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過去,冬日的夜來得很快,寒風開始放肆地踩躪著樹葉已經脫落的樹幹……
樹幹「格格」地搖晃著,將兩顆迷惘的心驚醒了,她哦了聲,方始發覺自己的視線已經與對方相交了好久。
兩朵薄薄的紅雲飛上面頰,她嬌羞地輕笑一聲,露出了細白猶如編貝的玉齒。
「她的笑靨如花!」他這樣想:「雖然她穿了一身黑袍!」
這般美的笑靨,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因而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
她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陸劍平「呃」了一聲回答道:「我叫陸劍平,不過你可以叫我劍平,因為我喜歡人家這樣稱呼我。」他深沉地望了她一眼,說道:「上次承你救護,記得還沒向你道謝,你是否還怪我太魯莽?」
她紅著臉搖搖頭,道:「我以為你也是想要得到那些寶藏的貪心之徒,所以……」
他趕忙制止她說下去,望了望她,說道:「我真是無意中闖進去的,不過我真以為你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輩呢,因為青衫飄客對你還是有點怕!」他詫異地看著面前這個美艷的少女,她現在的表情較之以往北起來,真個完全相反,他忖道:「也許她那個裝出來的假面具已隨著那條紗巾而脫落了吧!」
是的,他所想的一點都不錯,每個少女都有一個假面具,她們驕傲、矜持,也都是為了維持她們的尊嚴,然而當她們與所信賴的男人在一起時,經常是由她們自動地除下這層面具。
許多人歎息地說女人的心像秋天多變的雲彩,根本不可捉摸,然而當你看清那些都只是裝出來的一層煙幕時,你將會恍然大悟自己以往的不對了。
因為,女人只有兩種,單純的與著色的,而她們只知道一種幸福——愛人且被愛的幸福。
且說陸劍平提到青衫飄客,獨孤子不由得朝地上望去,然而此時只餘下一堆血跡與一本破書在地上,青衫飄客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說道:「他跑了,他趁我們……」她想到剛才雙方默默相對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望了望陸劍平。
然而正好他也朝她望去,雙方視線一觸,她羞紅著臉回過頭去。
陸劍平乾咳了聲,闊步朝那堆血跡之處跨去,他俯身拾起地上那本破書——
「回龍秘辛!」他看到那本破書上題著四個古字,不由自主的叫了出來。
獨孤子一聽也是一楞,她飛躍過來,問道:「什麼?回龍秘辛?」
陸劍平兩手顫抖地翻了翻「回龍秘辛」,見到裡面有人像也有字跡,他趕忙翻到「回龍掌」第四招上。
「回龍定岳!」他興奮地念著。
她問道:「你是九天神龍的徒弟!八臂金龍?」
陸劍平點點頭,翻到書的最後一頁,只見一面寫著:
「余『風雷門』第二代掌門也!江湖人稱『巨劍回龍』,蓋余挾回龍之掌打遍天下,然無人能擋至第五招也!」
「壬寅之秋,余經桐柏適逢『天外神魔』至天竺取得『烈日』、『淬礪』、『七彩』三珠,脅*一代練劍之師雲中子鑄煉神劍。」
「余乃以『回龍行空』將其胸前『七坎』要穴擊中,被其逸去……」
陸劍平「啊」了一聲,他想不到天下尚有人能中上一招「回龍行空」而能不死,因為「七坎穴」為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稍受震動便會死去的。
他覺得自己頸上有一團熱氣在噴射著,而且還有一絲癢癢的味道,但是他卻沒有回頭去看,因為他知道獨孤子正湊上身來,鼻裡的氣息噴在自己的頸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將空氣中緩緩流動的芬芳氣息全部吸進肺裡,淡淡郁香的氣息,自她的身上發散出來,又被他深深地吸進肺裡。
獨孤子見到他在做著一連串的深呼吸,詫異地問道:「怎麼啦?你……」
陸劍平這才感到自己的失禮,他慌忙道:「沒什麼!只是我想聞聞空氣中這股香氣是來自何處……」他猛一回首見到她嬌羞地低下了頭,於是他又驚覺到自己的失言。
他將「回龍秘辛」放回懷中,說道:「姑娘你……你貴姓?」
獨孤子抬起頭來,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輕輕道:「名字只是代表一個人的符號罷了!你就稱我獨孤子好了,至於你……」她頓了頓道:「這把劍是應該歸你的,另外還有兩把劍你可到『地煞谷』裡來,我會交給你,師傅當初傳下來這三把劍,就是要我交給『風雷門』掌門,願你今後名揚江湖,震爍武林……」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但是她卻淒然的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的智慧一定可以使你成名的,願你珍重,啊!有人來了,我要走了……」
她輕盈地拾起地上的青紗巾,一個飛身,有如夜風似的向著山谷而去。
陸劍平一見她要走,急忙喊住道:「姑娘,你等一下——」
她飄身落地,回過頭來,投下一個詢問的目光。
他囁嚅道:「姑娘此去是回地煞谷麼?能否和我一起行走江湖?」
她點了下頭,隨即又搖了下頭。
他走前兩步問道:「姑娘有什麼心事?我看你的目光中有著太多的悒鬱……」
她笑了,是那樣的冰冷,因為她的笑是隱藏在紗巾之後。
陸劍平道:「你不應該穿這身黑袍,也不應該掛面紗,因為……因為你很美!」他激動地道:「而且你也很年輕……」
獨孤子一怔,她搖了下頭,沒有任何聲息的扭轉了身軀隨著夜風而去,消逝在蒼茫的暮色中……
陸劍平卻在她扭過頭去的一剎,清晰地看到了她眼角有著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那長長的睫毛上。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有著一股愁意,於是仰天長嘯一聲,嘯聲在夜空裡迴盪著。
他昂首闊步地朝那疾馳而來的數十乘騎而去。
蒼茫的夜色中,一大幢黑影疾馳而來,那鐵蹄敲擊著黃泥道上,發出一陣急驟有若笛鳴的聲響。
在這冬日的夜裡,空曠的四野將這陣蹄聲傳出老遠,聽得格外的清晰。
陸劍平將外袍脫下,包好手中的寶劍,屹立在道上望著那飛馳過來的數十鐵騎。
一陣風似的,那密集的蹄聲消失了,那些駿馬人立而起,蹄聲戛然而止。
妙手時遷屈膝一跪,朗聲道:「風雷門弟子叩見掌門——」
「唰——」地一聲,馬上一十八騎頭紮紅巾、身穿藍袍的大漢在一時間裡,同一的動作躍下馬來,在陸劍平面前跪下。
一陣宏亮的呼聲剎時充滿了空間,他們歡呼道:「風雷門下紅巾十八騎叩見掌門,恭祝掌門金安——」
那兩個銀髮皓首、火紅面孔的老者,朝著陸劍平拱手一揖,其中一個頭束金箍的老者道:
「請掌門高舉『血龍令』,好使本門弟子認明,並且將永遠跟隨掌門,完成上代掌門未完之遺志。」
陸劍平這時方始從茫然中驚醒,他呃了一聲道:「你就是護法……」
頭束金箍的老者恭然道:「小的金翅大鵬公孫正瓊忝為本門左護法,奉上代掌門之遺命恭迎大駕——」
陸劍平眼睛一斜,望了下那個頭束銀箍的老者,他說道:「這位也是護法?」
銀箍老者躬身答道:「小的是銀翅大鵬公孫正玨,蒙前代掌門厚任為右護法——」
陸劍平從懷中掏出『血龍令』來,他高高舉起道:「你們看清可是這個?」
一陣更大的歡呼自每人口中喊出,呼聲裡金翅大鵬和銀翅大鵬兩人熱淚盈眶,朝陸劍平跪倒。
陸劍平慌忙用手去扶,他惶然道:「在下尚要賴各位之助力,尤其更是要借重兩位護法,各位千萬請起!」
「遵掌門令——」
那些跪倒的紅巾十八騎此時俱已站起,恭然的佇立在道上。
此時雖已入夜,然而一輪皓月緩緩自山那邊升了起來,掛在大樹槎椏的枝頭上,放射出一片瑩潔的光芒,照耀得大地格外的明亮。
陸劍平眼看身前這些雄赳赳的漢子俱都尊敬自己,而江湖上也有了八臂金龍的威名。
這將是多少人所盼望的,名譽、地位、絕技……
「還有美人!」他的腦中閃過了獨孤子那嬌柔而美麗的倩影。
他仰首望天,想到自己動身以來即流浪天涯,那些卑微的過去與生活將他磨練得更堅強了,機遇的湊和,竟使得他能獲得武林中夢寐難求的絕藝,以及「風雷門」的掌門。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痛苦與屈辱、忍耐與剛毅所累積成的,雖然那些不幸是過去了,但是,未來呢?
他知道那也將是一連串的奮鬥,因為他還有那麼多的事得要解決!
人生便是一連串的奮鬥,唯有繼續不斷的奮鬥,才能獲取較大的成就,因為在你鬆弛的剎那,別人已經超越到你前面了。
陸劍平望著空中皓潔的月兒,他握了下拳頭暗暗道:「爸!媽!你們可曾看到?你們的兒子已經身為一代掌門,今後,當你們的仇人俯首在我的足下時,我想你們將會含笑九泉,等著吧,那些日子不遠了……」
他正在默默祈禱,耳邊卻響起金翅大鵬的聲音:「掌門人,請接讀上代掌門遺命。」
他「呃」了一聲,自金翅大鵬手中接過一卷白色素絹,他將帶子解開,展開這個軸卷。
一滴血跡,緊接著又是一滴,但是這些血跡都已經變為暗紅色,顯然是很久以前滴上去的,他將這幅布整個展開,但見上面密密地寫了許多的字,每一個字都是用血所寫成的,他感到一陣悚然,抬起頭來望了其他人一眼,只見每個人都把目光射在自己身上,那些企望的目光使得他不得不念出來。
他看到上面寫著:
「余『風雷門』第七代掌門,掌劍金鈴現奄奄一息於大巴山中,余所念者,唯本門『血龍令』與『回龍秘辛』也,今後若有人持『血龍令』者即為本門第八代掌門,希即昭告本門弟子。」
「余遠赴中土,未識江湖險惡,誤中奸人暗算,現余體內毒攻心脈,氣血渙散,心知必死,乃書此血書告我風雷門弟子,教須尋得『血龍令』之得主,由其率領報仇。」
「余之仇人乃毒神宮冥、寒心冷魔、雲霧山火雲尊者、海南梧桴子、崆峒怪劍、羅浮山羅喉神君,下代掌門誓須……」
血字到此為止,下面灑了一大片的血跡,顯然掌劍金鈴已經死去了。
他念到這裡,吁了口氣,見到面前的眾人眼中都充滿了淚水,他沉聲道:「我發誓一定要替『掌劍金鈴』報此血仇,盡殲彼等丑類。」他提高聲音道:「江湖中邪惡之輩多如牛毛,那些正派的弟子橫行跋扈、妄傲陰詐,我等今後替天行道,必將除去這些人!」
每個人的視線裡都有著一個毅然的決定,金翅大鵬道:「掌門尚須持本門『血龍令』至武當『地煞谷』中取得本門祖師『巨劍回龍』所遺之三把神劍,練得劍上無上神功,然後……」
陸劍平將絹布捲起,放在懷中,他拿起手中的長劍,將包纏著的衣袍除開。
「烈日劍——」金翅大鵬驚叫道。
陸劍平見到手中這枝劍長約三尺六寸,劍身又薄又細,銀芒似水,寒光流轉,在劍柄之處,鑲著一顆燦爛奪目的寶珠,他知道這就是「烈日」珠子。
就在劍柄把手之處,他看到了三個雕刻的小人,每個人像都是平拿一枝劍,擺出了個架式,旁邊還題有字。
他的目光銳利清湛,就著銀色的月光與珠上瑩瑩的光華,他清晰地念道:
「『日輪初升』、『烈日炎炎』、『夕陽西落』……」
金翅大鵬詫異地問道:「掌門人,你已經去過地煞谷?」
陸劍平搖搖頭,他一彈劍身,只聽一聲龍吟似的異嘯自劍上發出,他說道:「我剛才從青衫飄客手中將這把劍奪來,不過我曾見過獨孤子,她也叫我到地煞谷去。」他頓了頓,說道:「現在我要以兩個月的功夫,將劍上三招學會,然後我要辦一點事,那時我們再見面吧,現在你們可以到江湖上去,通知本門弟子,務須查出毒神宮冥的下落,至於其他各人皆有地方可找,屆時我們再開始復仇計劃。」
金翅大鵬說道:「掌門人,你的事也就是本門的事,我們大家……」
陸劍平道:「不!那些私人的事,我要自己去了結它,兩個月後,我們在……」他想了一下道:「我們在歸雲莊見,那是在浙江溫州三十里外,現在我還要去千柳莊一下!因為我的諾言還沒實現!」
金翅大鵬呵呵笑道:「鐵掌劉冠爾已被老二的『銀沙掌』劈碎腦袋歸天去了,至於鐵爪金鞭和一條龍兩位,則已由妙手時遷釋放……」
妙手時遷道:「稟告掌門,小的已將情形告訴他們,故鐵爪金鞭已赴恆曲找鐵翅雕去了,而一條龍武二爺也一併趕往恆曲……」
陸劍平點了下頭,道:「那麼兩個月之後再見吧!」
金翅大鵬問道:「掌門人,你現在是要到何處?」
陸劍平道:「我要兼程往地煞谷,並要上一趟武當,因為他們還欠我的血債……」
金翅大鵬道:「武當派雖然近二十年來式微不振,但掌門你一人到底勢單力薄,小的兄弟奉上代掌門遺命,一定要保護掌門安全,所以……」
陸劍平想了一下道:「好吧,你們兩人跟著我進地煞谷,至於各位弟兄則請兩個月後到溫州歸雲莊去,那時我們再會吧!」
他目光掃射了大家一眼,沉聲道:「各位珍重!」
「掌門珍重!」
陸劍平回身朝官道而去,在他身後跟著金銀護法。
夜漸深,蹄聲又急驟地響在空中,漸遠漸渺……——