻便已想到一著妙棋,那一著不但解開左上角被圍之勢,而且還將你即將形成的大龍切為兩段……」
他話未說完,窮神蕭無已吼道:
「胡說,那有這等妙棋?憑你師父那付臭棋,怎麼……」
他邊說邊往屋內走去,當他的目光瞥向擺在屋子中央的茶几上的棋盤時,不禁語聲一噎,目光定在那黑白棋子幾將佈滿的棋盤上。
他的目光呆凝地望著棋盤,嘴裡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如雲得意地道:「窮神伯伯,我說得不錯吧?」
窮神蕭無抓了抓頭上的亂髮,雙眉皺得緊緊的,喃喃道:
「這……這真是妙,怎麼我昨晚沒有想到這一著?」
如雲在旁笑道:「昨晚你下了那一著後,便得意地跑去毛房,後來師父猛抽水煙,想出來這一著妙棋,便到毛房去找你,誰知你卻不在……」
他只見窮神蕭無兩眼似是定在棋盤上一樣,對於自己說的話根本就沒有在聽。
「窮神伯伯!」他拉了拉窮神蕭無的手道:「你聽到沒有嘛?」
窮神蕭無哦了一聲,頭也沒回,漫聲問道:「什麼事?」
如雲又好笑又好氣,道:
「你就算是要看棋,也不能將這位兄弟挾在脅下呀!為什麼不放下他呢?」
窮神蕭無眼珠似要突出來似的,根本就沒有理會如雲在旁說的話,他嘴裡咿咿哦哦了半晌,一拍大腿,道:「他XX的,老鬼怎能想出這招妙著?就算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不相信,一定是……」他倏然轉身道:「一定是你這小鬼在旁多的嘴!」
如雲一愕道:「窮神伯伯,你又要耍賴,就像上次一樣師父叫吃,你竟把三顆棋子都偷走,結果把棋盤弄亂了事。」
窮神蕭無老臉一紅,乾咳一聲道:
「那些舊事不提了,你且說說看,你師父怎會找到死人,那人是誰?」
如雲噗嗤一笑道:「師父曾經說過窮神伯伯這種『象皮神功』天下無雙,聲東擊西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果然不錯……」
窮神蕭無知道他是諷刺自己厚臉皮,他笑罵道:
「小鬼,你敢罵我?當心我打爛你的屁股,然後再把你吊在松樹上。」
如雲道:「嘿!耍賴不成,又要威脅了麼?」
窮神蕭無坦然道:「對付你這小鬼,就要這樣!」他扳起臉色,沉聲道:
「如雲,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個身插長劍的人是怎麼回事?」
如雲道:「就算我告訴你,你也得將挾著的那位兄弟放下來呀!」
「啊!」窮神蕭無道:「我倒忘了這個孩子!」
他將顧劍南放下,擺在竹床之上,道:
「快叫你師父出來,說我要緊之事要找他!」
如雲為難道:「不行呀!師父他說不能打擾他!」
窮神蕭無一瞪眼道:
「誰說的?我與你師父的交情,還有什麼話說?別人不能進去,我還不能嗎?」
如雲道:「可是師父他吩咐……」
「吩咐個屁!」窮神蕭無道:「我自己進去去看看他!」
如雲在門口道:「師父說過不行的……」
窮神蕭無道:「有什麼不行?」
如雲道:「師父近年來精研究『內臟挪移法』,他老人家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出來,必然是很重要之事,所以……」
「所以你的鬼!」窮神蕭無道:
「你師父動他的刀子,我又不去吵他,有什麼關係?讓我進去瞧瞧!」
如雲方纔還跟窮神蕭無嬉皮笑臉的,現在攔在門前,卻是嚴肅的很,硬是不許蕭無越雷池一步。
他搖頭道:「不行便是不行。」
窮神蕭無真是感到有點氣餒,他緩聲道:「真有這樣的嚴重?」
如雲道:「據師父說,他經過無數次的實驗,確定人死後的兩個時辰之內,內臟還未死去,在這兩個時辰之內可將死人的內臟用冰凍之法保存,以待替人換取……」
窮神蕭無摸摸滿頭腦袋的亂髮,道:「真有此事?我老叫化可不相信,死人的內臟還可以取下來冰凍,這又不是吃冰凍的羊肉?那能這麼辦?」
如雲肅然道:「師父說過能夠,便是能夠,相信不相信在乎你了!」
蕭無昨舌道:「如果真能這樣,那豈不是與閻王老子作對,跟他搶生意麼?」
他話聲才停,裡面傳來一聲低沉的話聲道:
「老叫化,你又在門口嘮叨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