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兩人步出石室,來到一處空曠地方。
葉秋白想起洞中壁圖,以及那威力極大的一招,乃開口問孤獨客。
孤獨客聞言,微笑道:「你所說的那洞中壁圖共一百招,名叫天樞神功,最後一招威力最大,可於意動之間摧敵於無形,名叫太虛狂氣,是天樞神功的最高境界,你能得到,那是你的造化。」
又說:「你若不信,不妨找一座樹林,將閃靈掌及太虛狂氣相較一下,就可以看出兩者的分別了。」
葉秋白躍躍欲試,於是二人來到一座樹林之前。
孤獨客說道:「秋兒,閃靈掌與太虛狂氣皆深獲天地之造化,有神鬼莫測之威,一則以剛,一則以柔。
此刻,你可在這樹林裡試試兩種掌風的威力,到底有何不同?」
葉秋白聞言,默然走到樹林之前,雙手交合,焦點盡量向遠處開展,凝神滌慮,暗中將內家真力源源運起。
倏然雙手一合一推,轟然一聲大響,白光閃出,凌厲無比的掌力已捲向那片樹林。
緊接著一片嘩啦啦暴響,數十株粗可合抱的參天古木,就在這一掌下應聲而倒,樹葉粉碎,樹幹則化成焦炭。
空谷回音,此起彼伏,嗡然震耳,久久不絕。群山之中,無數鴉雀驚動飛起,威力端的驚人。
葉秋白髮出閃靈掌後,一個箭步奔到另一片樹林之前。
身形不動,僅只單手微微向外一揮,這一揮之下,威力巨大的太虛狂氣已然發出。
空山寂寂,渺無聲息,掌力運出之後,那座樹林竟紋風不動,聲息全無。
葉秋白暗吃一驚,心想:太虛狂氣已經運出,但看樣子似乎毫無作用,這是怎麼回事?
孤獨客見他神色,知他心意,笑道:「秋兒,你是不是在懷疑太虛狂氣怎麼不起作用?
哈哈……你且走上去檢視一番。」
葉秋白走到那座樹林旁邊,伸手撫摸樹幹,細細查看。
手一觸及,那株大樹竟似受了外力極大的震動,嘩然一聲,向旁邊倒下。
這一倒之下,又觸及了幾棵大樹,一時之間,樹林內此起彼伏,連綿不斷,都是大樹頹倒的聲音,震耳欲聾。
葉秋白這才明白太虛狂氣的至柔威力,掌發之後渺無聲息,其實對方已受到極重創傷。
正忖想間,一片樹林已然全數推倒,這種威力遠在閃靈掌之上。
葉秋白欣喜萬分,一聲長嘯,聲震遐邇。
長嘯聲中,包含了英雄得意的驕傲,以及叱吒江湖的雄心。
偶而回頭,卻發現孤獨客面上神色十分黯淡。
葉秋白這一聲長嘯,激動了他靜如止水的心境。
他突然想起過去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情景……
對於世事,他早已淡然視之,但葉秋白年輕飛揚的生命力,又隱約勾起他滿腔熱血……
他孤獨、他寂寞,雖然身懷絕頂武功,但隱匿在這深谷幽洞之中,又有誰知?兩甲子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做一個人的價值——不是逃避,而是面對人生。
但是,他又不能像葉秋白那樣,闖蕩江湖,因為早在六十年前,他已名滿武林。
此刻,他是武林中輩份最高的人物,人們都以為他早巳逝去,他豈能輕易地重出江湖?
閉壁不出,那是自己的決定,韜光養晦,正是年老人的本份。
他不應該再去沾惹塵世的俗務。想到這裡,他面上神色更加黯淡。
葉秋白難以體會這種屬於老年人的悲哀,他奇怪師祖何以在一瞬間,變得如此陰沉。
他走到孤獨客身旁,說道:「師祖,您教徒孫這太虛狂氣,能否敵得了那黃發老人?」
孤獨客驀然醒覺,沉聲道:「秋兒,武學之道深不可測,如果你以此自滿,則將來必有後患,至於你此刻功力,已經在那黃發老人之上,但要想獨步武林還嫌不足。
回洞之後,老夫再將祖傳清華秘芨傳授給你,學成後便可出山,創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說完,轉身回洞,葉秋白緊緊跟著,也被拋後了二、三十丈。
時光飛馳如雲,不知不覺間,兩個月過去了……
季節已由秋入冬,谷底山頂,到處都是茫茫白雪。
這日,山頂積雪之處,突然出現了一個蜂腰猿臂、長身玉立的俊美少年。
他望著寂寂空山,半晌丕言不語,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良久,他喟歎了一聲,喃喃說道:
「縱目武林,殺劫大興,我這次再度出山,誓必找到那黃幡星君,以祖傳絕學為父報仇,化解吾師夙怨,洗雪不白之冤;行道江湖,除暴鋤奸,一展生平未伸之志。」
說完,向谷再拜,叩道:「徒孫謹遵師訓,一年之後,當遵命再來拜見。」
眉目之間,似乎十分戀戀不捨,突然長嘯一聲,身子縱起十餘丈高,向山下躍落。
大雪驟然加急,渺渺荒山,一個白衣人影在極遠之處,一瞬不見。
雪,綿綿不盡的下落……
***
在關外一處山道上,一個少年孤獨的走著。
他時而望望天空,只見雪花紛飛,沒有絲毫停頓的模樣?他轉過一個山隘,審視了一會兒前面的去路。
半晌,他自言白語的說了一句:「偌大的關外,何處去找黑龍谷……」
這兩個月來,他造化不淺,不但得到了絕傳己久的天樞神功,更由孤獨客那裡得到了清華秘芨的絕頂武功。
這樣一來,他不啻是再世為人了。
武功比起原先不知高過多少,在臨別之際,孤獨客才告訴他,那黃發老人外號叫黃幡星君,是關外武林的領袖人物。
他住的地方,叫黑龍谷.確實方向是在踏虜碑之西。
所以葉秋白拜別孤獨客之後,便馬不停蹄馳向踏虜碑。
這天已至踏虜碑出了關口,來到這處山道入口。
雪,遮沒了一切,放眼看去,只見大地一片銀白。
萬籟俱靜,就是他腳踩在雪上,也因為他施展了踏雪無痕輕功,而絲毫沒有聲音發出。
死一般的靜……
突然!距他不到五丈之處,有一小堆雪花無故自動,啪的一聲,陷了下去……
葉秋白心中一動,忖道:雪花無故陷落,陷落之處,定是一處空洞……
看了一會兒,沒有別的動靜,正要離開……
忽聞嗯的一聲,自那雪花下陷之處,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
葉秋白一怔,忖道:難道有人陷在雪堆裡面不成?一個箭步,飛竄過去,眼睛向下一看。
卻見那原先雪陷之地,露出一個小小洞穴。
再不遲疑,一掌揮去,頓將洞口積雪震得四下分散,露出一個洞口,已足一人通過。
向下望時,似乎在洞底一角,蜷伏著一個人形身體被雪覆滿,看不清是男是女。
在這種關外地方,通常積雪往往能填滿一個岩石裂隙,或是一條乾枯的河床,甚至整個山谷,人行其上,往往不自覺間便從上面陷入。
葉秋白雖未到過關外,但也耳聞過這種雪窟,每年葬身其內的人不在少數。
雪窟救人十分不易,因為下窟之後,窟底松雪一經人體溫暖,立刻融化下陷,往往使得洞口浮軟雪花,整個塌下,將人封閉在內,窒息而死。
葉秋白只知雪窟危險,並不知這種危險到底系何所指,一見洞中有人,那有片刻猶豫,立時縱落。
葉秋白走到那人身邊,撥開積雪,見那人僵凍之狀,不知是否已死,伸出手探向那人胸前,試看是否還有呼吸。
這一探之下,不禁如觸電一般,縮回手來。
原來他碰觸到的竟是一個女人蜷縮著的柔軟的身體,全身曲線隨著呼吸起伏,顯然並未凍死。
忙將女子身上積雪拂去,掀開深覆在她額前的絲巾,露出她一張粉臉。
一望之下,不禁使葉秋白怔在當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美啊,簡直美到了極點!
天下之間,竟還有如此神奇的傑作,她簡直就是一座使人震撼的雕像。
雖然她眼簾低垂,雙唇緊閉,但仍然掩蓋不了她那秀麗嬌美的臉龐。
一張宜嗔宜喜的嘴唇,比花更嬌的面孔,襯得她眉如春山,正像一朵盛開的芍葯……
葉秋白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女,比較起來,這不知名的女郎竟遠在鳳儀姐姐之上。
她是誰?為什麼陷身在這雪窟之中,她孤身一人來此何為?
一連串的問題,閃過葉秋白心頭。
片刻之後,葉秋白才勉強止住心底的激盪。
他畢竟還是懷念著鳳儀姐姐,這份懷念之情,暫時壓制了他澎湃的思潮……
現下之計,必須馬上救醒這個女郎……
於是將手按在女郎命門、天闕兩穴上,由掌心中間發出一股陽和真氣,直逼過去。
葉秋白忽然停下手來,微咦一聲道:「真氣運行受阻,氣血不能活開,看來這女子身上恐怕負有重傷……」
這樣一來,不禁使他十分為難……
如果要檢視傷處,勢必要脫去她身上的衣服。
但是讓女孩子家一絲不掛,醒來之後,她不知將如何羞憤……
這一刻間,女郎秀麗無比的臉孔突然顯得更加灰白。
看來再不施救,只怕要凶多吉少,於是勉強抑住心頭的震盪,開始為她寬衣解帶……
半晌之後,一個成熟少女的胴體己然橫陳面前。
縱使葉秋白如何鎮定,但看見這少女豐腴的溫香玉體,也不禁怦然心動。
仔細一望之下,不由暗吃一驚。
少女胸前,隱隱現出一道烏黑手印,距離內腑心脈不過兩寸,如果再向右移,則早巳喪命當時。
不敢猶豫,連忙為她推宮活血,將她體內上升之逆血,引歸丹田。
然後掌心按在受傷之處,真力微吐,運行一遍,週而復始、約有盞茶工夫,女郎體內忽然一陣微響,櫻口動處,吐出一口濃痰。
同時從鼻孔緩緩透出一股黑氣,女郎身體突然微微顫抖了一下。
嚶嚀一聲,女郎已然醒來。
她張目一看,發現自己身無寸縷,一個陌生少年正在自己身上推摩撫捏。
大驚之下,立刻坐起,將翦水雙瞳直直盯在少年身上,不知是羞是怒。
葉秋白悚然驚醒,連忙退開,吶吶說道:「姑娘切莫誤會……我……」
啪的一聲,少女伸手打了葉秋白一個耳光。
葉秋白被打之後,又悔又慚,退開兩步,再不言語。他微喟—聲,轉身便走。
突聞身後少女一聲清叱,喝道:「且慢,我有話問你……」
葉秋白聞言轉過頭來,兩人目光交遇,都不禁感到震顫,他看見她優美的輪廓突然變得冷酷起來。
忽聽那少女說道:「你在我身上輕薄了一陣,竟想就此一走了之,天下豈有如此便宜之事?你若不說出道理來,姑娘今天誓必將你斃在劍下!」
粉面一寒,竟從身後抽出一把晶光閃亮的長劍,微微一揚。
葉秋白那裡怕了她?聞言微笑道:「姑娘醒來之後,不問情由,伸手便打了在下一記耳光,現在又要將在下處死,在下救人療傷,原是出諸好意,既然不能為人諒解,也只好聽憑姑娘處置就是了。」
少女閒言,略作思索,粉臉突然浮起一陣羞澀之色,持劍在手也垂了下來,湛湛眼波,突變得十分柔和。
半晌,忽笑道:「這樣說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言下之意,十分俏皮,倒弄得葉秋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行,不禁怔住。
他勉強答道:「姑娘似乎並不相信,如果不打算處置在下的話,在下可要就此告辭了。」
說完,回身又要離去。
「且慢!」不料那少女又是一聲嬌喝。
葉秋白正待發活,忽覺少女眼波之內,浮出一道神秘的光芒,嘴角也有一層笑意。
一接觸到她的眼神,頓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十分熟悉,但又說不出原因來。
這一怔神之間,少女突然噘嘴一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樣的問法十分無禮,葉秋白原本不想回答,但見她面露微笑,似是好意相詢,不由又把忍住之話說了出來:「在下名叫葉秋白。」
少女聞言,微—點頭,又問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葉秋白搖頭答道:「不知道。」
少女一聞此言,面上略呈失望之色,又道:「那麼,我就告訴你吧!我叫金燕子。」
葉秋白點頭,順口說道:「哦!金姑娘。」
少女見他面色,絲毫未因聽了自己名字有所變化,不禁大為惱恨,暗忖: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穿雲劍金燕子,他竟然一無所知,實在可恨之至。
實則葉秋白初人江湖,不過數月,這些事情他自然不知。
說完之後,見已無他事,雙手一拱,對少女說道:「今日幸會金姑娘,來日有緣,當再拜候,現在就此拜別了。」
說完,將身一躍,跳出雪窟。
穿雲劍金燕子有生以來,那曾見過這般不知好歹的少年,竟絲毫不為自己美色所動?
自己女兒身被他撫捏推摩,這種事又怎能使她忘懷得掉?
又羞又怒,將身一躍,也飄出洞外。四下一看,那裡還有葉秋白的影子?她心頭一陣委曲,不禁撲簌簌落下淚來。
半晌,狠聲嗚咽道:「哼!姑娘就不信你有多大的能耐,能夠絲毫無動於衷,遲早你得匐伏在姑娘腳前。」
她的面上綻出任何人見了都會心動的微笑,蘊含著熱切的期望其實,她早已將葉秋白豐朗的身影深烙在心頭,自己卻絲毫不覺。
葉秋白跳出雪窟之後,其實並未離開,他藏身在一塊突出的雪堆,後面,一方面是怕她無法出洞,另方面則是怕她出洞之後,尾隨自己,平添麻煩……
金燕子出洞之後的情狀,他看得一清二楚,金燕子突然流淚,不禁使他暗自發愣。
葉秋白暗忖道:她定是因為自己為她解衣療傷,心有未甘,羞怒之下又不能恩將仇報,所以流淚。
這樣一想,不禁感到後悔,暗責自己不該匆匆離去便算了事。
至少,也應該對她有所交待……
正在胸中起伏不定之際,她的自言自語已隨風傳了過來……
葉秋白一聞之下,不禁微微變色,內心冷笑道:「哼!讓她痛哭一場吧!也許下次她會學乖一點,我葉秋白如果這般容易就匐伏在女人腳前,也枉稱什麼英雄好漢了。」
心中暗暗決定,下次遇見這金姑娘,決不再假以顏色,看她又能把自己怎麼樣?
葉秋白待金燕子離去之後,才施展絕頂輕功,流星趕月向前奔去,為了避免與她同道,他故意折向右邊山道行走。
***
大雪紛飛,葉秋白加緊趕路,一個時辰後,終於在一個山背避風之處發現一處酒鋪,腹中已飢餓不堪,連忙走了進去。
酒鋪之內,溫暖如春,炕下燒著熊熊乾柴,炕上則已坐滿了十數個客人,人聲喧嚷,天南地北的閒扯亂淡著……
葉秋白微一皺眉,店伙已經知他心意,忙道:「這邊還有一個房間,也燒了炕,請大爺到那邊去吧。」
葉秋白隨店伙到了另一間房,看見房內炕上零零落落的坐了三兩個人,不言不語的喝著悶酒。
葉秋白一見之下,問店伙道:「怎麼這兩個炕,一個坐滿了人,這一個則如此冷落,這是什麼道理?」
店伙聞言,笑道:「那些客人都喜歡熱鬧,這炕上的幾位客人,卻跟大爺你一樣,比較喜歡清靜。」
葉秋白要了一隻烤山雞,兩斤烈酒,便在炕上大吃大喝起來。
放眼打量另外那幾個客人,不禁心中一動。
敢情那炕上坐著三個彪形大漢,都是身穿皮襖,背上隆凸,分明插有兵器。
他暗忖道:自己此來,是要到黑龍谷找那黃幡星君,但搜索數日,始終不知黑龍谷究在何處?
眼前三人,似乎是本地人物,或許知苣地點也不一定,自己何不出言一試?
忖罷,將酒一飲而盡,佯歎道:「唉!偌大的黑龍谷,找了半天,竟連影子都沒有,想是谷口被雪封閉,不然……」
說到這裡,偷眼向那邊坐著三個大漢一望。
果見那三個大漢聞言怔了一下,隨即掉過頭來打量著葉秋白。
葉秋白只當不知,仍然低頭飲酒,忽見三人中一個赤紅臉膛漢子,向他一拱手道:「老兄適才說到黑龍谷,可是有事到谷中去嗎?」
葉秋白聞言,忙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要到黑龍谷去,拜訪一位……」
那漢子不待他說完,急問道:「請教老兄貴姓?」
葉秋白一愕,隨道:「在下姓白……」
漢子一聞此言,突然面露喜色,道:「可是玉劍書生白少俠嗎?」
葉秋白又是一愕,暗忖:不如暫時冒充一下,看他有何苗頭。
於是答道:「不錯,在下正是玉劍書生白某,老兄有何指教?」
聞言,炕上三人同時站起,垂首答道:「不敢,我等奉教主之命,專誠在谷外迎接,兩日不見白少俠駕臨,於是偷一個空,來此飲酒取暖,不料卻在此處周著,真是死罪。」
說完,面上一陣惶恐之色。
葉秋白暗忖道:「這人說的教主,不知是否那黃幡星君,自己對敵人情況,一無所知,萬一在這三人面前露出馬腳,豈不糟糕?」
聞言忙道:「你們飲酒取暖,並無不當,只怪我因事來遲,害得你們好等,你們可將人谷道路告我知道,不必與我同行了,我腳程甚快,一會兒便可到達。」
三人聞言,同聲應是,原先那人忙道:此向東走,約行十里,便可見一座樹林,彎向西行,便可到達。
說完,紛紛下炕,同時一拱手:「我等先回稟知教主,就此告辭了。」
三人出店之後,跨上馬背,如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