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蒼竅一片澄藍,僅有些許白雲,像一團團的棉絮,舒卷在蒼青的山頭上。
蟬兒嘶啞著喉嚨,在唱著那古老的戀歌,有氣無力的時唱時停,曲子也仍舊是那樣單調。
炎陽熱情的撤吻,使得草木都含羞的低垂下頭來,沒有一絲風,是以連獸類都不願出來,而蜷臥在山洞中。這是個炎熱的夏季。
當太陽漸漸移向那邊的山脊,想去憩息時,從西北的天邊,遠遠疾馳過來一大黑雲,把炎陽,都給遮住了,天上一片片,一塊塊的黑雲像跑馬燈似的,奔馳在廣闊的天際,一會見大地都變成灰黯了。
一條耀眼的閃電,劃過了天際,聚接著一聲震耳的霹靂雷聲,響了整個宇宙。
雷很大,雨下得更大,嘩啦—嘩啦的,下個不停,天上是陰沉沉的,雲正濃著呢!
遠處的青山,近處齡小溪,都涫失在一片迷漾中,大地只是整個白茫茫的,那迷蒙裡黑黝的影子,依稀可以看出,那是峻巖,那是攀林。
這時從遠遺的山那邊,接連的奔過來幾條影子,矯捷的身形,並不因豪雨而稍有停頓。
每個人都飛快的縱跳著,僅腳尖輕輕點地。便又一躍而起,每一個起落,總在兩丈開外,唯—有前面被追那人的身形,顯得搖晃不定,好像有受什麼傷似的、但速度仍是非常快;把後面那些人拋得遠遠的。後面追的人時時傅出聲聲的呼喝,但這聲音,在大雨中顯得太微弱弱了。漸漸的,前面那人已經跑到一片寬澗的平巖上,但突然的,他打了僵蹌踉,身形也顯得不穩,他知道他是不能再跑了,非耍休息一會兒不行,所以他立定了身子,回頭看了看後面追來的人,皺一皺眉,迅速的從袋中,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顆藥丸,放在口中,吞了下去,暗自運氣調息,蓄養體力。
他重重的呼了兩口氣,用手把郵被雨水沖下,而貼在額際的發絲給梳上去,顯出郝張頗為美俊的臉;朗朗的星目,挺直的鼻子,緊閉的嘴,只是面色過於蒼白,顯得非常冷峻,頜下有些短須,額上隱約有些皺紋,歲月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丁一些痕跡。
他身上穿了件黑色衣服,外罩…件青袍,衣服已經撕破了許多地方,露出不少傷痕,絲絲的血跡,自傷口流出,因為雨水的關系,衣服整個兒都貼緊在身上。
他把外袍脫下,撕破成布片,迅速的自己把傷口給包扎起來。
這時後面那幾條人影已經躍近了,在四面站好,成為一個包圍形勢,緊緊的盯住他,就恐怕他會長上翅膀飛走似的。夏季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就這樣一會兒,雨勢漸漸小起來,已不若剛才那樣傾盆似的。雨點落在人頭上,漚成一條條的水路,向下流到臉上。
這些人高矮不一,有老有少,一共有十二人,但個個都緊盯著中間被圍住的中年人。
屹立在中間的那人看了看周圍各人,帶著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哈哈!我李某人真是榮幸之至,剛剛打發一批朋友,現地各位又跟隨著來,真使我感到非常光榮,嘿嘿,這位是邛崍秀士,塞北雙雄,渤海派的渤海三劍也來了,哦!還有堂堂名門正宗的華山九宮大俠,武當流雲劍客,這位大概是峨嵋靜悟大師吧,這位是……’他跟光一掃各人,一一含笑的打招呼道:“原來是崆峒的掌劍雙絕吳大俠,十年未見,故人無恙,真乃幸事也,咦!黃河四怪怎地只來了兩位呢?”他鎮定的與各人招呼。
那穿著黃裳,個子瘦瘦的中年人,含笑道:“好說,好說,小弟能見李大俠貴體安康,甚覺欣慰,等下尚要向大俠討教,討教。”
這人是崆峒掌門師弟,武功高強,以伏魔劍法與伏魔掌法享譽當今武林,號為掌劍雙絕。十年前他在陝西遇見巧追魂李英傑,向之挑戰,在第三十招上,即輸了一招,此後他耶重返崆峒,習藝二年之後,行走江湖欲找巧手追魂再度較量,然江湖上已無巧手追魂之蹤影,這次聽到巧手追魂關外回來,乃專程趕上欲報十年前一招之失的羞辱,另一方面,也想能夠得到武林中人垂涎已久的‘落星秘笈’,因此他說道:“這次小弟前來,除了拜謝一招夕賜外,因閱知吾兄獲得‘落星秘笈’,故而也想開開眼界,想必吾兄不會吝嗇吧!”
巧手追魂冷靜的道:“一別十年,大俠絕藝諒必更加高明,等下小弟自當拜領,至於說到秘笈,小弟是有這麼一本,但很抱歉,對於大俠所說,恐難從命。”他略為提高聲音對周圍諸人道:“不知各位這樣的緊緊跟隨小弟,有何事情,若是除了秘笈以外之事,只要小弟能夠做到,必將盡力,否則歉難照辦。”
他口裡雖這樣說,在心中卻暗自嘀咕,不知這次該怎樣應付過去,因為這些人都是當今各派高手,在江湖上每人都有個響亮的萬兒,如今竟一下子來了這許多、而自己身上已經負了傷,他自付道:“為了銘兒,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到必要時,只有使用最後手段了。”這些念頭在他腦裡電光石火的轉了轉。
‘姓李的,你少竇狂,你殺了我們二哥和四弟,今天我們非要把你碎屍萬段不可,否則難稍我們心頭之恨……”這是站在右邊的一個矮胖漠子說的,那正是黃河四怪中的老三。
但他話尚未說完,就給站在左首的一個身著白色儒袍,手拿一把折扇的秀才打扮的人給截斷了,那正是邛崍秀士,他說道:“憑你們這兩塊料,還想動人家巧手追魂一下,我看你這也是太不自量了,你那兩個膿包兄弟,死得一點也不冤枉,我看你們兩個趁早走吧。”他一面說著,一面還在雨中搖著那把折扇,那種樣子充滿了輕視之意。
黃河四怪一聽,怒氣更大,一提鬼頭刀,便要找邛崍秀土較量,但被大怪給拖住了。
邛崍秀土哼了聲,方要開口諷刺,但崆峒的掌劍雙絕已冷漠的盯了他一眼,對著巧手追魂說道:“李大俠,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些朋友都是要看看百年前落星天魔的絕藝,倒底有何高明,故請李大俠能將秘笈拿出……”
他話未說完,巧手追魂已搶著答道:“十年不見,吳兄口才也越來越好,依吳兄之言,這秘笈是該給你了。”他頓了一頓又說道:“不過,我看吳兄,你這話未晃說得過早吧!”
掌劍雙絕吳德光聆聽後臉色一變,憤憤的說道:“我們不用在嘴上多說,等下領教大俠的高招了。”
那靜悟大師見他們在拌嘴,他呼了聲佛號說道:“施主不必爭論,要知寶笈神物乃有德者方能保之,否則反易遭致殺身之禍,施主何不深思呢?”他內力雄厚,那聲佛號呼出,直震得各人耳鼓隱隱發痛。
巧手追魂道:“謝謝大師關心,但我李某人行事向來不怕麻煩的……”
他話未說完,那矮胖的黃河四怪,已聽得不耐煩,他一拔鬼頭刀,一個箭步穿到巧手追魂面前,大喝一聲道:“償我兄弟的命來。”將鬼頭刀一晃,一招‘毒蛇出洞’兜胸刺到,待刀將至胸前時,又化為‘鐵牛耕地’,削向下盤。
巧手追魂繞步向左一閃,飛快的拔出長劍,一招“撥雲見日”劍尖刺向三怪“肩井穴”,他閃步,拔劍、出招、全是一氣呵成,端的是名家手法,不同凡響。
這時大怪也一抄三截棍,“力劈華山”當頭就向李英傑蓋到,巧手追魂一收掌中劍,一招“野火燒天”,劍尖點至大怪咽喉,身形一轉,下面左腳飛快的踢出,大怪兵器方一出手,就見劍尖已指到自己咽喉。
他趕忙一縮頭,向後一翻身,使出“鐵板橋”身法。但他一個身子尚未翻出,那巧手追魂連環而至的飛腿已踢中了他小腹的“血倉穴”上,一陣劇痛,直入心中,他整個人飛出三尺以外,死在地上。
巧手追魂順著右腿踢出之勢,一提左腿,旋身一招“仙人指路”刺向三怪胸骨下之“玄機穴”。
三怪見一招,大怪就倒了下去,心中一慌,見來劍刺至,忙將鬼頭刀橫在胸前格擋來劍,但巧手追魂突地劍式一變為“攔江截斗”斜抹右肩,劍勢飛快,有如電閃。只見一道劍光的閃過,血花噴出滿地,一條右臂飛出老遠,三怪大叫一聲,倒地滾了兩滾就死去了。本來黃河四怪的武功是以水功較強,這次為了應長白三雄之約,而謀劫“落星秘笈”,但未料趕到關外,經過幾次爭戰,東西還沒有搶到,長白三雄和二個兄弟卻都死在巧手追魂手裡。
剛才他們為了報仇,拚命以赴,故方一上陣即施出狠辣招式,欲置巧手追魂於死地。
但巧手追魂實有獨到之功夫,他出身雖非正派,然天資穎悟,而又肯苦練,故功力絕高,以一套“追魂十二巧打”之掌劍功夫,及一手巧妙的暗器手法,闖萬於江湖。
不過他因幼年孤苦無依,受盡折磨,自是生性偏激,行事向來都是善善惡惡,只隨自己好惡做去,而他又是嫉惡如仇,殺人不放於心。
因而得罪許多黑白兩道好漢,然因他武功高強,故始終未遭黑道高手尋釁,而各大正派亦須閉門授徒,以備華山論劍,所以也沒找他。
其時他遇到了一個幼年時的女伴,一年後,結為夫婦,從此他即很少涉足江湖,但每一出現,黑道中人必定遭殃,故他的威名亦終未被江湖中遺忘。
然而這次他不知怎的在隱居十余年後,又遠至關外,而且一去就是一年多,當他趕回關內時,即盛傳他得到了百余年前震撼武林的落星天魔所著“落星秘笈”。
是以他當即受到許多武林高手的攔截搶奪,因每一個人都想成為天下第一人之故,所以不分正邪各派,也都有人趕到參加。原來,那落星天魔在百二十年前時,就縱橫天下,威震四海,許為神州第一人。
當年他方一出道,即進少林,上武當,鬧華山。遠闖昆侖;只手打敗崆峒三老,並南下點蒼,將點蒼掌門,神劍謝一平,在第四十招上,挑飛了長劍,並削斷他右手姆指,使他以後永不能用劍了。神劍謝一平竟因此羞憤自殺而死,留下遺囑命派中弟子精研劍術,找天魔歐嘯天報仇。
一年時間,歐嘯天的大名,真個天下無人不知。後來雖有不服氣的人找天魔歐嘯天較量,但結果沒有一人能在他劍下走上三十招,而且這些人不是受了重傷,便是陳屍當場。
因他以一套神奇絕妙的落星劍法,及天星步法,稱霸天下,且又心狠手辣,殺人無數,故博得個落星天魔的綽號。
後來,中原九大門派,為報此羞辱,乃邀及天山神俠和南海普陀山的紫竹神尼,共同圍攻落星天魔。
經幾次圍攻,各派精英死去不少,但都無法將落星天魔困住,直至最後歐嘯天在泰山頂觀日出時,始被各大派高手六十余人圍住,一場拚斗結果,天魔連斃四十余人,而自己也傷在天山神俠的菩提金剛禪掌,和紫竹神尼的無相神功之下,負傷逸去,不知其下落。
各派經此役後,元氣大傷,久久不能恢復,各種秘傳絕技,亦失傳不少。
天山神俠和紫竹神尼,卻自此後被尊稱為宇內二聖。
此事雖過百年之久,仍為武林中人津津樂道,也曾有許多人四處找尋天魔的下落,終無所發現。而各派也都閉門授徒,研習絕技卜並相約每十年舉行一次論劍,以觀進展。同時各大派因威名已無以往那樣被人尊敬。故都想設法覓得失傳絕藝,重振聲威。此次聞說落星秘笈已現蹤影,乃紛紛重履江湖,找尋這得到秘笈之人。
巧手追魂一路上被人追蹤攔截,雖靠他的機智及武功,逃脫了許多次的危險,卻也已負了傷。
他在陽城縣城內,施下一條‘金蟬脫殼’之計,連夜在星光下奔入王屋山,想越過中條山,趕回河南,然不料又給他們跟蹤上了,一路上奔跑而來,到了這兒偏又遇上一陣大雷雨。
他為了身上已負傷,且他們人數又過眾,故須速戰速決,是以一上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三招之內立斃雙怪。
他長劍將三怪肩膀削下後,立即收劍抱中,凝神看著眾人,這時圍攻諸人都被他這股氣勢給懾住了,沒有出聲,氣氛顯得冷靜下來。
雨已經漸漸小了,細蒙蒙的,如淡淡的煙霧般,一陣微風吹來,把雨絲飄散了……
經過雨水洗刷後的峰巒,顯得更加青蔥,樹葉也更加青翠欲滴,山坡上點點野花,比平時更嬌艷美麗,隨著微風輕輕擺動看婀娜的身形。
這時那邛崍秀士,不耐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一提那濕漉漉的衣袍,右手搖著招扇,對巧手追魂說道:“李大俠的技藝的確高明,在下不自量力,也想領教大俠幾手高招。”
巧手追魂一拱手道:“客氣了,尚請秀土指教。”他腳下暗踏子午,凝神注視對方。邛崍秀士扇交左手,一個旋身,長衫已經脫下,提在右手中,一貫內力,像一片鋼板似的罩向巧手追魂,緊跟著左手一揮,一片扇影已經襲至。
巧手追魂身形一矮,橫步向右移出三尺,左手發出一道掌風掃開當空壓至的衣衫,右手掌中青鋒走偏鋒,削向邛崍秀士左肩,而邛崍秀士也一晃手中招扇,身形一側,擋封來劍。
他們一搭上手就是一輪快迅急攻,只見銀霞朵朵中夾著片片扇影,也分不出誰是誰了,只是見到人影翻騰,霞光遍天。
兩人的功夫,都是以輕靈小巧為主,故兩人身形閃展騰醒間,稍沾即分,絕下硬碰,盡是飛快發招,迅捷收招,但招式都極狠辣,招招點向對方重穴要處。
十余招過去,尚是勝負不分。這種情形對巧手追魂來說實是不利,因此——
巧手追魂急怒之下,一緊手中長劍,施出他賴以成名的絕學“追魂十二巧打”,一連三招六式,化成一片劍光山影,層層壓到邛崍秀士面前,逼得邛崍秀士連退八步,仍擋不住那凌厲的攻勢。
巧手追魂使至第四招連環絕招時,口中大叫一聲“著”,劍鋒已應聲刺進邛崍秀土的胸膛,只存一把劍柄留在前面。
巧手追魂皺一皺眉,將劍拔出,一股鮮血從創口泉湧而出,邛崍秀土的身體也頹然地倒下,不用說已是魂歸極樂了。
靜悟大師合掌低低的呼了聲佛號,像是表露出他心中有些不忍,但其余各人,卻沒有什麼表情,因為他們高興爭奪秘笈的人都一一死去,而最後只留下了自己。
站在右邊的掌劍雙絕吳德光這時一抽長劍,走到場中,面對巧手追魂,站好了身形,說道:“李大俠下手如此毒辣,不嫌太過份點嗎?”
巧手追魂淡笑的答道:“如果我的技藝不行,敗在大俠手下,你會留下我一命嗎?若是吳大俠嫌敝人太過份,那麼你還是請便吧。”
掌劍雙絕一聽怒道:“好!我正要拜謝大俠那一招之賜。”說完,他左手一領劍訣,右手長劍一舉,橫在當胸之處,凝神靜氣的看著巧手追魂李英傑。
巧手追魂也將手中青鋒直豎胸前,左手食中兩指輕輕的搭在劍背上,腳下不丁不八的站好,兩眼也緊瞪著掌劍雙絕。
驀地——
掌劍雙絕大喝一聲,身形向前欺近,長劍一揮,斜劈巧手追魂左肩,巧手追魂左腳滑後一步,手中青鋒直采掌劍雙絕右手臂彎裡‘曲池穴’,招式快速凌厲。
掌劍雙絕右手一收,長劍發出一招“韋陀伏魔”,直刺對方右脅“期門穴”,那長劍劃開了空氣,嘶斯的作響,這正是崆峒絕學伏魔劍法中的一記妙招。李英傑見來劍竟能發出劍氣,心中不禁凜於他的內力深厚,手中毫不怠慢,長劍斜斜一劈,身子退後半步,劍鋒直削對方右臂,這正是他“追魂十二巧打”中第四招“魄落九淵”,那劍式有如奔雷,迅發而至。
掌劍雙絕見對方變招迅捷,他忙將右臂一彎,長劍右移數寸,劍尖刺向巧手追魂臂上穴道,那巧手追魂見自己這一招發出,妤像硬是把自己手臂,送給對方似的,心中也不禁為他的這種妙絕的招式而震驚,他連忙將這招“魄落九淵”化為第二招“追魂拿魄”,長劍改攻對方胸前“玄機”“巨闕”二穴。
他們一上手二十余招即很快的過去,巧手追魂施出“追魂十二巧打”絕技,幻化出無數劍影,緊緊包圍著掌劍雙絕,而吳德光也施出“伏魔劍法”,與之對抗,但他每一招都是氣勢浩大,劍路端直,故而巧手追魂久久未能得逞。
要知這“伏魔劍法”,乃崆峒鎮山絕學,與峨嵋“少清劍法”,武當“兩儀劍法”,華山“六合劍法”,並稱當世四大劍法。
然百年前各派在泰山峰頂,圍攻落星天魔時,損失過重,那些早先已經不太完全的劍招,更只是剩下少數傳流下來,現在的伏魔劍法,僅有全部劍法中十分之二一而已。
而巧手追魂的“追魂十二巧打”,乃是他師傅湖山樵子,采用海南劍派詭異刁滑,狠辣絕倫的絕招,與其本派劍法融和餒,去其滓渣而留下的精華,經過多次的改進演練而成的。
那海南派的劍招,皆從偏鋒出劍,完全不合常規正理,然皆迅捷如電,狠辣陰險,出手非傷人而不休,足以在中原各人劍派外,亦獨樹一幟,而能分庭抗禮。
這時巧手追魂連施“魅影幢幛”“鬼哭神號”“魂游劍底”等絕招,招中套招,式中套式,劍影繽紛的直向吳德光襲去,而吳德光雖然面容嚴肅,劍光如山,攻守兼備,但仍禁下住步步後退,盡全力的擋住那自劍上湧來的如山劍氣。
旁觀的華山九宮大俠一看天際,已是紅霞布滿,天色漸暗起來,他說道:“天色不早了,若是等天黑,那就麻煩了。”他這是說給大家聽的,顯然含有極大的挑撥性。
那塞北雙丑一聽,一想也對,若是等會給人跑了,誰也別想得到秘笈了,所以他們不管圍攻不圍攻的,互相招呼了一聲,加入了戰陣,與掌劍雙絕聯手圍攻巧手追魂。
李英傑一見,心中忖道:“我不若趁他們還未全部上來之際,先行跑走,否則體力將會不支,那時就只有坐以待斃了。”所以他一緊劍勢,刷!刷!刷!的連攻數招,劍影繽紛撩亂,攻向每一人的周身重穴,銳不可擋,逼得他們退後兩步。
巧手追魂趁這一線空隙,飛身一縱,拔起兩丈余高,向坡下縱去,左手順手撒出一蓬鐵蓮子,罩向地上各人。
這時大家見巧手追魂竟想逃走,急忙紛紛躍起追趕,那靜悟大師,雙袖一揮,發出一股狂飆的勁風,掃開暗器,同時右手虛空一掌,直往巧手追魂當頭壓倒,其他諸人也都拔出兵器飛身趕到。
巧手追魂腳方著地,已覺颯颯的掌風壓至,他急忙一豎長劍,斜指上空,劃開那如風的掌力,這正是他師門劍法中“劍定中原”的一記絕招,專破各種掌風,化解掌力。
就這麼一招間,各人都已躍到,那流雲劍客首先一領劍訣,劍尖挽起一朵劍花,刺向李英傑面門,而靜悟大師也兩手一分,分襲巧手追魂後背“志堂穴”和腦後“府風穴”,其他各人也都加入圍攻。
一時刀光劍影,掌影繽紛,幾個高手聯結成一個幕,把巧手追魂給圍在中間,任他連施絕技,左擋右架,上下翻飛,但始終沒有緩力之處,他必須全力以赴。
要知高手合擊連攻,並非如一般武林中人群毆樣的,亂打一通,各自為政,反而予人以可乘之機。像他們這些成名高手,只要使出數招,就已知道彼此的短長了,而能以自己的絕技,在適當時候攻入,配合別人招式,故較之訓練有素的陣法,毫無遜色,威力且更顯得強大。
在這種情況下,巧手追魂的“追魂十二巧打”的詭異招式,已根本發揮不出威力,而且他的身上內外負傷,雖藉丹藥之力暫時給遏止住,但真力消耗太多,那能再作長久支撐。
這時他長劍一出,刺向渤海三劍的追雲劍胸前“神封穴”,右手手肘橫撞九宮大俠右手腕脈“大陵穴”,左手駢指成戟,反手一招“無常倒頭”,疾點流雲劍客上臂的“臂儒穴”,一招三式,一氣呵成,不但干淨俐落,而且威力著實不小。
但他手中掌劍方一出招,兩股強勁掌風已經壓背,而左側劍光一閃,掌劍雙絕長劍探至要穴,這時他欲避已是不及,一咬鋼牙,猛吸一口真氣,將體內真力提起,順著右腿踢出之勢,身子整個兒飛了起來。右掌向前劃一半圓,劍化“悠悠殘魂”之式,連人帶劍向前沖去,左掌挾著排山倒海之力,化招為“追魂拿魄”之勢,直奔塞北雙雄。只聽一聲暴響,夾雜著幾聲慘叫自場內傳出,人體倒處,地上的水花和著泥漿濺得四射——那渤海三劍中的“追雲劍”和“追風劍”咽喉上被整個兒割破,血流如注的倒斃在地上,而塞北雙丑也為巧手追魂那拚命的一記狂飆給震得翻開數步,跌倒地上,昏死過去。但巧手追魂他自己也是破一叫後兩股掌風,擊得飛起高高的,一屁股跌坐在泥漿裡,左脅一道長長的創口,鮮血淚淚的往外流,他胸中一陣翻滾,喉頭一癢,噴出一大口血來。他不等眾人圍上,便掙扎著自囊中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小冊子,雙手作出欲撕毀的樣子,同時大聲叫道:“誰要上前一步,我就把書給毀了。”
眾人一聽也都忌憚著止步不前,就怕巧手追魂真會把書毀了。
巧手追魂立刻迅速的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兩顆“續命丹”放在口中,又將一粒丸藥揉碎,整個兒的塗在左脅傷處。
這“續命丹”乃當今藥學大師銀發華陀所煉,神效的確非常,本來他那幾乎斷沒不續的真氣,現在慢慢的又凝結起來了,他在靜靜的調息著。那本“落星秘笈”擱在他的腿上,秘笈上四個金色的字體,閃閃的發光。
天色漸漸黯了,那些艷麗的晚霞,也漸漸的淡了。
從山上流下來的雨水,沖洗著地上的血跡,流到了凹處,順著山溝流去……
巧手追魂一面調息,一面看了看周圍那些貪欲的人,無數個念頭在他腦中打轉,但一個瘦弱的小孩影子,卻明顯而清晰的在他眼前浮現,他彷佛決定了什麼似的……
他站了起來,平靜的說道:“你們各各退後五步,我將秘笈扔出,誰搶到就是誰的。”
眾人聞言如命地往後退了五步。一個個睜大雙眼注視著巧手追魂手中的那本“落星秘笈”。
這時巧手追魂驀地大喝一聲,用力的將秘笈直扔出五丈開外之處,眾人都沒有考慮一下,急急飛身躍起,爭搶秘笈,根本無人管到巧手追魂。
李英傑方將秘笈拋出,身子也同時向後倒縱出一丈開外,右手飛快的自囊中掏出兩枚暗器,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朝眾人擲去,帶著一陣嗚嗚的聲響,好像兩只蜻蜒般,靈活的在空中旋轉。
他又繼續掏出數枚,接連的擲在天空,而非射向眾人,但是那些暗器一飛到他們頭上,卻突然的墜地,像一顆顆流星似的,速度快得驚人,一枚枚的朝眾人疾射而下。
他們正在互相出招,搶奪“落星秘笈”,方一聞聲,仍未加注意,待一覺頭上風聲颯颯,嘯聲嗚嗚,忙抬頭一看時,那些暗器已挾著風聲,電射而至。
那渤海三劍中獨存的一劍“追月劍”,和華山九宮大俠已自閃躲不及,被飛鏢打中,兩聲慘叫發出,那飛刀在他們身上挖開了一個大洞,鮮血洶湧而出……
其余三人聞警較先,先後各自劈出一道掌風,身體也閃出二丈之外,再也顧不得搶那地上的秘笈了。
但是那些暗器竟是一受掌風,即漏溜溜的打了個轉,劃一道半弧,拐彎的射向後背,而且力量更見雄厚,來勢更形迅疾,那被掌風掃落地上的,則一碰地就又跳起暴射而到。
他們一聽見九宮大俠發出的慘叫,又見到這些奇異詭譎的暗器,不禁想起一件事,那流雲劍客脫口呼喊道:“回旋鏢,這是蜻蜒回旋鏢。”
巧手追魂冷哼一聲說道:“現在你才曉得是蜻蜒回旋鏢?”
說罷他又掏出數枚飛鏢擲向空中,但他鏢方一出手,突地瞼色一變,身子跌倒地上,一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噴得滿身皆是。原來他那受靈丹遏止下去的傷勢,這時因強用內力,而傷勢迸發,昏了過去。
這時蜻蜒回旋鏢飛得滿空都是,只見上下左右,斜射直擊,挾著嗚嗚的嘯聲,交錯雜亂的向著他們射到,直弄得他們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心中都在叫苦,然而欲罷不能。
原來這種“蜻蜒回旋鏢”,乃三十年前暗器大家,千手佛陀所發明的,他因幼年時結怨四川唐門中人,險些喪身在唐門門人的暗器之下,故而他事後專心一志埋頭研究暗器,終給他造出了“蜻蜓回旋鏢”。
此種飛鏢乃用紫金砂合著純鋼而鏈成的,外面是薄薄的鋼葉,中間是螺旋鋼條,打出時貫以內力,用一種特異手法,即會旋轉飛翔,若是一遇阻力,則走弧形襲至。
就因為鋼葉會旋轉,故打入人體,會將肌肉撕破成一個大血洞,深入體內,中者毫無生機,當年干手佛陀持此暗器至唐門尋仇,將唐門門人殺死三十余人,造成了唐門中數百年來空前的大損傷。
但千手佛陀也自受傷,掙扎逃走後,江湖上從此即未再見其蹤影,唐門中人尋找了三年仍未找到,亦相信他已死去。為此千手佛陀的師兄獨手金輪方亭城,和師弟聖手金環張正奎,也雙雙鬧上唐門,但都喪身在唐門暗器之下,此事亦曾掀起一陣武林大波浪………
且說蜻蜒回旋鏢飛得四處都是,使他們三人毫無緩手的機會,這時那流雲劍客盡出全力推出一掌,身形一側反手欲將背上長劍拔出,但不防那背後一枚飛鏢跌落地上,又飛跳而起,射進他的背後,他身形一顫,即將倒下,但他猶自強提一口真氣,須發俱張,長嘯一聲,將手中長劍奮力一擲。
那口長劍有如星光飛逝,‘噗’的一聲,已插入昏倒在地的李英傑的肩膀,把他釘在地上,而流雲剝客也倒下死去。
崆峒掌劍雙絕,見到這樣情形,心中一寒,連忙飛身躍起二丈余高,斜斜落向左側山坡去,在空中他一拳雙腿,右掌劈出一道掌風掃開射到的‘蜻蜒回旋鏢”。
他身子方一落下,立即點足於樹枝上,又斜斜飛出兩丈余;但適才被掌風掃開的飛鏢,卻挾著嘯聲,劃一半弧交叉射至他背腹兩處。
此時他真氣變濁,身形正在下降,來不及換氣,而身體又在空中轉側不便,只聽‘噗’!‘噗’!兩聲,飛鏢已打中他身上,慘叫聲中,他的身子重重的摔在石頭上,濺得四處是血。
而那靜悟大師畢竟是功力深厚,經驗豐富,他一面推出掌風,一面心中思量對策,突地他身形一矮,斜斜撲向那僅相距三尺外的落星秘笈,在地上接連的滾了幾滾,將秘笈拿到手,又連滾開數丈之外,飛鏢將他身上佾袍射穿了幾個洞孔,但終於給他滾出蜻蜓回旋鏢的威力圈外。
拿到秘笈,他高興得手都有點抖了,他不想以成名之人,使出此種無賴身法來,真是丟人。他高興得仰天長嘯一聲………
但他嘯聲余音未完,遠處也響起了一聲長嘯,聲音清越了亮有如鶴唳,在空氣中飄曳著,這顯然並非他聲晉的回聲。
他詫異地看著聲音的來源處,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自那遠遠的山脊上,飛瀉而下,有如劃空流矢,速度快得驚人,視崢嶸的高山,有若康莊坦地。
他的念頭還沒有轉上幾轉,已見那個灰色的人影,距此僅十余丈了,那人每一起落,直達三丈之遠,他心中一凜,想道:“不知來者何人,竟有如此功力,莫非是武林六老中的那一位,他們也會到這兒來?”他迅速的將秘笈放在衣服裡:那寬大的僧袍,盡可以藏下許外東西。
僅一瞬間,那人影已欺近數丈,他這時守看清,那人是穿了件灰色的長袍,兩手背在背後,腳下有如行雲流水似的,略一移動就是數丈之遠,好像腳沒沾地,而是御著風在飛行。
一看到那人的瞼,他的心大大的震驚起來,因為那人的瞼死板板的,沒有一絲笑容,雖然看來是中年人的樣子,但是那兩只眼睛射出的光芒,卻陰森冰冷但又亮得有如朗星,直射人心底,叫人從心裡會產生出一股寒氣。
靜悟大師生平閱人何其多,舉凡江湖上成名高手,差不多他都見過,但從未見到如此樣相的人,依那眼中射出的光芒,這人的武功該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但卻是如此的年青,所以他心中不由一驚。
那人來至距他約二丈之處站定了,頭側了側,看看四周地上倒著的人,當他看到巧手追魂躺在地上,肩頭釘著一把寶劍時,他眼中閃爍著一種難言的情緒。
只聽他冷哼一聲,身形一閃已經到巧手追魂的身邊,他蹲下去,伸出右手來探采巧手追魂的鼻息,然後迅速的將他肩上插著的長劍給拔了下來,掏出一顆藥丸,揉碎敷了上去。
靜悟大師見這怪人替巧手追魂療傷,沒有理會他自己的存在,心中雖然很氣,但凜於那人的武功,是以心中忖道:“這人倒底是誰?不過從他救治巧手追魂的事來推斷,可見他們必是相識,我現在秘笈已經到手,還不如早些走算了,現在已近黃昏,趁早走還可在天黑以前出山,我看悄悄的走吧!”這些一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他心中一轉。
他兩袖一展,“一鶴沖天”,拔起二丈余,斜斜飛向右側草坡上,但當他身形方始落下,突覺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映在他眼前,嚇得他連忙退後二步。
定神一看,正是那個中年的身穿灰袍——怪人,剛才他飛身拔起時,見到這怪人正蹲在那兒,現在他身子方一落下,那人已到他面前,這份快捷的輕功,能有幾人?
靜悟大師也是江湖上聞名的高手,一身藝業非比尋常,這時因身懷落星秘笈,心存顧忌,所以才飛身離開,但他並非真個畏懼。
他開口道:“施主是誰?何故攔截老衲?”
那人聽後,瞼上一無表情,僅將右手一伸,低聲深沉的喝道:“拿來!”聲音有如金石般的一有形之物,震蕩在空氣中,使他的心都跳了一跳。
他兩道灰色的長眉一皺,說道:“施主不願告知大名,也就算了,但不知施主要老衲拿出什麼?”
那怪人手仍沒有縮回,說道:“秘笈和你的命!”’這句話可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
靜悟大師一楞,突地仰天一個哈哈道:“老衲行走江湖今數十年,從未有人敢對我說要我的命,哈!我的命和落星秘笈,都在這兒,你要,那麼你來拿好了。”他可是氣極了,但數十年的修養功夫,使他強把這股怒氣給壓了下去。
那怪人冷冷的聽他說完,喝道:“好!”
喝聲中,他身形一閃,欺近靜悟大師,就著那伸出的右手,五指箕張,分襲他胸前的“血阻”’,“肝俞”,“幽門”,“玄機”,“紫宮”等五大重穴。靜悟大師想不到這人會說打就打,僅身形一閃,就已近身前,尤其僅右手一伸,就已能同時點向五個穴道,他連忙左腿退後半步,右手一封來指,手指抓向對方腕臉脈的“大陵穴”,左手扣向臂彎裡的“曲池穴”,出手快捷迅速。
那灰袍怪人口中冷哼一聲,右臂一沉一升,已避開來招,五指依舊原式不變,改點面門的“通太”“睛明”“眉沖”及“喉結”“天突穴”,招式凌厲毒辣已極。
靜悟大師招式方出,見來指又挾著風聲指向面門,他不及變招,只得一收右腿,向後退出三步,雙掌一錯封在面前,以防敵人連接的進攻,但那怪人卻只冷笑一聲,右手已垂下,背向背後。
靜悟大師因被那怪人在兩步內搶先發招,所以迫得他退後一步,這時見那人卻負手而立,付藐視人的樣子,氣得他臉色通紅。
他怒吼一聲,頷下灰色的胡須無風自動,袍袖一揮,雙掌推出一股狂飆,直向灰袍怪人撞去。
那怪人口中哼了一聲,眼中倏地鋒芒畢露,右袍一揮也拍出一道掌風迎上前去。
一聲巨響迸出,激蕩得附近的草木都搖擺不定,剛飛入林中的小鳥,也都給驚得又飛了出來。
靜悟大師直覺一股沛然的氣勁撞來,使得他雙堂發出的勁道都抵擋不住,身子登時退後了三步,方始立定足跟站好,而那怪人僅退後了半步,這顯然是他的功夫不夠。那怪人悶聲小響,上前一步又拍出一道更強勁的勁風,直罩靜悟大師。
靜悟大師知自己功力較弱,絕對擋不住這猛力的一擊,但是自尊心及盛名促使他不能示弱,非要接住這一掌,不管它的後果如何,這正是武林中人的一種強悍之氣。
靜悟大師運足全身功力,貫注雙掌,也推出一道掌風,有如排山倒海般的激蕩而去。
一聲更大的氣柱相碰的擊晉,發自場中……
靜悟大師滿瞼通紅,頷下的胡須被掌風削得根根皆斷,他蹬、蹬、蹬……的連連退出五步,草地上也留下了幾個腳印,深達二寸有余……
那個怪人也是破掌風推得立不住足,但他只退後了三步,腳印也淺得多,僅寸許而已。
因為風力激蕩回旋之故,他那左袖竟被吹得飛起,原來這個人僅是一條右臂而巳,他把左袖給扣在腰間的束帶上,所以看來好像背在腰後樣的。
他哼的一聲,一翻右臂,左右劃一個圓,緩緩的推出,一股氣柱自他掌中發出,直揮問五尺外的靜悟大師。
靜悟大師身子方始站穩,只覺胸中氣血一陣翻騰,眼前金星亂冒,而雙腕也覺疼痛欲折,他心中大驚,因為他曉得自己內腑已經受傷,須要運功調息。
這時他見到那人僅有一只右臂,而又功力如此深厚,他心中在想那人倒底是誰,但念頭還沒轉上兩轉,見那人單掌卻在緩緩的推出,那掌心中有一個圓圓的紅印,好像發出瑩瑩的光華似的,隱隱在掌心流動……
他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瞼上肌肉抽動著,口中驚呼“赤……”他腳步一直在退後著,但他話還沒說完,已被那股氣柱撞上,身子飛出丈余,倒地死去,胸前的僧衣好像被火燒過一樣,焦黑黑的。
本來靜悟大師的武功也是很高的,原不致於如此輕易的喪命在那怪人的手下,但因早先他已消耗許多內力,且對此人存有畏懼之心,而此人的怪異掌功亦確為武林一絕,故而僅數招間,即已倒地斃命。
這怪人從他僧袍中將“落星秘笈”給掏了出來,又躍回巖上,將每具屍體中的‘蜻蜓回旋鏢’取出,然後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些“化骨散”,灑在每個屍體上。
然後躍近巧手追魂身邊,將他挾起背在肩膀上,兩腳一頓,躍出三丈之外,幾個起落已遠遠的消失了蹤影。
暮靄已經輕輕的罩上山頭,叢林披上一層夜幕,夜風在密林中呼嘯,回蕩在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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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序轉移,已經三年過去了……
三年來,江湖上出了許多的事情,一些較為令人樂道的事,經常的掛在人們嘴上……
首先令人津津樂道的是武當、華山、峨嵋、崆峒等各大宗派,都派出許多門人,找尋他們失蹤的流雲劍客,九宮大俠,靜悟大師及掌劍雙絕,以及其他許多黑道高手。
因為他們是去追尋那天下第一的絕藝——落星秘笈的,但卻一直未見回來,甚至連那落星秘笈的得主巧手追魂在內,也未見他重現江湖,就好像輕煙般的消失了。
而有關的謠言,那是更多了,有的說那些人都被巧手追魂給殺了,而他卻隱居在某山中,在參悟邪落星秘笈的無上奇功。
有的人說秘笈巳為一個老魔劫去,而那些追奪秘笈的人,都已經斃命在這老魔手中……
許多許多的謠言給傅了出來,不過好像都有些對,因為這批去找落星秘笈的人,沒有被人看見過——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裡。
其次就是武林六老中的華山玄真子及北海蒼龍叟已經仙去,其余三老已經閉關,而另一老——竹杖神丐,卻將丐幫幫主之位傳予弟子飄渺酒丐後,不知其下落,故此一些老魔邪道都蠢蠢而動。
再次江南最負盛名的威遠鏢局,在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鏢局的總鏢頭公孫明下知下落,鏢師十余人都全部被殺。而北京的第一號大鏢局——定綏鏢局,在一次走鏢到河南時,被一蒙面怪客將鏢悉數劫走,雖然請了許多人去追尋劫鏢之人的下落,但是毫無消息,總鏢頭劉公望只得宣告鏢局倒閉。
再其次是武林中突然建了三個大堡,分峙於陝西,河南及河北境內,此三大堡的來頭都很大,與黑白兩道都有交情,而且堡主也都武藝高強,是故名望很高,興盛異常。
江湖上風波很大,卷入江湖中的人,隨著人潮在翻騰,時時有遭滅頂的危險,然而卻有更多的人紛紛跑進江湖,為的是要闖出個響亮的萬兒,顯揚顥揚威風,享受那成功光榮的滋味。
但成功的笑了,失敗的卻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來,因為江湖上已消失了他的姓名。
這時在河南的一個小村莊裡,一株幼苗,正在發芽中,受著磨難,在慢慢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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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腳步已經遠離,原野上的枯草,從土中冒出了嫩芽,樹木已經醒來,枝頭上露出了點點的新綠,陣陣和暖的微風吹來,帶著一股清新的氣息,那些南飛的鳥兒已經陣陣的飛回……
這確是一個美妙的天氣,春天溫暖的氣息,遍布了山野、小溪,早晨淡淡的霧已漸漸散盡,一輪紅日,放出燦爛的光芒,把左邊那一帶的峰巒,映得異常的光亮,那綠油油的草地上的露珠,在旭日下閃閃發光,好像許多晶瑩的鑽石……
山頂上開澗的天空,一片蔚藍、深邃,遠遠的延伸到盡邊,沒有一絲雲,涼爽的空氣挾著野草的香味,白溪谷那邊襲來。
這裡是一條小河,傍著這個小小的村莊,緩緩的流過,它本是從洛水分出來的一條支流,是以河水相當清湛,河床因受砂石多年蝕磨之故,深度也不太大。
河的兩岸植有不少株垂柳,樹干低低的垂在水面,絲絲綠柳,輕拂著河水,帶起點點漣漪……
因為還沒到暑夏,沒有村童來此泅水,水面顯得非常寂靜,只偶而從下游傳來聲聲的搗衣聲,夾雜著村婦陣陣笑語。
這時從那小村裡一間較大的瓦房中,後面的小門被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小孩,手中提了兩個水桶,原來他正是要到這河裡來提水的。
他拿著那兩個水桶,好像很費力的樣子,一搖一晃,慢慢的走近河岸邊,那兒本有兩塊架好的青石板,可能年代過久,所以板面都磨平了。
他一走近,就可看出他身上一定有病,因為他臉色是那樣蒼白,簡直沒有一絲血色,手臂也是細細的,身體瘦弱已極。
但是他那兩條斜飛的劍眉,開闊的額頭,挺直的鼻子,和緊抿著的嘴,可看出他堅毅與果敢的個性,尤其是那藏在一排長長睫毛下的大眼睛,黑榴溜寸,閃爍出智慧的光芒,好俊俏昀小兒郎,只可惜太瘦了。但他家裡的大人竟不憐惜他,讓他在這初春時,只穿件簡陋的夾衣,短短的袖子,露出的手臂已被凍得發紅了,而那雙破棉鞋也不能把腳給整個兒遮住,幾乎已到空前絕後的境地。
而且還要他提了兩個水桶來挑水,看他那走一步,卻要搖三下的樣子,真叫人為他擔心,也為他可憐。他終於走到那塊大青石上,站好後,他將一只桶放在石頭上,拿起另一只桶,放在河中滿滿的裝起一桶水,桶子落在水面,擊破了水中的光影,一圈圈的波紋向著四面擴展開去……
等他把兩桶水都給裝滿,他已經累得喘氣不息,他一站起來,突地身子一陣搖晃,好像頭暈要昏倒一樣,他趕快的蹲了下去,緊閉了眼睛。
待他眼睛張開時,眼中已滿含了淚水,但他卻忍住了不讓那已盈眶的淚珠落下來,他抬起頭來望著那悠悠的蒼天,又低下頭看著那緩緩的流水。他輕聲的叫了聲:“爸爸!您為什麼還不回來呢?難道您已忘了銘兒嗎?”
但流水、蒼天只報他以肅靜,他傷心的叫道:“爸!您可知銘兒在這兒受苦嗎?銘兒天天在等著您來把那些欺負銘兒的人殺了。啊!不!不要殺他們,只要讓他們受點苦擾行了,誰叫他們老是罵我,老是打我。”他默默的傾訴著。
流水潺潺的流過,偶而,一條小魚探出水面,抬頭望了他一眼,便又潛入水中,帶起一抹水花。
這時他的思潮已回到了以前,以前那有歡樂,有笑容的日子裡——
自他一開始有記億以來,他就沒有看到媽媽了,他不知道他的母親是什麼樣子,但是到他父親疼愛地抱起他時,他總是聽到父親說過他是非常像母親。
同時,老阿福也告訴過他,以前他母親的種種事情……故此他的腦中,已幻想到母親的樣子,那是美麗、溫柔、而又慈祥的,然而他也只能夠在夢裡去見到他母親的影子了。
每當他進入睡夢中,見到了他的母親,總見到母親對他笑著,叮囑他要好好的聽爸的話,用功念書,作個好孩子,而每次他也叫母親不要離他而去,但是母親卻仍然要走,那就好像一陣煙霧似的,拉也拉不住。
故此他每每從夢中哭醒,但醒來時也總會見到父親在旁,因而他又立刻投入了父親的懷抱中,而父親也是摟緊了他,安慰著他,叫他靜靜的睡去。
他從小就很怕父親的,因為他很少——幾乎是沒有——看見過父親笑過,整日裡都是板著瞼,皺著眉,但是他卻知道父親是愛著他的,因為從父親那慈祥的眼中可以看出對他的愛,不過他仍然不敢在父親面前撒嬌,因為那慈祥中帶著嚴峻。
老阿福告訴他,當年他父親是怎麼樣的見到了他母親,又如何的為了聽他母親的勸告,而洗手江湖,歸隱家中,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兩口子思恩愛愛的在家,將閒暇寄托於園藝、詩書之中,因而歡笑常常充塞了這片寧靜的庭院,而整個的家宅也揚溫看春意,愉快的氣氛飄浮在每一個空間……
然而他的母親在生產頭個小孩——就是他時,卻因身體太弱,而致難產死了,雖然孩子是活了下去,但自那天起他父親即消失了那以前老掛在唇邊的笑容,而這家宅也消失了歡笑。
也許是由於遺傳,他自小即是很瘦弱的,瞼頰蒼白無肉,而且還不能和普通小孩樣的跑跳,因為只要他稍為用一點力,便會昏倒過去,所以經常的,他是坐在家中看著別的小孩游玩。
為了如此,他父親買了許各補品給他吃,他記得每天都得吃幾次,其中有人參、燕窩、紅棗、蓮子……但到他自己都吃厭了,他還是那個樣子——瘦瘦的沒有一點肉,他年齡到了十歲時,看上去還是跟別人家七八歲小孩一樣,他父親為此感到極端的煩惱,請過許多醫生,但都看不出所以然來。
不過他也有件事,是令他父親非常高興的,那就是他讀書具有過目不忘的聰慧,對事理的看法,也非常透徹,且常有獨到之處,每令儒師驚奇不已,而大歎乃天下之奇才!
為了疼愛他,父親終年除了出去約一個月外,平時都是在家照顧他,就在前幾年,他父親帶著他,乘著馬車到了洛陽。
當他看到那古色古香的城樓,和那灰色的城牆時,他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了,父親並且還帶他到那晉宣帝陵、呂祖閣、關帝塚……去游玩,那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直玩到第三天,才把他帶到一個老頭家裡,原來那正是洛陽第一名醫,經過了那醫生診斷後,方知他乃是天生的,具有“五陰絕脈”的人,這是那位博覽群書的醫生在一本古本醫書中查出來的。
據書中記載:具有此種脈象的人,天性聰慧,智力特高,且性情堅毅不拔,乃天縱之英才,但壽命極短,活不到十五歲,即會死去。
因其身上經脈每過一日,即逐漸硬化,故而影響氣血之運行,致體質極弱,骨骼不強,待全身經脈完全硬化時,人也就死了……
若欲其痊愈,則須由內家高手,以本身真氣,打通他全身的脈胳,但行功時必須防止外魔之入侵,否則功敗垂成,將會影響到施術者本身,更困難的是事先要服下培元固木的靈藥,方不致抵受不住那加之而入的內家真力,而經脈寸斷……
但這種機緣簡直是太難了,等於說是無藥可救。
若是萬一能夠把經脈給打通了,則較常人更加健壯,可享遐齡,倘從事習武,更是事半功信,可至天人合一之境地,因具有此種脈象者,為百年難以一遇的練武良材也。
但父親卻一去四年,還不見回來,而老阿福卻死了,死前叮囑他的兒子高福賜管家,要好好的服侍著小少爺,等老爺回來。
老管家阿福死了後,福賜起先還待他很好,但後來卻聽從廚師張大胖的話,將宅內女婢悉數遣走,然後另外又新請許多婢女,自此以後他的命運變壞了,他們不再把他看作少爺,要他去做事、提水……
一想到提水,他就想起了張大胖那付橫肉滿瞼的面孔,他中止了思緒的向下發展,趕忙把那已裝滿水的水桶,提了起來,慢慢的走回去。
他每走一段短短的路,便要停下來休息一回,是以等他回到那後門時,已費了好一刻的時間了。
他一進門,便看見張大胖子,正站在砧板旁邊,拿著一把菜刀在切菜,胸襟完全敞開著,露出黑茸茸的胸毛,袖子卷起老高,露出了兩條粗壯的手臂,青筋一條條的露出,好像許多蚯蚓爬在臂上。
張大胖一聽推門聲,見是他進來,氣沖沖的走了過去,大聲的吼道:“他媽的!你小子去干什麼了,叫你提個兩桶水,就去了個半天,我還以為你掉在河裡淹死了呢!”他用那滿是油膩的大手,扭著小孩的耳朵。
這瘦弱的小孩被扭痛了,用小手抓緊那毛手,死命的掙扎,口中罵道:“死大胖子,你敢欺負我,等我爸爸回來,他會殺死你。”
張大胖一聽竟敢罵他,怒極之下,左手抓住他衣服的後襟,一使勁,把小孩提了起來,右手舉起菜刀,恐嚇地喝道:“你這小猴崽子,還敢罵我,我一下去,你他媽的就兩斷了,看你那老子敢來對我怎樣,告訴你,你那老子早就死了,要不然早就該回來。”
小孩只是大聲的罵不絕口,但他卻沒有哭,好倔強啊!
這一陣吵聲,驚動了屋裡的人,一個個的都圍在門邊看熱鬧,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
小孩掙扎著好一會兒,但卻怎樣也掙不開,突然的,他的臉上泛起了黃色,四肢一陣抽動,頭軟弱的垂下去,他是因用力過度,昏倒過去了,張大胖者見他已昏倒,便把他給扔在地上,拿起菜刀,自顧自的去切菜,不管他的死活。
這時一個鼠目鉤鼻,兩頰見骨的中年人,分開眾婢,走進了回房.一面在扣著衣扣,一面口中嚷道:“干什麼?干什麼?”
待他看清劍銘躺在地上,緊閉雙目又咬緊了牙根,他皺了皺眉,說道:“怎麼又昏倒了呢?我說老張你少跟他鬧鬧好吧!”
他回頭望著那還站在門口的女婢叫道:“你們看什麼,還不快去做事,走!走!走!”
他一面吼著,一面揮手叫她們離開,那些女婢也都紛紛的走開了。
他突地又叫道:“阿翠!你過來把少爺抱回他房中,給他灌一碗姜湯。”
一個丫環應聲而至,把劍銘抱起,走出了廚房。
這中年人正是那老家人阿福之子——高福賜——李家的大管家,這時,他待那女婢走去後,便低聲埋怨道:“老張,這麼多人,你怎麼也是這樣說呢!我早跟你說要慢慢來,不要讓左右鄰捨生出疑心,這樣我們才能安穩的得了這份產業。”
張大胖說道:“你偏要這樣麻煩的慢慢來,我說找個人把他宰了,不就是我們的天下嗎?何必多拖時間?”高福賜說道:“你曉得他父親會武功嗎?以前有一晚,我起來解小便時,便見到李老爺拿著一把寶劍,在庭院裡舞著,舞完後那閃閃的劍光還好像在我的眼前樣的。但我只覺眼睛一花,院子裡人就不見了,當時嚇得我趕快的蹲在毛坑裡,動都不敢動。
因此我始終顧忌著,若是他趕回,曉得這事,我們還有命啊!所以我才叫你慢慢來。”張大胖說道:“找個晚上下手,還怕什麼人曉得麼?到時我們二一添作五,把房子田產一賣,遠走高飛,還怕什麼呢?何況他已去了三年多,還不回來,依我看八成是死在外頭了。”
這時內宅忽地傳來一聲嬌喝:“福賜!你在干什麼呀?還不快來。”高福賜連忙應聲道有,
張大胖也催促地道:“你趕快去服侍你的寶貝吧!不然等下,又要跪算盤,頂夜壺了。”他自己
說著都好笑起來。
高福賜紅著臉道:“你別說笑話了。我們說的話,等會再繼續談,現在我要進去了。”
說完
他連忙跑回內宅。
張大胖仍是繼續在切著菜,但嘴角卻掛起一絲奸笑。
這時在廳堂後面的一間斗室裡,李劍銘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一眼瞥見自己已經睡在自己的床
上,口裡辣辣的,舌尖上還帶著一點點甜味。他望著那灰色的牆壁,牆的角落,有著幾個蛛網,
蜘蛛正在裡面等待著它的食物。
他望著那盤在蛛網中的蜘蛛,想道:“蜘蛛在等待著它的食物,等待著它生命裡的希望,等
待著昆蟲去送死,這在它,只是能這樣做,因為它除了等待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但是人也應該這樣嗎?讓一切的希望,都在等待中來到?讓生命在等待中消逝?
不!生命的光輝要自己來創造,一切的希望,要靠奮斗,才能付諸實現,否則那只是空幻的等待。
但是……
但是我卻明明曉得自己的生命之光即將熄滅,而我仍然在等待著,等待著奇跡的出現,忍受著折磨,難道我這是應該的嗎?還是我在流連著這個家?……我是在想重嘗那以前的溫馨?但這個家已不是我的家,我失去了它,而它也遺忘了我。
他側了側身子,讓自己舒服點,床板受壓,而發出了一陣呻吟。他仍然繼續的想下去:
“自從老阿福死後,我就變成了別人的眼中釘,他們把老儒師給辭退,說叫我多休養,但不到兩月,卻要我做事,說是鍛鏈身體,哼!他們明知我不能多動,偏要這樣來折磨我,叫我早日的死去,那麼這一切的產業,都歸他們了。”
他淒涼的笑了笑,用手摸摸頭上紊亂的頭發,繼續想道:“爸偏又不回來,如果他曉得的話,那他一定會趕回來的,不過,他為什麼要出去這樣久呢?既然找不到藥草,那麼該早些回來,我才不相信我會在十五歲時死去,但是一個人預先曉得他的死期,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想到這裡,他肚子咕嚕嚕的直響。
他用手摸摸肚子,揉了兩下,想道:“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東西,但我絕不出去,看他們會不會把飯給送進來。”但他看到那被灰塵蓋滿著的帳頂,他否認了剛才所想的,他想道:“在這兒已沒有一個人在關心我,沒有一個人在當我是小主人,我再留在這兒已經沒有什麼意思,難道我不能走到外面去找爸,我曉得爸是很有名的,一定有許多人認識他。”
“我可以趁晚上動身,那麼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我到那裡去了,但是現在我總不能餓著,好吧!現在我就去吃飯。”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鞋子,便走出房子。
他走到廚房去,見到一個女婢正在洗碗筷,他問道:“還有什麼東西可吃的?”
那女婢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答道:“你自己不會去找,還要我端給你不成!”
他一聽,怔了一下,但他終於還是自已走到碗櫃邊去拿起碗,找到飯鍋,但一看已沒有一點菜了,他問道:“怎麼會一些菜都不剩了呢?”
那女婢冷哼了一聲,說道:“誰叫你現在才來,大師傅吩咐把剩菜統統給倒了,說不叫那小雜種吃,我也不曉得誰是叫那小雜種。”說完她輕蔑的笑了笑。
她的輕視,有如一根利箭,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房,那鮮紅的血液,一滴滴的湧出,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將牙齒咬得緊緊的,硬硬的忍了下去。
他把飯碗一摔,憤怒的走出廚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拉開了書櫃,把一木“孟子”
給拿出來,全神貫注的看著書,他誦讀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
夜幕掩蓋了大地.天上稀疏的有幾顆星兒,閃著微弱的光輝,月兒卻躲在濃雲的後面,是以顯得較為黑暗。
微風吹得樹枝搖擺不定,簌簌地作響;遠處村落裡傳出幾聲犬吠……
這時從一個小土坡上,爬起了一條人影,他佇立在土坡上,望著那靜靜地躺著的小村莊,他依稀可以看出一個較為高大的黑影子,那正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那兒留下了他多少的記憶,多少的足跡。
村落旁的一條小溪,看來就像彎帶樣,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起了淡淡的銀光,他依稀可以聆出那潺潺的流水聲……
他正是那棄家出走的李劍銘,在晚上時他偷偷的起來.將書包扎成一個包袱,加上幾件破衣,便輕輕的開了後門,離開了這個令他留戀而又傷心的家。
這時,他依戀的對著那較為高大的黑影子——他的家——投下最後一瞥,口中默默的禱著道:“終有一天,我將回來,我將要帶著光榮回來,我將要為你洗刷這可恥的污穢。”他想了想,又堅決的說道:“我將要以現在施之於我的,十信還施於施者——不管是恩或者是仇。”說完,他背起包袱,順著土坡右側的小道朝北走去。
星光照見他一個人踽踽而行,行向那無盡的天涯。他毫無畏懼,而是充滿了希望。風刮過他的身軀,但只掀起了他的衣襟,卻動搖不了他堅強的意志……
黃昏時,太陽已跨過了澄藍的天空,停留在西邊的山頭上,把西天燒成一片殷紅。
落日的余暉投射在這片密密的樹林上,使每一片葉子,都好像抹上了一層霞光。
微風輕輕掠過樹梢.她那恣意的撫摸,引起樹枝低低的淺笑,擺動著身子,扭了起來……
這時在大片廣闊的樹林裡,正有著一個瘦弱的少年人在行走著,地上的碎葉,被他的腳踏得簌簌作響。
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照射在地上,酒出無數的光影,隨著樹梢的搖動,在跳躍著。
他輕踏著地上積存得厚厚的落葉,緩緩的移動著腳步,在這些密植的樹干間穿過。從他那沉重的步伐看來,他已是相當疲倦了;他扶著樹干而行,口鼻中喘息不已。
突然的,他好像遇到什麼意外,雙腿一陣抖動,臉色變成一片蒼黃,眼睛也緊緊閉著。
扶在樹干上的手,也滑落了,頭一垂下,身軀萎頓地跌倒在地上……
他正是那離家出外,去找尋父親的李劍銘,因他從來不會獨自一個人出過家門,對於路途更是根本不識。
又因他身體羸弱,不能過份出力勞動,所以速度一直都很緩慢,且需經常停下休息。
故而他走來走去的,走了五天,但是方向卻迷失了,而且他出來時,身上根木也沒有帶上一文錢。
一路上都是一些善良的婦女,看他可憐,而留他在他們家中吃飯,就這樣的混過了五天的日子。
早晨他辭別了一家獵戶,問好道路,預備到洛寧城去,因為他記得父親以前常到那裡去的,可是在路上不知怎麼的七轉入轉,竟轉到這座山裡來。
他一直順著小路走去,到了這片樹林前,路卻斷了,只是他毫不猶豫地穿林而入,在裡面瞎闖,但因這片樹林過於廣闊,故而到現在還沒有出走去。
他心中一急,加以身上又累,這時老毛病又發作,人也昏過去。
風,仍然吹著,他繞過了山谷、小溪,又回到這片林中,輕輕踏碎了幾片花瓣……
夜的薄紗已經籠罩了大地,落日的最後一絲余暉,也消失在山脊的後面。
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沿著山巒的頂端上升。晚霞褪盡,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只有滿空閃爍的星星,正眨著俏皮的眼睛……
躺在樹葉上的李劍銘,被一陣清涼的晚風,給吹得蘇醒過來。
他打了個寒顫,從地上爬起來,睜開眼睛看著四周,發覺自己存身在密林中,他這才想起自己是迷失了路而昏倒在這兒的。
春夜,晚風涼似水,他覺得身上有點寒意,所以他解開了包袱,從裡面拿出一件衣服,把它穿在身上。
他又將早晨獵戶送給他的干糧掏出來,然後就著那透過樹葉的一絲銀色的月光,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吃著干糧。他走了好一會兒,不但未走出樹林,反而越走越黑,連那一絲微弱的月光,也都在濃密的枝葉遮住而消失。
遠處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慘厲而可怖,林中陰森森的,好像有許多的鬼怪,在張牙舞爪,准備吞噬人似的。
但是他卻不管這些,他只記得“心正,則邪魔不侵。”的道理,一直向前摸索走去。
有時,他踩斷地上的枯枝所發出一聲脆響,驚起了一些夜鳥振翼飛去,那聲音,崽夜裡顯得更是駭人。
走著走著,他發現已經走到一片空曠處,抬起頭來,他可以看見清湛的月光,和滿天的星斗
空地中央,植有不少松樹,那些松樹,株株都有海碗那麼粗,但長得卻不甚高。他這時覺得非常疲倦,胸口也好像悶得很,於是他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氣,坐在地上休息。空氣顯得非常潮濕,但他的嘴裡,相反的,卻是非常干燥,他記得在中午時,那壺水就喝光了,到現在為止已有好幾個時辰,未進滴水,這時他才後悔沒有聽從那獵人的話,要省些喝。他渴得非常難受,因而便站了起來,想找找看有什麼葉子好吃,但是在晚上,怎能看得清楚呢?
這時一陣風吹來,他好像聽到一絲微弱的流水聲,自松林裡傳來,這好比是一個人瀕於絕望之際,驟然得知他能夠獲得希望的果實般,令他的精神整個兒奮發起來。
他興奮的提起包袱,向著松林走去。
本來今晚月光非常明亮,但他方一踏進松林,突覺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還以為是樹葉太密,光線透不進來,故此毫不介意地邁步向著水聲傳來之處走去。
慢慢的摸來摸去,走了好一會兒,但是還沒有走到水源之處,他一站定,這時聽見那水聲卻是傳自背後,好像距離已不遠,那淙淙的聲音,非常清晰的傳進耳裡。
於是他又回頭摸索過去,他以為只要一會兒就可走到了、但是走了好久,卻仍然未見到水源,這時他一立定,水聲又到了右邊。
他這才覺得奇怪起來,知道這林子可能有什麼玄虛,他記起以前讀易經時,儒師曾為之解釋五行八卦之理,他想這可能是一種什麼陣法。
於是他坐定地上,慢慢的想著那以往所讀的有關布陣之學。
他自從老阿福死後,便無師可學了,但是因他具有過目不忘之驚人智慧,是以很快的記起了以往所學的此種雜學,他思慮一定,神智便覺非常清醒,周遭也顯得較亮了。
他用手指在地上畫來畫去,畫出許多條縱的、橫的線條,一面畫著,一面想著剛才的進路、環境、方向。
僅一會兒,他歡呼一聲,將地上的線條擦掉,拍拍手上的灰沙,站了起來,他彷佛忘記口中的干渴了。
因為解決了一項難題,同時也沒辜負自己所學的東西,他怎會不高興呢?
他一推算知道這只是正反五行,交錯布置的一個陣法,如今他智珠在握,便灑開大步走去。
只見他左三右四,橫進兩步,直退一步的依著胸中所學而前進著,走了幾步,他便看到那銀白色的月光。
這時,他才慶幸著,以前因為不能象別的孩一樣,縱跳游玩,所以多看了許多書,連那博學的老儒師,也都時常說他了不起,簡直要把老儒師自己的學問,整個兒都給挖完了……
想到這裡,他驕傲的笑了笑。突然他覺得腦背後熱呼呼的,頸子裡好像有人在呼氣似的.他用手摸摸脖子,以為這是一種幻覺。
但他手一摸上去,連手也是熱呼呼的,他這才曉得不大妙了。
於是他一回頭,一看之下,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原來,他後面正有著一只猩猿,在跟著他的步伐前進,還裂開了大嘴在笑,一滴滴的唾沫流了下來.見到他一回頭,舉起它的前爪揚了揚。
這叫從未見過野獸的李劍銘看了,怎不嚇得拔腿就跑呢?
李劍銘心中直怕這猩猿會追上來,所以他忘形的飛跑著,連頭都不敢回一下。僅僅跑了數十步,他覺得一昏,心中血氣向上一冒,眼前一陣黑暗,“叭噠”一聲,整個人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人又暈了過去。要知他身具“五陰絕脈”,全身氣血不能運行過速,否則將會因血氣沖上腦門,而致昏倒,以往他都很少運動出力,所顧忌者,就是這點。現在為了畏懼那只猩猿追上,慌忙之下,也顧慮不了這些,但他全身氣血,因這一陣子飛跑,而更加速運行.是以昏倒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好久,他悠悠的轉醒,迷朦中,但覺有一絲香氣,從鼻端慢慢鑽進他的肺裡。雖然那股香氣是如此的淡薄,若有若無的,一縷縷斷斷續續的飄送而來,但他吸進以後,胸中郁結已久的一股悶氣,頓時開暢了許多。
他閉著眼睛拚命的吸著,惟恐一陣風來,便會吹散似的,他腦中只想到吸!吸!吸!別的什麼都不想了。
好一會兒,他張開了眼睛看一看四周,只見晨曦已經投射在大地上,自己也置身在松林之外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片石頭堆成的小假山,假山傍有一塊又大又長的石頭,石頭中央有一個小洞,洞中裝滿了乳白色的液體,氤氳四散,洞上有一凸出的石蓋。
蓋子上長著一株尺來高的小樹,樹根完全生在石頭上,一條主根直伸入石洞的液體裡,見不到底。
樹干上長了十幾片葉子,每兩片葉子相對並生,青翠可愛,嬌艷欲滴。
小樹的頂端結了一顆艷紅的果實,那芬芳的氣息,就是發自果實上,這時那樹莖好像承受不住這顆果實的重量似的,慢慢的彎了下來。
李劍銘正在口渴之際,突然見到這顆嬌艷欲滴的果實,那還不一伸手摘將下來,往口裡一送
那果實也真好吃,方一進口就化成一股清涼的津液,直下胃腸。
李劍銘方待看清這四周的環境,忽覺腹中一股熱氣,直往四肢發散而去,越來越熱,燒得全身都發燥。
他熱得難受,忙將棉襖脫下,可是身上還是熱得很,並且那溫度一直加高,好像腹中有火在燒,燒得他直蹦直跳的。
他身上直冒汗,口渴得要冒煙,他迫不及待的把頭伸到那小洞上,就著那些乳白色的液體猛喝起來,僅僅喝了數口,那些乳白色的液體,就給他喝光了。
這時他才覺得全身都涼爽舒適了,因那液體一下肚,身上的燥熱盡消,口中生津,毫無饑渴之感。
他想道:“這果子不知道是什麼果子,吃下去真把我差點給燒死,若不是那些乳液,我這條命是死定了。”
“咦!這樹怎麼了?”他一抬頭。驚詫的叫了起來。
原來那株生在石頭上的小樹.這時那本來翠綠的樹葉,迅速的枯萎了,樹莖也都變成蒼黃,一瞬間,整株小樹都枯干了。
他看到這情形,方始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我原先在想這棵小樹,怎會生長在石頭上呢?原來是靠那乳液,才能夠活著的。”“哦!那麼這乳液就是書上記載的‘空青石乳’了,但那果子又是什麼毒果呢?幸虧這旁邊有這‘空青石乳’,否則我真會完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方才有機會打量周遭的環境,這一看之下,頓時把他給楞住了。
原來這片松林之中,是一大塊草坪,中間一座假山,假山後一泓清碧的水潭,潭後植有許多翠竹修篁,微風吹來,輕輕的低嘯,夾著陣陣松濤,有如一曲仙樂。
圍著那澄清的潭水四周,有許多的奇花異葩,正展開鮮艷美麗的笑容,像在爭奇斗姘,反映在澄清的潭水裡,更是嬌艷可愛;水面飄浮著許多荷葉和幾朵早開的荷花……
潭上搭著一彎虹橋,一端橫架在水面上的一座台榭上,另一端則在岸上的竹林邊,一倏用潔白如雪的碎石鋪成的小道,伸入竹林深處。
這座水上台榭更是清雅玲瓏,翠竹蓋成的頂棚,白色的月檻窗欞,配上朱色的欄桿,更有一番調和的感覺。
台榭內正對東方之處,放著一個巨大的爐鼎,好似青銅鑄成的,足足有一人來高。
李劍銘自小生長在小村莊裡,雖然家中也是非常富有,但何會見到像這樣一個如此奇絕的所在?
他一愕之下,連忙提起包袱,沿著那潭邊草地走去,因為他想看看那台榭上到底有些什麼東西,而那巨大的爐鼎也使他的好奇心提高了。
他踏在那如茵的綠草上,覺得腳底軟綿綿的,非常舒服,而眼睛看到的盡是朵朵嬌麗的鮮花,鼻中聞到的盡都是芬芳的氣息,是以心中異常輕松,頓把這幾天來所受的辛勞忘個一干二淨,走起路來也覺得輕飄飄的。
一會兒,就走到橋邊,他看了看那竹林裡的小道,但一想還是先到台榭上去看看的好,所以他跨步上橋走向那座竹樓。
待他一進室內,更令他覺得驚奇不已。原來那室內竟是空空沒有一件家俱,只在那爐鼎前面擺著一個厚厚的蒲團,也許是年代久了,中間竟深深的四下去一個盤坐著的印子,那印子裡放著一木灰黃的線裝書籍,封面都沒有了。
原先看來,就很高大的爐鼎,這時走近一看,更是大得驚人,鼎是青銅鑄成的,上面刻著許多野獸、飛禽的圖案,栩栩如生,這至少也是百千年以上的古物了。
他摸了摸那鼎上的花紋圖案,想把蓋子給揭開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身息隱疾,出力不得,所以又將手縮了回來。視線一轉又回到那個蒲團上,到這時他才發現那本書,好奇心使他蹲了下去,拿起那本書,翻閱起來。書的前幾頁已經被撕去了,留下一些撕破的痕跡,書中的文字乃是用毛筆手抄的,某些地方,還加上了朱紅的眉批。他只見書上一邊寫著:
“……夫氣,大之可充塞淤天地,小之,則藏淤芥子……”他看書上所寫的與孟子所說: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甚有關聯之處,以往他讀到孟子公孫丑篇中這句話時,總是嫌那儒師講的不夠明白,他也曾問那老儒師浩然之氣如河養法,但都把老儒師給問得張日瞪眼,不知如何回答。所以現在看那書上寫著浩然之氣之養成,以及闡明那氣之修練方法,怎樣保守,運用,故而看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
直到後面幾頁,竟都是記載那馭銜自己心靈,而使之一分為二的奇妙玄功,他依著書上所載,試了試,這使李劍銘更覺新奇好玩,返復看了兩遍,竟把書中文字整個兒背誦起來,牢記心中;因他想學學這分心之法。須知他本是個身具“五陰絕脈”之絕頂聰明的人,幾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能,所以很快的就給默記在心中。
等他把書看完時,他方才想到不應在未得主人的許可時,就胡亂翻閱人家的東西,是以他趕忙的把書放回蒲團上,但他並沒注一意到那蒲團河以會深深的凹下去一個印子。
他只以為是年代太久,所以才磨出這麼個深深的印於,他並沒想到何以坐久了不動,會使蒲團陷下。因為他對於武功一道,可還是一竅不通呢!
他放下書後,便起步走向那竹林間的白石小道。
這時清晨的霧已經散去,但竹葉仍留有許多夜來的露珠,一顆顆晶瑩可愛,在晨曦的照射下,有如寶石般的霞光流轉……
這條小道相當的曲折,他彎彎曲曲的走了好一會兒,方才走出竹林。
待他揚目一看,又把他給楞在那兒,久久才透回一口氣來。
原來他看到許多青翠的山峰,層巒疊嶂,峻險挺拔,每一座山都峨然聳立,高出雲表。
如絮的白雲輕紗似的纏繞著山腰,有的竟一把緊抱著那峭立的山壁,只讓山峰浮凸在雲海之上……
那一片飄渺而浩瀚的雲海,在層巒群峰裡繚繞浮沉,變幻莫測,奇偉而美麗,映著朝陽艷麗的光芒,更是令人目瞠神呆,歎為觀止。
李劍銘立足之處,乃是一片平滑如削的懸崖。
崖壁上叢樹不生,只有一片片濃綠的鮮苔,和幾堆小草,看去險峻駭人,崖壁下是一個不見底的絕谷,這時因雲氣彌漫,更看不見谷底有些什麼了。
然而在這崖壁的左側卻突出一塊平坦的土坪,土坪上,亂石交錯雜置,在一堆堆的亂石中有一座用茅草搭成的草棚。
土坪的側面,從峰腰裡掛下一條瀑布,自高處直瀉而下,好像一條銀蛇在抖動著渾身的鱗甲,游向那萬丈絕谷之中!
他楞了好一會。方始定過神來,他忖道:“這樣好的所在,怪不得有高人在這兒隱居,但是為什麼只有一個草棚呢?奇怪,那棚裡沒有人呀!”
“而且那塊土坪離這裡有好幾丈高,他又怎能跳下去呢?”
他想了一下!終想不出什麼原因,便也不去想了,重又回到原先的潭邊,因為他的肚於已經餓了。
他坐在那如茵的綠草上,拿出干糧,用起餐來,但在他吃東西時,他好像覺得小腹中有兩團硬硬的東西似的,但他只摸了摸,並不在意。
他吃飽後,拿起水壺就著潭中,裝了滿滿的一壺水,便欲離開此地。
他想道:“那竹林是一個深谷,沒路好走,但是來路卻有猩猩在那兒,我也不能過去,咦!那猩猩為何到現在還未出現,昨晚他不是跟在我後面的嗎?”
“哦!它大概是在我剛進樹林時跟著我的後面進來的,所以沒有被陣法困住,後來我一跑,它就走錯了腳步,被那陣法給困住了,現在恐怕還在松林裡打轉呢?”
想到這兒,他毫不猶疑的邁開步伐,向那片松林走去,當走到松林的邊緣時,他回頭望望那美麗的清潭,望望那水上的台榭,然後帶著留戀的心情,依來時的步法走進松林。
他心中也為這奇妙的一日而覺得不平凡,但他並不知道,這一天對他今後的一生裡的影響,是多麼重大。
就像每一個人一樣,他在某一段時期內,做了一件事,但他並不知道這事將來對他有何影響,也許整個的一生,會因此而改觀——變好或變壞——這在當時他並不能預料得到的。
且說李劍銘根據差正反五行之理,果然無阻的走出了這片松林,他又回到那密密的森林裡了。
他認清方向,走向他來時走錯的道路走去,迎著陽光,浴著溫暖的春風,他充滿了希望……
日落崎滋之際,他已經走出了這座峰巒重疊的熊耳山,踏上通往洛寧城的小道,當然,一路上,他曾經問過許多人。
他邁著疲乏的步子,向前走去,雖然他覺得雙腿很是沉重,而那雙僅有的較好的布鞋,經過幾天磨損,鞋底破了一個洞。
這時,他走到一條黃土的小道,遠遠可以望見一縷縷的炊煙,自屋頂升起,在夜風中,飄呀飄的,一會兒就消失在蒼茫的黃昏裡……
道旁植有許多柳樹,在晚風下飄飛起舞,一絲絲的柳枝,像無數的手臂,張開著,擁抱那揚起的灰沙。
路上行人也較多了,但每個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趕著路,趕向他們自己的家中,欲享受一頓豐富的晚餐,他們誰也不注意誰,當然,他們更不會注意到像李劍銘這樣一個乞丐般的小孩子。
李劍銘走著走著,突然他腳上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摔了一跤,摔得他昏頭昏腦的,四肢疼痛異常。
好不容易,他爬了起來,回頭一看,只見地上睡著一個老年叫化子。
那老叫化也真可憐,穿了件百補千綴的破衣,上面滿是泥污油膩。
兩條枯竹似的小腿,又瘦又黑,滿是污泥,腳上倒還套著一雙破拖鞋,手中握著一根青翠的竹杖,抱在懷裡,橫躺在道路旁。
李劍銘一看是這個老叫化把他絆了一跤,心中只怪自己走路不當心,才會摔倒,並沒有想找老叫化麻煩的意思。
尤其是一看到老叫化那付可憐的樣子,惻隱之心反倒油然而生,他也不顧自己的腿跌得還在隱隱作痛,走上前去,想將老叫化搖醒,因為他怕這叫化凍壞了。他蹲下身去,用手搖了搖老叫化的身子,日中叫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
那知老叫化,只口中喃喃的說了幾句夢囈,便又翻過身去,依然熟睡如故。
李劍銘見無法喚醒這老叫化,便解開包袱,拿出一條他僅有的毯子,蓋在老叫化身上,便又起步而去。
在他起步離去時,他仿佛聽到老叫化說了聲:“孺子可教也!”但因聲音含糊不清,也就沒有注意,可是他走了兩步,再回頭看著老叫化時,卻好像看見他在裂嘴滋牙的笑著。
李劍銘以為這老叫化是在做著夢,是以他依舊掉頭走去。不再回顧。
要知他本性甚是厚道良善,因此對於這等窮困貧乏的老人,才會將自己僅有的一條毯子,毫不吝惜地給了人家。
本來,人要是將自己所剩下的,施捨給比自己窮困的人,並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這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只看他願不願做吧了!
但是要將自己唯一的東西,拿出來施捨給比自己更窮困、更需要的人,那就非要具有大慈悲心腸的人。方能做得出來。
不過這種人可說是鳳毛麟角,在芸芸眾生中,真是少之又少了;因為給了別人,自己就沒有,誰有這種捨己為人的心腸?
故而李劍銘自己認為只不過做了件應做的事,但在那老叫化心中,卻為之深深的感動。
這老叫化見李劍銘已遠遠的走在道路的那端了,他霍地站了起來,施出“脫形換影”的輕功絕技。
有如一縷輕煙般飛過李劍銘前面,在土道上又躺了下來,挾著付杖,蓋著那條毯子.原式不變的睡在路旁。
李劍銘自覺心中非常快樂,也沒想到今晚寒冷時該蓋什麼東西,以及等會吃些什麼。
他只想到一到洛寧城,就可以見到那離別四年的父親了,那時他一定要把家中的清形告訴父親。
他一定要告訴父親,他多麼的想念著父親……
他想父親也會臉上帶著微笑,問著他學業的進展,以及對他的想念與祝福,然後……
他一面走,一面想著,然的,他又被絆倒在地上,摔了一個跟斗,這一摔,差點把他給摔得昏了過去。
他狼狽的爬了起來,拾起包袱,回頭一看——
這一看,幾乎使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神細看,方知自己並沒有被摔昏了頭,而致看錯了人。
顯然地,那睡在地上的老叫化,正是剛才會絆倒過他的那個老叫化,因為他那條毯於,還蓋在老叫化的身上。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來路,他記得自己走時上叫化還在做好夢,說著夢話。
但自己在路上並沒有停留,而走到這兒,卻又見到這老叫化睡在這兒,並且同樣的,又被絆一跤。
他本非愚笨之人,僅是連摔兩跤,摔得他暈頭暈腦的,沒有加以細想罷了。
這時略一定神,可就想到這老叫化決非尋常之人,所以他便恭恭敬敬的蹲了下來,輕喚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
但是他一連的叫了幾聲,那老頭仍是理都沒有理他.照睡不誤。他只得伸出手來推推那老叫化了,但那老叫化,卻又是一翻身,口中含混的說道:“去!去!我倦欲眠。”李劍銘見老叫化這麼一說,知是不願自己打擾,是以他就站了起來說道:“既然老丈如此說,那麼小子不打擾您了。”
說完,他背起包袱,起步離去。
其實,他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恐怕晚了,進不了城,耽誤他時刻想見的父親的相會時間,而且又見這叫化這樣說,因此毫不遲疑的走了。
那老叫化見他竟是如此守禮,對長老又是如此恭敬,心中不由暗暗贊美。
這時見他已走了,心中笑了笑,便又施出“脫形換影”的絕頂輕功絕技,飛身追去。
他還想開李劍銘一個玩笑,所以一到李劍銘身前,倒身便睡,竹杖一橫,又將李劍銘摔了個跟斗。
那知他見李劍銘摔在地上後去沒有爬起來,他想道:“這小子是裝死,還是真摔昏過去,我且看看……”
他將李劍銘扶起一看,只見劍眉緊皺,星目不張,那瘦瘦的小臉,一片黃色……
這時路人看到,有幾個人走向這邊,想看看倒底發生什麼事。
老叫化連忙抱起李劍銘,飛身一躍,施出“脫形換影”的輕功,飛也似的奔向道旁右邊的草後坡地。
那些人見到僅一陣風吹來,兩個人就像煙霧般,消失了蹤影,都以為遇見了什麼神仙了,一齊嚇得跪倒在地上,祈禱著神仙賜福給他們,連連的磕了十幾個又響又重的頭……
老叫化抱著李劍銘,奔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前,他把李劍銘抱在懷裡,仔細一看,忖道:“像這等根骨的少年,我老化子還是初次見到,偏又本性如此善良,更是難找了。看他這落魄的樣子,恐怕也是個沒有父母的孤兒,我不若收他為徒——唉,我已經七十多了,還收什麼徒弟?……只是,現在如放過這種絕佳資質的少年,以後根本就不可能再碰見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才了!”
他心中決定不下,便又細細的著著李劍銘,突然,他看見李劍銘眉心中有一條紅筋,不禁驚異的道:“啊,這是身具‘五陰絕脈’的現象呀!他難道真有此種現象……”他不大相信的用手摸了摸李劍銘的耳後——
終於他證實了自己的想注,一時竟呆了過去。
半晌,他方始驚覺到李劍銘昏倒了還沒有醒來,忙定了定神,正待將李劍銘弄醒時,李劍銘的臉色已經轉變為青色了。
他心中不由暗自著急道:“不好,這小子已經滿十五歲了,現在經脈已經快要硬化,若不替他打通穴道,定是死數……”
“但現在無人護法,我也不敢運功施為,否則一個不巧,連我也受害了,不過……不過我忍心見他死嗎?眼看著如此一個百年難遇的奇才,像一顆慧星般,還未照完他全部的光芒,便無聲的摔落在黑暗裡?何況他又是那麼良艮善——”
“好吧!我拚了老命也要為這孩子,把生命給延續下來。”這些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老叫化的腦際一閃而過。
他這時趕忙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從裡面倒出兩顆紅色的丸子,把它放進李劍銘口中,又將瓶子放回懷裡。
老叫化抱著李劍銘,走進廟裡,迅速地將他放在地上,自己盤膝坐好,運氣一周,神凝紫府,氣聚丹田。
然後他將右掌按在李劍銘頭頂“百匯穴”,左掌按在背後“命門穴”,兩股內力,緩緩攻入
因李劍銘全身經脈已將硬化,故注入的內力進行極慢,半盞茶之久,那股內力才推至丹田,這時他覺得李劍銘的丹田中,好像有股什麼力量,在互相牽拉著他的那股內力,是以他只得將內力自丹田升起,由左邊經脈處,先行推進。
待至左邊經脈已經全部打通,他又緩緩的向右邊推進,這時但見老叫化頭上白氣蒙蒙,滿頭亂發也根根向上聳立……
顯見他是盡全力在為李劍銘打通穴道。
就在這個時候,廟門輕輕的被推開了,一條人影一閃而入,他見到老叫化這個情形,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身形一動,移到老叫化的面前,臉上露出奸笑,右手一揚……
老叫化雖在運功之際,仍能感覺到有人進來,這時見來人僅腳步一動,便已到他面前,心中凜於這人的輕功高明。
及至一聞笑聲,他心知不妙,但這時內力屢攻不進,正在緊要關頭,不能罷手,所以只能加速向前沖撞,同時他張開眼睛正好看見來人揚起右手,他呼道:“白骨邪魔!”
呼聲中那人也正好揚手掌劈下,欲劈向老叫化的“百匯穴”,老叫化連忙一低頭,肩頭一側,承受了這一掌。
剛在此時,老叫化沖入李劍銘右邊經脈的那股內力,卻遭受到一陣極大的阻力,帶著李劍銘左側已通脈絡的潛力,湧入老叫化體內:
白骨邪魔一掌劈下,突覺老叫化身上湧起一股潛力,將他整個身體反震出二尺之外,他心中一驚,方思退避,忽見老叫化睜大了眼,站了起來,頭上須發根根直立,有如刺蝟,兩手提了起來,慢慢的揚起……
他連忙飛身退出廟外,逃之夭夭。
老叫化這時一張口,噴出一股血水,人也頹然的倒在地上,他覺得渾身真氣亂竄,經脈淤塞,知道自己已是走火入魔,離死不遠了,但他心中惋惜的卻是未能將李劍銘全身經脈統統打開,以致他將會立即喪命…….
他始終迷惑不解的是,為何李劍銘的體內,會有一股潛力,這潛力竟使那白骨邪魔被反震得退後兩尺。
而誤認為自己練成金剛不動之身法,見自己一站起來,便嚇得逃走了,連頭也不敢回……
這時他取出那個黑色的瓶子,倒出兩顆紅色的藥丸,吞了下去,但他方一運氣,便覺全身疼痛,真氣不能凝合,他心知這下是無藥好救了。
他絕望的歎了口氣,那聲音是那樣的淒涼……廟外面夜色漸漸的濃了,晚風吹起一片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