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燭高張,煙霧裊繞,三響鐘鼓,徒眾一個個面色嚴肅,垂手立在廳下不動。
黃葉教主朗聲宣佈道:「本教主此刻下令,任粉面白狼楊極豪為本教內三壇壇主,入雲白狐宋大際為外三壇壇主,如有異議,可即提出!」
黃葉教主話一出口,大廳上頓時鴉雀無聲,粉面白狼與蒼發神君交手的情況,他們全都見過,對粉面白狼的武功自然毫無疑問,只是有些過去紅蛟幫的舊僚,見到粉面白狼一別多月,武功竟在當年幫主之上,心中略感驚異罷了。
黃葉教主四下一掃,見無人反對,微微一笑,道:「如此,楊宋二位從此便是我教領袖人物,各壇壇主必須一體遵命,並通告各地分壇,仰令知照!」
說完,向葉秋白笑道:「葉少俠,你這兩位朋友從此成為我教中人,你可以滿意了!」
葉秋自連忙謝道:「多謝教主好意,在下無德無能,教主能收容他二人,已是天大的恩賜,那裡說得上滿意不滿意呢?」
粉面白狼怔了半晌,這時忽與入雲白狐走上幾步,拱手道:「稟告教主,在下此次前來並非意在謀取高位,教主如此寬宏大量,不計我二人放肆跋扈之罪,已是感激莫名,內、外三壇壇主之位,我等實不敢當,尚祈教主鑒諒!」
黃葉教主笑道:「二位莫非嫌我這黃葉總教不屑一就嗎?」
粉面白狼忙道:「教王.此言,使我等百口莫辯矣!
黃葉總教崛起雖不過數月,但在江湖上聲勢浩大,尤其行事作為無不光明正大,我等衷心仰慕,只求在教中謀一技之棲,作長久之計,於願已足,內、外三壇壇主之位,實不敢居之!」
黃葉教主笑道:「葉少俠的朋友,就是本教主的朋友,你等不必多言,再要謙遜,就顯得不夠大方了!現在香燭已列,二位請隨我到大壇旁,立誓就職。」
葉秋白道:「二位不必再客氣了,二位武功造詣已是江湖絕頂人物,必能勝任內、外壇主之位,時辰不早,請快至正壇立誓就職,以免延誤眾人之事!」
楊極豪與宋大際見葉秋白也如此說,再也無詞可對,雙雙走到正壇之前,肅然站立,心中說不出是感激還是恐慌。
黃葉教主口宣戒律道:「本教戒律,一、不姦淫盜劫。二、不挾技凌人。三、不為非作歹。四、不違命抗令。如有違背,甘受教規嚴懲,二位可依言立誓!」
楊、宋二人依言立過誓,黃葉教主笑道:「二位請面向徒眾,接受我教同聲一賀!」
楊、宋二人緩緩轉身面朝廳下徒眾,突然四處響起一片歡呼之聲,久久不絕。
二人面紅耳赤,連忙答禮,葉秋白與蒙龍巴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歡呼聲中,有人高呼道:「教主洪福齊天,教運千秋萬歲……。
葉秋白抬目向黃葉教主望去,見她佇立大廳之上,蒼白面孔,展露無限親切笑意,不由一陣感慨,暗忖:黃風儀果然變了,過去那種僑羞怯弱的倩影,與面前之人委實有太多的不同,她已全心於事業,自己也該好好振作,早把師命完成,方不辜負這一身所學,與師父絕命殺神和師祖孤獨客的殷殷期望……
在眾人歡呼聲中,葉秋白用手拉了蒙龍巴一把,二人悄悄退到廳外,閃身走了出去。
一件心願已經悄悄完成,從此一別,又不知何時能再聚首……
葉秋白默默走出大廳,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哀愁……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目睹眾人歡呼的熱烈場面,忽想到曲終人散,那番淒涼景象,心中頗有感觸,默默走著,並不言語。
蒙龍巴湊了上來,道:「大哥,咱們這就走了嗎?是否該向黃葉教主告辭一聲?」
葉秋白苦笑一聲,道:「日後還有再見之日,她在正廳有事,不能分身,咱們還是悄然一走了之吧!免得他們又湧出來送別,反而不好!」
蒙龍巴道:「大哥說得甚是,咱們走吧!」
說著,二人已走到大門前,守門之人見二人出來,連忙將大門打開,狀至恭敬。
葉秋白依戀地向裡面望了最後一眼,與蒙龍巴二人不顧而去!
黃葉教主看到他們二人退向一邊時,已經瞭然於心,蒼白的臉上仍然展露微笑,但那雙晶瑩秀目卻隱約現出一絲淚光……
她沒有攔阻他們,也沒有聲張,她也不能在此刻,不顧眾人,趕出來與他道別……
就是這樣淡淡的分手了嗎?黃葉教主心中想著。
不!在她內心深處,她還有許多話,要在這珍貴的分手之際,和他痛痛快怏、毫不保留地說個清楚……
因為,她已在內心裡早巳暗自決定,為了成全葉秋白與穿雲劍金燕子真摯純潔的愛情,犧牲自己的生命……
她願意為他而死,這是一種什麼力量?可以說是愛情,也可以說不是。
這是—種高過愛情的神聖感情,黃葉教主在作下決定時,心中充滿了淒涼的快樂……
她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她心中這樣深信不疑……
在葉秋白赴會的當兒,她決定悄然離去,留下一張信箋,然後啟程到大雪山去,在那兒呈獻自己的性命,換取金燕子的續命靈藥……
她死了,那份靈藥卻可以因她之死,而獲得西天聖母的允許,派人送到黃葉總教來,交給金燕子。
一甲子來,西天聖母的這種規定,沒有破例過,所以,她並不存有絲毫僥倖之心……
***
葉秋白在路上走著,對黃葉教主的決定,自然毫不知情。
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怎樣想?風吹著,原野的氣息是舒暢的,世界仍是原樣的完美……
蒙龍巴挨了過來,輕聲道:「大哥,你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想那位金姑娘?」
葉秋白黯然搖頭道:「不,我在想那黃葉教主,她……」
說到這裡,倏然住口,歉意的望了蒙龍巴一眼。
蒙龍巴微微一笑,也不言語,過了一會ㄦ忍不住又開口道:「大哥,我們到那裡去?」
葉秋白茫然指著前路,低聲道:「亡魂谷……」
蒙龍巴點頭,也不再問,他見葉秋白似有極重的心事,雖然關切,苦於不敢逼他說出,只在心中納悶。
蒙龍巴走了半晌,朝著陽關大道,落日殘輝,引聲高歌道:風簫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葉秋白聞聲,心頭猛震,大喝一聲道:「不許唱!蒙龍巴詫異回頭,忽見葉秋白神色慘淡,不由歉然道:「大哥,我也是無心唱唱,想不到勾起了你的心事,真是該死……」
葉秋白頹然道:「賢弟,都怪大哥不好!」
忽一抬頭,收起滿面慘淡神色,朝那落日餘暉,高歌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蒙龍巴一怔,忽覺葉秋白的歌聲中,充滿無比的雄心壯志,慷慨激昂,心中一喜,也隨著高歌起來……
葉秋白笑了,壓在心頭的不祥預感頓時一掃而空,但覺此刻的夕陽晚景無比絢麗,長嘯一聲,高聳入雲,兩人展開輕功絕技,朝那崇山峻嶺飛馳而去。
葉秋白與蒙龍巴二人,離了太古城城,向南疆高黎貢山趕去。
初春天氣,空氣仍然凜冽,到了夜晚,山間的霧水使得週遭一片饃糊,二人來到太古城附近一百里處的黃果樹時,已是夜深時分。
寂靜,只有他們兩人行走如飛的沙沙聲,此外,山間小路鳥獸絕跡,連夜鳥的啼聲也幾不可聞。
月至正中,月光透過濃厚的霧水,照在寂靜的山徑之上,朦朦朧朧,看上去更覺得無比的淒清……
葉秋白失神的行走著,慢慢的終於覺得無遑無際的空虛,像那些流水似的,包圍了他。
他覺得無比的淒清孤寂……
這些日子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若有所失的滋味,而這種感覺,卻又是那樣的強烈……
這是為什麼呢?也許是金燕子離開了他的身邊,也許是他離開了黃葉教主的時候,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是的,他不該這樣悄悄的離去,因為,這一去可能就是生離死別。
也許是他想到了未來,為了替金燕子取得續命的靈藥,他必須捨棄自己的性命。
他並不畏死,相反的,他將以能為金燕子捨生而死,是一件內心極為欣慰的事情。
但是,那峽谷中的少女一定還在等待著自己回去,想到她,葉秋白暗中淒然的笑了。
他為自己編織的美夢,生活在神秘的峽谷之中,無憂無慮,與世無爭,花前月下,與愛妻廝守依偎,這些,已經沒有實現的可能了一聲夜鳥低啼,把葉私自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不一會兒,兩人已來到享有盛名的黃果樹大瀑布前。
嘩啦的水聲,在夜空之中,顯得更加澎湃。
葉秋白站在瀑布之前,長吁了一口氣,抬目向瀑布望去,忽見瀑布之上一塊高地,似乎有個黑影閃了一閃。
心中微動,也未介意,仍然立在原處,觀看下傾的瀑布水流……
但那條黑影突然出現在瀑布上的峰頂,映著月色,一動也不動。
葉秋白仔細望去,見那條黑影久久不動,心中不由生疑,暗忖:在這深夜曠野,何來這條人影?他究竟想幹些什麼?
忽向蒙龍巴一招手,低聲道:「蒙賢弟,你在這裡等我,不可離開,我到瀑布上面去看看,馬上就回來!」
蒙龍巴面現詫色,也不多問,道:「大哥速去速回,有什麼發現,可以喊我上去。」
葉秋白不待他說完話,人如捷貓一般,三起三落,已躍至山頂。
蒙龍巴暗暗搖頭,心想:這位大哥,真是莫名其妙。
也不理會,逕自坐了下來,運氣調息,以恢復一夜奔走的勞累。
葉秋白施展絕頂輕功,如大鳥一般掠至山頂,抬目一望,那條黑影竟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
葉秋白心中微驚,不甘受愚,再次施展輕功,向前面一片桃林縱去。
這時正值初春時節,那一片桃林,開放著萬千花朵,雖在黑夜,旦映著月色,卻別有一番情調。
桃花清香,陣陣瓢送,令人心神爽快十分,葉秋白進到林中,四面一望,忽覺右邊一株較大的桃樹下,站著一人。
冷哼一聲,悄無聲音的向那人掩去,那人忽一回頭,看見有人襲來,卻並不移動,只是將半邊身子,略為背轉過去……
葉秋白見狀,心中一動,這時他距離那人不過三丈左右,見那人背轉身去,似乎知道自己來到,那種冷靜,委實不是常人所能辦到。
葉秋白並不開口,打量了那人一會兒,見他身披一件黑色斗蓬,身材十分纖細,似是女子一般。
心中微感驚訝,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如何開口,站在當地,倒頗為尷尬。
兩人誰也不開口,過了半晌,還是葉秋白忍不住,說道:「喂!你是什麼人?這樣深更半夜,來此何為?」
那人聞聲,忽將黑色斗蓬隨手拋開,露出一個嬌小纖弱的女人身。
斗蓬拋開之後,人也緩緩回過身來。
月光照著她的面孔,十分清晰,葉秋白一見這張面孔,不由驚喊了一聲道:「啊?原來是你?黃葉教主!」
那嬌小的女子正是黃葉教主,這時但見她目泛瑩光,神色淒涼,正孤零零站在桃花樹下,不發一語。
葉秋白一個箭步,掠到她身前,道:「黃葉教主,你如此深夜,在此出現,實出我意料之外!」
黃葉教主一啟櫻唇,道:「這裡別無他人,你還稱呼我黃葉教主嗎?」
葉秋白一怔,尚未回答,黃葉教主又開口道:「你忘了你在加盟大會那天晚上,答應我的話了!是嗎?」
葉秋白茫然道:「我……忘了什麼?我並沒忘了什麼啊?」
黃葉教主微笑道:「那麼,你應該喚我什麼?」
葉秋白這才明白過來,不禁黯然低頭。
黃葉教主走上一步,道:「怎麼不開口了?」
葉秋白抬起頭來,黯然道:「我並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但是,我不願意再喚那個名字,請你不要再逼我了!」
黃葉教主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葉秋白苦笑道:「我要忘掉這個名字,不願意再提到它,雖然我愛過這個名字,但現在它只有增加我的痛苦。」
黃葉教主身軀微震,秀目中隱隱浮現淚光,連忙凝神向葉秋白道:「這麼說,你是不願再見我了!」
葉秋白強抑心中紛亂,正色道:「黃葉教主,你對我多次關顧之情,我永生難忘,來世有緣,當結草以報,希望你念及自身地位責任,一心事業,不要再三心兩意,與我纏擾不休,此言全出善意,希望你不要多心誤會才好。」
說完,心中感覺異常難受,這種話委實太過無情,但為了日後長遠之計,為了她現在的地位身份,斬斷癡情,應該是必要之舉,所以說完之後,雖覺難受,但面上神色不變。
黃葉教主聞言,芳軀顫抖,但見她美目中淚光閃爍,嘴角牽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葉秋白明知對方是誰,見她這種模樣,見她內心也在煎熬著無比.的痛苦,愛人重逢,互相故作不識,這種滋味,實在難受。
黃葉教主囁嚅一會兒,強笑道:「既然你如此說,我自然不會逼你,從今以後,再不會纏擾不休,因為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葉秋白心頭一震,忙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你要離開黃葉總教不成?」
黃葉教主淒然笑道:「這你不必管,今夜一別,你我再無相見之日,我老遠趕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句話。
同時,當你從亡魂谷大會勝利歸來,別忘了到黃葉總教與金燕子見面,教中一切,我已付託給粉面白狼二人。」
葉秋白一怔,急道:「你要到那裡去?這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你就不管了嗎?」
黃葉教主笑道:「你急些什麼?我只是為了辦一件要事,離開一陣子,誰說我會不顧黃葉總教?」
葉秋白道:「那麼,你這再無相見之日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黃葉教主微喟一聲,道:「你不願再見我,這樣不是正如你所願嗎?」
葉秋白急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完全是為你著想,不料……」
黃葉教主走上幾步,伸出玉手放在葉秋白的肩頭上,打斷他的話道:「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美目中.那滿眶的淚水,似乎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流了下來。
葉秋白見狀,不禁大為不忍,伸出手來,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這種溫柔體貼的動作,不但未能收住眼淚,反而更勾起她無限的感,眼淚泉湧而出。
葉秋白愣住了,心中雖有無限憐愛,但苦於無法相勸,只默默的她拭著淚水,並不言語。
黃葉教主一抬淚眼,望著天上殘月,與滿樹桃花,幽幽道:「桃花依舊,人面全非,明年花開之日,世上已沒有黃葉教主這個人了……」
葉秋白心中大震,突然顫聲喚道:「風儀姐姐!你說什麼……」
黃葉教主忽將目光收回,望定葉秋白,展顏笑道:「你喚我嗎?」
葉秋白一把將黃葉教主:擁在懷中,顫聲喚道:「風儀姐姐!我要喚你一千遍一萬遍,風儀妊姐,風儀姐姐……」
葉秋白如醉似癡的吶吶著,蘊藏在心中的情愛,突然衝破了理智的控制,傾洩了出來。
黃葉教主不知是驚是喜,眼眶中再度湧出了淚水,但這次流的卻是欣喜的淚水!
葉秋白將她蒼白的面禮抬了起來,突然埋下頭去,吻看她的淚水,吻著她冰冷的嘴唇。
黃葉教主將眼睛輕輕的閉上了,她承受著他火一般的熱吻,承受著他深情而略嫌粗暴的動作,她笑了,眼角里卻潮湧著無比惆悵的淚水……
葉秋白吻著她,撫摸著她滿頭柔髮,一遍遍呼喚著:「風儀姐姐!虱儀姐姐!」
沒有人知道他是真喚或是假喚,但他的聲音是如此充滿了深情,竟使黃葉教主在迷茫中,暗暗疑道:「莫非他已知道自己是誰了?」
葉秋白並沒有時間讓她多猜測,低頭凝視著黃葉教主,柔聲道:「風儀姐姐!你答應我,好好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桃花年年開放,人面終古常新,雖然我們不能廝守在一起,伹我們彼此深愛,此情不渝,不是更為美好,也更加深刻嗎?」
黃葉教主淒然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一定好好保重身體,一定不……」
說到這裡,心頭浮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再也接不下去,秀目中間,又逐漸聚集了晶瑩的淚珠。
葉秋白說到此處,也修然驚覺,佯道:「鳳儀姐姐!你太像鳳儀姐姐了,我真希望你就是她,那該有多好!」
黃葉教主微一顫抖,疾忖:原來他還不知情……
略為放心,不由將一張粉臉埋入葉秋白懷中,閉目不語。
葉秋白見她神色,已知她所想為何,心中慨歎,不由將她微微顫動的嬌軀,更加擁得更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