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羽接道:「晚輩也對這件事,十分不解,只是無法想得透。」
怪人笑道:「反正不是壞事,不用去想它了。」
金白羽道:「前輩說得是,你今晚約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怪人輕喟一聲道:「這件事老衲思索了一整天,到現在還沒想到該怎麼辦。」
金白羽道:「是什麼為難之事?」
怪人冷冷道:「就是你的事情。」
金白羽愕然道:「我的事情?是不是去長春島之事?這件事不用前輩擔心,縱令血濺長春島,晚輩也一定得去。」
怪人冷笑道:「老實告訴你,現在可由不得你了。」
金白羽霍地立起身來道:「你要怎麼樣?」
怪人哼了一聲道:「你既習得本門的武功,便是本門之人,我不能讓你前去長春島替太陽谷丟人。」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自有師門,何用冒用太陽谷。」
怪人怒叱道:「廢話,你的武功和兵刃,都是太陽谷的,不用說人家也會知道,如今有兩條路任由你選擇,一是拜在老衲門下,老衲自有成全你之法,一是追回武功,令你成為一個普通人,即令到了長春島,她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金白羽原是一個極易衝動之人,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來,冷漠地道:「第一條路,在下不能答應,至於廢去在下武功之事,不見得就有那麼容易。」
說話之時,他已暗暗提功戒備。怪人呆了一呆,突然一聲喟歎道:「孩子,坐下來,別那麼倔強,老實說,若在卅年前,你恐怕早已橫屍樓閣之上了……」他似心情十分激動,緊接又道:「老衲囚禁樓閣卅餘年,雖似為師門所遺忘,但我仍是太陽谷之人,而且是谷主的繼承人,我不能眼看著一個門下弟子,以暗中摸索得來之技,前去赴那重大之約。」
金白羽不以為然的道:「長春島邀約的是青衣修羅,再說我與她們無怨無仇,她們無故劫擄白姑娘,曲在對方,怎會如此嚴重?」
怪人唉聲一歎道:「太陽谷與長春島結仇之事,老衲已經對你說過了,她們乃是發現這支斷劍,出現江湖,而劍路又是太陽谷的嫡傳,是以才邀約你前去,若不是這樣,她們劫持一個秦淮歌妓何用?」
金白羽此刻才覺出事情果然嚴重,原先他以為僅僅是個人之事,現在既介入兩派恩怨,那是無論如何解說不清了。
在此以前,他對自己的武功極有信心,自見怪人之後,信心已然發生動搖。
如果僅僅是代表「青衣修羅」,縱然不敵長春仙子,或者是長春島的高手,他年紀尚輕,乃是武林晚輩,那也算不得什麼丟人之事。
但此刻情勢不同,人家認定他是太陽谷之人,必定對他估價極高,到時如若失手,丟人的是太陽谷,將來太陽谷知道了這件事,豈肯干休?必定認為他是有意假冒,那時豈不是兩面都不討好?
怪人沉思有頃,輕聲一歎道:「這件事老衲思之再三,我知你斷不肯拜在老衲門下,再說老衲乃是師門待罪之人,未奉谷主允許之前,也不能隨便收徒……」想了想接道:「除非老衲此刻殺了你,不然你早晚得和長春島之人碰面,可是老衲已然皈依我佛,豈忍心如此……」
金白羽突然插言道:「晚輩若是見了長春仙子,首先便說明,斷劍與秘笈乃是先父無意中得來,在下與太陽谷根本扯不上關係。這樣總該行了吧?」
怪人冷笑道:「如若我是長春仙子,立即廢去你的武功,留下斷劍,將你逐出長春島。」
金白羽心頭一凜道:「她們如此不講理?」
怪人歎道:「難道你沒聽說過當年她們進入中原所行之事?」
金白羽想起顧子奇之言,知道怪人所說不假,不禁默然,他平日雖是豪氣干雲,根本沒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但想起父母之仇,殺師之恨,一切都還沒有頭緒,怎能去冒此不必要之險?
怪人突然雙目睜開,神光湛湛,直盯著他道:「老衲有件事情,你能答應一定為我辦到麼?」
金白羽義形於色道:「見面之時,晚輩便曾說過,如有什麼困難之事,晚輩願為你效力。」
怪人大喜道:「此事說難不難,老衲有件東西,你與我送去太陽谷,交還谷主,他若問起老衲,就說我已死去多年。」
金白羽道:「此事不算太難,晚輩答應了,只是晚輩平生不願說謊,明明你還活著,如何可以說死了呢。」
怪人慨歎一聲道:「並非要你說謊,昔日之我,早已死去,今日之我,乃是碧雲禪寺的悟非僧。」
金白羽點頭道:「這樣倒還說得過去。」
怪人在懷裡摸索了一陣,取出一方綠玉來,形似如意,上面鏤有許多彎曲文字,遞給金白羽道:「此是本門信物,你可貼肉藏好,務必面呈谷主之手。」輕吁一口氣接道:「此行不讓你白跑,老衲近幾年來,靜中生慧,創出一套劍法,可以用來作為酬勞。」
金白羽搖頭道:「晚輩既答應替你辦事,何用酬勞。」
怪人在樓板上摸索了一陣,取出一根筷子,執在手中道:「留心看著,老衲這就將劍法傳給你。」
嘴裡解說,手中比劃,竟自演練起來。金白羽對劍道已有不凡的造詣,兼以天資聰穎,細看怪人這套劍法,竟與太陽谷的劍路完全相反。
太陽谷的劍路,辛辣、詭幻,十分霸道,而這套劍法卻沉穩神奇,堂堂正正,雖只一十二招,但變化無窮。
怪人使了幾遍,便叫金白羽跟著比劃,足足學了一個多更次,才算勉強學會了。
怪人似是有心,又似無意,於解說劍法之時,旁徵博引,把太陽谷的劍路,長春島的武功,也闡述了許多,金白羽乃是極其聰明之人,知道怪人是有心成全,也不時提出一些平日練劍時,所遇見無法理解的難題,請怪人解說。
怪人毫不藏私,一一都予詳細闡述,這一夜工夫,金白羽真是得益匪淺,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然快亮了。
怪人輕吁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膊道:「夠了,你能照此用功下去,不難盡得武學奧秘。」
金白羽搖頭道:「晚輩自知愚頑,還有許多精微之處無法參透。」
怪人道:「晚間你可再來,老衲把佛門靜坐之法,也一併傳你,此乃佛門禪功,並非太陽谷之學。」
金白羽點頭答應,隨即躍出樓外,回到客房。
他在碧雲寺,一連住了十天,每天晚間都到怪人所住的樓閣去,這天剛由樓閣回到客房,突然一個小沙彌行了進來,合什道:「敝方丈請公子去禪房說幾句話。」
金白羽心中暗暗奇異付道:「他找我何事?」但他表面仍然微笑點頭道:「這就去麼?」
小沙彌道:「敝方丈正在禪房相候。」
金白羽起身道:「煩小師父帶路,我這就去。」
隨著小沙彌一逕行至老方丈的禪房前,小沙彌把竹簾掀起道:「公子請進。」
金白羽大步行入禪房,只見一位髮鬚皆白的老和尚,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微微對他頷首道:「有勞公子,請坐。」
金白羽抱拳道:「不知禪師呼喚在下何事?」
老和尚輕歎一聲道:「老衲掌理本寺,已有四十餘年,平日心如止水,平靜無波,近日突然心驚肉跳,甚是不寧,恍似有大禍臨頭一般,不知是何緣故……」
金白羽接道:「上人莫非懷疑在下是歹徒?」
老和尚急忙搖手道:「公子切莫誤會,老衲不是這個意思。」
長歎一聲又道:「卅年前,曾有一位老道長,將一位少年鎖在本寺後樓,並著老衲為他剃度,當時他曾對老衲說過,只是關他三兩年,磨一磨野性,誰知一晃三十年,竟不再來。」
金白羽知他說的是怪人,隨道:「那道長至今不來,想是死了,上人你作主把他放了不就行了嗎?」
老和尚搖頭道:「這人怪得很,怎麼說他也不走,並聲言如那老道長永不找人來。他寧願終老樓中。」
金白羽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願出來,就讓他鎖在樓上,反正不礙什麼事。」
老和尚突然壓低噪音道:「近日不知哪裡來了些喇嘛,每天都去各寺院查問,尋找卅年前那道長所住過的寺院,老衲擔心他們早晚要來本寺查問。」
金白羽朗聲笑道:「他們找著了又能怎樣,上人你太過小心了。」
老和尚歎道:「老衲已有預感,必然會出事,公子你每天都去樓上,一定和他相識,還是勸他避一避吧。」
金白羽暗中一驚,付道:「他怎麼會知道?」隨即笑道:「在下根本與他不相識,即令認識也是白說,他不會答應的。」
老和尚唉聲歎道:「那些喇嘛十分凶狠,萬一找著了他怎辦?」
金白羽冷笑道:「簡單得很,讓他們一齊超升西方極樂世界。」
老和尚口宣佛號道:「難道他比那些喇嘛還凶狠?」
金白羽立起身來道:「所以我說你用不著操心。」隨即把手一拱道:「在下無能為力,告辭。」
他知道所說的喇嘛,必是天龍寺的,如若找怪人尋仇,無異自尋死路,是以並未放在心上。
老和尚搖頭歎道:「佛門淨地,哪裡容得爭鬥打殺之事。唉!這……這……該怎辦?」
金白羽聽在耳內,暗暗忖道:「我雖不能阻止這場兇殺,最低限度也該置身事外才是。」
突又聞老和尚喊道:「公子請留步,老衲話還沒有說完呢。」
金白羽停下腳步道:「上人有何吩咐?」
老和街正容道:「公子是無意中來到本寺,抑是專程來尋後樓之人?」
金白羽搖頭道:「上人不用多疑,在下乃是無意來到貴寺,如若有什麼不便,在下即刻可以離寺。」
老和尚唉聲歎道:「貧衲並無催促公子離開之意,只因近日江湖紛紛傳說,武當拳劍雙絕死在金陵,武當掌教十分震怒,已然派出大批高手,進入江湖,尋訪那位殺人的兇手。」
金白羽朗聲笑道:「原來如此,在下可以坦誠告訴上人,在下便是搏殺拳劍雙絕之人,我不怕他們尋仇,因為「拳劍雙絕」曾雲鶴,他乃是自尋死路。」
老和尚大吃一驚道:「公子就是青衣修羅?」
金白羽冷冷道:「不錯,江湖人雖將我列入四大魔尊之內,我可不是動輒殺人的邪魔。」
老和尚表面雖然甚是鎮定,心中卻是萬分震駭。
金白羽看在眼裡,復又朗笑道:「上人不須害怕,在下此刻便可離寺,免得為貴寺招來煩惱。」
說著話把手一拱,隨即向寺門外行去。
老和尚眼看他行出寺門,嘴裡不住的高聲念佛。
金白羽行出碧雲寺,順著大路逕奔入城,他覺得無論如何該找到白冷秋的那艘畫舫,看看老家人白義與紫鵑,以便籌辦出海之事。
他一路行來,心中卻暗暗納悶,那位老和尚亦是武林中人,是以才知道這許多武林中事。
金白羽在秦淮河畔一路尋找,終於找到了白冷秋的那條船,隨即縱身一躍,跨上了船頭。
只見老家人白義,正呆呆坐在船上,見金白羽來到,大喜道:「公子,總算盼著你來了。」
金白羽道:「我離開這些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白義道:「公子先請進艙內歇歇吧。」
金白羽見他滿面愁苦之容,知道必有事故,隨即跨入艙內坐下。
白義高聲道:「紫鵑,金公子回來了,快替公子泡盞茶來。」
金白羽道:「不用了。」
舉目四下一瞧,艙內的陳設,仍和白冷秋在時一模一樣,只是物在人非,伊人已杳,心中頓覺悵然若有所失。
不多一會,紫鵑托著茶盤行入艙內,道:「公子請用茶。」
金白羽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只見紫鵑的鴨蛋臉兒清瘦了許多,不覺暗中一歎。
紫鵑瞧了他一眼道:「公子這些天哪裡去了?」
金白羽含混答道:「去打聽長春島之事,據說下半年海上風浪很大,不適宜出海。」
紫鵑接道:「是啊!小姐也是這般說呢。」
金白羽奇道:「你說什麼?莫非你家小姐有了消息?」
紫鵑點點頭道:「是別人替她帶來的信,公子請看。」
隨即遞過一張素絹,金白羽接過一看,上面寫道:「字寄紫鵑妹知悉:我已決定隨凌姑娘與蘇姑娘前去海外,望汝見字後,即速與白伯伯回故鄉,不必候我,如見著金公子,可告知海上風浪太大,不可冒險出海,如一定要去,亦應候明年春風解凍之時,秋字。」
字跡娟秀齊整,一看便知是女子手筆。
紫鵑見他沉吟不語,復又道:「這字條確是小姐寫的,前幾天我和白伯伯真急死了,接著這張字條後,才算稍稍放了心。」
金白羽道:「這字條是誰送來的?」
紫鵑道:「昨天傍晚,小婢與白伯伯正在艙下,忽聞艙內鈴響,走入艙內便見著這字條。」
金白羽突然一頓腳道:「該死!」
紫鵑嚇了一跳,睜大眼睛道:「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金白羽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那天你家小姐被劫之時,如不是那個賊道趕來攪擾,咱們準能追上前面的兩條船。」
紫鵑接道:「是啊,可惜咱們錯過機會了。」
金白羽想了想道:「你家小姐既找你們回家,你們就快回家去吧,此處乃是是非之地,早早離開為妙。」
老家人白義喟然歎道:「我家小姐乃是閨閣千金,平日大門不出,如今竟然飄洋過海,老奴實在有些不放心。」
金白羽冷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好歹我替你把她弄回來就是了。」
白義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嚇得住口不敢再言。
紫鵑對河岸瞥了一眼,悄聲道:「我們自從回到這裡後,似乎每天都有人對我們船上窺探,真把我們嚇死了。」
金白羽目中煞光一閃道:「是些什麼樣人?」
紫鵑似有餘悸的道:「但覺黑影幢幢,看不清是什麼樣人。」
金白羽道:「有沒有到船上來過?」
紫鵑搖頭道:「船上倒沒有來過。」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不用怕,他們找的是我。」
轉過臉來對白義吩咐道:「明天你就帶紫鵑回鄉,我答應去海外找你家小姐,到時我一定會去。」
白義哈腰恭道:「老奴遵命。」
金白羽目光朝堤岸一瞥,冷哼一聲,立起身來道:「我走了。」也末見他如何作勢,身子已平射而出,飄然落在堤岸之上。
此時天色已交初鼓,只見堤岸之上,冷然立著一位白衣少女,星光之下,隱約可以看出,那是一位十分秀麗的姑娘,但當他仔細睇視之下,心頭不由狂跳,騰身猛撲過去。
白衣姑娘見他撲來,突然身形一躍,縱落堤下,掉頭疾奔而去。
金白羽急喊道:「姑娘,請停一停,我有話問你。」
白衣姑娘充耳不聞,裙帶飄飄,晃如一縷淡煙,往前飛射,腳程竟然快極。
金白羽鬼影千變身法,江湖罕有其匹,追了一程,仍然還是不遠不近,差個五六丈路,心中不由有些惱怒起來,當下猛的一凝功,身形陡起,疾如離弦之箭,晃眼已追了個首尾相接。
白衣少女雖得有高明傳授,究竟功力還淺,猛奔了一程,已然有些真力難繼,忽的身形一頓,硬生生把前衝的身形剎住。
金白羽不防她會突然停下,幾乎碰了個滿懷,當下收住腳步,喘息著道:「妹妹,你還記著羽哥麼?這幾年我尋得好苦啊……」
少女突然轉過身去,冷哼一聲道:「別叫我妹妹,我沒有你這樣不長進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