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清風襲人欲醉。
繁星似錦,不停的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揉和在唧唧的蟲聲裡,給大地譜成一曲聲色俱優的樂章,慶頌整日工作疲勞的人們,靜靜地享受這愉快的夏夜。
但,這裡卻有一群人,正拖著疲乏的身體忙著應付毫無頭緒的煩擾,籌劃和安排著。
已是深夜子時,整座歸雲莊人影搖曳,不時有飛鴿衝霄直上,雙翅「啪啪」兩聲,消失於夜幕之中,顯見情形十分緊張。
這些飛鴿,全是經過特殊訓練抽選出來的,在小有風雨和星光微弱之夜,仍能飛翔自如,達成任務。
抱月軒中燈火輝煌,光如白晝,風雷幫群雄,個個臉色凝重,俯首沉思,有時互望了一眼,搖搖頭又把眼睛閉上,寂靜嚴肅的氣氛,確實令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軒外面有職司的幫友,也都躡足輕步,來回穿梭,不斷地交頭耳語,神情異常緊張。
只聽陸劍平長歎一聲道:「在下一時疏忽,輕意放走巴金大佛等人,致令變生肘腋,若不即時救回小鳳,生擒黃衣僧人,此事傳入江湖,本幫新建威信將受嚴重影響!」說罷不斷地搖頭歎息。
春雷堂堂主千里獨行任豪起立道:「幫主!千萬不能太過自責,當時我等全都在場,誰也想不到莊裡面恰好於此時突生事變,目下還是先行探明敵蹤要緊!」
化雨堂堂主銀翅大鵬兩眼一瞪說道:「人是由我們總壇擄走的,絕不能容他們逃出遠去,依本座看還是我們立刻分頭追趕,諒他們插翅也難飛遁!」
矮方朔董超說道:「此事不宜*之過急,還是先行探明敵蹤,然後循路追擊,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如若分頭盲目追蹤,實力必須分散,反予敵人可乘之機,後果堪虞!」
銀翅大鵬急道:「茫茫四海,一時間哪裡找尋!」
陸劍平朝仁風堂堂主金翅大鵬公孫正瓊道:「各地分舵,是否已有回報?」
金翅大鵬應道:「飛鴿傳書雖已分發出去,但看情形最快也要等到天亮之前,才能得到回音!」
千里獨行接著說道:「他們的儀容與服式極易辨認,在我們各分舵全力追蹤之下,諒來也無法遁跡隱形,相信天亮之前必有確切的回音。」
陸劍平微一思索說道:「各位已經勞累了一整天,現在離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不如就此調息一下,等精神恢復過來,天明也好辦事!」
群雄實在也覺得累了,聞言均就座位上調息起來,好在大家內功皆有精純的造詣,只須稍微調息一下,精神即旺盛如初。
一個時辰以後,天空突然掠過一聲輕哨,兩隻矯健的飛鴿如隕星般疾落歸雲莊後。
陸劍平此時已經功行一周天,精神也已恢復過來。耳目特別敏感,聞聲不由一喜,正擬立起身來——
驀由廳門口跑進一位身穿藍衫的香主趕到陸劍平身前,一躬身雙手捧上一張紙箋,口裡說道:「啟稟幫主,這是江北鎮江分舵的飛鴿緊急報警回書,恭請核閱。」
陸劍平微一頷首,接過書箋,一擺手囑令退下。
這時群豪也已行功完畢,精神矍鑠的聚攏過來。
銀翅大鵬心急口快,脫口說道:「藏僧系由倫布寺來此,何以反向北行,莫非其中使詐!」
千里獨行沉吟了一下道:「巴金大佛既有血滴子絕技,極可能為宮內所聘之得力高手,北上入京正可藉官家聲勢引誘我等入殼,由此推斷,事情可能極為棘手!」
矮方朔董超亦不住點頭道:「京城重地,禁衛森嚴,藏僧若果真的倚賴官家來做護身符,那我們更應當慎重地兼以智取,絕不可一味力敵,不過依老朽愚見,此等幾近奸盜淫邪的行為,諒來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公然行事。」
陸劍平雙眉一皺說道:「這樣看來,藏僧此次前來歸雲莊和玉環島,內中必定有人從中煽惑勾結,對本幫有甚大的企圖,小鳳被劫,不過是個引線而已,此刻可能業已危機四伏,但不論任何刀山火海,本幫都要與之周旋到底!」
金翅大鵬突然拍掌一呼道:「是的,各位還記得三十年前橫行西北、三上峨嵋,一夜之間掌斃峨嵋掌門及師弟十八羅漢,威懾川陝等一帶的獨腳大盜活閻羅仇燦嗎?」
千里獨行微微點首道:「此人武功高絕,但不知出自何門何派,據說在二十年前早已遁跡江湖,提他作甚?」
「這就是了,此人武功傳自西域,與盲叟系屬同門,現居嘉親王府中總教習之職,可能與藏僧是一丘之貉!」
「這樣說來,盲叟也已到達京中多時了!他們若聯手起來,事情就愈棘手了!」
銀翅大鵬兩眼一睜,怒氣沖沖的說道:「管他什麼活閻羅、盲叟,碰上手全不饒他,就連嘉親王府也要鬧他個天翻地覆,才能消今日之恨!」
金翅大鵬急忙制止道:「二弟,你怎麼又犯了老毛病,對方正要激怒我們,以逸待勞,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呢!以後入京,在沒有明著叫陣以前,千萬要把行蹤掩飾才好!」
矮方朔董超哈哈笑道:「若真的活閻羅仇燦供職京中,老朽與他尚有一段未了之緣,此次正好順便一併清了!」
千里獨行面容一斂說道:「此次對方行動顯有預謀,在敵暗我明的情勢之下,我們若入京,本座以為最好還是分批改裝,先行混進,暗中摸清底細後,再出手對付,盡量避免與官家勢力發生衝突,免生意外的枝節!」
陸劍平首先贊同道:「那麼我們就這樣決定,各位趕快收拾行裝,陸續出發!本莊總壇重地,相煩仁風堂堂主率領右護法周總管及本堂所屬各位香主,留心看管。」說罷立起身來,群雄也相率退去。
其實陸劍平心裡急如星火,希望立即趕到京裡將小鳳救出,恢復風雷幫初創的聲威,所以一退出大廳略事收拾,即與草上飛余兆雄及司馬凌空二人假裝遊學士子,隨帶得力年輕幫友二人扮為書僮,挑著琴劍書箱跟隨馬後,首先啟行,一路向北出發。
矮方朔董超與千里獨行一起,二人假充皮貨商人,亦隨後啟程。
銀翅大鵬及鐵臂金刀陳建泰、一字劍關容等三人,隨帶一眾香主,偽稱鏢局中人,回鏢路過京畿。
大家約定在天橋會面。
※※※
北京為歷代帝皇建都之地,幅員廣闊,城廓巍峨,深宮高閣,鱗次櫛比,商貿輻輳,人煙稠密,那時正是昇平盛世,到處笙歌不絕,街上遊人似織,車馬如龍,但因禁衛森嚴,如果地勢不熟,有許多地方平常人都得止步回身。
黃昏時分,自西直門外緩緩馳進三匹馬,隨後兩名青衣小僮肩挑著兩擔琴劍書箱,悠遊款步的直往打磨廠方向走去。
這一帶鏢局客棧林立,茶樓飯莊密集,素為武林中人遊樂聚會之所,時常看到手托鳥籠、掌玩鐵膽的驕健人物,進出於茶樓酒館之間。
這三位錦衣英俊的少年,一走進打磨廠大街,因衣服儀表回異常人,不免引起許多行人極不自然地齊向他們三人看上一眼。
一般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是身懷絕學的風雷幫幫主八臂金龍陸劍平等人,所喬裝的遊學士子!更料不到他們三人落足打磨廠是有所為而來的。
陸劍平等人來到南街,進入四海春客棧,包了一座院廂住下。
稍事盥漱過後,陸劍平即囑兩名幫友小心看守門戶,自己帶同草上飛余兆雄和司馬凌空往街上走去。
這時打磨廠一帶更形熱鬧起來,街上人潮如湧,摩肩擦背,一個個膀闊腰圓的勁裝壯士,買醉狂歌,豪態畢露,與酒樓飯莊裡傳出來的猜拳喝令之聲,喧囂鬧成一片。
三人走進華英樓飯莊,堂倌眼看貴客臨門,趕忙躬身迎上二樓,這時正是上市的時候,樓上座位已經坐上八成的客人,雅座套間,更無虛席,三人只好在靠東牆邊揀了一張桌子坐下。
樓上所有酒客,大都全是勁裝疾服的精壯豪士,一見三人上樓,大家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看上一眼,但瞬即消逝。
陸劍平隨意點了幾樣名菜和一壺酒。
他一心懸掛著小鳳的生死安危,哪有興致用酒,只是陪草上飛等二人淺嘗即止,心有所思的向四座一瞥。
驀由雅座間隱隱傳來一陣宏亮笑聲道:「四哥,真有你的,這一種靈藥只要送到王府,小妮子就是鐵打銅鑄的,也要馴如綿羊般乖乖的聽受擺佈,仇爺心裡一樂,在府裡說上一句話,四哥你這輩子就享受不盡了!我們弟兄以後也沾光不少呢!來,小弟先敬一杯!」
接著只聽一個嘿嘿的陰笑聲說道:「這不算什麼,其實這種藥是我無意中在朋友處聽到,再滲合藥理研製出來的,說穿了不過值幾錢銀子,就是花點工夫和時間罷了,還是仇爺在府裡炙手可熱,說一不二,且一生最重信義,對兄弟我是沒得說的,今晨還交待下來,吩咐兄弟留心打聽;喔,對了,李老弟這次南行,對頭有什麼舉動,大約有點眉目嗎?」
一個尖嗓的聲音道:「若不是為了這個,兄弟還想在杭州多玩上幾天呢!據說對頭為了小鳳這妮子,竟然全幫傾力分批北上來京,估計時日,大概這兩日就可到達了。」
「這些都在仇爺計算之中,只要他們全部一到京中,也就是風雷幫瓦解之時……」
陸劍平耳目特聰,此時樓上雖是喧嘩一片,但他聽來仍甚清晰。
他一聽到對方提到了本幫,再綜合所謂小鳳,顯明說話的是對方的爪牙,再連接前面所說的話,心中不由一凜,怔怔的呆住了。
草上飛余兆雄心思精細,為人極其機警,見狀心知有異,忙輕聲問道:「幫主,見到了什麼嗎?」
陸劍平一使眼色道:「這裡人多不便,我們到外面談去。」說著站起身來。
二人相率下樓而去。
不多時,只陸劍平一人回身歸座,與司馬凌空微一耳語,仍然低頭淺酌,凝神傾聽雅座間傳出來的談話聲。
這時雅座間好像更形熱鬧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向那位四哥恭維獻媚,而那位四哥更不斷地發出嘿嘿的笑聲,聽情形得意之極。
只聽他嘿嘿連聲笑道:「各位老弟台,像我們這種終日在刀尖子上找生活的人,實在需要及時行樂,我赤練蛇白如海不過癡長幾歲,生平沒有什麼可言,只有對於女人,自信還有一手,不管怎樣剛烈的婦女,嘿嘿,只要一伸手,必定貼服得五體投地,小鳳那妮子就是再強,也經不起五滴就有她好受的!嘿嘿!」
「白四哥,你那靈藥叫什麼藥名?」
「喔!就叫做『藏春酒』,一飲下去,就有無邊的春色!」
陸劍平一聽到要用這種毫無人道的手段來加害小鳳,不由渾身一顫,暗忖道:「賊子這手段確比什麼都來得惡毒,現在連小鳳被禁的地方都還沒有摸清楚,怎麼能下手救出來?事迫眉睫,看來只有在此人身上先行下手,就是洩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他怒憤填膺,雙眉緊縮,氣得胸口一起一伏,就差點沒有衝進雅座間去——
驀然,又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那麼,四哥你那藥還有幾天才可制好?」
「大約再兩天工夫,藥性就可見效了!」
陸劍平聽到還有兩天的工夫,足夠偵察安排,一顆提到胸口的心才算安定了下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自雅座間傳出!一個形骸猥褻的中年瘦長漢子當先走去,瞇著一雙鼠眼,一步三搖走向樓口,狀極自得。
後面跟隨著五個高矮肥瘦不一的勁裝漢子,個個怒目橫眉,大有不可一世之概。
他們走到樓梯口邊,後面一位高大壯漢,突朝前頭中年瘦長漢子說道:「四哥,這時上哪裡去,小弟尚有一點小事待理,不能奉陪,有事我們明早雙福茶樓會面如何?」
「李老弟也真是心急得很,才回來就捨不得一個晚上離開她,好,我們明天雙福茶樓見!」
說罷就向樓下走去。
陸劍平趁著他們正在說話之間,看準他們所謂的「四哥」背後,抖手微微一彈,一團黑色煙灰早已應手而出,沾在前面瘦長中年漢子長衫背後,一面高呼結帳。
這時草上飛余兆雄早已等候在店門口多時了,一聞陸劍平呼聲,心中就已理會,凝神一志的兩眼瞪向樓梯口,六個人一下來,就知是要找的目標,再看瘦長漢子長衫背後的黑團,心裡不由微微一笑,忙轉過身軀,直待他們走出去三丈遠,才款步向前緊緊綴在身後。
等到陸劍平與司馬凌空走出店口,余兆雄已經走離十丈左右。
二人惟恐余兆雄孤身犯險,若被對方識破行裝,那就一著之差,滿盤皆輸,故亦遠遠的跟在後面,遙為保護。
轉過大街,赤練蛇白如海與背後五人,舉手揖別,身子往斜裡小巷一竄,消失在暗影中。
草上飛余兆雄哪敢怠慢,急輕身提氣,朝陸劍平二人一招手、跟縱閃入巷中,好在他輕功有超人的造詣,趕起來還不覺得怎樣吃力。
一霎眼工夫,前面黑影已可清晰看到,但腳下一直在加勁狂奔。
赤練蛇白如海對此間地勢極為熟悉,走的全是暗衕僻巷,身形飄忽,躲躲藏藏,有好幾次草上飛余兆雄差點兒被他溜脫了。
他來到一間低矮平房門前,突然停住腳步,舉手朝門上連叩三下,由裡面傅出一個婦女的聲音應道:「來啦,是四爺吧!怎麼到這時才回來?」說著把門一開,白如海閃身進去。
余兆雄迅速的在門邊用白粉做下暗記,翻身躍上屋頂,順著燈光跟上。
走過一個天井,突然自左邊廂房裡傳出婦女的笑聲道:「我不來啦,搔得人家好癢。怎麼,你又喝酒了!」
「好寶貝,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再過兩天,我就要發一筆大財了,到那時候拿一點給矮老三,叫他另外娶個媳婦,那麼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嘿嘿!」
「這話你不是說了好幾遍嗎?到後來都沒有下文,人家才不會相信你呢?」
「嘿嘿,這回絕不騙你,事實俱在,而且東西還在你這兒呢!」
「是什麼東西值得你發一筆大財?」
「就是那兩瓶酒,嘉親王府的仇總爺要用的,只要一用上,不但可發一筆財,而且說不定可以在王府裡當上一個好差呢!這樣一來,你不就是現成的夫人了嗎?嘿,那兩瓶酒呢?」
「還不是放在對面的房間裡擱著,看你酒味這樣濃,真使人家聞得噁心極了,讓人家去弄一碗醒酒湯吧!」說罷轉身退出房外。
草上飛余兆雄哪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一飄身落在院中,迅疾的閃入右邊房間裡面,藉著微弱的燈光,依稀看到木櫥上有兩個白色磁瓶,上面貼著兩張紅紙條,一張寫著「藏春酒」,另一張寫著「解酒」。
他把寫著「藏春酒」那一瓶取到手中,拉開塞子,將藥酒潑在牆角。另在桌面茶壺裡倒入一瓶茶水,安好塞子,仍然放在原處,趕即退出房外,翻身躍出,這時陸劍平與司馬凌空二人已經來到屋前。
草上飛忙將經過一說,陸劍平暗呼一聲僥倖,三人相率返回四海春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