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山崖,石階路盡,迎面一座高有丈許的大石豎在路旁,兩個年輕道士正在低聲說話。
他們一眼瞥見顧明遠飛掠而上,身形一動,兩個人已擋在路上,單掌一立,打了個稽首道:「無量壽佛,施主請止步。」
顧明遠腳下一頓,沉聲道:
「在下顧明遠,有事須至上清宮面見掌門玄天道長……」
那左首的年輕道人打量了顧明遠一眼,目中露出驚駭之容,道:
「施主是血手天魔?」
顧明遠頷首朗聲道:
「在下遠從天山而來,專程來赴玄天掌門人之約,尚請道長……」
那兩個年輕道士臉色倏變,相互觀了一眼,說道:「敝掌門人已於昨夜子時仙去,玄清師叔已下令諭,三日之內不許任何人上山,尚請前輩原諒。」
血手天魔顧明遠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長歎道:
「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他垂首望了望坐在竹簍裡的孩子,沉聲道:
「老夫遠從天山而來,萬里奔波,就為一見玄天道長,如今雖然貴掌門人駕鶴仙去,老夫卻不願就此回去,能否稟告貴師叔,請容在下,親見貴掌門人遺容一面?」
他這番話說得和氣之至,那兩個道人聽了相互對望一眼,不禁發出詫異之色。
因為江湖傳言,血手天魔心狠手辣,殺人無數,一身魔教絕門功力,舉世無儔,據說他橫行天下二十年,除了十五年前在華山與一代劍聖梅花上人挑戰時敗了一招,留下臉上疤痕之外,從未遇到敵手。
雖然他到處樹敵,可是—方面由於他功力太強,一般武林高手自知不是對手,不敢找他報仇,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他行蹤飄忽,居無定所,不易找尋。
所以他一直逍遙江湖,無人敢擋其鋒銳,不過近幾年來血手天魔很少現身江湖,也無人知道他隱居何處,是以江湖人士對他漸漸的有些淡忘了。
不料此刻他竟會出現於武當解劍巖之前,而且指明是與武當掌門玄天道長先前互相約好的。
這怎麼不令他們感到驚奇?
那左首的道士名喚松風,他看了師弟松月一眼,道:
「前輩能否在此稍待片刻?等貧道放出信號請示敝師叔。」
顧明遠略一猶疑,道:「好吧!」
他說著話緩緩向那塊刻有解劍巖三個擘巢大字的岩石走去。
松月轉身從石碑後提出一個竹籠,把裡面的鴿子拿了出來交給松風,當下兩人匆匆的將—張寫好的小紙條縛在鴿腿上,然後將鴿子拋在空中。
望著展翅飛去的鴿子,顧明遠忖道:
「武當山不愧被稱為武林中兩大正宗門戶之一,與少林齊名,聲震武林,看這兩個小道行事謹慎,動作靈活,便可知道武當門規之嚴……」
他走到解劍巖的石座旁,將手中的竹簍放下,對坐在簍裡的兒子道:
「劍南,你可要看看天下有名的武當解劍巖?」
顧劍南自裡面探首而出,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那高有丈許的大石碑,問道:
「爹,為什麼叫做解劍巖?」
顧明遠微笑道:「武當山始祖張三豐,乃一代宗師,他一身功力舉世無儔,在武當山手創武當派,發揚武學,修真崇道,成為玄門正宗的主脈,後世武人為了表示對張三豐祖師的崇敬,就在武當山立一解劍巖,相約不許佩劍上山。」
顧劍南輕輕的哦了一聲,目光閃過那兩個年輕道士身上,問道:
「爹,既然這樣,那麼為什麼這兩個道士背上還背著寶劍呢?」
顧明遠笑道:「傻孩子,這是他們自己派裡的人,怎麼不可以帶劍呢?」
說話之間,他已看到解劍巖後的石案上,擺著五六柄長劍,其中一柄長劍怪異之極,較普通的劍尤要長了許多。
一般長劍的長度是三尺六寸,短劍二尺八寸,唯獨那枝劍足足有四尺七八寸長,加以劍鞘又狹,鞘上滿是松紋,看去醒目之極。
「咦!」他暗忖道:「這不是崆峒掌門烏道人所佩的傳派之寶『駁龍劍』嗎?烏道人和玄天老道長有如死敵,從來都互不來往,怎麼他今天親上武當山?」
他心中略一思忖,道:「崆峒掌門烏道長什麼時候上山的?」
他這話問得突然,那松月道士不加思索,應聲道:
「烏掌門人是昨晚到的,他是和峨嵋掌門羅葉大師一道……」
他的話聲未了,松風沉喝道:「師弟,你……」
顧明遠見那松月被松風這一喝止,臉色立即大變,到口的話立即嚥了回去,不由得心中起了一陣疑竇,因為據他所知羅葉大師已有十年沒與玄天道長交往過,他暗忖道:「莫非是烏道人和羅葉大師聯合起來尋釁武當,但是武當山不可能會如此寧靜……」
他在半年前與玄天道長相遇於祁連山,也許是緣份的關係,玄天道長一見顧劍南便非常鍾愛,當時曾答應採集靈藥煉一壺九轉還魂續命金丹替顧劍南療治半身不遂、經脈不通之病。
由於顧劍南出生於漠北冰雪之地,酷寒深入經脈,所以必須要有天山雪蓮與海南朱果作為藥引,方能煉成稀世靈丹。
玄大道長曾言及顧劍南只要服下丹藥,再由兩個玄門正宗高手以內力為他打通塞閉的經脈,這十四年的重病,便可立即痊癒,而且對今後習武將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然,那股寒毒侵入心肺,顧劍南將活不過十六歲!
顧明遠由於本身出身於魔教,所習內功系採取旁門激進之法,不能夠親自動手,有緣遇到玄天道長,且蒙他答應為兒子醫治絕症,不由欣喜若狂。
他費了不少功力,在海南劍派的圍攻下,取得該派僅餘的一顆朱果,後來又獨闖天山,以成名武林的絕藝「焚心刃」,力敗天山神劍狄君左,贏得一顆千年雪蓮。
因為五個月之期將到,所以他日夜快馬趕來武當,誰知卻在他剛剛趕到武當山,那善心的玄天道長卻已仙逝了。
他本來並不是懷疑武當掌門玄天道長的逝世有什麼不對,只是歎息自己的希望遭到破滅,想要看看玄天道長的遺容。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到那有關顧劍南生死存危的九轉還魂續命金丹,試探一下,是否能夠得到……
可是眼前他卻發覺玄天道長生平所最厭惡的兩個人,正好在他去世時上山。
若是玄天道長之喪傳遍天下,在舉行喪禮時,烏道長和羅葉大師登山拜祭還有話可說,可是他們卻偏偏是在玄天道長仙逝前夕登山。
有什麼原因使得崆峒掌門和峨嵋掌門連夜趕來武當?
如果說玄天道長病危之時找他們相見,倒可以說得過去,但是玄天道長生平最相洽的好友崑崙掌門玉真子卻怎麼沒被相召?
而這兩個他所痛恨的掌門人為什麼理由會被召喚上山?
看來這個推論又說不過去,也絕對無法成立了!
顧明遠腦海中飛快地轉過無數的念頭,也無法找出烏道人和羅葉大師連夜奔上武當的原因。
他目光冷靜的凝注在那兩個道士身上,只見松風趕忙走到解劍巖後,將那幾柄長劍用布包好,放在石案底下的匣子裡。
他冷冷地道:「松風道長,難道你還怕老夫搶了這幾柄劍不成?」
松風臉色一紅,急道:
「不,前輩請別誤會,本門對武林人士在解劍巖解下之劍,必須妥善保管,以備下山之時交還,昨夜因掌門人驟而仙去,所以一時不及收好……」
顧明遠目光一爍,道:
「你說貴掌門人驟然仙去?莫非他本來是沒病沒痛,是突然去世的?」
松風不悅地道:「人之生死,全由天定,誰還能預先知道死期?掌門人雖然得道多年,卻也無法預知仙去之期呀!」
顧明遠嗯了一聲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人都不能夠預知未來,又怎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不過老夫在奇怪,以玄天道長修為之高,道行之深,怎麼只活了七十多歲,只記得五月之前在祁連山見到他老人家時,看他身體健朗,精神抖擻,想不到……」
他歎了口長氣,道:「真是天道無常,可歎!可歎!」
那兩個道士默默不語,望著顧明遠,不知他為什麼說出這番話來。
顧明遠歎完了氣,又問道:「不知玄天道長是昨夜何時仙去的?」
松月道:「掌門人大約在子時時分仙去。」
顧明遠緊跟著追問道:
「為什麼說是大約?難道沒人知道他真正仙去之時?」
松月一楞,道:「掌門人獨自一人在丹室……」
「師弟!」松風喝道:「你記得師叔說些什麼話來?」
顧明遠冷眼旁觀,看到這情形,暗忖道:
「那松月到底年紀還小,沒有什麼心機,這松風可比他狡猾多了,不過就因為這樣,也露出不少破綻,看來玄天道長之逝,確實並非如此簡單。」
他疑心既起,決心要問個水落石出,接著松風的話,問道:
「令師叔說些什麼話?難道貴掌門人去世之事尚要隱瞞天下人嗎?」
松風冷聲道:「這是敝派之事,前輩何需知道?」
顧明遠冷笑道:「莫非你有什麼內情不敢告訴我?」
松風沉聲道:「無論前輩怎樣說,貧道也不會告訴你。」
顧明遠心中暗暗冷笑道:
「這小雜毛倒也厲害,可是等一下待我查出內情,我必然公諸天下……」
正在忖思之間,遠遠已看到三條人影飛躍而來,他目光犀利,一眼便看清那當頭的一個中年全真,正是隨玄天道人赴祁連山採藥的玄法道人。
記得當時跟玄法相遇之時,便曾與他起過衝突。
那時與玄法道人一言不合,自己一怒之下,在對方施展亂披風劍法時將他長劍折斷,後來幸好玄天道長趕到,否則玄法必然難逃活命。
他知道玄法一來,自己上山恐怕無望了,可是為了澄清心中的疑竇,他非要進上清宮見玄天道長遺容一面不可。
他暗忖道:「若是與他翻臉,那只有硬闖武當了!」
心中意念一定,他提起那高有三尺的大竹簍,托在左掌上,低聲對坐在簍裡的顧劍南道:
「孩子,別害怕,說不定咱們要硬闖上清宮了!」
顧劍南道:「爹!你什麼時候看見孩兒怕過!」
顧明遠微微地笑道:「對!武當派絕不會比海南劍派厲害,咱們爺兒倆所到之處,還有誰能阻擋得了?」
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那三個道人已經奔到解劍巖。
松風和松月兩人迎上前去,恭身道:「啟稟師叔,就是這位施主要進上清宮。」
玄法嗯了一聲,向顧明遠走來,單掌打了個稽首,道:
「無量壽佛,原來是顧施主,請問有何貴幹駕臨敝山?」
本來武當山為玄門正宗的武當派所在地,武當派又是武林中九大門派之一,而顧明遠出身西方魔教,是武林中有名的邪道高手,平時是從不相聞問的。
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玄門與魔教毫無瓜葛,玄法道人這樣一問,表面上是很有道理的,可是他與顧明遠在五月之前曾相遇於祁連山,自然知道玄天老道長與顧明遠之約,這樣一問就顯得有點不該了。
顧明遠暗暗冷哼一聲,道:「道長莫非忘記五月之前我們曾在祁連山見面?難道你不知道貴掌門人與老夫相約之事?」
玄法淡淡地笑道:「當時貧道與顧施主偶有誤會,承你照應,身負重傷,並不知道敝故掌門人與你相約之事。」
顧明遠沉聲道:「你真要推托不知那次相約之事?」
玄法道人大笑一聲道:「貧道已經明告,並不清楚閣下與敝故掌門人相約之事,顧施主何必硬說推托二字?」
顧明遠一時語塞,無辭以對,玄法話聲稍稍一頓,又道:
「就算顧施主曾與敝故掌門師兄有約,但那也是你與他之間的私事,如今掌門師兄已經仙去,所約亦當作廢,施主又為何非要進上清宮?」
顧明遠冷哼一聲,忖道:「好犀利的言詞!」
他目光如炬,凝注在玄法道人的面上,道:「老夫忝為貴掌門人玄天道長之友,如今驟聞他仙逝,總該讓我見見他的遺容吧!」
玄法冷聲道:「敝師兄生前是否有你這種朋友不得而知,但是現在敝派正在推舉新掌門人,又要商討故掌門人葬禮,絕不能容許任何人上山!」
「不容許任何人上山?」顧明遠沉聲道:「你是說任何人都不能?」
他特別強調任何人這三個字,玄法道人聽了微微皺了下眉頭,道:
「當然是任何人都不能上山!」
顧明遠冷笑一聲道:「那麼烏道人和羅葉大師不算是人?」
玄法面色一變,隨即神色如常道:「顧施主曾親見兩位掌門人上山?」
顧明遠道:「老夫何需親見?難道此事不真?」
玄法眼中射出凌厲的目光,掃過松風和松月的臉上。
松風打了個寒噤,垂首道:「是松月師弟,他……」
松月垂首道:「我,我……」
玄法道人怒喝道:「都是些蠢材,還不與我滾開點!」
顧明遠朗笑—聲,道:
「對,若是天下人都像道長如此聰明,那麼什麼事都可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玄法道人臉色鐵青,道:
「顧施主不必出言諷刺,無論如何,今日敝派不會允許閣下上山!」
顧明遠臉色一沉,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玄法道人道:「那麼顧施主就是與敝派為敵了!」
顧明遠冷漠地道:「老夫倒要看看與武當為敵是何滋味!」
玄法道人道:「只怕到那時施主進得了上清宮,卻下不了武當山!」
顧明遠目光中閃出—股凌厲的光芒,沉喝道:「誰若不許老夫上山,誰就是與老夫為敵,玄法,你可知道與老夫為敵,有何結果?」
玄法默然不語,在他身後的兩個道士,也都緩緩站了開去,成犄角而立。
顧明遠喝道:「武當若與老夫為敵,武當門人的鮮血將由上清宮流下解劍巖,玄法,別說老夫言之不豫!」
說罷,他的目光凝注在那碧綠的山巔,緩緩起步而行。
他的腳步才一跨出,眼前劍光一閃,兩柄長劍斜斜攻來,交叉擋在面前,劍尖微顫,所指部位全是胸前要穴。
顧明遠雙眼一瞪,眉宇之間立即凝聚起一層濃濃的殺氣,沉聲喝道:「滾開!」
單掌倏伸,一道紅影挾著尖銳的嘯聲疾掠而出,隨著掌刀所及,兩柄長劍已被這怪異的掌力震為兩斷。
玄法看得清楚,這突然出劍的正是松風和松月兩人。
他明白血手天魔的武功,一見松風和松月冒然出劍,心中暗道:
「不好!」連忙叫道:「你們快退下!」
可是話聲未了,他們兩人的長劍已經折為兩截。
松風和松月兩人驚叫一聲,正要閃躲開去,眼前血影陡漲,無數的爍紅掌印疾攻而來。
他們面如土色,竭盡渾身力道,劈出一掌。
顧明遠狂笑道:「米粒之珠,竟敢與日月爭輝!」
手腕倏沉,兩聲慘叫裡,眼前人影倒翻開去,跌出八尺之外,仰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