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筠音自闖進室內便一直靠在牆邊,眼見白長虹在惡劣的局勢下,面對著機智狡猾的華百陀還能利用急智扭轉劣勢,處處牽制著華百陀的行動。
這個冷靜的頭腦,聰穎的智慧,正確的判斷,不變的意志,正是一個成大功立大業的人所應具備的條件。
在她的眼裡,白長虹已不是當年那個背負著父親屍體到處奔逃的可憐孩子,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在這個時候,她想起當年在青城山時,自己要教他武功,而他卻因想要學天下第一的武功而放棄了星宿海“流沙門”絕學。
她那一絲欣慰的微笑尚未凝聚而成,卻見到白長虹身形一顫,低沉而痛苦的悶哼一聲,自床桿之上摔了下來。
雪亮的劍光一閃,犀利的射日劍立即將那頂粉紅的羅帳劃破,彷佛紅霧輕揚而開,噗的一聲,白長虹僕倒在床榻上。
金筠音臉色大變,飛身掠了過去,扶起白長虹,只見他臉色蒼白,滿頭的汗珠,緊咬著牙已是昏了過去。
她憐惜的舉起袖子替他把臉上的汗珠擦去,忖道:“盡管剛才曾為白長虹那種過人的勇氣與逼人的氣魄而贊歎,但是在此刻見到他這種樣子,卻依然忍不住要拿他當一個孩子看待。”
她不及多想,拿起床上的兩顆丸藥,捏碎了塞進他的嘴裡,然後替他撫著胸,舒通一下氣。
望著他那英俊秀逸的臉龐,她的眼裡射出了憐惜疼愛的光芒,輕輕地道:“這兩年來,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否則怎會由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小孩子變成了一個機智勇敢、身懷絕藝的年輕俠客!”
她的腦海之中立即浮上了當年初遇點蒼神劍謝冰清的情形,那時的他正當盛年,豪氣勃發,英武絕倫,年紀輕輕的時候便已執掌點蒼一門。
她的嘴角浮起一絲淒艷哀婉的微笑,暗自忖道:“當年謝郎挾著神劍絕藝來到中原,卻因為自己已經入了道門,所以對江湖上的美女絲毫不假辭色,而獲得鐵石郎君的綽號——”
她輕歎一口氣道:“唉!他雖然身為點蒼掌門,卻依然對我如此鍾情,寧願丟下一切而陪我邀游天下名勝,這種深情豈是僅像海一樣深?可是我連他埋骨於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她的黑亮的眸子裡泛起了淚水,喃喃道:“謝郎,你身為掌門中人還能不顧傳統,拋卻掌門之尊,唉!天下又有誰能曉得點蒼棲霞子就是你呢!”
在這幽靜的室內,她的思潮流瀉奔騰,腦海裡盡是當年點蒼神劍謝冰清的影子。
二十多年來,這令她懷念不已的人,依然是如此鮮明的浮現在腦海裡,從白長虹身上她依然可以看見謝冰清仗著射日劍傲視天下的雄姿。
那是一種令人永遠不能忘懷的景像——
她舉起袖子擦了下掛在臉上的淚水,視線轉到了深刺進床桿的射日劍上。
那犀利而爍亮的劍鋒在淡淡的珠光下,有似一汪秋水不停地瀲動,流霞浮於劍刃之上,眩人眼目。
她感慨地拔起長劍,輕輕撫摸著柔軟的劍柄上的鯊皮,閉上眼眼,她仿佛覺得自己仍然是在十五歲的黛綠年華,依偎在謝郎的懷裡,輕輕撫著他那健壯的胸脯——
“唉!”她低喟的歎了一口氣,悒郁地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伸出雪白的玉手,將那被褥上的辟水珠拾了起來。
劍氣珠光互相輝映,照得她輪廓鮮明的臉龐更加美麗,恍如玉石雕成的一樣。
渾圓的大珠在她柔軟的手掌中滾動著,她訝然一笑,忖道:“我今天的感觸怎會如此之多?竟然忘記了自己已是快四十的人,光是回憶起那古老的悲劇——”
一個意念有如電閃掠過腦際,她忖道:“瓊霜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孩子,我曾為了找尋白長虹的下落,而叫她冒著白長虹的名字闖出個忘情劍客的綽號,為什麼我不將她和白長虹撮合一起呢?”
一想到衛瓊霜,她立即記起自己曾於昨晚命她到地道裡,要追問千幻郎君關於當年謝冰清的生死之事。
她霍地立了起來,焦急地忖道:“呃!我倒沒記起自昨晚進莊裡後,到現在沒有一點消息,唉!怎麼我一見到白長虹,便高興得把她給忘了。”
她咬了下嘴唇,將射日劍插進白長虹的劍鞘裡,身形一轉,托著辟水珠,往門外躍去。
“嗯!”白長虹呻吟一聲,睜開眼來,他楞了一下,四肢一展,便躍下了床。
金筠音聞聲回首,一見白長虹竟能自床上躍起,她欣喜地叫道:“孩子,你好了?”
白長虹呃了一聲,道:“前輩,那華百陀呢?”
金筠音緩緩走了過來,慈愛地凝望著白長虹,贊道:“想不到一別兩年,你便學會如此高強的武功,尤其在劣境中,還能仗著你的機智將我義父逼走。”
白長虹臉上一紅道:“本來我是不該以這種卑劣的手段逼他出去的,但是我若不如此做,生命便將不保。”
金筠音搖搖頭道:“不!一個人在面臨生命存亡的關頭,任何手段都不能算卑劣的——”
她苦笑著道:“你若是不抓住我義父的弱點,連我都不能活著離開此地,他一向最忌諱人到這個房間裡來的。”
白長虹心裡雖在奇怪金筠音怎會是華百陀的義女,但他卻不好開口問她。
他略一思忖,臉色凝重地道:“金前輩,請恕晚輩放肆,因為華百陀與我點蒼甚至天下武林都有利害關系,將來晚輩與他必成兵刃相見的對峙,那時尚希前輩——”
金筠音揮了揮手道:“你不要說下去了,我曉得你的意思!”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已是將近四十的人,自謝郎死後,便是心如槁木,我會在將令尊埋葬之處告訴你後,遁入空門,不再重履人世,你別以為我會介入其中而為難——”
白長虹心中所郁積的問題,此刻已如輕煙飄走,而顯得開朗起來,他緩緩吸了口氣,道:
“兩年之前,晚輩不孝,未能親自將家父遺體下葬,有勞前輩代為安葬,請您受白長虹一拜——”
他雙膝一彎,便待跪下朝金筠音伏拜起來。
金筠音趕忙伸手將他扶起道:“白賢侄,你不需如此,等下我也有一事拜托你。”
她幽幽地道:“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之事,便是至今仍然不曉得謝郎的生死如何,我記得他當年別我而去時正是攜帶著射日神劍,現在你——”
白長虹沉聲道:“義伯父已經死於青城山巔——”
他話未說完,金筠音全身一顫,退了一步,兩眼之中淚水立即湧了出來,手扶著床桿,顫聲問道:“他是怎麼死的?還有其他八派掌門呢?”
白長虹肅然道:“他老人家是被鉅烈的毒藥毒死,其他八派掌門一齊都是死在一個洞穴之內——”
金筠音臉色蒼白,緊緊咬著下唇,睜著一雙淚眼凝注著白長虹,在他那沉痛的聲音中,她可以想像到當年謝冰清和其他八派掌門一齊中毒而奔逃於青城之巔,終於毒攻心脈而倒在幽暗的洞穴裡死去的情形——
她喃喃道:“有誰能夠使得他們全都死去?誰有這種弄毒本領?”
白長虹沉痛地道:“他們全都中了卑劣的暗算,並非是武功不如人——”
金筠音沙啞著聲音,大聲問道:“到底是誰暗算他們?”
白長虹猶疑了片刻,一時無法決定到底是否要將華百陀與赤足神魔共同在青城山上施出詭計毒害九大門派掌門之事說出。
門外噗的一響,傳來了華百陀陰沉的聲音:“姓白的,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白長虹神情一震,凜然望著門外,他在這時才被華百陀提醒了與他約好兩個時辰內不加害自己,而任由自己逃出大眉山莊之事。
他悚懍地忖道:“現在我若是將他暗害九大門派掌門之事說出,恐怕他會推翻自己的諾言,現在便不讓我出去,甚而連金前輩都會死在他的毒手之下。”
心念電轉,他提聲道:“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諾言,別在地道之中逗留,否則,我也可以破壞我的諾言。”
室外響起華百陀的聲音:“小子,現在任你發狂,等下我不剝了你的皮,讓你忍受天下五種毒刑,哀號三日三夜才死,我就不算華百陀。”
聲音漸去漸杳,白長虹冷哼一聲忖道:“縱然我現在敵不過你,但是我將你們個個擊破,讓你們不能聯合起來,圖謀中原霸業。”
金筠音凜駭地道:“想不到他會是如此毒辣,二十多年來我竟還以為他是個仁心慈藹的神醫,替天下病者解除痛苦。”
白長虹嘴唇顫動片刻,想要說出華百陀毒辣陰險之處,但是他終於抑止了這個意念。
他暗暗思忖道:“現在該是我設法逃出大眉山莊的時候,首先我要使得華百陀將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好讓金前輩逃走!”
金筠音鎮定了自己的情緒,擦拭一下眼淚,道:“長虹,我現在告訴你,令尊的遺體我已經火化了——”
白長虹驚愕的抬起頭來,凝望著金筠音。
她苦笑了下道:“當晚我與古雷力拚二百招後,以琴音對峙他的鐵箏,最後雖然將他擊敗,我卻也已受傷,實在無力將令尊屍體攜下青城——”
她微微一頓道:“所以在我行到山麓之際,我將令尊遺體交予慧覺老尼火化,骨壇存放於慧覺奄後院竹林中,你去時可找慧覺老尼,她會將遺骨交你。”
白長虹感激地流涕咽聲道:“謝謝前輩!”
金筠音被白長虹那誠懇的態度所感動,她輕歎了口氣道:“孩子,我很慚愧沒能將令尊遺體安葬在名山之上,以致不能使令尊冥中之靈獲得安息,所以我在下山之後便日夜的設法找尋你,冀求你的寬恕。”
白長虹想起了當年自己手抱父親遺體下山之時,混身全是傷痕,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
他淚水盈眶,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慘痛,但是他卻緊緊的握著雙拳,將這股椎心的痛苦忍下了。
“我一定要慢慢的對那些人施以報復,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點,我的劍總會面對著他們!”
他默默的祈禱著自己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夠早日安息。
金筠音緩緩的別過臉去,擦拭一下淚水,輕輕地道:“據我所知那慧覺老尼出身峨嵋,可是她不知何時卻獲得一本佛門失傳的絕藝,當年由達摩老祖自天竺攜來中原之‘易筋經’手抄本——”
她的神色凝肅道:“但是那慧覺老尼古怪異常,無論如何也不肯將那本秘笈拿出,惟有以唐三藏法師的一顆捨利子,方始能與她交換那冊抄本。”
白長虹知道金筠音為何又要提到達摩老祖的“易筋經”來,他詫異地望著她,想要探尋她的真意何在。
金筠音道:“點蒼劍法失之過於剛猛,剛極則易折,遇上絕頂內家高手,就不能在綿長的內力下討得好去。”
她話聲一頓道:“所以我認為你該學習易筋經上所記載的內功心法。”
白長虹婉拒道:“晚輩也知道少林的內力悠長,但是——”
金筠音沒等他把話說完,接著道:“今日少林的內功心法,實在已僅存皮毛而已,你所需要的是那種真傳的心法!”
她厲聲道:“你若是不想和謝郎一樣被鉅毒所害就要練成那種內功!”
她見到白長虹臉上盡是驚愕的表情,歉然道:“我是對你關心太切,所以也責之較嚴—
—”
她柔聲道:“可是我希望你能成為天下第一之人,孩子,你不是一向就如此想嗎?”
白長虹默然的點了點頭,應諾道:“我會學會‘易筋經’,一定不辜負前輩您的一片好心。”
金筠音道:“現在我告訴你那顆捨利子存於何處。”
她左右顧盼了一下,舉起左手的辟水珠,右手虛虛在空中寫了幾個字。
白長虹啊了一聲道:“原來就是那慈雲——”
金筠音食指一按嘴唇,禁止白長虹說下去,輕聲道:“我曾命瓊霜數次藉著進香之名與那老和尚論經,但是盡曉得捨利子確實在神龕之中而不知道哪一顆是三藏法師的捨利子,這要靠你自己的智慧了!”
白長虹想起前兩天剛自青城山下來,便是在成都府門遇見衛瓊霜到城外善化寺進香——
腦海裡一掠閃進衛瓊霜的影子,他立即想到剛才因為自己情欲沖動,撕裂她褻衣的情景來。
金筠音沒能察覺出他心中的意念,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我那徒兒長得美麗無比,又聰慧靈巧,與你相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你沒見過她——”
白長虹打斷她的話,問道:“前輩,我剛才向華百陀要來的兩顆藥丸呢?”
金筠音愕道:“我已經讓你服下了,因為我曉得寸心毒草是非常——”
白長虹頭上湧起汗珠,急速奔到床邊,將棉被一掀。
一束長發披散在被褥之上,衛瓊霜滿臉紅霞,仍自閉著雙眼沉睡著。
他咬了咬嘴唇,伸手將她的右手脈門握住,略一探查,發現她的脈搏跳動依然如常方始松了一口大氣。
金筠音看到白長虹像是發瘋似的奔到了床前,翻開棉被竟然露出一束女人的長發。
她吃了一驚,沒想到白長虹屋裡還暗藏春色,她皺了下眉頭,想要看看那被蓋在被褥下的女人是誰。
“啊!”她忍不住叫道:“瓊霜!是你?”
她身形一動,往床邊退去,定神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徒兒,川督的千金衛瓊霜。
當她見到衛瓊霜臉頰通紅,雙目緊閉,心中驚愕地喊道:“瓊霜,你怎麼啦?”
白長虹手足無措,囁嚅道:“前輩,她是——”
“啊!”金筠音把被褥一揭開,只見衛瓊霜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的躺臥著,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
白長虹滿臉通紅,道:“她是被——”
金筠音一點都不考慮,伸手一巴掌,往白長虹臉上摑去,怒罵道:“真想不到你是個人面獸心的家伙!”
“叭!”的一聲,白長虹一愕,眼中淚水立即湧出。
他悲憤地大吼一聲,反手拔出長劍,有如一陣風似的沖出門外,大吼道:“華百陀,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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